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读网 - 人生必读的书

TXT下载此书 | 书籍信息


(双击鼠标开启屏幕滚动,鼠标上下控制速度) 返回首页
选择背景色:
浏览字体:[ ]  
字体颜色: 双击鼠标滚屏: (1最慢,10最快)

大唐游侠传

_3 梁羽生(当代)
  段圭长也不禁吃了一惊,急忙问道:“今天晚上?你是在那里见着他们的?”
  窦令符道:“就在这个村子里,还不到一个时辰。”窦线娘道:“这是怎么回事?”窦
令符道:“你别忙,且听我按着次序说下去。”
  窦令符接下去道:“过了凤翔山道,恰好在元旦这天,到了你们的村子,碰上了安禄山
的大队人马,正急着要上长安,给他的贵妃娘娘拜年。
  “我老头子是惊弓之鸟,不敢多惹闲事的了。赶紧在山谷口里藏起来,这小子却最初生
之犊不畏虎,他却到谷口去瞧热闹。”
  铁摩勒接着说道:“幸亏我出去瞧热闹,我一瞧就瞧见了姑丈把羊皮祆蒙着了头,脚不
离地,步履安详,却走得甚快,一瞧就瞧出是个具有上乘武功的人。”
  段珪璋心中一凛,想道:“这孩子好厉客的眼光。糟糕,我一时心急,走快了两步,结
果给他瞧破,他都能够瞧出我具有上乘武功,安禄山的随从高手,想来也会瞧得出的了。”
  只听得铁摩勒续道:“后来就发生了安禄山的卫士马踏孩子的事,我忍不住把那几个孩
子救出来。”
  窦令符笑道:“幸亏他们忙着赶路,没功夫捉拿你。不过,也幸亏你瞧出了姑丈的武
功,要不然我还不知道你们就住在这个村子呢!”
  窦令符顿了一顿,继续说道:”摩勒一说,我就猜到是你,摩勒见你走进村头那家人
家,我以为便是你们的家。”
  道:“不错,我们正是在史家门口,看见了田承嗣和薛嵩。”
  段珪璋“啊呀”一声叫起来道:“你们有没有进去看?这史家大哥不知如何了?”
  窦令符道:“我还瞧见一个年约四十,白脸无须的书生和他们在一起,谈笑甚欢,这样
的情形,我还敢过去吗?”
  段珪璋大大吃惊,忙问:“你可听见他们说些什么?”
  窦令符道:“我和摩勒躲在松树上,那时他们正在跨上马背。我只听见那薛嵩说什么,
大哥一定给你官做。后来又隐隐约的听得他们提了两次,段先生,段先生,他们已经放马疾
驰,话语听不情楚,似乎他们对这位‘段先生’好生敬慕!”
  段珪璋道:“怪不得你以为那两个家伙是我的朋友,后来怎样?”
  窦令符道:“还有怎样?你那位史大哥和他们走了,我也知道这不是你的家,于是到村
中每一家窥探,好不容易,终于找到了你们。”顿了一顿,冷冷说道:“要不我还以为你有
几分亲戚的情份,我也不敢来见你了。好吧,我听见的我都说了,不放我走,那就由不得你
了!你若是要拿我去给安禄山作见面礼,就请动手吧!”
  “动手”二字,刚从窦令符口中吐出,猛听得段珪璋大叫一声,箭一般地射出门口。窦
令符这一惊非同小可,失声叫道:“你、你、你当真—一”他只当段珪璋当真去告密,对他
不利,急忙间无暇思索,也赶忙逃出段家。
  他这句话未曾说完脚步刚刚跨过门槛,衣角已被窦线娘拉着,只听得窦线娘大叫道:
“三哥,你好糊涂!”
  窦令符道:“怎么?”实线娘道:“要是他要对你有所不利,还不会亲自动手吗?岂在
这时候还去邀人,难道他不预料到你们也会马上逃走?
  ”
  窦令符的江湖经验比妹子丰富得多,窦线娘所说的道理简单明白,他当然也会想到,只
因一时惊惧,时尔失态,如今一想,果然是自己的糊涂,遂停下脚步,回过头来,只见铁摩
勒正在拨出一柄精光耀目的匕首,对准窦线娘的背心,原来他以为窦线娘不顾兄妹之情,要
将他的“三叔”留难,故此备在必要之时,便与窦线娘拼命。
  窦令符喝道:“摩勒,住手!六妹,你说,你说!你三哥的性命交付给你了!”
  窦线娘笑道:“三哥,不必着慌,听我细说。”剔亮了红烛,将丈夫与安禄山结仇的经
过,段史二家的关系,相约逃难的事情……一五一十,详详细细的都对窦令符讲了。
  窦令符与铁摩勒这才完全明白,只听得门外鸡啼,已是五更的分,卧室内那初生的婴孩
也啼哭起来,窦线娘的话刚好完毕,笑道:“我该给你喂奶了,这孩子倒乖,一睡就睡到天
亮。他也该山来见舅舅了。”
  窦线娘给孩子喂饱了奶,抱他出来,窦令符道:“这孩子骨格清奇,是个学武的好材
料。”孩子出来,紧张的气氛冲淡了不少,但每个人心里,仍是忐忑不安。
  忽听得一声长啸,段珪璋的声音朗声吟道:“宝剑欲出鞘,将断佞人头,岂为报小怨,
夜半刺私仇,可使寸寸折,不能绕指柔!”弹剑悲啸,宛若龙吟,大踏步走上台阶。
  这时已是阳光微现,但见他须眉怒张,双眼火赤,窦线娘从未见过丈夫这等神态,吓得
呆了,她尚未开口,铁摩勒却忽然地抢上前去,大声道:“我错怪了姑文!”冬、咚、冬,
就给段珪璋磕了三个响头。
  段珪璋将铁摩勒扶了起来,仰天说道:“好,你爱憎分明,不愧英雄本色!”
  窦令符也过来赔礼,段珪璋却侧身避开,沉声地说道:“这个时候,还讲什么客套。三
哥,我有一件事情,要重重拜托你了。”
  窦令符笑道:“你我亲戚上头,怎用得上拜托二字,你刚才说不要客套,你自己却先客
套了!”他见段珪璋如此的神情,情知定有非常严重之事,因此故意打个哈哈,缓和各人紧
张的情绪。
  段珪璋指着他的孩子道:“三哥,请你照料他们母子二人,天一亮就带他们走吧!线
娘,你要好好教养孩子,长大了以后将我的剑谱传给他。
  ”
  窦线娘本来就想带孩子到母家避难,并因此而与丈夫龃龉,想不到丈夫突然应允,她隐
隐感到不祥之兆,颤着手儿,不敢接那剑谱。段珪璋叹了口气道:“拿去吧,以后也许你我
不能见面了。”
  窦线娘道:“段郎,你要到那里去?”其实这对她已猜到了七八分了。
  段珪璋道:“我去寻史大哥去。”
  龚线娘道:“你到史家看过了?到底如何?史家嫂子和她的女儿呢?
  ”
  段珪璋道:“都给安禄山的爪牙绑架去了。”
  窦线娘“啊呀”一声叫将起来。“真的?这真是意想不到的事!”
  段珪璋道:“这是意想中事,昨天我一时疏忽,避入史家,安禄山当然把史大哥当作我
了。”
  窦线娘道:“史大哥是个进士,他怎的不会分辨?”窦令符接着道:“我听那田承嗣说
给他官做,妹丈,我看,我看,人心难测,你、你……
  ”
  段珪璋剑眉一坚,立即打断他的话道:“线娘,别人不知道史大哥的为人,难道你还不
知道吗?他是为了要保全你我,已顶着我的名字去了!
  ”
  “我到了史家,屋子里鬼影都不见一个。在卧房里我嗅到有残留的迷香气味,在书房里
我找到史大哥写的这封信。你拿去看吧!”
  “你看,史大哥是何等苦心,他为了敷衍那田承嗣,故意和他说一些鬼话,难道你会相
信他向安禄山求官?“你看史大哥是怎样信托咱们,遗书叫他的妻子找至亲好友照顾,他写
这张字条的时候不便言明,这至亲好友除了咱们还有谁人?线妹,事情如此。你还不明白
吗?”
  窦线娘是绿林世家,对黑道上的伎俩,当然明白,恨恨说道:“这田薛二人,以前也是
江湖上的成名人物,行为却这般卑劣。连妇人孺子都不放过!”
  窦线娘心如刀割,她明知安禄山帐下高手如云,丈夫此去,定是凶多吉少,但事已如
此,她那里还能够阻拦?而且她也是具有侠骨英风,探明大义的女子,在这关节上头若然换
了是她。她也会象丈夫一样的舍生取义的。
  夫妻四日相对,默默无言。过了好一会,窦线娘才用颤抖的手接过段珪璋的剑谱,低声
说道:“段郎,你去吧!但愿吉人天相,你和史大哥、大嫂,都能平安回来!只、只可惜我
刚在产后,不能和你同去了。”
  段珪璋微笑道:“你要把孩子抚养成人,这比我去拚死,还要难很多,我不能为你分
劳,只有请三哥照料你了。”他极力使语调平静,但微笑之中仍然掩盖不住悲凉。
  窦令符笑道:“圭璋,以你的武功,未必便不能归来,我们还等着你会对付精精儿
呢!”其实这番说话,不过是慰他的妹妹而已,段珪璋武功再高,闯入龙潭虎穴,双拳难敌
四手,要全身而退,已极困难,何况他还要救人。”
  鸡声已啼了三遍,段珪璋道:“好吧,咱们都该走了。我和你们同走一程,到村头分
手。”
  元旦晚上,人们都睡得很迟,路上还未有行人,史家正在村头,在经过史家的时候、段
圭璋忽然停下步来,说道:“让我看一下孩子。”
  他在孩子的面颊上亲了一下,沉声说道:“若是我万一不能回来的话那史大哥也是不能
回来的了。孩子长大了之后,你要他打听史小姐的下落——希望她还能活在人间。若是毫无
音讯,也要等到三十岁之后,方能另娶。那股宝钗,你要藏好,作为凭证。”
  窦钱娘含泪说道:“我会—一告诉他的,你放心吧!”段珪璋道:“十载夫妻,累你操
劳不少,请受一拜!”窦线娘道:“我得到这样的英雄夫婿,不管今后如何,都是一生无憾
的了!你亦请受我一拜!”
  交互一揖,段珪璋立即离开,他怕看妻子的泪眼,头也不回,便即上路。忽听得铁摩勒
高声叫道:“姑丈,且慢!”
  段珪璋道:“你有何事?”钱摩勒道:“我跟你到长安去。”段珪璋道:“你跟去做什
么?”铁摩勒道:“想到长安开开眼界啊!”段珪璋笑道:“你知道我到长安干什么?这可
不是好耍的啊!”铁摩勒道:“我知道你要到安禄山府中救那性史的义士去,姑姑刚在产
后,三叔的伤毒未曾痊愈,他又要赶回去应付王家的人,都不能陪你。我却闲着无事,正好
和你作个伴儿!”段珪璋正色道:“这是赌性命的勾当,你知道么?我不能要你同行!”铁
摩勒也正色道:“姑丈,你也未免太小看我了,就只准你自己做英雄好汉么?不管你要不要
我,我已是跟定你的了!”段珪璋大受感动,说道:“好,你有这样的志气,我就带你同
行。到了长安,你可要听我的话。”铁摩勒道:“这个当然。”窦令符本来舍不得铁摩勒,
但他也知道这少年的性子极是刚强,说一不二,而且他想到这次自己前来求助,如今段珪璋
有事,自已不帮帮忙,让铁摩勒去,也正好卖个人情,便即说道:“这孩子的功夫还过得
去,最少也可以做个通风报讯的人。你就带他去,让他磨练磨练也好。”
  段珪璋道:“三哥放心,我总不能让这孩子陪我送命。到了长安,我定有处置,要是我
也万一能保住性命,救得史大哥回来的话,我会到幽州去看你们,顺便跟那精精儿见见高
下!”他已在心中决定,要把自己的武功心法传给铁摩勒,并且决不让他同到安禄山的府中
冒险。
  铁摩勒何等聪明,早也听出了这两个人的意思,心中想道:“到了长安,我自有办法,
你想把我撇开,未必能行。”他眼珠一转,打定主意,却不开言。
  窦令符大为欢喜,虽然段珪璋此去凶多吉少,但究竟还未完全绝望,他如今已答应了愿
在事情完后,便去对付精精儿,那么只要他无恙归来,窦五二家之争,窦家是稳操胜券的
了。
  窦线娘听得铁摩勒同去,心中稍宽,扬手说道:”段郎,你此去见机行事,若是急切之
间,不能下手,便不可强为。要人帮忙的话,可以叫摩勒捎个信来。”段珪璋道:“我理会
得。娘子,你也要好生保重,记着我的话,好好扶养孩儿。”他怕看眼泪,不敢回头,带了
铁摩勒,便直奔长安而去。
  长空离段家不过六十里路,当天便到。正是:胸中侠气未曾消,抛家暂作长安客
  -----------
  风云阁 扫校 潇湘书院·梁羽生《大唐游侠传》——第 四 章 敢笑荆轲非好汉 好呼南八是男儿
梁羽生《大唐游侠传》 第 四 章 敢笑荆轲非好汉 好呼南八是男儿   三天之后,在长安明凤门旁边的一家酒楼上,来了两个生面客人。
  明凤门是唐朝皇宫的第一道大门,这座酒楼的位置在皇宫旁边,它的顾客也都是些不寻
常的人物。其中有早朝归来的文武官员,因为住处距离皇宫较远,来不及回家,便到这里吃
中饭的。也有些官中的宿卫,散值(即下班)之后,和同伴到这儿喝酒的,所以别的酒家晚
上热闹,而这家酒家却是上午的生意最好,而顾客之中,十之八九也都是相熟的客人。
  但今天来的这两个客人。却是第一次到这豪华的酒肆,应中无人相识。这两个人,一人
年约四十开外,器宇轩昂,披裘佩剑,似乎是个豪客,和他同来的则是个十七、八岁的少
年,打扮得也像个贵家子弟,但双眸炯炯,精光闪烁,令人一看,就知他是个精明能干的少
年,远非那些徒祖先遗荫的绣花枕头可比。
  酒楼上的客人虽然觉得这两个生客有点特别,但这家酒楼在长安名气很大,不时有外地
豪客慕名而来,或者到此求官谋事的,所以大家虽然觉得有点特别。却也不以为意。
  这两个入正是段珪璋与铁摩勒。原来段珪璋到了长安之后,即借宿在一处相熟的僧舍
中,寺院的主持名唤怀仁,是个高僧,段珪璋的祖父在世的时候,曾经是这个寺院的大施
主,怀仁和段珪璋亦是方外知交,所以段珪璋选择了这间寺院作为藏身之所。但段珪璋虽然
有了栖身之地,却无法知悉安禄山在长安的府邸所在,后来他打听到有这么一家酒楼,心想
安禄山既是常常进宫。这家酒楼的顾客,不乏和宫廷有关系的,因此便携了铁摩勒前来饮
酒,希望能探听到一些消息。为了适合这家酒楼的顾客身份,他把所带的银子都换了华贵的
衣裳。
  这时是近午的时分,正是酒楼上的热闹辰光,靠窗的一张桌子,有几个官儿围着轰饮,
其中却有一个中年书生,只是一袭布衣,箕踞案头,言盼自如,豪气迫人!那几个官儿,却
反如众星供月似的,对他甚为恭敬!
  段珪璋心中一凛,想道:“这人相貌清奇,气概不凡,端的是平生罕见,不知究竟是什
么人物?这几个官儿,也回非凡俗,想不到官场之下竟有这班人物!”
  段珪璋正在注视那布衣书生,忽见那书生的眼光也向着他射来,蓦地击桌赞道:”好
剑,好剑!”段珪璋吃了一惊,心道:“这书生倒是个识货之人,我的剑还未出鞘,他已经
知道这是把宝剑了!”那书生向他招手道:“来,来,来!金樽有酒应同醉,结客何须间姓
名!你过来饮酒,宝剑借我一观。”
  饶是段珪璋走遍江湖,也从未碰过这样的事情:一个素不相识的人,突然向他借宝剑观
赏,这在江湖上是大大犯忌之事,可是那书生豪气迫人,似乎有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令段
圭璋为之倾倒,顿时间也不禁豪情勃发,忘了所应有的顾虑,应声便站了起来,走过去道:
“得蒙先生邀饮,何幸如之,只怕这把剑尚不是当名剑之名,有污先生焱目!”
  段珪璋这把剑乃是他祖父当年跟大将军李靖西征之时,李靖赐给他祖父的家传宝剑,剑
一出鞘,光芒四射,那书生弹剑笑道:“虽非干将莫邪,也算是人间神品
  了。你从那里来?”段珪璋含糊应道:“我从幽州来。”那书生道:“路很远啊!路途
险阻,想来你若不是仗着这把宝剑,也难以走到长安了。哈,哈,我拂拭此剑,倒想起少年
游侠的往事来了。”旁边一个官儿笑道:“学士豪情,至今未减。”那书生大笑道:“现在
是靠着皇帝混酒食,那还有什么豪情啊?”
  蓦然站了起来,手弹宝剑,朗声吟道:“金樽清酒斗十千,玉盘珍羞值万钱。停杯投箸
不能食,拔剑四顾心茫然!”
  吟声未毕,忽地有一个蟒袍玉带的大官从酒客丛中挤出来,走到眼前问道:“这位先
生,敢情是,敢情是——”
  和书生同桌的一个年老官员叫道;“啊,你不是吴司马吗?李学士,这位是湖州司马吴
筠吴大人,也是咱们同道中人。”
  段珪璋正在惊疑不定,不知这书生是何等人物。只听得那书生哈哈大笑,随口吟诗,答
那湖州司马道:“青莲居士谪仙人,酒肆逃名三十春。湖州司马何须问?金粟如来是后
身!”
  吴筠笑道:“我猜得不错,原来果然是青莲居士。闻名久矣,何幸今日得遇!”
  段珪璋又惊又喜,原来他所遇的这位书生,正是他和史逸如素来倾慕的大诗人李白。
  原来这位名闻天下的大诗人,不但诗做得好,而且他通晓剑术,他嗜酒耽诗,轻财狂
侠,自号青蓬居士,别人见他有飘然出世之表,又称之为“李谪仙”,他少年之时,慕游侠
豪风,也曾仗剑遥游四方,登峨眉,上太行,游云梦……看尽天下名山大川,尝遍天下美
酒。到了长安之后,得秘书少临贺知章的推荐和赞扬,各方重视,渐渐名传帝阕,连皇帝也
知道了他的大名。这位皇帝(唐玄宗)正是中国历代皇帝中少有的“风雅”人物,通晓音
乐,也懂得欣赏诗词,他爱慕李白的才华,所以对他特别破例优待,召为翰林学士,并时常
邀他人宫赏花、听乐、饮酒、赋诗,但李白不爱富贵,仍然以“市衣”自豪,谈笑做公卿,
结交多侠士,所以他见段珪璋相貌不凡腰悬宝剑,便脱略形骸,不拘小节邀他同饮。
  段珪璋又是欢喜又是伤心,心中想道:“要是史大哥在此得与他所倾慕的青篷居士斗酒
论情不知该有多高兴呢!”
  李白哈哈大笑,将宝剑文还段珪璋,说道:“我今日得赏宝剑,结所知,如此乐事,岂
可不醉!”左手携了湖州司马吴筠,右手携了段珪璋,拥入席中,立即开坏痛饮,一连饮了
几大盅,忽听得“啪”的一声,他将鞋子除了下来,一甩头,又把帽摔到地上,根摇晃晃的
说道:“啊,醉了,醉了,当真醉了!”积头跣足,伏在桌上,果然呼呼噜噜的打起鼾来。
  同桌的一个官儿惊道:“青莲学士当真醉了。要是皇上召他做诗,这却如何是好。”另
一位道:“未必有这样巧的吧?”刚才与吴筠打招呼的那个老者笑道:“你们也太小觑他
了,李白斗酒诗百篇,喝醉了他的诗更做得好!”
  那官儿道:“李白斗酒诗百篇,妙,妙,这一句本身就是一句好诗。”同桌的一个少年
笑道:“你知道这句诗是谁做的?是老杜前几天写了一首《饮中八仙歌》送给青蓬学士,饮
中八仙有贺老大人,还有这位张兄……”那老者笑说道:“也有你呢,你忘记说自己了。”
那少年笑道:“我是陪衬的。”歇了一歇,又笑道:“老社写青蓬学士那几句,显好象是看
到他今日这个模样似的。”吴筠问道:“那几句怎么说?”那少年朗吟道:“孪白斗酒诗百
篇,长安市上酒家眠;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要是皇帝今日果然召他,那就越
发对景了!”
  段珪璋这时才利那几个人互通名姓,原来那个老者便是为李白在长安揄扬最力的秘书少
监贺知章,他本人也是个著名的诗人;那美少年名叫崔宗之,姓张的那个则是以草书名闻天
下的张旭,其他几个也是长安城中颇有名气的人,段珪璋也胡乱捏个假名说了。
  湖州司马吴筠如笑道:“饮中八仙除了李学士、贺老大人、张兄、崔兄之外,不知还有
几位。杜甫的那首诗你可记得全了么?”
  崔宗之道:“难得今日有此盛会,张兄就烦你大笔一挥,我把这手饮中八仙歌念给你
听,你写一副草书送给吴司马,就当是咱们和他见面的礼物如何?”吴筠大喜道“张兄乃是
当今草圣,老杜号称诗圣,以草圣写诗咏诗仙的名诗,直乃相得益彰,这样的礼物,更是珍
同拱壁!”
  张旭道:“只怕醉了写不好,教司马见笑。”崔宗之笑道:“你写草书也象李学士写诗
一样,越醉了越好,何必客气。”
  贺知章叫店家取了纸笔来,就在旁边一张空桌上铺好了纸,张旭选了一枝大号的狼毫
笔,蘸满了墨,崔宗之念道:
  ‘知章骑马似乘船,眼花落井水底眠。汝阳二斗始朝天,路逢曲车口流涎,恨不移封向
酒泉。左相日兴费万钱,饮如长鲸吸百川,街杯乐圣称避贤。宗之潇洒美少年,举头白眼望
青天,皎如玉树临风前。苏晋长斋绣伟前,醉中往往受逃禅。李白斗酒诗百篇,长安市上酒
家眠,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张旭三杯草圣传,脱帽露顶王公前,挥毫落纸如
云烟。焦遂五斗方卓然,商谈雄辨惊四筵。
  崔宗之念完大家便哄笑一场,贺知章道:“真是把咱们的醉态写得淋漓尽致!”张旭大
笔挥舞,墨汁飞溅,写完了这首诗,他的面上,东黑一块,西黑一块,连胡须上也溅满了
墨,旁边的人,衣裳上也是点点斑斑的墨迹,张旭哈哈大奖,挥笔笑道;“你们是醉态可
掬,我却是丑态毕露了!”
  贺知章道:“可借你不早些来长安,听说湖州乌程酒极佳,你就是为了乌程酒才去就湖
州司马之职的,要是你在长安,老杜就应该写饮中八仙了。嗯,我忘了问你,你不在湖州任
内,却上京来干什么?”
  吴筠道:我是奉召进京述职的,来了五天,却尚未蒙皇上召见。”贺知章面有诧色,
道:“皇上极少顾问政事,却怎的会突然召你进京述职?”沉吟半晌,忽地说道:“你可见
过杨国忠没有?”吴筠道:“没有。”贺知章道:“你赶快各办一份名贵的礼物送他。”崔
宗之笑道:“若是急切之间备办不来礼物,送金子更妙。我们这位宝贝相爷一见了黄澄澄的
金子,就容易说话了。”
  吴筠大笑道:“我为官数载,两袖清风,那来的金子?再说,我若有钱,自己不买酒吃
么?为什么要送礼给杨国忠?”
  贺知章道:“司马有所不知,自杨国忠专权之后,卖官晋爵,无所不为,州郡长官,若
不是他的人,便陆续撤换。依我看来,召你入京述职,只怕是他的主意。他正在等着你送礼
呢,谁知你却这样不懂人情世故。”笑了一笑,继续道:“要是你宦囊不便,咱们几位酒友
给你凑一些如何?他大约因为你政声颇好!所以迟迟不敢换你,只是召你述职,想等你找上
门来。你稍为给他一点好处,卖他一点面子,大约也就可以无事了。”
  吴筠愤然说道:“小弟宁可丢了这项乌纱,也决不巴结权贵,送礼之事,再也休提。”
  贺知章道:“吴兄廉洁自持,当然是好,可是你就不想想,要是湖州司马,换了一个贪
鄙之人,岂不是苦了湖州百姓?我们不是劝你巴给扬国忠,而是想为湖州留一个好官。唉,
现在天下的好官太少了,能留得一个就是一个。”
  崔宗之道:“要是吴兄不肯送礼,还有一法,可以找李仆射给你讲讲情。他也是咱们酒
友之一,杜甫‘饮中八仙歌’所说的那位‘左相日兴费万钱,饮如长鲸吸百川,杨杯乐圣避
称贤。’就是说他。李仆射虽然豪奢,人却还是正直的。”
  吴筠叹口气道:“贺老大人劝我以湖州百姓为重。此心可感,只是如此官场,实在已令
我心灰意冷,再说,纵使花钱打点,我却不是个同流合污之人,这个官又能做到几时?诸兄
盛情心领,这项乌纱,能不能保,听天由命吧。”
  贺知章等还想再劝,忽听得楼梯声响,跑堂的弯腰曲背,道:“伺候令狐大人,令狐都
尉,今天你老来得迟了。”
  吴筠问道:“什么官儿,这样威风。”贺知章笑道:“大约是羽林军(即彻林军)的军
官专职护卫圣上的,你别瞧他们的品级不及咱们,可比咱们阔气得多呢。这班侍卫老爷多是
这家酒楼的常客,堂倌当然要巴结他们。”一个官儿道:“官中的都尉来了。不知是不是皇
上要召李学士入宫?”
  说话之间,只见三个军官走上楼来,当前的一个穿着羽林军的服饰。十分神气,后面两
个军官,身披驼绒军装,腰围金带,脚踏蛮靴(一种长统的马靴),看这装束,便知是边军
的高级将领。
  那羽林军军官道:“我给你们带来两位贵客,这位是田将军,这位是薛将军,快给我们
找一副雅座。”堂倌连连的应诺。还忙去收拾一副临窗的座头。
  跟在令孤都尉后面那个身体有点发胖的军官,用眼光一瞥,见李白伏在桌上呼呼噜噜的
打鼾,鞋子帽子都给扔在一边,远远就闻得到他那股酒气,还有一个张旭,须子上墨汁淋
漓,兀自在那里手舞足蹈,要和别人斗酒,那军官皱起眉头,道:“人家都说这是长安最有
名气的一家酒楼,却怎么容得这些穷酸在这里撒野。”令狐都尉不待他的话说完,急忙拉着
了他,在他耳边低声说道:“打瞌睡的那个人正是皇上所宠爱的李青篷车学士。”那个军官
吓了一跳,连忙禁声,脸色尴尬之极,偷偷的朝李白张旭那两张桌子望去,见那些人闹酒的
闹酒,谈天的谈天,似乎并没有听到他的话,这才放心。
  这时段珪璋已回到了他原来的座头。铁摩勒低声说道:“这两人就是安禄山手下的田承
嗣和薛嵩。”段珪璋道:“沉住了气,不可闹出来。”
  酒楼上有三张桌子,坐着的都是宫中的侍卫和羽林军军官,见了令狐都尉,纷纷起来招
呼,那令狐都尉哈哈关道:“我给你们介绍两位好朋友,平卢军的田将军和薛将军,他们两
位是安节度使的左右手。”在各路节度使中安禄山兵权最大,又是杨贵妃的干儿子,那些恃
卫们和军官们对田薛二人纷纷趋奉。
  段珪璋听他们的言语,知道那个令狐都尉名叫今狐达,在这群军官中似乎职位最高,那
些人对他都很恭敬。他们则是护送安禄山人宫的,安禄山给杨贵妃留下了,要他们到晚上才
去接他。
  段珪璋心想:“这酒楼正对着明凤门,我今晚再来,在此守候,等这两家伙接安禄山回
去之时,我暗地里跟踪他们。”铁摩勒那日在马蹄下救人,田薛二人虽然在安禄山的左右,
但铁摩勒那日是个乡下少年,现在却打扮成硅家子弟的模样,田薛二人那里认得出来?何况
他们的眼光都被李白的醉态吸引住了,更没有注意他们。
  不过段珪璋却不敢大意,生怕给他们窥出行藏,已然得到了安禄山的消息,便想离开酒
楼。
  正待叫堂倌过来结帐,酒楼上又来了一个客人,一进来就大声问道:“李学士可是在此
喝酒么?”
  这人也是个武官装束,但与田薛二人却大大不同,他着得是一身粗布军装,严冬时分,
仍然穿着草鞋,但他腰挂长刀,刀鞘却是名贵的犀牛角做的,样式古拙,刀鞘上还缠有铁
丝,要不是他挂着这把名贵的宝刀,那就完全象一个穷大兵了。
  段珪璋抬起头来,打量了这入一眼,不觉暗暗吃惊,这军官约有三十岁左右,双目炯炯
有神,虬须加戟,满面风尘之极,却掩盖不住他的侠气雄风,段珪璋蓦然想起了一个人来,
但却不敢断定是不是他。
  令狐达喝道:“你这厮是什么人?李学士是你随便见得的么?”
  那军官冷笑道;“我找李学士关你什么?要你出来多事?”
  薛嵩道:“你大呼小叫好设规矩,李学士正在好睡,你胆敢吵醒他么?看你这粗野的样
子,李学士就不会交你这样的朋友!”薛嵩刚才认不得李白,出言无状,甚感难为情,正好
趁这个机会,一来为令狐达助威,二来讨好和李白同来饮酒的那班官儿,心中想道;“这回
大约不至于看错人了吧,看来这厮最多不过是个边军的小军官,谅他怎能识得了李白。”
  薛嵩拦着了去路,那军官大怒道:“你狗眼看人!”平掌一推,薛嵩冷笑道:“你耍打
架么?”立即施展擒拿手法来扣他的脉门,想把他一下拿着,反扭过来,在众军官面前,博
个哈哈一笑。那知他没有抓着人家,却反而给那个军官一掌推开,跄跄踉踉的几乎跌倒!
  令狐达大吃一惊,要知薛嵩是个有名的青州剑客,以剑术、暗器与擒拿手称为三绝,而
今他竟然一交手就吃了对方的亏,而且还令令狐达也看不出那个军官是怎样闪开薛嵩的擒拿
手的。
  薛嵩大怒,便想拔出剑来,贺知章上前调解道:“李学士结交遍天下,薛将军敬爱李学
士之情可感,这位……”那军官道:“我姓南,东南西北的南。”贺知章继道:“这位南兄
既然是李学士的相知,对薛将军的阻拦也不应见怪,李学士当真是多喝了几杯,现在已睡着
了。”贺知章这番话说得婉转之极,薛嵩又知道他是个大官,只好忍住了气,不敢发作。那
性南的军官游目四方,问道:“那位伏在桌上打瞌睡的人就是李学士吗?”
  贺知章诧道:“不错,就是李学士。”薛嵩已冷笑道:“闹了半天,原来你是并不认识
李学士的呀!”
  那姓南的道:“我几时说过了我认识他,我不想谬托知己。”
  贺知章道:“然则阁下找他何事?”那性南的道:“我不敢谬托知己,可是另有一位是
李学士知己的人,托我稍一封信给他。”
  贺知意道:“是那一位?”心想:“李白的知己朋友,说出来大约我即算不认识也总会
听过名字。”那姓南的道:“是一位姓郭的朋友,这封信我得亲自交给学士,不便转托他
人。”着情形是不愿说出这姓郭的名字。
  贺知章心想道:“我可未曾听李白提过有姓郭的好朋友啊。”但他老于世故,别人不愿
说,他也不便再问,当下说道:“李学士这觉不知要睡多少时候,可要我唤醒他么?”
  那姓南的军官道:“不必,不必。我也就在这里喝酒等他醒来好了!”高声叫道:“打
五斤好酒,切三斤牛肉来!”
  薛嵩歪着眼睛,洋洋得意的说道:“如何,我这双眼着人还看得准吧?”言下之竟,即
是说:“你看,我说李学士不会有这样的朋友,没有错吧?”那姓南的大盅大盅的喝酒,不
理会他。薛诡又笑道:“这是长安最出名的一家酒楼,哈哈,却想不到有人把他当作路边酒
肆了。”这是嘲笑那姓南的只知道叫路边酒肆所常卖的东西,这酒楼上有多少美味的菜式他
不叫,却只叫白酒和切牛肉。
  那姓南的把酒盅重重一顿,大声说道:“我吃什么东西,也要你管么?”
  那酒盅是青铜做的,被他重重一顿,只听得“当”的一声,酒盅陷入桌内,与桌面相
平,四座皆惊,薛嵩亦自有点气馁,但又不愿当众失了面子,退了一步,说道:“你真发
横。这里不是打架的处所,有本事的,你敢与我约个地方比剑么?”口气已经软了许多。那
姓南的军官冷笑道:“随你划出道儿,我一准奉陪便是。待我见过李学士之后,立刻便可赴
约。”
  段珪璋见了这人的身手,心里想道:“这一定是他了,想不到在此地相遇。”但酒楼上
人多口杂,他虽然认出了这个人,却也只得暂时忍耐,不敢立即去招呼。
  田承嗣与薛嵩同来,薛嵩与那性南的发生争斗,田承嗣却躲在一边,禁若寒蝉,段珪璋
暗里留意,只见他的面色铁青,眼神注定那个娃南的军官,屡次手按刀柄,却始终不敢站出
来,段珪璋暗暗奇怪,心道:“田承嗣和这个姓南的一定有什么过节,看来只怕好戏在后
头。”
  薛嵩心道:“你手上功夫虽然了得。比剑我未必会输给你。”正要与那姓南的订约,贺
知章等人也正要出来调解,就在这乱哄哄之际,忽听得“当、当、当”三下锣声,有人高声
报道:“圣旨到!”
  酒楼上肃静无哗声,有品级的官儿都站了起来,避过两边,酒店的主人急忙上前迎接
道;“迎中度使大人,不知圣旨宣召那位大人。”这样的事情在这酒楼上已发生过几次,主
人也知道定然是宣召李白,但仍然不能不有此一问。
  唐朝的太监奉目出差的尊称“中使”,但这次率领几个小太监出来找寻李白的人,本身
却不是个太监,而是二个乐工,名叫李龟年,虽是乐工,但甚得皇上宠爱,授为“拿乐御
奉”,身份不比寻常,贺知章等人都认得他。
  李龟年上前高声说道:“奉圣旨立宣李学士至沉香亭见驾。”他背后一个小太监,手捧
冠袍、玉带和象笏,便来找寻李白。
  李龟年笑道:“李学士果然又喝醉了。皇上立即便要见他,这却如何是好?贺大人也在
此,帮忙我一同唤醒了他吧。”
  两人正在扶起李白,李白忽地双手一推,酒气喷人,哺喃念道:“我醉欲眠君且去。”
头也不抬,又倒下去睡了。贸知章和李龟年给他一推,险险跌倒。李龟年苦笑道;“这次比
上次醉得更厉害了,怎么办呢?”
  小太监道:“咱们抬地走吧。”李龟年道:“总得让他换过朝衣。”叫道:“店家,打
一盆水来。”
  贺知章官居秘书少监,也是侍从皇帝的近臣,与李龟年又稔熟,李龟年已宣读了圣旨,
彼此不必再拘什么礼节,贺知章问道:“皇上这次急於宣召李学士,为了何事?”
  李龟年道:“今年扬州贡来了许多种牡丹,都植于兴庆池东,沉香亭下。今日牡丹盛
开,皇上命内侍设宴于亭中,同杨贵妃赏玩,命我引梨园中的一十六色子弟,各执乐器,前
来承应。奏了几曲,不合上意。皇上便叫我停住,说道:“今日对妃子、赏名花,岂可复用
旧乐?你即将朕所乘的玉花驰马,速往宜召李白学士前来,作一番新词庆赏!”你瞧,皇上
的御马都牵来了,就等着李学士去呢,急不急煞人?”
  说话之间,店主人已亲自把一盆冷水捧来,李龟年要了一条毛巾,也顾不得天寨地冻,
亲自把手巾没了冷水,扭了两下,使往李白的额角敷去,又叫店家取来了四面屏风,围着李
白,笑道:“幸而我熟知学土的脾气,预先到翰林院取了他的冠袍、玉带、家笏来,不出我
之所料,他果然是一袭布衣,在此与诸公饮酒。”
  李白等人被屏风遮住,段珪璋瞧不见内里情景,过了一会,只听得李白的声音说道:
“真煞风景,我还未喝够呢,做什么诗?”李龟年唧唧咕咕,似乎是在耳边低声求恳,过了
片刻。又听得李白笑道:“吓,扬州的名种牡丹都盛开了,大红、深紫、淡黄、淡红、通白
各色各种都全,皇上又备了凉州美酒,等我去喝,哈,这倒对了我的口味了,瞧在扬州牡丹
的份上,我就去一趟吧。”楼板冬冬作响,原来当他说到各种牡丹、凉州美酒之时,禁不住
手舞足蹈。随着又听得悉悉索索的声音,敢请他已是脱下布泡,换上朝衣。
  再过片刻,只见李白推开屏风,走了出来兀自脚步跟跄,朦胧醉眼,酒气熏人,几个太
监前呼后拥,左右扶持,走过那姓南的军官座前,李白忽然停了下来,道:“好一位壮士,
咦,你、你、你……”那姓南的道;“我给令公带了一封信来,正要见你。”话未说完,太
监们早上前将他拉了开,喝道:“什么人,赶快滚开!”
  李白怒道:“岂有此理,你们要赶走我的好朋友么?”双臂横伸,扶着他的那两个小太
监,“扑通”一声,跌了个四脚朝天。
  太监们大惊失色,旁边一个官儿好生诧异,小声问他的同伴道:“咦,刚才这人还不认
得李学士呢,怎的却又忽然是他的好朋友了?”
  李白推开了太监,东倒西歪。摇摇晃晃的踏上几步,指着那个姓南的军官哈哈笑道:
“你不认得我?我却认得你!你。你,你,你一定是南八兄,敢知荆轲胆如鼠,好呼南八是
男儿!哈,哈,哈,见了南八,谁还理会什么贵妃娘娘,来,来,来,咱们再来喝酒!”
  李龟年早就上前拉着南八,对他一揖,悄声说道:“皇上等看见李学士,你帮个忙!”
  李白一步跨得太阔,身躯倾倒,扶着桌子叫道:“南八南八,你怎么不来喝酒,喂,
喂!你刚才说什么?有什么阔气的老公公托你带东西给我呀?哈,哈,哈,你南八怎会是给
人送礼的人呀?笑话,笑话。快来说清楚了!”李白尚未醉醒,又一心放在南八身上。竟未
听清楚他说些什么,将他说的“郭令公”,当成了什么阔气的老公公了。
  那性南的军官大笑道:“学士果然是我辈中人,但现在楼下就有御马等着你骑进宫去,
你纵然陪我吃酒,我也喝得不痛快,不如待你今晚无事,我再去与你吃个通宵!”
  李白道:“好,你说得也对!待我见皇帝老儿再去见见你,的确可以吃得舒服一些!”
  贸知章忙道:“李学士住在我的家中,你问城西贺家就知道了。”那姓南的道:“你老
返回书籍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