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_26 梁羽生(当代)
  柳元宗也很难过,却劝慰女儿道:“待战事过后,总会找得着他们的。咱们还是赶往采石矶去吧。”
  山风过处,卷起松涛,听在耳中,如闻战鼓。蓬莱魔女瞿然一惊,心道:“不错,目前正是烽烟处处,胡马窥江之际。干戈未静,岂能只是挂念儿女私情?”凭高望远,江南的沃野平原奔来眼底,视野广阔,胸襟也顿开朗了。蓬莱魔女笑道:“爹爹,女儿想起来了,金主完颜亮说过想到江南来度中秋佳节的,如今已是没几天了。咱们可得赶快去助虞允文,叫他非但渡不了江,还要把他们的中秋节变成超幽节。女儿只是想以身报国,还有就是陪伴爹爹。除此之外,女儿也没有闲工夫去想它了。爹爹说得对,咱们还是赶快赶路吧!”
  柳元宗舒了口气,笑道:“清瑶,你真是我的好女儿!”他本来担心女儿为此悲伤的,如今雨过天晴,他放下了心上的石头,便与女儿翻过山头,续向前行。
  他们父女施展了上乘轻功,不怕山路崎岖,便抄最短的小路赶往采石矾,平地上的八百里路程,走山路不过五百里,第三天中午之前,已是赶到了采石矶头虞允文的军营。
  蓬莱魔女曾在虞允文军中住过两日,她渡江之初,在长江遭遇与金国有勾结的水寇,还是多亏虞允文的水师搭救的,而她也曾与虞允文的水师在长江上共同作战。虞允文的卫兵还认得她。因此,无须盘问,卫兵便给她传报,虞允文听说是她父女到来,喜出望外,立即便请他们到帅帐相叙。
  柳元宗与虞允文见过了礼,刚刚自报姓名,虞允文笑道:“柳老前辈丹心为国,惊天动地的英雄事迹,我早已听得华大侠说过了。今日得老前辈到来相助,真是求之不得!”原来华谷涵早已由辛弃疾的介绍,在未赴飞龙岛之前,已见过了虞允文。
  蓬莱魔女急不可待,坐下之后,便探问军情。虞允文笑道:“我正是有事要与柳女侠商量。”
  蓬莱魔女道:“我懂得什么,敢劳虞将军下问?”虞允文笑道:“柳女侠不必故谦,你是北五省绿林豪杰的盟主,正要你出主意呢!”蓬莱魔女心道:“想必又是华谷涵多嘴,说出我的身份了。”
  虞允文接着说道:“目前金国大军已在北岸结集,听说完颜亮也亲自来了。只怕就在这几天便有一场大战。”蓬莱魔女笑道:“那我可来得正是时候了。虞将军有什么差遣,我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虞允文道:“我奉命守江御准,应付金寇渡江,我是早有了准备。但敌众我寡,欲操必胜,那还得江北的义军配合。”
  蓬莱魔女道:“江北的各路义军,也早有了准备,只不知目前情况如何?”蓬莱魔女渡江南来之前,虽说是早已有了周密的布置,但总难免有点放心不下。心想虞允文或者会知道北岸义军的动态,希望能听到一些消息。
  虞允文说道:“正巧你们那边,昨日有个人来,这人还是你的好朋友呢!我要和你商量的,就是怎样和北岸义军配合的问题。先请你的朋友来了再说。”当下向一个护军吩咐了几句。蓬莱魔女听不懂军中术语,料想他是叫护军请那个人来。
  蓬莱魔女心道:“虞将军说这人是我好友,却是谁呢?”正在猜度,只见一个少女已揭开帐幕,和蓬莱魔女打了一个照面,两人都不禁惊喜交集,叫了起来。一个说道:“小姐,这可好了,见着你了!”一个说道:“明珠,原来是你!是玳瑁叫你来的吗?”原来这个女子乃是她的心腹侍女之一,名唤明珠,蓬莱魔女临走之前,将山寨的事情交给玳瑁,叫明珠做辅佐的。
  明珠说道:“正是。各路义军都已从各方赶来,在长江北岸会合了。但却有点困难,玳瑁姐姐叫我过江求援。”
  蓬莱魔女连忙问道:“什么困难?”明珠说道:“各路义军首领倒是忠勇奋战,决意要在金寇后方干他一场。可是这些首领,你也知道他们都是草莽英豪。比不上官军的纪律,玳瑁姐姐虽然代摄你的盟主职权,可是,可是……”
  蓬莱魔女道:“哦,我明白了!他们不听号令,不甘心让玳瑁指挥,是么?”
  明珠说道:“一方面是群龙无首,谁也不肯服谁;一方面玳瑁姐姐她也有点胆怯,恐怕挑不起这么重的担子。这不比往常的应付金寇‘围剿’,这是要在敌后的一场大战。玳瑁姐姐她也没有指挥这么大兵力的经验。所以她叫我渡江,找小姐回去。要是找不着小姐,就请虞将军派人帮她指挥,南北两岸,义军与官军的联络,也得早早商量妥当。”
  蓬莱魔女听了明珠的禀报,心急如焚,恨不得插翼飞过长江,当下说道:“我放心不下的正是这件事情,既然如此,明日我就过江,请虞将军拨一条小船给我。”
  虞允文沉吟半晌,说道:“本来柳女侠亲自回去,那是最好不过。可是,我只担心,担心一样——”蓬莱魔女道:“担心什么?”虞允文道:“柳女侠,你是在北方长大的,只怕不大懂水性吧?”
  这正是蓬莱魔女弱点所在,当初她南来渡江时,就因为不懂水性,吃了樊通的大亏。她面上一红,道:“我本来不懂水性,但这次前往飞龙岛,经历过海上风波,也比较习惯了。明珠在海上的经验比我更少,不是也来了吗?我只要你给我一条小船,一个熟练的舟子。”
  明珠说道:“小姐你有所不知,我这次偷渡长江,亦是九死一生。来的四个人,中途碰到金寇的船只追击,其他三个人都牺牲了。我们的小船被敌人击沉,有两个人战死;我和另一个受伤的兄弟夺了敌人的一条小船,那位兄弟忍着伤痛给我操舟,到了南岸,他也伤重不治了。”想起那几个为她英勇牺牲的伙伴,不禁潸然泪下。
  明珠抹了眼泪,接着说道:“如今金寇大军云集,江面的布防,只怕比我来的时候更为严密了。他们以水师封锁长江,要想偷渡,难上加难。唉,小姐……”她偷渡长江,本是为了要把蓬莱魔女找回去的,但身经了危险之后,却又不能不为蓬莱魔女担心;可是北岸的义军,却又确是急需蓬莱魔女回去;明珠心中忐忑,急切之间,也不知是劝阻小姐的好,还是鼓励她回去的好?
  蓬莱魔女柳眉一竖,毅然说道:“不管如何危险,我都得回去。这一战关系太大,我岂能只是考虑个人的安全?”
  虞允文击节赞叹道:“壮哉此言!柳女侠既有如此雄心,我自当尽力设法,让你安渡长江。”原来他已想到了一个计策。
  柳元宗道:“虞将军老谋深算,愿闻妙计。”虞允文说道:“这一段江面,敌我隔江对峙,战线长达数十里。明日午夜时分,我在上游佯攻,柳女侠你这条小船就在下游偷渡,我叫两个最熟悉长江水道的水手给你操舟。明天是八月初十,即使有月亮也只是一弯眉月,你们趁着天黑偷渡,那就安全多了。”
  柳元宗道:“这计策很好,瑶儿,为父的和你一同渡江!”蓬莱魔女本不愿连累锋镝余生的老父,再与她同冒这样大的危险,但想到这次渡江关系太大,而父亲又下了决心,她也就不再反对了。
  计议已定,第二日虞允文把那两个水手找来,介绍给蓬莱魔女相识。身材魁伟的那个名叫李吉,短小精悍的那个名叫王祥。这两人原来都是“翻江虎”李宝的部下,李吉还是李宝的堂侄。他们在长江上做了十多年的水寇,不但深谙水性,而且对这一段百数十里的长江水道,熟悉得就似自家门前的道路一般。
  虞允文交待这两人之后,命他们退下,对蓬莱魔女说道:“这两个人忠心耿耿,你可以放心。你渡江之后,赶紧把各路义军联结起来。金寇声言是要到江南来过中秋,说不定在这几日就要大举进攻。但我自信可以守得住长江,决不至在中秋之前让他们得逞。我计划在八月十四反攻,已约好了李宝在山东海面策应,希望你们北岸的义军,也在同一天发动,扰乱敌人后方,和我们配合。”蓬莱魔女心想,明晚若是偷渡成功,还有三天工夫,时间是仓促了些,但无论如何,也得做到。当下说道:“将军放心,我只要不死,一定遵令而为。”虞允文道:“好,祝你今晚一帆风顺,平安渡江。你们现在可以走了,先到渡江的地点准备,一切有王祥、李吉给你们安排。”
  蓬莱魔女谢过了虞允文,便与她爹爹以及明珠,随同李吉、王祥出发。明珠因为要给蓬莱魔女带路,义军是分散了隐蔽在乡村的,非她带去寻觅不可,故此一同回去。
  这晚天公作美,是一个阻霾遍布的天气,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对寻常的舟子来说,这是一个最坏的天气,决不能冒险开船的。但对他们来说,却是一个最适宜偷渡的天气。
  到了二更时分,李吉、王祥带领他们下船,这两人真不愧是最高明的水手,在风浪中,小船稳稳地向前疾驶,赛如奔马。最妙的是,他们只是竹篙轻轻一点,便能够把小船操纵自如,竟没发出丝毫声响,小船就似贴在水面滑行一般。蓬莱魔女心想:“我在陆上可以施展踏雪无痕的轻功,这两人的操舟技术,也可以算得是水面上的上乘轻功了。”
  他们开船不久,已是三更时分,虞允文的水师在上游发动佯攻,用“折冲机”发出石头炮弹,数千军士摇旗呐喊,引得金国的舰只大部开来,防备宋师偷袭。蓬莱魔女等人在下游也隐隐听得呐喊的声音。
  沿途虽碰上几艘金国的巡逻船只,但在黑夜之中,他们还未分别出来的是否是自己人,王、李二人操纵的小船,已是无声无息地轻舟疾过了。只有一次,有艘金国的战船,打起火把,喝问口令,但王、李二人诈作听不见,绕道避开,黑夜如墨,江面辽阔,船上的人略有疑心,但也无可奈何。
  轻舟逐浪,乘风疾驶,过不多久,已隐约可以望见对岸了。蓬莱魔女松了口气,心道:“谢天谢地,大约可以平安上岸了。”心念未已,忽觉小舟倾侧,似被一股激流卷进了一个喇叭形的港汊。李吉悄声说道:“不要惊慌,咱们寻觅一个偏僻的地方登岸。”原来他是有意将小船开进这个港汊的。要知金国水师沿岸驻防,越近岸危险越大,李吉、王祥熟悉这里的水道,知道这港汊狭窄,水流湍急,金国的战舰开不进来,危险便可大大减少。
  小船钻进了芦草丛中,船身也渐渐稳定了。夜色如墨,但岸上那连绵不断的篷帐,黑压压的如一大片丛林,还是可以看见。李吉叹了口气,小声说道:“还有一盏茶的时光就可以上岸上,今晚渡江,总算是有惊无险。”
  话犹未了,一阵风过处,忽听得芦草猎猎作响,蓬莱魔女还以为是风吹草动,不怎么在意,李吉、王祥却停了划船,小声道:“有人来了,伏下身来。”
  突然间也是一只小船从芦草中钻出,无声无息,显得那船上的舟子也是高明之极。李吉拨转船头,正要躲开,只听得“嗤”的一声,一道蓝色的火焰已从那只小船上射出,一个妇女的声音喝道:“来的是谁?”
  柳元宗当机立断,一记劈空掌发出,将那支蛇焰箭打灭。但在这火光一闪之间,船上的那个妇人已看见了驾船的李吉、王祥。蓬莱魔女目光锐利,从船舱中望出去,也认出这个女人正是她当日初次渡江之时,在长江上遭遇的那个贼船婆娘。
  那婆娘冷笑道:“原来是你们两位,来这里做什么?”李吉道:“韩三娘子,请看在往日之情,放我们过去。”
  蓬莱魔女听得“韩三娘子”这个名字,不由得蓦地里心头一动,记起了在飞龙岛上,那“闹海蛟”樊通临死之时,显得无限悔恨,所咒骂的就是这个韩三娘子!那时蓬莱魔女虽然不明真相,但从他的口气之中,也可以隐隐猜测得到,樊通之所以失身投敌,多半是被这韩三娘子所累。
  蓬莱魔女心道:“向这贼婆娘还求什么情?”果然便听得韩三娘子又冷笑道:“你们不是跟随李宝投降了官军么?嘿嘿,你们害死了樊通,不顾江湖义气,还有脸向我求情?你船上藏的是什么人,说出来,我或许可以放你们过去。”
  李吉、王祥在这危急的关头,哪有心情和她争辩,调转船头,立即便逃。那韩三娘子驶船技术不在他们之下,紧紧追来,冷笑道:“你们还想逃么?”摸出号角便吹!
  韩三娘子那只小船虽是紧紧跟在他们后面,但也有十数丈之遥。夜色如墨,芦草又密,蓬莱魔女纵有极高明的暗器功夫,也是无可奈何。
  号角呜呜声响,划破了江面的寂静。但也只是吹了两下,只听得“蓬”的一声,江心突然涌起巨浪,那号角声也顿然静止了。原来是柳元宗听声辨向,以绝顶神功,向韩三娘子那只小船发出了一记劈空掌!
  柳元宗只恐摧毁不了她那只小船,掌力是打在她船头的水面上,以柳元宗的绝顶神功,这一下劈空掌击在水面上,登时就似掷下了千斤大石,激起数丈高的水柱,韩三娘子冷不及防,饶是她最擅操舟,也已把持不稳,突然受震,号角脱手飞出,人也跌倒了。小舟失了掌舵的人,被巨浪一冲,整个翻转过来,登时沉没。
  蓬莱魔女刚刚松了口气,李吉忽地叫道:“不好!”只听得韩三娘子一声冷笑,那笑声已似到了她的船边。蓬莱魔女蓦地里一惊,这才省起韩三娘子精通水性,有极高明的潜水功夫,上次她渡江之时,误搭贼船,也是在把韩三娘子打落水之后,给她在船底做了手脚,凿破船板,险险令她葬身鱼腹的。敢情这一次又是故技重施!
  柳元宗的绝顶神功只能施之陆上,在水上也是像他女儿一样,毫无办法。他不懂水性,倘若是用劈空掌功夫打下去,掌力打到深水以下,未必能把韩三娘子震伤,而激起的波浪,自己这只小船先要沉没了。
  李吉道:“我下去对付这贼婆娘!”跳下水去,只见波浪翻翻滚滚,既听不到兵器碰击之声,黑夜中连水底的人影也瞧不见。只是从波翻浪滚的情形,可以想象得到,他们在水中拼斗,非常剧烈!
  王祥看出情形不对,说道:“柳女侠,你们用重身法稳住这只小船!”“卜通”一声,也跳进水去,与李吉联手,合斗韩三娘子!
  波翻浪滚,比前更为厉害,柳元宗父女一个站在船头,一个站在船尾,使出千斤坠的重身法定住船身,小船兀是倾斜颠簸。蓬莱魔女手心捏了把汗,默默祷告,求上苍保佑王、李二人打胜。
  忽见江面上现出一道长长的水纹,似是有一只无形的巨手将一条白线拉过对岸,蓬莱魔女正自不知吉凶如何,忽听得“噗哧”声响,王、李二人己分开波浪浮了上来,上半身冒出水面。蓬莱魔女大喜道:“你们胜了?”李吉道:“不错,那贼婆娘已给我们赶跑了!”声音微颤,缓缓向小船游来。柳元宗精于医道,一听他们的声音,心头不觉一沉,连忙把竹篙伸出,将他们拉了上来。只见王、李二人浑身染血,果然都是受了重伤,李吉伤得最重,胸膛给韩三娘子的分水刺划开了三道伤口。
  柳元宗道:“两位躺下,我给你们敷药。”李吉道:“时机紧急,顾不得这么多了!”一上船便抢去掌舵,王祥也咬着牙根抵痛,抓了一杆竹篙立即划船。
  柳元宗以轻巧的手法,将他们湿液液的衣裳撕开,蓬莱魔女与明珠同时帮忙,在他们的伤口上敷上了金创药。
  只听得报警的角声呜呜吹起,原来是金国的水师发现了韩三娘子射出的那支蛇焰箭,此时正在向着这边赶来。几十只船的船头挂起了瓦风灯,已经照见了他们这只小船!
  港汊狭窄,大船进不了口,折腾了一会,才调来几只小船。王、李二人驶入芦苇丛中,使尽了浑身气力,可惜受伤之后,终是气力不加,速度自不及追来的小船。
  柳元宗摸出了一把铜钱,用金钱镖的手法,反手发出。腕力惊人,打得又准确之极,那几只追来的小船,最近的距离也在十丈开外,最远的几乎有三十丈,但船头上的瓦风灯,却给他的铜钱“卜”的打灭了一盏,“卜”的又打灭了一盏,片刻之间,几只小船上的十几盏瓦风灯全部熄灭。王、李二人在芦苇中把小船绕了个弯,追兵失了灯火,看不见目标,在芦苇丛中乱闯,王、李二人已是悄无声息地把小船划到岸边。
  岸上也是人马喧腾,想是得到了水上的讯号,也正在向着这边跑来。柳元宗正待把王、李二人抱起,但王祥、李吉二人已是不约而同地跳进了水中,李吉冒出半个头叫道:“你们赶快上岸,我不能连累你们!”追来的小船,听得声音,又飞快向这边划来。
  蓬莱魔女潸然泪下,但她既不能下水将他们拖起来,形势又是极端危急,小船距岸边还有数丈之遥,只好当机立断,与父亲托起明珠,先把明珠抛上岸去,他们二人随即也跟着跳上。李吉嘶声叫道:“柳女侠,请告我家舵主,务必把那韩三娘子除去!”蓬莱魔女回头一看,只见水上两个漩涡,正卷起一片红浪。原来是王、李二人,不愿遭擒、被辱,已在水底自戕。
  蓬莱魔女难过之极,但这时也已没有余暇给她悲伤了,她心中暗暗发誓:“李宝杀不了那贼婆娘,我也必定杀了她给你们报仇!”当下,三人展开了轻功,避过了正面而来的那队骑兵。
  虽然未曾脱险,但到了陆上,三人都是精神陡振,镇定了许多。明珠轻功稍差,但有蓬莱魔女带着她,也能跟上。
  三人东躲西闪,刚刚绕过一重营帐,东方已是曙色初开,迎面忽地碰上了一小队巡逻的金兵,喝道:“是谁?口令!”柳元宗一掠数丈,迎了上去,天色还未大亮,但他认穴不差毫厘,片刻之间,已是把那十几个人全都点了穴道。
  前面那队骑兵听得喊声,忙折回来,发现十几个逻卒倒在地上,吃惊非小,大呼小叫:“贼人在这一边,在这一边!”“在哪一边?怎的不见?”“咦!身上没有血迹,受的是什么伤?怎的不醒?”“看看咱们的人还有救没有?搜查贼人要紧,若是刺客,惊动了皇上,这罪可就大了!”纷纷扰扰,七嘴八舌各有主张。
  柳元宗父女与明珠三人,早已拐了个“之”字路,又绕过一重营帐。蓬莱魔女听得那些人言语,心里想道:“完颜亮果然是到了这儿,哼,哼,他竟敢‘御驾亲征’来了!”
  “当,当,当!”有人敲着锣叫道:“来的只是几个小贼。各守营盘,不许自将惊搅!巡逻队进行搜捕!”原来金国的前路指挥怕是虞允文之计,派一小股人潜来捣乱,随后大举进攻,若然乱了阵脚,便正中敌方之计了。
  好在他有这个顾忌,要不然各营士卒尽都出来,柳元宗等三人纵有天大神通,也是插翼难逃。
  柳元宗眼看天色就要大白,巡逻队已经出动,四面兜截,天亮之后,实是难以躲藏。他一看,附近有个馒头形的小山丘,虽非山高林密,树木倒也不少。柳元宗当机立断,说道:“上那山丘去,人少,就杀过去;人多,就躲起来。山上比平地容易掩藏!”蓬莱魔女道:“是!”拉着明珠,助她一臂之力,展开绝顶轻功,转瞬间,便上了山,天色尚未大亮,山中有树木遮光,比平地当然更沉暗得多。那些巡逻队伍,竟然没有发现他们。
  山中黑影幢幢,柳元宗内功深厚,目力异乎常人,定睛看去,只见每隔十来步远,便有两个全身披甲的卫兵并立站岗。柳元宗心头微凛,心里想道:“这里岗哨如此之密,难道是主帅的营帐所在?”但既来之则安之,说什么也只好闯过去。
  柳元宗悄声说道:“从树上过去!”树木虽非茂密,但每两棵树之间的距离,至多也不过四五丈,凭着他们父女的绝顶轻功,从这棵树跳过另一棵树并不困难,只是明珠较弱,但有蓬莱魔女拉她一把,也可以勉强跳得过去。
  他们捷似猿猴,轻如落叶,无影无声,那些站岗的卫士做梦也想不到有人就从他们的头顶飞过。
  山高不过数十丈,不多一会,就到了山顶。这时早已是天光大白,一轮红日且已从东方升起了。一到山顶,近接着满天阳光,眼界豁然开朗,柳元宗一眼望去,不由得大吃一惊,暗暗叫苦!正是:
  避他鹰犬追踪急,却到龙潭虎穴来。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五十八回
  立马投鞭言炎炎
  挺身抗暴气昂昂
  只见剑戟如林,戈矛耀日,一排排的披甲武士,在山上隐隐列成阵势,正中插着一杆三丈来高的杏黄大纛,武士们列成的阵势,看得出就是拱卫这杆大纛的。
  柳元宗吃了一惊,心想道:“这是天子的仪仗,难道……”心念未已,只听得士兵们齐呼“万岁”!一座帐篷开处,一个披着金色袍甲、威风凛凛的中年汉子,在卫士们簇拥下,缓缓走了出来。果然是金国的皇帝完颜亮!
  蓬莱魔女热血沸腾,手摸剑柄,手指微微颤抖。柳元宗悄声说道:“瑶儿,不可造次。小不忍则乱大谋!”蓬莱魔女瞿然一惊,登时冷静下来。心中想道:“不错。我这次回来,是要聚集义军,在金虏的后方,与宋国的大军配合作战的,这责任何等重大!若然此时跑出去行刺完颜亮,成功也还罢了,倘有失手,插翼难逃,岂不坏了大事?而在剑戟森森的拱卫之下,要刺杀完颜亮也是谈何容易?”
  幸亏他们藏身的那棵大树,枝繁叶茂,距离那些兵士,也还有数十丈之遥,兵士们全神注意的是保卫皇帝,怎想得到在满山遍布岗哨的情形之下,有人已偷偷上了山,藏在树上?
  蓬莱魔女在树叶缝隙里看出去,只见完颜亮登上一座石台,眼望前方,也不知他是否看到了长江的波涛澎湃?
  过了半晌,完颜亮缓缓说道:“昨晚战事如何?江面似乎看不见敌人的舰队?”
  一个将军模样的人站了出来,说道:“禀告陛下,昨晚那些南蛮子只是趁着黑夜,出来捣乱,发了一阵石炮,摇旗呐喊了一会,也就退了。我方损失轻微,只是被打坏了几艘船,需要修补。”
  完颜亮哈哈笑道:“人人都说虞允文是个将才,依朕看来,也是不济事!他只敢虚张声势,偷袭一下,岂敢与朕正面交锋?”
  那将军大拍马屁道:“陛下天纵圣明,智勇双绝,莫说虞允文,就是岳飞重生,也不能是陛下对手。”
  又一个将军道:“咱们的兵马比他们多了十倍,他们若敢与咱们硬碰,那就正应了一句俗话,是以卵击石了。陛下,咱们的大军如今已经齐集,就是等待陛下的御旨渡江了!”
  完颜亮道:“这个,我已早有安排。到临安过中秋嘛,也许来不及了,但总可以渡过长江,在江南欢度佳节。”
  将士们听了他的“豪语”,又是山呼:“万岁!”完颜亮拍了拍掌,止了喧哗,又向那将军问道:“听说昨夜有敌人偷渡过了江,是什么人,人数多少,已经捉到了没有?”那将军惶恐说道:“还没有。不过陛下放心,几个小贼,总是逃不了的。”
  完颜亮“哼”了一声,说道:“几个小贼,究竟是多少个?两个、三个?还是五个、六个?几十万大军,连几个小贼都捉不到!甚至连确实的数目都不知道!贼人的模样都说不出来!要你们何用?”
  那将军惶恐万状,跪下来不敢言语。旁边闪出另外一个将军,说道:“陛下息怒,我倒是查问清楚了。偷渡的那只小船,两个舟子已经死了。另外三个人上了岸。”完颜亮怒气稍减,说道:“是什么样的三个人?”那将军道:“是两个女子和一个老头。”
  柳元宗听得声音好熟,定睛望去,认得这人正是他的那个老对头完颜长之。原来完颜长之乃是宗室,比完颜亮长一辈,是完颜亮的疏堂叔叔。这次他从江南回来之后,完颜亮已恢复他原来的官职——御林军统领,并加“太子少保”衔。
  完颜亮心中一动,转怒为喜,说道:“究竟是皇叔能干。但你昨晚不是一直在这山上的么,几时下过去查问了?”
  完颜长之道:“我正要启禀陛下,我收录了一个女贼,本是长江水寇,投降了咱们的那个樊通的手下,名叫韩三娘子,昨晚韩三娘子碰上了敌人的那条船,那两个舟子就是她杀死的。可惜她现在受了重伤,不能来见皇上。”其实王祥、李吉这两个舟子,乃是自杀的。不过,韩三娘子虽然冒领功劳,她所报告的却确实是第一手材料。
  完颜亮说道:“哦,那么,这韩三娘子认得那三个人吗?那两个女的是年轻的还是年老的?”
  完颜长之道:“黑暗中看不清楚。不过,据韩三娘子说,那两个女的从体态看来都很年轻,她怀疑其中的一个是蓬莱魔女。这个魔女听说是北五省的绿林领袖。武功很是高强。”
  完颜长之怕完颜亮不明白,要给他详说蓬莱魔女的身份。
  完颜亮却已微微一笑,说道:“这魔女朕是早已见过的了。那次朕在泰山封禅,这魔女跑来捣乱,可惜没捉着她,这次可不能容她跑掉了。”
  说罢,忽的朝着那仍然在跪着的将军斥道:“起来!你下去传令,务必要捉到那两个女的,只许生擒,不许伤了她们!你在御营挑选一百名最好的武士,捉不到人,你就别回来见我。”
  原来完颜亮那次见过蓬莱魔女之后,对她的美色念念不忘,因此听说是她来了,心里是又惊又喜。想道:“即使这魔女本领再高,在几十万大军围捕之下,她也是插翼难飞。待捉到了她,朕叫皇叔废去她的武功,就不怕收她作为妃子了。”
  那将军站了起来,但仍是伛偻着腰,声音颤抖,说道:“陛下,这,这……”完颜亮喝道:“你听清楚了命令没有?快去!”那将军似乎想说什么,却又不敢向完颜亮禀告,只好用求援的眼色抛给站在一边的完颜长之。
  完颜长之道:“启禀陛下,那魔女的本领很是厉害,陛下只许生擒,不许伤她,恐怕,恐怕很难。”完颜亮道:“我知道她的本领厉害,但再厉害也厉害不过我的百万大军吧?”完颜长之道:“不错,倘若发现了她,大军一拥而上,不难将她踩成肉饼。但难在不许将她弄伤。不能伤她,咱们的人就要伤亡多了。”
  完颜亮怒道:“你们一众将士,出发之前,都曾宣誓效忠于朕的。既是赴汤蹈火尚且不辞,如今去捉一个女子,反而害怕伤亡了?麻将军,我叫你挑选一百名勇士,就是准备这一百人都死光了,也要把那魔女捉来的!”
  完颜长之这时已猜到了完颜亮心意,暗自想道:“当将士的,冲锋陷阵,为国捐躯,那是份所应为。但为了一个女子,却要葬送无数勇士,岂不教将士寒心?”心中不忍,说道:“陛下,不如让我去吧。”他自忖拼着受点伤,有把握可以活捉蓬莱魔女,免得众多武士伤亡。
  完颜亮双眼一翻,说道:“皇叔,你别忘了你是御林军统领,你的职责是保护我的,你不能离开我的身边。好了,不必多言,麻将军,朕限你在午时以前,将那魔女带到,否则提头见我!”完颜亮因为完颜长之是皇叔身份,不便对他发脾气,对那姓麻的将军他可就不客气了,发出了最严厉的命令!
  那将军见皇上动怒,吓得面色灰白,只好叩头道:“奴才领旨!”当下便挑选了一百名武士,立即下山。这一队人恰巧从蓬莱魔女躲藏的那棵树下经过。蓬莱魔女暗暗好笑:“我就在你的眼前,你没发现,这可活该你倒楣了。”
  完颜亮道:“皇叔,你刚才说的那个什么韩三娘子,给我重重犒赏她。”完颜长之道:“是。陛下,这韩三娘子倒是有心为咱们大金效力。她还有一条妙计,可以助咱们渡江,一举尽歼虞允文的兵马。”完颜亮诧道:“她一个女流之辈,有甚力量,可助咱们渡江?”
  完颜长之道:“她熟识长江水道,据她说,每年八月十五前后几天,长江潮汐比平时大得多,她可以给咱们带路、领航,在一个最适宜的地方,黑夜渡江,杀敌人一个措手不及!只是她现在身受重伤,非得赶快给她医好不可。”完颜亮说道:“好!传旨叫御医去给她治伤!”完颜长之道:“她,她还有话说。”
  完颜亮问道:“她怎么说?”完颜长之道:“成功之后,她要求陛下一件事。”完颜亮道:“什么事情?”完颜长之道:“她不愿无功受禄,要事成之后才说。但却须陛下御旨许诺,灭宋后允她所求。”完颜亮笑道:“这婆娘倒是古怪,但却也公平。好,咱们就当买卖做吧。你对她说,朕允她所请就是。”
  完颜长之怔了怔,说道:“要是她所求之事,是咱们难以办到的,这——”完颜亮大笑道:“灭宋之后,朕富有四海,天下之事,哪有朕办不到的。除非她要天上的月亮!孤王的宝座!但谅她是个女流之辈,也决不至于要裂土封王。”完颜长之道:“这个谅她不敢。”完颜亮道,“好,那还怕什么答应她?嘿,嘿!何况权柄操在咱们之手,倘若她真敢提出什么非分的要求,咱们不会——嘿,嘿!‘喀嚓’一刀,把她杀了?”
  完颜长之心道:“一国之主,岂能失信于妇人。”但完颜亮既已如此说了,他也只好说道:“陛下圣见,非臣可及。当今最最紧要之事,是如何渡江,这韩三娘子能为咱们带路,陛下先下御旨,允她所求,令她一心一意为陛下效力,确是上上之策。”完颜亮笑道:“现在最紧要之事,是赶快把她医好了!”当下立即传令营中太医,由完颜长之的护兵带他去给韩三娘子治伤。
  蓬莱魔女气得七窍生烟,心中想道:“这韩三娘子助纣为虐,竟要带敌人渡江,真是万死不足以偿其辜!”恨不得一箭把那太医射死,叫他救不了韩三娘子。可是在这样剑戟森严的防护之下,她纵是满腔愤恨,也只能强忍住气。
  只听得完颜亮又道:“那婆娘说八月十五前后,长江潮汐异于常时,最利渡江。但我要知道得更切实一些,什么时候起潮?”
  完颜长之说道:“这个我倒问过她了。是八月十三月亮起时。不过,在什么地方最宜偷渡,却还须她领航、带路。”
  完颜亮道:“好,那咱们就在八月十三晚上三更时分渡江。你马上叫人传下密令,叫各营总兵准备!”
  在完颜亮周围的都是他最亲信的心腹将士,他颁下密令,自是无须顾虑会泄漏出去。
  却不料隔“邻”有耳,躲在树上的蓬莱魔女已是听进耳中,心里又喜又惊,要知此刻已是八月十一日的早上,距离完颜亮所要渡江的时间,不过是三个白天和两个半晚上了。而虞允文与她约好,由义军与南岸官军配合出袭的时间,却是八月十四的白天。
  蓬莱魔女心急如焚,想道:“时间紧迫,我必须把这消息送出去,否则差不那么半天,可能就误了大事!”
  完颜亮定期在八月十三午夜偷渡长江,现在是八月十一日早晨。那么,在这三天之内,蓬莱魔女至少要做到下列三件事情:一、找到玳瑁;二、与各路义军的领袖会合;三、派人送信给虞允文,要他提前半天发动攻击。而第三件事情又必须在第一件事情成功之后,才能找得到人送信。在这么短的时间之内,要做到这三件事情,一定要机缘凑巧,处处顺利,否则稍有阻碍,就要前功尽弃!
  时间这样紧迫,但现在他们还被困在山上,根本无法脱身。蓬莱魔女几乎想不顾一切,硬闯出去。但山上有金国最精锐的羽林军武士千人,山下更有数十万大军,硬闯出去,无异自投罗网!
  蓬莱魔女正自心中焦急,只听得完颜长之又道:“还有一个喜讯,禀报陛下。”完颜亮道:“什么喜讯,仔细道来。”
  完颜长之道:“柳元甲是江南一霸,水陆两路的黑道人物,都奉他为主的。如今咱们已与他接洽好了,只等陛下定夺。”
  完颜亮道:“他提出了什么条件?”完颜长之道:“咱们一旦渡江,他就在江南作为内应。他准备打出保境安民的旗号,在他力所能及的地盘之内,不许宋国官军通过。”
  完颜亮道:“很好,咱们有几十万大军,不必他出兵助战,只是这样已经大大有助于咱们灭宋了。”
  完颜长之道:“还不止呢,他现在身任江南的武林盟主,还有一位副盟主是飞龙岛的一股水寇头领,实力比从前投降咱们的那个闹海蛟樊通更大,他也与咱们约好了,咱们几时渡江,他就与咱们配合,在水上接应。”
  完颜亮道:“这更妙了,马上派人给他送信,叫他在山东海面攻击宋国水师。这里的采石矶之战,有咱们对付虞允文已足够了。朕所忧虑的是他们东面海上的援军。”
  完颜长之对完颜亮的残暴寡恩,虽然微有不满,但对他的战略部署,却甚佩服,由衷赞道:“陛下指挥若定,恰如六辔在手,一尘不惊。今番定可以并吞南宋了。那飞龙岛主有众逾万,虽然还不算很强,但在水路截断宋国援军,最少也可以阻迟他们几天。那时咱们早已渡过长江,大功告成了!”
  完颜亮道:“他们要咱们答允什么条件,你还未说呢。”
  完颜长之道:“柳元甲想请陛下把两淮南北的地区让他割据。他愿对金国纳贡不来朝,听调不听宣。”
  完颜亮道:“哦,这么说,他是要自成一国,自立为主,只做咱们的藩属了?”
  完颜长之说道:“不错,他的意思正是这样。两淮南北是江南最富庶之地,陛下圣意如何?”
  完颜亮道:“当然答允他!”完颜长之道:“是。我懂得陛下意思了。权柄操在咱们手上,渡江之后,赏罚还不是由得咱们?”
  完颜亮道:“不,这次的赏是真的,渡江之后,让他为王!”
  完颜长之自以为懂得了皇上的意思,听了完颜亮这番话,大惑不解。完颜亮哈哈笑道:“运用之妙,存乎一心。柳元甲的身份与那韩三娘子不同,对付他们也自当因人而施。江南未定,对这样的人需加笼络。待到天下都是大金的之后,那时再设法除他不迟。汉高祖刘邦与项羽争天下之时,韩信求汉高祖封他为假齐王,汉高祖索性封他为真齐王。但韩信最后还是免不了未央宫的一刀。汉人的史事,也可以供咱们学到一些东西的。皇叔,你身为大将,也该多读史书。”
  蓬莱魔女听了这番议论,也自不禁有点不寒而栗,想道:“完颜亮之残暴阴狠,实是人间少有!可恨我那丧尽良心的叔叔,竟然受他利用,助纣为虐。”
  完颜长之大为佩服,说道:“陛下天纵圣明,文事武功,都足以震古烁今,这番定然一举荡平江南!”
  完颜亮哈哈大笑道:“朕刚才做了一首诗,念给你们听听!”他独立石台之上,顾盼自雄,半晌,手指前方,朗声吟道:“万里车书尽混同,江南岂有别疆封?提兵百万西湖上,立马吴山第一峰!”
  诗意是说天无二日,民无二主,不能容南宋与大金并立。吴山是南宋首都临安内的一座山,“提兵百万西湖上,立马吴山第一峰。”那已是把临安当作囊中之物,准备进军之后,在吴山立马庆功了。就诗论诗,气概倒是十分豪迈。
  完颜长之等一众将士齐声欢呼,立即就把他们皇上这首诗唱起来,完颜亮拔剑斫石,纵声狂笑!蓬莱魔女气得心肺欲炸,想道:“完颜亮你如此狂妄,我倒要看你横行能到几时?你要立马吴山,只怕先要葬身鱼腹。”
  完颜亮的将士正在欢腾,忽见一个军官骑马上山,完颜长之喝道:“圣驾在此,什么人胆敢骑马!”那军官翻身下马,膜拜说道:“臣前路指挥使哈尔盖有紧急事情禀报,请皇上恕罪。”
  完颜亮斥道:“何事大惊小怪!难道南蛮子敢渡江来攻咱们不成?”
  哈尔盖颤声说道:“军情倒没有什么变化,只是、只是——”完颜亮厉声道:“只是什么?”他做了一首自以为“气吞牛斗”的好诗,正在飘飘然接受臣下的颂赞,这个时候,当然不喜欢有人来败坏他的“豪兴”。
  哈尔盖讷讷说道:“昨晚偷渡的那几个敌人,有人看见是向着这个方向逃跑,只怕、只怕已经上了这座山了。奴才怕万一是刺客,惊、惊动了圣驾!”
  原来这哈尔盖以“前敌指挥使”的身份,昨晚亲自率领巡逻队搜查。但因这座山是他们的皇帝“驻跸”之地,在别的地方他可以随意搜查,这个地方,他的手下却是不能随便上来的,必须禀明皇上,才敢搜查。
  昨晚负责值夜的侍卫长大吃一惊,道:“哈将军,是你亲自看见的么?你拿得准刺客当真是上山了?这山上五步一岗,十步一哨,我就不信刺客能上来,而居然没有给人发现!”要知倘若哈尔盖所说是真!这侍卫长就难逃“守卫不严”之罪。
  哈尔盖虽然怕结怨于侍卫长,但更害怕敌人潜伏山上,查了出来,这天大的干系他可担当不起。只好硬着头皮说道:“奴才昨晚率领巡逻队四处兜截,那几个黑影到了这山下就没了踪影,只怕、只怕多半是藏匿此山了。”
  完颜长之深知蓬莱魔女的轻功本领,说道:“既如此,总是小心谨慎的好。还是搜一搜吧!”
  完颜亮这一惊亦是非同小可,但随即想道:“这么多人,又有皇叔在此,怕她什么?”于是哈哈笑道:“朕正要活捉那个魔女,她若当真是自投罗网,朕正是求之不得!山下有人把守了么?”
  哈尔盖道:“奴才所部的三千铁骑,已把这座山团团围住了!”
  完颜亮大笑道:“好,这一回可要叫她插翼难逃!立即搜查!”
  蓬莱魔女暗暗叫苦,完颜亮的手下,能够纵高窜低的能人不少,这一搜他们决计难以藏匿。蓬莱魔女银牙一咬,正要请她父亲与她一同冲出,忽见父亲摇了摇头,示意叫她不可妄动,蓬莱魔女心道:“难道束手待毙不成!”这时完颜长之与哈尔盖已率领众武士,列成队形,就要向两边伸开搜索了。
  就在此时,蓬莱魔女忽听得似是有人在她耳边低声说道:“伺机向西北逃!”正是武林天骄的声音。他用的是上乘的“传音入密”内功,人却不知躲在何处。他用“传音入密”的功夫,对方至少要与他功力相若,方能听见。
  蓬莱魔女又惊又喜,但却不知他所说的“伺机而逃”,这一“机会”从何而来?心念未已,只听得完颜长之已是猛地喝道:“林子里是谁?”原来他的功力与武林天骄乃是在伯仲之间,后者的“传音入密”功夫,可以瞒得过别人,瞒不过他。但因武林天骄所在之处离蓬莱魔女较近,离他较远,所以蓬莱魔女听得字字分明,而完颜长之则是隐约感到有人藏在林中,悄悄说话,至于说的什么,却是听不清楚。
  武林天骄一声长啸,挺身而出,朗然说道:“你们都没长眼睛吗?我就在这儿,你们还要到哪里搜索?”
  武林天骄这一骤然现身,自完颜亮以下,人人都是大吃一惊。完颜亮喝道:“还不快快给我拿下!”众武士惊魂稍定,发一声喊,登时如潮涌上,将武林天骄团团包围。完颜长之不敢离开皇帝,取出了一对判官笔,仍然在完颜亮身边,担当保护之责。
  武林天骄不慌不忙地举起玉萧,凑到唇边,“呜呜”地吹了两声,纯阳罡气从暖玉箫中吹出,威力惊人,只见在他面前的一棵大树,树叶纷纷坠下,转瞬之间,只剩下光秃秃的树枝。本领较弱的武士,耳膜如受利针所刺,慌忙把双手掩住。
  武林天骄放下玉箫,淡淡道:“皇上,这些年来,你派人到处找我,如今我自己来了,你就不能容我说几句话么?”随即玉箫一挥,双目横扫包围他的那群武士,接着说道:“我不想伤害本国弟兄,但你们若是强来,我也只好被迫自卫了!请你们稍待片时,容我把话说了,我甘愿束手就擒!”
  武林天骄在金国是一个传奇人物,对他的武功,有许多夸张的迹近神奇的传说。尽管他与金主完颜亮作对,但金国的武士,却十居八九是对他暗暗佩服的。此时见他又露了这手惊人的功夫,一时之间,竟是无人敢上。
  完颜亮听得他口称“皇上”,怒色稍霁,说道:“檀羽冲,你心目中原来还有君父么?我只道你是丧心病狂,自绝于国人的了?好,你既然还有一点良知,我就容你说几句话!”
  武林天骄剑眉一竖,朗声说道:“我此来只是劝你一句话,古人说要‘悬崖勒马’,我是劝你‘临江勒马’,早早回头!”
  完颜亮大笑道:“我灭宋已在旦夕之间,你却劝我临江勒马!我不依你,你又如何?”
  武林天骄冷冷笑道:“你不听我所劝,那就是丧心病狂,自绝于国人了!我只怕你未能渡江,已是身败名裂!”
  完颜亮心中怒极气极,却发为狂笑道:“你休道天堑不能飞渡,我投鞭足以断流!我为大金浑一天下,功业震古烁今,国人对我歌功颂德还来不及呢,你居然敢诽谤于我。”
  武林天骄以更响亮的笑声压过了他,说道:“你悉索敝赋,妄图侵宋,未见其利,先见其害。即使你能吞并江南,对老百姓又有什么好外?老百姓早已民穷财尽了!何况前有虞允文扼守长江,后有老百姓的民军,义旗纷举,你把国运作孤注一掷,必败无疑!你说什么功业彪炳?依我看来,只是痴人说梦,水月镜花!”
  完颜亮大怒道:“住口!”武林天骄不理不睬,滔滔不绝地说下去道:“再说,你以为你有百万大军,就足以投鞭断流了吗?咱们的士兵与宋人无仇无恨,背井离乡,冒葬身鱼腹之险,所为何来?他们根本不知为何而战,岂肯为你尽力!”
  完颜亮道:“哼,哼!你敢煽惑军心,背叛朕么?你身为金国之人,竟诅咒金师,盼它全军覆没么?”
  武林天骄道:“我正是为了爱护金国,才来劝谏,请皇上临江勒马,转祸为福。那时金国百姓,才会真心歌颂陛下功德!请陛下三思!”
  完颜亮冷笑道:“檀羽冲,在你之前,也有许多人劝阻朕兴兵伐宋,你可知道他们的下场如何?”
  武林天骄淡淡说道:“我知道那些人都给你杀了。连你的亲生母亲,因为你妄图侵宋之事,说了你几句,也给你毒死了!我今日敢来劝谏,性命早已置之度外!”
  完颜亮尽杀劝谏诸臣之事,人所共知;但他毒死母亲,却是外人还未知道的秘密。武林天骄说了出来,把完颜亮气得浑身发抖。一众将士听了也暗暗寒心。完颜亮怒气稍过,才说得出话来,冷笑道:“你造谣诬蔑,诅咒王师。好,我现在不杀你,待我渡江之后,我要你亲见我的胜利,我才拿你祭旗!叫你自知愚蠢,死得瞑目!”
  完颜亮正待发令将他活擒,忽听得山下人声喧闹,完颜亮抬头望去,只见一个军官驰马上山,大声禀报道:“那两个女贼,已经发现了!”
  这军官是哈尔盖的副将,奉命领兵包围此山,防备藏匿山上的敌人逃跑的。但如今已在山下发现了他们皇上所严令捕拿的两个“女贼”,所以他们必须赶紧上来请示,是该遵守原来的“将令”包围此山呢?还是遵奉皇命去追捕“女贼”呢?
  蓬莱魔女听了,大为奇怪。心道:“哪里又来的两个女贼?”
  心念未已,只听得武林天骄哈哈笑道:“完颜亮,你以为你聪明得紧么?嘿,嘿!饶你再聪明,你也须中了我调虎‘围’山之计!”他故意更改一字,把三十六计的“调虎离山”说成了“调虎围山”。
  完颜亮本是一心一意要活捉蓬莱魔女的,只因武林天骄突如其来,他的注意力才暂时移转。如今听得手下禀报是在山下发现了“女贼”,又听了武林天骄这一番讽刺的话,蓦然一省,不由得面色大变,喝道:“檀羽冲,原来你是与那魔女串通了的!”
  武林天骄大笑道:“不错,你这才知道上当了么?嘿,嘿,要不是我有心让哈尔盖这蠢材瞧见一点影子,我怎能把你这三千铁骑引来!”
  哈尔盖大惊失色,心道:“原来我们的人,昨晚发现有人上山,竟是武林天骄故意布下的疑阵。上山的是他,不是那两个女贼。我却把三千铁骑都调来包围此山,这可真是中了他调虎‘围’山之计了!”自完颜亮以至哈尔盖等人,此时尽都“恍然大悟”;却哪里知道,这才真正是武林天骄的“故布疑阵”,他们的“恍然大悟”,恰巧又正是“误入迷途”。
  完颜亮大怒,指着哈尔盖骂道:“蠢材,还不快下山,飞骑追捕!呆在这里作什么?”哈尔盖忙应道:“是!”抢着跨上一匹战马!疾马下山,率领他原来围山的三千铁骑,追赶“女贼”。
  完颜亮发了命令,随即纵声笑道:“檀羽冲,朕还是要笑你是个蠢材,你故布疑阵,只是能骗得过哈尔盖一时而已。在朕的铁骑追捕之下,你的心上人始终逃不过朕的掌心!哼,你使的什么巧计,也不过是自投罗网而已。”“把他拿下!待那魔女擒来,叫他知道朕的厉害!”那班武士虽然敬畏武林天骄,但主子已经下了命令,非立即活擒武林天骄不可,他们只好豁出性命,一拥而前。
  武林天骄蓦地飞身疾掠,从众武士头上飞过,迳向完颜亮扑来。完颜长之双笔齐出,喝道:“你好大胆,冒犯皇上!”武林天骄横挥玉箫,将完颜长之双掌架开。他们功力悉敌,武林天骄固然不能前进,完颜长之也不能将他迫退。那一班武士只恐武林天骄伤了皇上,慌忙又跑过来,将他团团围住。场中登时乱成一片。
  躲在树上的柳元宗悄声道:“时机到了,跑!”展开绝顶轻功,一溜烟地向着西北角疾奔。蓬莱魔女带着明珠。紧紧跟在父亲后面。此时蓬莱魔女对武林天骄,当真又是感激,又是心伤。她知道武林天骄是有意牺牲自己,救她们父女脱险,可是她有大事在身,却只能自顾逃跑,不能兼顾武林天骄了。
  蓬莱魔女使出“八步赶蝉”的绝顶轻功,虽然拖着一个明珠,仍是迅逾飘风。那些武士都在用神对付武林天骄,十之八九,毫无发觉。有几个人发现了他们,但只是一晃眼间,蓬莱魔女等人已是翻过山头,在他们眼前消失了。
  完颜亮站在高处,隐隐还可看见一团白影。他虽然看不清楚蓬莱魔女的形貌,但看到了衣袂飘风,也大致可以分辨出是两个女子。这一下,完颜亮才当真,恍然大悟:又上了武林天骄的当了!
  完颜亮气得七窍生烟,大喝道:“务必拿下,死活不论!活擒封万户侯,格毙赏黄金千两!”
  武林天骄知道蓬莱魔女已经脱离险地,心上放下了一块石头,遂纵声笑道:“完颜亮,你连一个女子都奈何不得,还做什么吞并江南,统一天下的春秋大梦?你要杀我,我让你杀好了。我是金国的大好男儿,恨的只是暴君,决不与本国弟兄拼命。嘿,嘿,你杀了我,我也不过在黄泉路上先走一步而已,只怕你将来的下场,比我还更不如!”说罢,哈哈一笑,停止抵抗,束手就擒。
  完颜亮怒极气极,说道:“你求速死,朕偏不如你心愿!你敢小看我,好呀,我就留着你慢慢折磨,叫你亲眼看到朕‘立马吴山第一峰’之后,再挖掉你的眼珠,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今生今世,永远做个贱奴!”
  蓬莱魔女已经翻过了这座山头,但武林天骄的话语,随风吹送,她还是隐约可闻,不禁心中痛如刀割。柳元宗知道女儿的心情,低声劝慰她道:“瑶儿,你要记住你肩负的重担!只有打赢了这一场仗,彻底击败了完颜亮,这才是救了宋国的白姓,也救了金国的百姓。也只有这样,才是报答了檀羽冲救命之恩。”
  蓬莱魔女吞下了眼泪,说道:“孩儿理会得。”但她虽然懂得这个道理,悲痛仍是不易消除,心中想道:“檀羽冲舍身救我,我却不能救他。今生今世,只怕是永远也不能报答他了。”
  她因距离太远,完颜亮后来说的那段话,她没有听见,只道武林天骄落在完颜亮手中,已是必死无疑。
  背后忽地传来一阵呐喊声,原来是有一班武士,兀自想擒住蓬莱魔女领功,紧紧追来。
  蓬莱魔女瞿然一惊,如在恶梦中醒来,知道已是没有时间容她悲伤了。于是强抑悲伤,加快脚步,那班武士,怎赶得上她,转瞬之间,已给她远远甩在后面。正是:
  休夸天堑能飞渡,一女挥刀胆已寒。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五十九回
  刁斗风生来侠女
  胡笳声动聚群豪
  翻过山头,走了一段羊肠小径,沿途虽然经过十来个“哨岗”,但那些站岗的卫士,焉能是柳元宗父女的对手,幸而柳元宗不想伤人,只是把他们点了穴道,要不然他们连性命都难保全。
  山路越来越是险窄,穿过一个山坳之后,前面已无哨岗。但见山坡上满是荆棘,瘦石嶙峋,寸草不生。柳无宗迈开大步,就从荆棘上跨过。明珠的轻身功夫较弱,要飞越这一大片荆棘,稍有困难。蓬莱魔女不想耽搁时间,双臂贴着明珠,轻轻将她一带,衣袂迎风,嗖、嗖、嗖,一口气飞掠过一片荆棘,转瞬间已到山下。
  柳元宗父女松了口气,抬头一望,这才知道武林天骄指点他们向这个方向逃跑的原因。原来因为此山的西北面地形险峻,而又寸草不生,不但这一面山上的哨岗较少,山下也没有兵营。金国的骑兵多,安营立寨之处,必须是多有水草之地。而且这一面的地形,也不宜大军驻扎。
  原来围山的三千铁骑已经撤走,再也无人阻拦。柳元宗当先开路,向着田野疾跑。但也还未能立即跑出长江北岸金国大军的防区。
  只见东南面烟尘滚滚,健马嘶风,一大队金国骑兵,正在向前追逐。前头是两骑骏马,跑得非常之快。大队的金国骑兵,采取扇形的包抄之势,但最近的前锋,和那两骑马的距离也还在十丈开外。
  蓬莱魔女道:“咦,马上的似是两个女子!”定睛看去,隐约可以认得是赫连清云和赫连清霞两姐妹,转瞬之间,她们那两骑快马己过了视野之外,远远看去,平原上只见两个黑点。后面那一大队骑兵仍然紧追不舍。
  蓬莱魔女恍然大悟,原来敌人所说的那两个“女贼”就是赫连姐妹,是她们替代自己,引开了金国的追兵。这一巧妙的安排,当然是武林天骄所出的主意了。
  蓬莱魔女又是感激,又是担心。心想道:“赫连姐妹的坐骑虽快,但却怎能摆脱金国的大队追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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