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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游侠传

_6 梁羽生(当代)
  南霁云踌躇了一会,只觉段珪璋的躯体渐渐僵冷,只得也坐了下来。铁摩勒道:“可惜
这堆火已经熄了。”南霁云道:“待我来给他添几根柴火。”在那叫化子的身边还有几根干
柴,南霁云走到他的身边,好奇心起,忍不住伸出手指,弹一弹他那根拐杖,只听得声音暗
哑,非铜非铁,亦非木头,竟不知是什么东西做的!
  那叫化于忽然一个翻身,霍地坐了起来,骂道:“我化子大爷正睡得舒服,好小子,你
为什么吵醒我,哎、呀、呀!你、你、你是什么人?”他睡眼惺惺,骂到一半,才发现站在
面前的是个血人!
  南霁云赔罪道:“老大爷,我不是存心吵醒你的,我的朋友受了伤了,借这间土地庙歇
歇。”那化子道:“怎么受的伤?”铁摩勒道:“碰上了强盗!”那老化子“哼:’了一
声,说道:“这世道真是越来越不成话了,离长安仅有三十多里的地方,居然也有强盗伤
人。”铁摩勒本来知道这话不易令人人信,但除了说是强盗之外,他还能说出什么原因?幸
而那叫化只是发了几句牢骚,并未追问下去。
  南霁云这时亦已是力竭精疲,百骸欲散,不过比铁摩勒稍为好一点而已,他暗地留神,
只见那老叫化双眼炯炯有神,绝不类似普通乞丐。南霁云暗暗吃惊:“这老叫化不知是何等
样人,要是个坏人的话,我可没有气力和他再斗了。”
  那老者叫化打量了段珪璋一眼,说道:“贵友可伤得不轻啊!”南霁云道:“是啊,那
些丧尽天良的强盗劈了他十几刀。”那老叫化道:“天气很冷,贵友受了重伤,恐怕会加重
病况。我帮你把这堆火再燃起来吧,大家暖和一点。”南霁云见他甚为和气,稍稍放心,说
道:“多谢老丈。我正想向你讨这几根柴火用用。”
  那老叫化道:“彼此都是落难之人,不必客气。”顿了一顿,又笑道:“这几根柴火不
够用。土地公公是应该保佑好人的,咱们不如就借他的香案一用吧,想他老人家不会见
怪。”举起那根黑黝黝的拐杖,“啪”的一下,登时把那张香案打得四分五裂,铁摩勒道:
“老人家你真好气力。”那老叫化笑道:“老了,不中用了,不过,这张香案,大约年纪也
很大了,所以轻轻一敲,它就呜呼哀哉了!”
  火堆里添了干柴,哗哗剥剥的烧起来。那老叫化道:“我这里还有半葫芦的酒,大家喝
一点吧,提提神!”南霁云道:“怎好叨扰你老人家的东西?”那老叫化大笑道:“我一生
都是白吃白喝人家的酒食,要是像你这样将你的,我的分得清清楚楚,我就不必干叫化子这
一行啦。来,来,来,喝完了老叫化再去讨过。”南雾云只得接过他的红漆葫芦,拔了塞
子,闻了一闻,他是个老于江湖的人,闻得并无刺鼻的气味,料想里面不会混有什么药物,
放心喝了一口,老叫化笑道:“酒还好么?”南霁云道:“好,好!很香,很香!”其实岂
上很香而已,喝下之后,不过片刻,全身便暖和起来,比十全大补的药酒更见功效,但舌尖
却又尝不到半点药味,南霁云暗暗诧异,精神也恢复了几分。想道:“这老叫化倒是个有心
人,我错疑他了。”
  铁摩勒随着也喝了两口,连连称赞。那老叫化笑道:“你们倒是个识货的人。这是老叫
化好不容易才讨来的百年老酒。让你那位受伤的朋友也喝一口吧。”南霁云这时已知道了这
酒的功效,说道:“多谢老丈之赐,只是我这位朋友伤得太重,现在尚是昏迷未醒。”那老
叫化道:“这容易。”捏着段珪璋的下巴,轻轻一下,就撬开了他的牙关,将葫芦中的剩酒
都给他灌了下去。
  那老叫化在段珪璋的背心轻轻一揉,段珪璋忽地翻了个身,“哇”的一声,一大口血狂
喷出来,血色如墨,扑鼻腥臭。
  铁摩勒顾不得双腿疼痛,霍地跳了起来,喝道:“你,你。你这是干吗?”原来他亦已
看出这个老叫化是个异人,此际,他见那老叫化在段珪璋背心一揉,段珪璋便狂喷瘀血,一
时之间,无暇思索,只道是这老叫化心怀不测,暗下毒手,是以大骂。但他刚退出一个
“你”宇,便给南霁云用眼色止住了,本来是要恶骂的,却变成了一句问话的语气了。
  南霁云道:“多谢老丈,他这口瘀血咯了出来,就不至有什命之忧了。”铁摩勒这才知
道那老叫化志在救人,好生惭愧。
  南霁云紧紧抱着段珪璋,在他耳边唤道:“大哥,醒醒,小弟在这儿,你听见我吗?”
段珪璋又一口血咯了出来,猛地叫道:“史大哥,史大哥,你别走、等等我啊!”“安禄
山,安禄山,你,你,你好狠啊!我段珪璋死了化鬼也要抓你!”南霁云吓得慌了,连叫:
“段大哥,是我,是我,你不认得我了么?”段珪璋声音渐渐低沉,仍然断断续续地叫史大
哥,骂安禄山,就像发了高烧的病人的呓语一般。
  那老叫化听他骂出“安禄山”三字,跟着又报出了自己的姓名,双目陡地发出精光,脸
上现出诧异的神色,指着段珪璋最后咯的那口血道:“血色已变殷红,不能再让他再咯下去
了。现在应该让他酣睡一觉。”骈指如戟,轻轻点了段珪璋两处穴道,段圭湾的呓语顿时停
止,便在南霁云的怀抱中,沉沉睡着了。老叫化这才吁了口气,笑道:“幸亏还剩下这半葫
芦的酒给他化开了瘀血,要不然老叫化也无法救治。”
  南霁云是个武学大行家,看那老叫化刚才的点穴手法,虽似轻描淡写,毫不着力,其实
却是玄功暗藏,深厚之极,所以才能抓紧时机,在段珪璋瘀血化尽,新血方生之际,立即将
它止住。这手点穴止血的神功,南霁云自问也有所不及。
  这时南霁云哪里还有疑心,急忙说道:“多谢老前辈仁心施救,还请老前辈赐示高姓大
名。”那老叫化笑道:“你不必忙着问我的姓名来历。倒是我要先问你们,你们的仇人敢情
不是什么强盗,而是安禄山吧?”
  铁摩勒道:“错,正是那该千刀万剐的肥猪,将我的段叔叔害成这个模样。先前我不知
道老前辈是何等烊人,故此说了假话。还望老前辈恕罪。”那老叫化笑道:“你也没有说
错,那安禄山虽然是三镇的节度使,其实和强盗也差不多。”
  铁摩勒正要过来向他道谢,这时他已松了口气,精神支持不住,猛觉膝盖痛得有如针
刺,原来是他刚才猛力跳起,扭伤了本来已经受创的关节,痛得他险些要叫出声来。那老叫
化道:“小哥儿,你别动。俺老叫化除了乞食之外,还懂得几手推拿的手术,你若是信得过
我,就让我替你治一治吧。”
  那老叫化的推拿手术果然神妙非常,给他在手足的关节上轻轻揉了几下,再给他推血过
官,铁摩勒果然痛楚立失。铁摩勒伸拳踢腿,喜哈哈地道:“你老人家真是妙手回春,灵效
无比,现在我再打一架都行了!”
  那老叫化却板起脸孔,正色说道:“不成!体说不能打架,连动也不能乱动。你们两人
所受的伤也不轻呢,从脉象看来,你们似乎曾经从很高的地方跳下来,内脏受了震动,现在
我只是治好你们的外伤,化开你们的瘀血,这内伤么,还得你们自已调治。嗯,小哥儿,你
懂得吐纳的功夫么?”南霁云听他道来,有如目睹一般,暗暗惊奇,这才知道老叫化不但武
功深湛,而且医术神妙。他只问铁摩勒会不会吐纳功夫,那是因为他早已看出了南霁云是个
深通内功的人。
  铁摩勒道:“懂得一点。”那老叫化道:“好,你们现在已经精神恢复,可以做一做吐
纳的功夫了。平心静气去做,不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要管,要做到视而不见,听而不闻的
地步。好,时间无多了,你们自己练功吧。”
  南霁云这才知道,这老叫化既不问他们的经过,也不肯说自己的来历,原来是要让出时
间,让他们尽快恢复功力。看来他亦已预防到安禄山会有追兵。
  南霁云内功深厚,做了一会吐纳的功夫,已是气机畅通,五脏六腑归回原位,就在这
时,忽听得外面马嘶人语,有人说道:“这庙里有火光,咱们进去瞧瞧!”
  南霁云虽然已知道那老叫化乃是异人,这时也不由得心头一震,他的功力尚未恢复,不
知只这老叫化一人,能否挡得住他们?
  心念未已,那一伙人已经进入庙门,果然是安禄山的追兵,而且为首的就是宇文通和令
狐达!
  宇文通除了邀同令狐达之外,还找了两位大内高手作伴,这两人一个叫牛千斤,一个叫
龙万钧,虽然比不上宇文、尉迟,和秦襄这三大高手,却也是名列内廷卫土四大金刚中的人
物,武功在令狐达之上。那山谷只有一条出口,一路追来,终于给他们发现了南、铁二人的
踪迹。
  宇文通一马当先,冲进庙门,忽听得一个苍老的声音骂道:“哪里来的一群王八羔子,
扰得老叫化在破庙里也不得安静!”
  宇文通大怒,刚要发作,忽见令狐达面如死灰,抖抖索索地说道:“小辈不知道你老的
大驾驻在这儿,小辈给你老请安。”
  那老叫化双眼一翻,冷冷说道:“令狐达你这小子倒抖起来啦,居然还认得我吗?”拐
杖一指,接着一声喝道:“你这小子既然还认得我,应该记得我的脾气,还不快给我滚出
去!”
  令狐达吓得面无人色,连声应道:“是,是!”扭头便跑,宇文通怒不可遏,一把抓着
了他,令狐达这才想起有个宇文通在他身边,又羞又急又惊惶,满面通红,急忙说道:“宇
文大人,这位老前辈是西岳神龙皇甫先生!”
  此言一出,宇文通也不禁陡然一惊。原来这个老叫化名叫皇甫嵩,喜欢游戏风尘,名列
江湖七怪之一,因他是华山派的名宿,行事又有如神龙之见首不见尾,故此人称“西岳神
龙”。令狐达本来是黑道出身,大约在十多年前,有一次他随师父打劫客商,他的师父心狠
手辣,劫了财还想害命,碰巧遇见了皇甫嵩,他的师父挨打了三十拐杖。他那时名头未响,
在黑道上只是个二流的角色,皇甫嵩责罚从宽,只打了他五拐杖。虽然如此,他挨了那五
下,却足足养了半年的伤。
  宇文通这时已踏进了庙门,庙中情景,一览无遗,只见南霁云和铁摩勒正在打坐,段圭
璋也正躺在地上。宇文通对皇甫嵩虽然有点畏惧,但猎物就在眼前,他岂肯就此放过?心中
想道:“段珪璋已是垂死的人,南霁云看来也受了重伤,这老叫化纵然了得,我和牛、龙二
人联手,不信就对付不了他。何况我所听到的关于他武功的传说,都是些耳闻之言,未必就
真有那么厉害?”
  宇文通是一流高手,与令狐达等人自是不可同日而语,他虽然慑于“西岳神龙”的名头
了却也并不怎样畏惧。当下又踏上一步,抱拳说道:“皇甫先生,咱们井水不犯河水,在下
无意打扰你老,只是奉了皇命,要捉拿钦犯,不得不来,但求你老让在下交得了差。”宇文
通平素目空一切,这还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用这样客气的口物与别人说话。
  皇甫嵩却不领他这个情,双眼一翻,冷笑说道:“咦,这倒奇了。老叫化虽然有时不免
强讨恶化,却从未做过推倒龙床、打死太子之类的事情,怎的忽然之间变成钦犯了?”
  宇文通强忍住气说道:“不是说你,我指的是这三位朋友。他们在安节度使家里放火,
又杀伤了许多内廷侍卫,我身为龙骑都尉,统率宫中侍卫,不得不请这两位朋友到北街去问
个明白。”
  皇甫嵩搔搔头皮,说道:“这可把老叫化弄糊涂了!”宇文通愠道:“我已说得这样清
楚,还有什么糊涂?”皇甫嵩道:“你瞧他们伤成这个模样,这位姓段的朋友,性命还不知
能不能保得住呢!据他们说,他们是碰到了谋财害命的强盗,才给伤成这个模样的。你却说
他们是钦犯,他们只是两个大人一个孩子,就敢到安禄山家中杀人放火么?哼,哼,这样的
事情我不能相信,除非你把圣旨拿出来让我瞧瞧!”
  宇文通怒道:“我瞧你是位武林前辈,才对你客气三分,你却和我歪缠!这案子是他们
今晚刚做下来的,匆促之间,哪能请到圣旨?你瞧我的服饰,难道我这龙骑都尉,也是假的
不成?”
  皇甫嵩冷笑道:“难说,难说!如今的世道,就是有许多强盗冒充官府的。何况,你刚
才说有圣旨,现在却又拿不出来,分明是说假话。你既说了一次假话,老叫化就不能相信
你!”
  宇文通气得七窍生烟,但他究竟是知道对方身份的人,正要按照江湖规矩向他挑战,随
他来的那两个大内高手已沉不住气,皇甫嵩这十年来未曾在江湖上露过面,这两个人根本就
不知道他的名字。
  皇甫嵩话声未了,这两个人已亮出了兵器来,牛千斤使的是宣花大斧,龙万钧使的是厚
背金刀,一声喝道:“凭你这老叫化也配着圣旨吗?嘿,嘿!你要圣旨,这就是圣旨!”
  皇甫嵩将拐杖一横,但听得“咣咣”声响,震耳欲聋,皇甫嵩一声长啸:“这圣旨不顶
事!”但见火花飞溅之中,牛千斤与龙万钧这两个水牛般粗壮的身躯,已给抛出了庙门。
  宇文通这一惊非同小可,要知牛、龙二人都是著名的大力士,所练的外家功夫刚猛之
极,牛千斤那柄宣花大斧重达五十六斤,龙万钧那柄厚背金刀较轻,也有四十三斤,这两件
粗重的兵器斫在皇甫嵩那根拐杖上,纵使那根拐杖是铁铸的,也该断了,然而现在皇甫嵩那
根拐杖却丝毫无损,反而是那柄宣花大斧和厚背金刀缺了一口,而且不过仅仅一招,牛、龙
二人不但兵器毁坏。就连人也给抛出了庙门!宇文通这才知道“西岳神龙”果然是名不虚
传,非但他那根拐杖是件宝物,他所显露的这手借力打力的功夫,亦已到了上乘的境界。
  宇文通面色铁青,伸出手来,沉声说道:“佩服,佩服!冲着老前辈的面子,这交情我
宇文通就卖给了老前辈吧!”皇甫嵩抛下拐杖,笑道:“多谢都尉大人盛情!”坦然与他握
手,宇文通是点穴的大名家,双掌一按,他已使出独门点穴手法,力透指尖,中指。食指、
无名指三指齐下,点中了皇甫嵩手腕的寸、关、尺三焦经脉!皇甫嵩淡淡说道:“不必客
气,你请吧!”宇文通忽觉指头所触,俨如一块烧红了的烙铁一般,十指连心,痛得他禁不
住“哎哟”一声,叫将出来。急忙松手,跃出庙门,走得狼狈之极,不过,比起牛、龙二
人,他却又好得多了。
  铁摩勒看得眉飞色舞,情不自禁地叫道:“痛快,痛快!打得好极啦!哎哟,哟!”原
来他内功的根基还浅,正在气贯丹田的时候,由于心情激动的缘故,真气忽然走歪,几乎窒
息。
  皇甫嵩眉头一皱,责备他道:“你这娃儿怎么不听我老人家的话,叫你不要多管闲事,
你偏要管!”一面责备,一面给铁摩勒施展推拿的手术,帮助他把真气纳入丹田。
  这时敌人都已逃走,破庙里一片寂静,皇甫嵩用拐杖拨拨火堆,似乎是在思索什么似
的,不时的望出门外,忽地自言自语道:“天都快要亮啦!”
  南霁云这时已气透重关,功力即将完全恢复,他见皇甫嵩神情有异,正想和他说几句话
屋甫嵩忽然又站了起来,郑重说道:“等下不论发生什么事情,你们两位都不能多管!”这
话他已经说过一遍,现在再说,口气也比以前严厉得多。南霁云心中一动,想道:“他为什
么要再三嘱咐?难道还会有什么意外的事情发生么?”
  正是:方喜追兵才击退,一波未息一波生。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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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旧雨楼 扫描,bbmm OCR,旧雨楼 独家连载 潇湘书院·梁羽生《大唐游侠传》——第 八 回 为友为仇疑未释 是魔是侠事难明
梁羽生《大唐游侠传》 第 八 回 为友为仇疑未释 是魔是侠事难明   南霁云心念方动,忽听得外面又传来了叮叮咣咣的马铃声响,南霁云只想到安禄山这一
方面,想道:“连宇文通都已败阵而逃,他们还能派出什么能人?纵使再多来几个,也绝对
不是皇甫嵩的对手。咳,上了年纪的人,大约说话就不免罗唆,我已见识过你的武功,还何
劳你再三嘱咐?”
  马铃声越来越近,皇甫嵩盘膝坐在地上,脸上的神情非常奇怪,好像在焦急之中又带着
几分愁苦。南霁云已听出只是一人一骑,不禁大为诧异,心道:“皇甫嵩仅仅一招,就打发
了宇文通,还有什么人能令他惊骇。”
  南霁云正在猜疑,忽觉眼睛一亮,只见一个白衣少女走入门来!南霁云一直以为来者定
然是个雄赳赳的武夫,哪知却是个美艳如花的娉婷少女,当真是大出意料之外!
  那少女进入庙门,游目四顾,见有一个重伤的人躺在地上,两个浑身染血的人正在打
坐,亦是好生诡异,但显然她的目标不是段珪璋,只见她扫了一眼之后,眼光就转注到皇甫
嵩的身上,一声喝道:“皇甫老贼,今日是你的死期到了,还不快起来领死!”
  皇甫嵩抬起头来,看了那少女一眼,缓缓说道:“你是夏姑娘吗?我早预料到你要来找
我的了,只是我素来与你无冤无仇,现在才是第一次见面,你为什么定要杀我?”
  那少女接剑斥道:“奸邪淫恶之徒,人人得而诛之,定需要你我之间有冤仇吗?”
  此言一出,南霁云虽然正在运功收息的时候,也不禁大吃一惊。要知皇甫嵩虽然有时行
径怪僻,但在江湖上却是誉多于毁,即在南霁云的心目中也把他当作侠义道的人物,而这少
女却骂他是奸邪淫恶之徒,南弄三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侠义道中的人物,被人骂为“奸邪淫恶”,那简直是最大的侮辱,南霁云以为皇甫嵩定
要暴怒如雷,哪知又是大大出乎意料之外,只听得皇甫嵩深深说道:“对你说这样话的是什
么人?”那少女道:“你管不着!你臭名远播,难道我没有耳朵吗?”皇甫嵩道:“你不
说,大约我也猜得到几分。我再问你,说这话的,是不是一个你最相信他的人?”那少女怒
道:“我来不是听你盘问的,哼,哼,你想套出我的话来,然后去暗杀说这话的人是不是?
你别做梦啦,今天我就要你丧命在我剑下。”
  皇甫嵩又问道:“要把我杀掉,这是你自己的意思,还是听别人指使的?”那少女似乎
很不耐烦,斥道:“你还想花言巧语、拖延时候么?”皇甫嵩道:“不,我只是不愿做个不
明不白的冤鬼罢了。你要杀我,也该让我死得甘心呀!”那少女忍着气道:“是我自己的意
思怎么样?是听别人指使的又怎么样?”皇甫嵩道:“若是你自己的意思,你应该有足够的
证据将我的罪恶数出来,这才能叫我心服。”
  这也正是南霁云在心里想说的话,但见那少女怔了一怔,似乎她也数不出皇甫嵩有什么
真凭实据的罪恶。皇甫嵩又接着说道:“若是别人要你杀我的,你就回去对那人说吧,世上
有许多事情往往是难分真假的,叫他忍耐些时,自有水落石出之时,我皇甫嵩一生也许曾做
过坏事,但‘奸淫邪恶’这顶帽于,却绝对套不上我的头上!”
  那少女怒道:“我不相信你的鬼话!我只知道你是个无恶不作的魔头!哼,哼,你这魔
头居然也会怕死么?你再巧言辩解也没有用,还不快起来领死!”
  皇甫嵩笑道:“我若是怕死,也不会约你到这里来了。”那少女道:“那,既然如此,
为何还不动手?是不是还要等多几个帮手?”皇甫嵩道:“我平生从未要过帮手!”那少女
道:“好,你有帮手也好,没有帮手也好,我只凭这口剑与你决一死生!”
  皇甫嵩道:“你要杀便杀吧,我是绝不与你动手的。”那少女呆了一呆,道:“我不杀
手无寸铁之人!赶快拿起你这根拐杖吧!”皇甫嵩道:“我说过不动手便不动手,要杀嘛你
就杀,你若不杀我就走!”那少文显然是要照江湖规矩与他过招,然后将他杀掉的,现在皇
甫嵩拒绝和她动手,倒令她一时之间失了主意。
  皇甫嵩又缓缓说道:“现在我已确知你的来历,也知道要你杀我的是什么人了。我失了
性命,若能平息那人的一口怨气,也是一件好事。好了,话尽于此,你再不杀我,我老叫化
可要走啦!”
  那少女咬了咬牙,拿起了地上那根拐杖,喝道:“起来,接拐!”皇甫嵩拿了拐杖,却
又丢过一边,笑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我想,你也不欢喜别人强迫你做你所不愿意做
的事吧!”那少女再咬了咬牙,一抖剑锋,喝道:“好,你想用撒赖的方法逃命,我偏不中
你的计,我非杀你不可!”这次似是的确下了决心,但见她长剑一展,唰的一声,立即向皇
甫嵩的胸膛刺去!
  眼看皇甫嵩就要命丧剑下,忽见一道匹练似的白光,疾卷过来,“恍”的一声,格开了
少女的长剑。
  皇甫嵩叹口气道:“南大侠何必多事?”’南霁云却向那少女喝道:“姑娘,你杀人也
得有个道理,你指斥皇甫先辈是奸邪淫恶之徒,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我姓南的听了先不
服气。”
  那少女收了氏剑,只见剑锋已损了一个缺口,少女勃然大怒,喝道:“你帮这魔头说
话,料你也不是个好人!好呀,你不服气,我先把你杀了再说!”
  那少女只当南霁云是皇甫嵩的党羽,下手绝不留情,但见她剑锋一颤,倏地飞起三朵剑
花,竟然在一招之内,连袭南霁云三处大穴。南霁云这时也动了火,横刀疾劈,想一下就把
她的长剑削断,这少女已知他手中是把宝刀,避免和他硬碰,南霁云一刀劈山,正要喝个
“着”字,那少女的剑势忽然改变了方向,来得奇幻无比,南霁云也不由得吃了一惊,幸而
他招数未曾使老,急忙一个盘龙绕步,回刀护身,使听得“嗤”的一声,南霁云的衣角已被
她的剑锋穿过!
  说时迟,那时快,那少女一剑得手,第二剑第三剑紧接而来,宛如暴风骤雨!
  南霁云这时已完全恢复了功力,但在那少女凌厉的攻势下,急切之间,也只有招架的份
儿。但他守得沉稳异常,那少女也攻不进去。
  铁摩勒得皇甫嵩之助,真气已纳入丹田,这时功力亦已恢复了七八分,便守护在段珪璋
的身边,凝神观战。但见那少女出手迅若雷霆,奇招妙着,层出不穷,铁摩勒年纪虽小,却
是见过上乘剑法的人,这时看了,也不禁有点惊心:“单以剑术而论,只怕这少女的剑术也
不在我的段叔叔和精精儿之下。”
  南霁云展开一套游身八卦刀法,身法步法紧守着“八门”“五步”的方位,丝毫不乱。
战到分际,他对少女的剑术路数,已渐渐有些熟悉,忽地大喝一声,刀光暴起,有如千丈洪
波,溃围而出!那少女给他逼得连连后退,铁摩勒看得眉飞色舞,禁不住又失声叫道:“妙
啊,妙啊!”这时,他已做完了吐纳的功夫,不怕真气再走歪了。但皇甫嵩仍然瞪了他一
眼。
  就在铁摩勒失声叫好的当儿,那少女的身法剑法,也突然一变,但见她衣袂飘飘,在刀
光剑影之下,俨似穿花蝴蝶,和南霁云对抢攻势,当真是:一招一式,毫不放松,分寸之
间,互争先手。激烈无比!
  那少女见南霁云意态轩昂,武功超卓,暗暗称奇,忽地虚晃一剑,锐声问道:“你是何
人?具何如此身手,为何甘心做老贼的爪牙?”
  南霁云一声长啸,横刀封住门户,朗声答道:“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魏州南霁
云是也!请问姑娘尊姓大名?为何要杀皇甫先生?”
  那少女似乎吃了一惊,急忙问道:“你便是魏州南八么?”南霁云道:“正是在下,姑
娘有何见教?”
  那少女现出一派惶惑的神情,原来自段珪璋销声匿迹之后,这十年来江湖上最著名的游
侠便是南霁云,这少女也早已闻得他的大名,却想不到他仅是三十岁左右的中年男子。
  那少女想了一想,说道:“南大侠,你少管这闲事吧!”南霁云道:“杀人是件大事,
岂可当作等闲,你要杀人,须得说出个道理来,否则南某不能不管!”
  那少女满面涨红,厉声说道:“南霁云你空有大侠之名,却分不清是非黑白,你当这老
贼是何等样人?”南霁云道:“皇甫前辈是侠义中人,谁不知晓?你辱骂前辈,却又说不出
个道理来,先就不该!”
  那少女冷笑道:“皇甫老贼欺世盗名,其实却是暗中作恶的魔头,你枉称大侠,却给他
骗了!”南霁云道:“你说他作恶多端,有何凭证?”那少女双眉一坚,好像本来不想说
的,现在始下了决心,毅然说道:“我母亲就是证人!她说的话我不能不信!她曾亲眼看见
这个老贼杀了人家的丈大,夺了人家的妻子,我骂他是奸邪淫恶之徒,难道骂错了吗?我是
奉了母命来除奸的。南霁云,你素有侠义之名,今晚我不必要你助我除奸,但你最少也该袖
手旁观,不应拦阻。”
  南霁云大吃一惊,不由得把眼光向皇甫嵩瞥去,只见皇甫嵩在微微叹息,南霁云心头一
震,暗自想道:“难道他果真做过这少女所说的坏事?”再留神看时,皇甫嵩却并没有显出
些微愧怍的神色,他的叹息似乎只是一种怜悯,一种无可奈何的感伤。南霁云久历江湖,眼
光何等锐利,心里不禁疑云大起,想道:“瞧这神情,皇甫嵩定是受冤枉的,但他为什么不
分辩?为什么甘心让那少女所杀?看来这里面定然有更复杂的原因,皇甫嵩不愿为外人
道!”
  那少女见南霁云仍然横刀挡住她的去路,柳眉一竖,怒声说道:“我已说得清清楚楚,
你还要拦阻我吗?”南霁云道:“我听来还有许多不明白的地方,你说皇甫前辈曾于过杀夫
夺妻的恶行,那对夫妻究竟姓甚名谁?另外有何人证物证?当时的经过情形怎样?……”那
少女怒道:“这是我母亲告诉我的,我母亲说的决不会是假话,还何须什么另外的人证物
证?”
  南霁云心道:“看来只怕她母亲也还瞒着一些事情,未曾对她说得一清二楚。”当下将
宝刀一挥,架着了少女攻过来的长剑,沉声说道:“你相信你的母亲,我却相信皇甫前辈。
有我在此,你今晚想要杀人那是万万不行!依我说,你不如暂且罢手,留下姓名住址给我,
待我办完一桩事情之后,至迟在三个月之内,必定登门造访,面见令堂,说个明白。”
  那少女大怒道:“你既不相信我的母亲,你还见她做什么?哼,你别以为你有点声名,
我母亲也还未必肯见你呢!哼,你让不让开?你再不让开,休怪我不客气了!”剑法一展,
登时又是暴风骤雨般的强攻过去。
  南霁云当然不肯退让,这时他对少女的剑法已略为熟悉,虽然未能取胜,却已稍稍占了
上风。但在他心里,却也暗自叫了一声:“惭愧!”想道:“要是我不仗着这把宝刀,只怕
当真不是她的对手。”
  其实南霁云的功力也要比那少女略胜一筹,那少女强攻不下,额头已经见汗,而南霁云
则仍是神色自如。那少女自知不敌,愤然说道:“你为什么拼了死命要护这个老贼?”
  南霁云道:“一来我相信皇甫前辈不是坏人,二来他于我又有救命之恩,你要杀他,我
焉能不管?”那少女怔了一怔,说道:“什么救命之恩?”
  恰在这时,段珪璋忽然又在梦中叫道:“史大哥,史大哥!我在这儿,我在这儿,你还
认得我段珪璋么?”
  那少女忽地大叫一声,倏的向段珪璋所躺的方向掠去,铁摩勒守护在段珪璋身旁,见她
突如其来,大吃一惊,急忙举起宝剑便削,大声喝道:“好狠的女贼,我段叔叔已伤成这个
模样,你还要侵害他么?”
  那少女将长剑一引,使了一个“粘字诀”,将铁摩勒的宝剑引开,反手一招,又把南霁
云的攻势解去,喝道:“且慢动手,他是谁人?”南霁云道:“幽州大使段珪璋,你听过这
个名宇么?”
  那少女陡然一震,急忙问道:“他果然就是段珪璋么,那么还有一个叫做史逸如的人
呢?”
  南霁云也是陡然一震,急忙问道:“姑娘,你认得史逸如的么?”那少女道:“你别问
我,你只说史逸如他现在怎么样了?”
  南霁云道:“史逸如么?他已被安禄山逼得自尽了!”那少女面色一沉,再问道:“那
么段大伙是否在安禄山家坐受的伤?”南霁云失声叫道:“姑娘,你放情是知道他们这桩事
情的?不错,段大侠正是为了要救他这位姓史的朋友,在安贼家中以寡敌众,因而受了重伤
的。幸亏遇到皇甫前辈,给他急救,要不然只怕他早已没命了。”
  南霁云顿了一顿,接续说道:“我们昨晚也是在安贼家中厮杀过来,叮惜我们到迟了一
步,救不了史逸如……”那少女插口道:“嗯,我明白了,也幸亏你们,所以段大侠才不至
落在安贼手中,是么?”
  铁摩勒嚷道:“对啦,你猜得一点不错。再告诉你吧:南大侠和我所受的伤也是这位皇
甫前辈治好的,皇甫前辈还给我们打退安禄山的追兵,你怎能说他是个坏人?”
  那少女现出一派迷惘的绅色,似乎对皇甫嵩的敌意已减了几分,想了一想,忽地又再问
道:“那么史逸如的妻女呢?”
  南霁云任了一怔,道:“我不知道。”那少女道:“胡说!你怎能不知道?”她哪里知
道,段珪璋根本就来曾将这件事告诉南霁云,铁摩勒拉南霁云去救段珪璋之时,虽然约略说
了一些却也没有提到史逸如的妻女。
  铁摩勒虽然不高兴这位少女的态度,但见她这样关心段、史二家之事,料想她也不是一
个坏人,便答道:“那姓史的妻女我们没有见到,多半还是被囚在安禄山那儿,你想知道她
们的消息,有胆的话,可以找安禄山问去!”
  那少女被铁摩勒一激,面色陡变,忽地长剑一指,对皇甫嵩道:“看在你救段大侠的份
上,今晚暂巳饶你不死,不过,以后我若是再查到你的恶行的话,我还是要和你算帐。”皇
甫嵩苦笑一声,似乎想说话却又忍着不说,那少女倏地一个转身,跃出庙门,跨上马背,扬
声叫道:“我叫夏凌霜,我的名字你可以说给段大侠知道。”马铃叮当,待她这几句话说
完,铃声亦已渐远渐寂了。
  铁库勒满腹狐疑,问道:“皇甫前辈,这姓夏的女子武功虽强,却也不见得能胜过宇文
通多少,你可以轻易的打发宇文通,她绝不是你的对手,你却怎么这样怕她?”
  皇甫嵩苦笑道:“叫化子受气受骂,那是很平掌的事情,算不了什么。唉,老叫化倒愿
丧生在她的剑下,省得她去另外杀人。”铁摩勒听他说得奇怪,正想再问,皇甫嵩又道:
“老叫化已经说得多了,这件事实是不愿再提。南大侠,你要是信得过老叫化的话,这件事
请你也不必再管了。”
  南霁云知他有难言之隐,心中想道:“听他说来,似是代人受过。但‘奸邪淫恶’这个
罪名是何等重大,若是代人受过,别样事情犹自可说,却怎能背上这个恶名?”但皇甫嵩话
已至此,南霁云和铁摩勒虽然疑团塞胸,却也不便再问了。
  皇甫嵩道:“天已亮了,老叫化还有旁的事情,可要先走一步了。段大侠大约再过两个
时辰,就可以醒来。这里有一瓶药丸,你每天给他服食三次,每次一粒,吃完了这瓶药丸,
大约他也可以恢复如初了。”
  南霁云接过瓶子,瓶子里有二十粒药丸,照每天三粒来算。不出七天,段珪璋便可以恢
复武功。南霁云道:“老前辈再生之德,我们不知该如何报答,老前辈不知有什么话要留给
段大侠么?”
  皇甫嵩笑道:“老叫化时常受别人的恩惠,要说报答,哪报得了这许多?何况,你刚才
救了我的一条性命,也算报答过了。”顿了一顿,忽又说道:“段大侠是个恩怨分明的人,
他醒来之后,你不要说这药是老叫化给的,免得他挂在心上。”铁摩勒道:“这可不成,他
若问起是谁救他性命,我们总不能不告诉他。”皇甫嵩道:“这样好了,止血疗伤的事情可
以告诉他,这药丸嘛,就当作是南大侠随身携带的好了,凡是习武的人,谁都有秘制的膏丹
丸散,不过效力不同罢了。若说是老叫化送的,反而不好。”南霁云见他说得甚为郑重,不
禁又起了一重疑云;铁摩勒却笑道:“给他止血疗伤的也是你,他知道了,岂不是也要挂在
心上吗?”皇甫嵩想了一想,说道:“好吧,那么我也向他请托一件事情,算是谁也不沾谁
的恩惠。”南霁云道:“什么事情?”皇甫嵩除下了一枚铁指环,套在段珪璋的指上,说
道:“拜托你们向段大侠求情,日后要是他遇见一个人,那个人带有一式一样的铁指环的
话,请他看在我的份上,给那个人留点情面。”
  铁摩勒心道:“这老叫化不如弄什么玄虚?”这时亦自暗暗起疑,但他是在黑道中长大
的孩子,深知江湖避忌,当下不敢再问,恭恭敬敬地答道:“老前辈放心,这几句话我一定
给你转达。”
  皇甫嵩拿起拐杖,正要走出庙门,忽又停住,回头对南霁云道:“我几乎忘记了一件事
情,上月我在涿县曾碰见你的帅父。”南霁云问道:“他老人家可有什么话说?”皇甫嵩
道:“他说他本要到睢阳去的,因为有旁的事情,行期要延至下月中旬了。他和我谈起了
你,说你这几年在江湖上行侠仗义的行为,他都知道,甚感欣慰。他问我认不认识你,我说
名字早已知道,人还未见过面。他告诉我,你在这几天可能要到睢阳,并对我说道:“睢阳
太守张巡是当今一个人物,老叫化你要是没有旁的事情,不妨到睢阳走走。我知道你素来欢
喜后辈,顺便也可以见见我那个徒儿。要是见着他的话,就将这个消息告诉他。他若是在五
原那边另有事情的话,就不必在睢阳等我了。哈哈,想不到我未到睢阳,却在这个破庙里和
你们巧遇。”
  南霁云这才想起,他们踏进这庙门的时候,皇甫嵩对他似乎特别留意,心道:“怪不得
他未问我们的来历,就肯替我疗伤,敢情是师父早已将我的相貌告诉他了。”
  南霁云本来正在担着一重心事:段珪璋重伤未愈,铁摩勒当然要护送他前往窦家,铁摩
勒虽然精明能干,武功在后辈中也是少有的人物,但究竟还是个大孩子,叫南霁云怎放心得
下?现在听说师父要下月中旬才去睢阳,南霁云便也改变了主意。
  皇甫嵩去后,南霁云说道:“摩勒,我不去睢阳了,陪你到窦家寨走一走吧。安顿了段
大侠之后,要是你没有旁的事情,我再和你到睢阳去见我的师父。”铁摩勒大喜道:“这敢
情好!不过,郭子仪不是有一封信要你带给张巡么?你护送我们,会不会误了你的事情?”
南霁云道:“那封信迟一个月也不打紧,那是郭令公托我便中带去,与张太守相约,准备万
一祸患起时,彼此好有个照应。其实他们二人彼此仰慕,即算没有这封信,有事之时,也必
然是患难与共,同心为国的。”
  铁摩勒道:“趁这天色尚未大亮,已待我去先取两件替换的衣裳。”南霁云知比要去施
展神偷妙手,笑道:“你这小贼可得当心,别给人家捉住了。”铁摩勒满伸气地答道:“那
是绝对不会有的事情。”
  哪知铁摩勒一去就去了半个时辰,南霁云忐忑不安,心道:“莫非真应了我的话儿?”
正自心焦,忽听得门外车声辘辘,南霁云一瞧,心头大石放下,原来是铁摩勒驾着一辆驴车
回来了。
  南霁云道:“你怎么将驴车也偷回来了?”铁摩勒道:“驴车不是偷的,是用一个金元
宝换来的。”南霁云笑道:“哈,你倒阔气,随身还带有金元宝呢!”铁摩勒道:“那金元
宝不是我的,是一个富户的。我到他家里偷了几件衣裳,顺手牵羊,又拿了几个金元宝,再
赶到车行,天刚朦亮,我等不及将他们唤醒,扔下了一个金元宝,套了驴车便走。这头驴子
不听使唤,我赶它出门时,它大声嘶叫,这一下才把那些人吵醒了。他们起初也是纷纷叫喊
‘捉贼’,我在车上向他们扬手道:“我不是贼,我是财神。’这时他们大约已发现了那个
金元宝了,于是骂声登时变作欢呼,也没有人再赶来了。”说罢哈哈大笑。笑罢,说道:
“其实贼还是赋,不过,我是专偷富户,不偷穷家罢了。一锭金元宝够买十辆驴车,那班脚
夫,赔了一辆驴车给车行主人,还可以发点小财。”
  这时,天色已经大亮,铁摩勒早就换了干净的衣裳,南霁云在他说话的时候,也将衣裳
换了。两人将段珪璋抬上驴车。这辆驴车是铁摩勒拣的车行中最好的驴车,车内铺有软垫,
正好给段珪璋躺着。
  南霁云驱车疾走,一个时辰,已到了临潼县境,后面并无追兵,这才松了口气。南霁云
是个成名的侠士,铁摩勒则是绿林世家,两人谈论江湖佚事,谈得津津有味。南霁云笑道:
“你小小的年纪,就练成了这副神偷妙手,将来那还了得!只怕没有人敢再开镖行了。”
  铁摩勒笑道:“我还差得远呢!你知道天下第一神偷是谁?”南霁云道:“是三手神丐
车迟吗?”铁摩勒道:“不,三手神丐早已给人比下去了。现在天下第一神偷是空空儿,他
曾和三手神丐打赌,三手神丐偷了宁王一枝玉萧,他却从三手神丐的手上,将那枝玉萧再偷
出来,而且这还不算,他偷了再还,还了再偷,接连三次,令得三手神丐五体投地,只好让
他将那枝玉萧交回宁王领赏。现在‘妙手空空’这四个字,黑道上几乎是无人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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