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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游侠传

_28 梁羽生(当代)
傍晚时分,薛嵩只是传出话来,叫管家好好招待他,并带他在家中各处,行走一遍,以便熟
悉门户,兼充护院。他随那管家走了一遍,只是从外面经过,既没见着“卢妈”,也没见着
薛嵩。
  晚上,那管家给他单独开饭,这才告诉他道,薛嵩今晚本来准备设宴招待他的,但自那
严夫人来后,薛嵩夫妇就一直在内室陪她说话,好些客人来拜候薛嵩的也都给挡驾了。听管
家说,薛嵩的神色似乎有点不大愉快,晚饭也只是他们三人躲在内房里吃,连红线也没有唤
进去,不知是甚原因。铁摩勒听了,暗暗纳罕。心想那严夫人是“大臣”之妻,纵然严、薛
二家是通家之好,薛嵩也用不着一直陪着她呀。
  晚饭过后,铁摩勒歇了一会,待到三更时分,铁摩勒换了一身黑色的夜行衣,悄悄出
去。他已经熟悉了薛家的门户,又已知道了卢夫人所住的方向,不多一会,便找到了她的房
间。
  奇怪得很,卢夫人的房中还有灯火,碧纱窗上,映出两个女人的影子,而且还传出嘿嘿
细语之声。
  卢夫人的房间窗外是个庭院,庭院中有棵老梅,铁摩勒施展轻功,飞身上树,偷规进
去,只见那两个人正是卢夫人和薛夫人。
  铁摩勒不禁又是暗暗奇怪。
  只听得薛夫人说道:“以往我每次劝他,他总是说,你们女流之辈,修得甚么国家大
事?这次劝他,他虽然仍未答允,却没有再骂我了。”
  卢夫人道:“听说薛将军这次出兵不利,可是真的?”
  然人人道:“就是为了这个缘故。他的同僚,本来就有一些人妒忌他的,他这次打了败
仗,很害怕那些人乘机落井下石。”
  卢大人道:“姐姐,我在你家多年,承蒙你的厚待,在这紧要关头,我不能不直言了。
姐姐,你千万要拿定主意,劝你将军及早回头,否则到了身败名裂之时,悔之晚矣!”
  薛夫人道:“姐姐,我得你多年教诲,也稍知大义。即算不为身家性命打算,我也不愿
见他屈身从贼,受人唾骂。只是他这人畏首畏尾,顾虑太多,我屡劝不听,却是奈何?”
  卢夫人忽道:“这一篇檄文,你可见过么?”
  薛夫人接过那张檄文,看了一会,轻声念其一几句道:“若有翻然来归,反戈击贼者,
定邀上赏,视其立功大小,裂土分封。
  咦,姐姐,你这檄文是从那里得来的?依你看,这几句话可以相信吗?”
  卢大人道:“不瞒你说,这是王伯通的女儿拿来的。她是闯荡江湖的女中豪杰,前些日
子,还到西蜀去了一转,揭了这张檄文回来,她也正在劝她的父亲呢!这檄文她抄了一份给
我,就是有意要我给你看的。据她说,这是太子服兵马大元帅的檄文,太子上月已在灵武自
即帝位,急于恢复两京,所以不惜定下重赏招降。据她说像薛将军这样的人,若然反正过去
的话,最少可以做个节度使。听她的说话,似乎很可相信!”
  这张檄文,铁摩勒是早就见过了的,不禁想道:“到底是卢夫人懂得说话,既喻以大
义,又动以利害,这话人家自听得进去。
  我劝聂锋时,就没有想到这张檄文,只一味和他讲大道理,好在聂锋本来不坏,要是换
了薛嵩,我这样劝,只怕反要白送一条性命呢。”
  过了一会,薛夫人说道:“好,你这张檄文给我,我拿去劝他。
  他若还不依,我就拿这条老命与他拼了。”
  卢大人道:“若能如此,这是国家之福,也是薛家之福。”
  薛夫人忽地叹口气道:“姐姐,这许多年我们实是委屈了你。
  你亲生的女儿也不能认,还委屈你做了奶妈。我实在于心有愧!”
  卢夫人道:“未亡人留得余生,还计较什么名份?多年来蒙你照顾,让我母女托庇宇
下,说实在的,我感激你还来不及呢!”
  薛夫人道:“要是事成之后,我会对红线说明真相的。只求你让红线将我当为义母,我
于愿已足。到了那时,大约他也不敢再难为你了。唉,他的脾气虽是粗暴,但也确是疼这孩
子,所以才会定下那样严厉的禁条:谁泄露了风声,就要把谁打死!”
  卢夫人苦笑道:“这些话以后再说吧。”刚说到此处,忽听得有脚步登楼之声,薛夫人
轻轻笑道:“又有一个人要来请教你了,我避开她,让你们说话,更可方便。’卢夫人点点
头道:“也好。”稍稍挪开衣柜,开了房间的另一道门,让薛夫人出去。她刚把衣柜扶正,
果然便听得扣门之声。铁摩勒一看,不禁又是一怔。正是:艰难留得余生在,忍辱含羞为报
仇。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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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旧雨楼 扫描,Yacker OCR,旧雨楼 独家连载 潇湘书院·梁羽生《大唐游侠传》——第三十三回 沐猴僭位徒贻笑 屠象逞威起杀机
梁羽生《大唐游侠传》 第三十三回 沐猴僭位徒贻笑 屠象逞威起杀机   来的是个珠光宝气的贵妇人,她一面叩门,一而说道:“卢夫人,你还未睡吗?我又来
打扰你了。”听这称呼,她似乎已知道卢夫人的本来身份。
  卢夫人打开房门,将她迎接进去,笑道:“严夫人,你屈驾到我这下人房间,真是不敢
当之至。”
  铁摩勒心道:“原来是今日来的女客人,安禄山的一品大臣严庄的妻子。卢夫人怎的和
她这般熟络?”
  严夫人道:“姐姐,你这样说那是骂我了。你我二人的丈夫是同一科的进士,论起当年
官职,我家老爷还是尊夫的下属呢。”
  卢夫人道:“那是以前的事情了。当时,严大人还是大唐进士,现在他已是大燕的一品
大臣了。”
  严夫人眼圈一红,说道:“姐姐,我素仰你是女中诸葛,今天实是有疑难之事,要来请
教你的,求你不要再讥刺我了。”
  卢夫人道:“你既以姐妹之情来见我,那就恕我僭越,也称呼你一声姐姐了。姐姐,你
家大人在朝中甚为得意,还有何疑难之事?”
  严夫人道:“主公对太子越来越不喜欢,脾气也越来越暴躁了。不瞒姐姐,拙夫忝为大
臣,也常遭主公鞭挞,连太子以储君之贵,也是隔不了三五大,就要被他鞭打一场。现在主
公最宠的是段妃,段妃已生有一子,名唤庆恩,窥主公之意,似乎是想废太子而立庆恩。
唉,太子与拙夫只是受辱,那还罢了,只恐还有不测之祸,性命难保。”
  卢夫人沉吟半晌,叹口气道:“这等废立之事,历朝史籍,颇有记载。自古立一子废一
子,那被废之子,曾有几个保得性命的?这事确是难怪尊夫过虑!”
  严夫人听她这么一说,更为着慌,凄惶问道:“姐姐,既然如此,你何以教我?”卢夫
人道:“这事须得从长计议,有是有个法子,只不知你敢不敢行?”说到此处,两个人已靠
在一处,悄悄耳语,铁摩勒再也听不到什么了。
  但见严夫人双眉紧蹩,脸上的神情甚是紧张,又似带着几分恐惧,过了一会,只听严夫
人吁了口气,说道:“这事确是应该从长计议,姐姐,我今晚住在你这里了。”
  铁摩勒心里想道:“原来卢夫人留在虎穴,确具有苦心。我不必再去问她了,等着瞧她
所策划的事情发生吧。”
  第二日,铁摩勒一早起来,薛府的管家就将一套官佐的服饰拿来,说道:“王佐领,请
你换了这套衣裳,马上去见将军。”
  铁摩勒暗暗纳罕,心想:“我虽受了他亲兵佐领之职,但又不是出发去打仗,在屋子里
头,却要我换上这身戎装作甚?”
  到得堂前,薛嵩正在那里负手徘徊,一见铁摩勒便问道:“你吃过早点没有?”铁摩勒
大为奇怪,据实答道:“还未曾吃过。”
  薛嵩皱了皱眉,吩咐那管家道:“你拿几个大饼来。王老弟,你在路上吃吧。时间不够
了。”
  铁摩勒问道:“将军要到哪里去?可是要我随行?”薛嵩道:“正是。主上今日在骊山
行宫宏张盛宴,百戏杂陈,款待来朝贺的各藩邦使节,朝中文武百官都去作陪,主上听说我
已回来,叫我也去凑个热闹。王小黑,你作我的卫士,也去开开眼界吧。”
  这样的盛会,薛嵩刚刚回来,就得安禄山传旨叫他赴宴,本该高兴才是,但他眉头深
锁,却似有隐忧,原来他因为吃了败仗,生怕有同僚乘机讲他坏话,甚或暗算他,故此虽是
参加“欢乐”的宴会,也不得不提心吊胆。他要铁摩勒作他卫士,陪他同去,用意就是在预
防不测的。
  铁摩勒听了,大吃一惊,“要是给人认了出来,这却如何是好!”但他又想到,这个盛
会,作为安禄山“大内总管”的羊牧劳也必然在场;羊牧劳害死他父亲时,他年纪还小,现
在已根本记不起羊牧劳是什么模样了。因此他也想趁此机会,认识仇人的面目,同时去看看
群魔乱舞的场面。
  铁摩勒胆大包天,啃了几个大饼,二话不说,跟薛嵩便走。
  聂锋也像薛嵩一样,受安禄山之召,要去赴宴,这时已在门前相候,他见薛嵩带铁摩勒
同行,也是大吃一惊,心里暗暗叫苦。
  从城中到骊山行官约有三十里路,一路车马不绝,都是被招往赴宴的新贵。铁摩勒登上
骊山,经过安禄山旧时的别墅。想起当年史逸如在这里死难,自己与段圭璋、南霁云曾在这
里溅血恶斗群凶,而薛嵩则正是当时的敌人之一,想不到今日却与他重来,心中不无感慨。
  进人行宫,但听得处处喧闹之声,乱烘烘的哪有半点“皇家”
  的尊严气象,铁摩勒暗暗好笑,“安禄山本是个市井无赖出身,想来他的文武百官也是
和他差不多的胚子!”
  宴会设在行宫的“御苑”,那里更是人头挤挤,好些“官员”捧着酒盅,穿来插去的东
面瞧瞧热闹,西面瞧瞧热闹,见到宫女经过,就龇牙咧嘴、嘻皮笑脸地看她们。连薛嵩进来
也没人注意,更不用说铁摩勒了。
  铁摩勒心想:“这哪里像是个‘天子’赐宴?我义父做绿林盟主的时候,每逢做了一笔
大生意,也必然大宴手下的头目,和今日的情形倒是差不多。但我义父那些头目,还不似安
禄山这些官儿般的丑态毕露。”
  安禄山本是胡人,他所属的诸番部落头目,听说他做了皇帝,都来朝贺。安禄山有意炫
耀富贵,行宫的御苑里百戏杂陈,极尽声色之娱,让他们的随从可以在御苑的各处随便闲
逛,尽情享乐。安禄山自己则在园中的百花亭里,和这班诸番头目(美其名日‘使臣’的)
饮酒取乐,他手下有地位的将军和大臣,才有资格在亭中作陪客。
  薛嵩、聂锋二人的职位是“龙虎上将军”,又是安禄山“御旨”
  召他们来的,因此要去百花亭作陪客。铁摩勒是卫士,却不能进百花亭去。
  园中处处陈列有酒食,可以随意取用,铁摩勒乐得自由自在,而且混在人丛之中,也可
以遮掩自己百花亭中他认得一个是王伯通,至于哪个是羊牧劳,他就不知道了。
  铁摩勒正在四面张望,忽听得有人叫道:“大象来了,快快闪开!”只见一群象奴,牵
了四头大象,在百花亭外的那片空地上一字排开。
  铁摩勒心里奇怪:“宴会之中,要这些大象来作甚?”一个醉醺醺的官儿似是发觉了他
的傻态,哈哈大笑,拍拍他的肩膊道:“你不懂么?新奇的玩意儿快上演了厂’原来这些乃
是官中的驯象,当初天宝年间,玄宗注意声色玩乐,每至宴酣之际,命御苑掌象的象奴,引
驯象人场,以鼻擎杯,跪于御前上寿,都是平日驯练熟的。又尝教习舞马数十匹,每当奏乐
之时,命掌厩的围人,牵马到庭前,那些马一闻乐声,便都昂首顿足,回翔旋转地舞将起
来,却自然合着那些乐声节奏。宋人徐节孝曾有舞马诗云:“开元天子太平时,夜舞朝歌意
转述。绣榻尽容麒骥足,锦衣浑盖渥洼泥。才敲昼鼓争先奋,不假金鞭势自齐。明日梨园翻
旧曲,范阳戈甲满关西。”说的便是这段史事。
  当年此等宴会,安禄山都得陪侍,好生艳羡,今日反叛得志,便欲照样取乐,故此叫唐
宫原来的象奴将那些驯象牵来,叫他们表演,好今诸番头目惊异。
  果然人们都纷纷围拢过来,安禄山叫一个太监走到场中,向众人宣言道:“圣上受天
命、为天子,不但人心归附,就是那无知的物类,也莫不感格效顺。诸位请看这些大象擎杯
跪献,等下还有骏马闻歌起舞!”这话说了,人人都睁大了眼睛,等着看新奇的玩意!
  不料这些大象竟然不听号令,象奴喝了三遍,它们仍然僵立不动,并未跪下。象奴把酒
杯先送到一个大象面前,要它擎着跪献,那大象却把鼻子一卷,将酒杯卷了过来,抛出数
丈;另一头大象更糟,把递酒杯给它的那个象奴也卷翻了!登时令得安禄山左右尽皆失色,
诸番头目,不懂礼仪,更忍不住掩口窃笑。
  原来这几头大象,虽然都是教习熟了的驯象,但它以往每次献酒,都只是献给玄宗皇帝
一人,因而早已成了习惯。如今它们见这个南面而坐的安禄山,虽然也穿着龙袍,却并非它
们见惯的那个人,因此它们也就不愿做惯常的动作,甚而发了脾气了。
  安禄山听得窃笑之声,又羞又恼,大骂道:“孽畜可恶,胆敢欺君,将它杀了!”象奴
面面相觑,要知每头大象,都有千来斤重,要他们将大象击杀,他们哪有此力?
  忽见一个身材高大的老人,走出来道:“主上息怒,这杀象的差使,交给奴婢吧。听说
象鼻味道甘美,这些大象胆敢欺君,等下就叫御厨将它们的鼻子拿来佐膳。”
  安禄山这才转怒为喜,拍掌笑道:“羊总管此议,妙哉!妙哉!你们都来瞧羊总管的杀
象手段!”
  那老人走进场中,不动声色的到一头大象身旁,那头大象以为他是来抚弄它的,虽然不
很愿意,尚未发怒。那老头也并不怎样用力;果然似是抚弄一般,轻轻一掌击下,只听得轰
隆一声,就像倒下了一座山,那头大象已给他一掌击毙了。登时彩声雷动,那些番邦头目不
懂内功的奥妙,更是吓得目瞪口呆,好半晌才叫得出声道:“这位羊总管敢情是天上的雷神
下凡么?怎的如此厉害!”
  铁摩勒这时已知道了此人便是羊牧劳,也禁不住吃了一惊,“如此看来,这魔头的绵掌
功夫,果然已到了最上乘的境界,看来我只怕接不了他的七步七掌。”
  这时,那另外三头大象已知羊牧劳来意不善,三头大象从三面向他冲来,三条长长的象
鼻就似软鞭了向他卷去。羊牧劳有意卖弄功夫,横掌如刀,一掌削下,将最凶的那头大象的
鼻子削了半截,那头大象痛得呜呜大叫,遍地打滚,羊牧劳哈哈大笑。
  第二头大象的鼻子卷到,羊牧劳又故意让它卷了起来,却使出了分筋错骨手法,在它鼻
子的软筋上一捏,那大象空有千万斤气力,鼻子已软绵绵地失了劲道,身上的气力使不出
来。
  那大象给羊牧劳弄得鼻子麻痒,本能的将鼻子一缩,把羊牧劳卷到了它的面前,这一来
等于凑上去受他掌击。羊牧劳对准象额,一掌拍下,登时那头大象也给他击毙了。
  羊牧劳飞身一跃,跨上了另一头象背,居高临下,又一掌将它击毙。这时,那头被削了
鼻子的大象正在狂性大发,冲出场来,吓得围在场边观看的官儿大呼小叫,跌跌撞撞,乱作
一团。
  羊牧劳双足一点,箭一般地射去,五指插下,这一插用的却是铁砂掌的硬功,但听得咔
嚓一声,大象的额角上开了一个天窗,羊牧劳拔出五根鲜血淋漓的手指,哈哈大笑,这头最
凶的大象,当然也没命了。
  羊牧劳接连用四种不同的身法和掌法,竟然在不到一炷香的时刻,连毙四头人象,吓得
诸番头目、文武百官心惊胆战,喝彩的声音也在发颤。
  铁摩勒混在人丛之中,忽见两个十岁左右的孩子也挤进来,一个道:“这老头子好霸道
啊!样子也凶,我看准是个恶人。”另一个道:“别再看他这副凶样了,咱们寻王叔叔
去。”前面那个孩子伸直了脖子,说道:“王叔叔我没瞧见,我的爹爹和你的爹爹在亭子里
面陪那个皇帝喝酒,你瞧见了没有?”
  铁摩勒吃了一惊,看出了这两个扮作男装的孩子正是聂隐娘和薛红线。就在这时,只见
王燕羽也挤了进来,低低的“嘘”了一声,说道:“你们怎么又不听话,到处乱跑了。赶快
回那边棚子去。那亭子是进不得的!要是让你们爹爹瞧见,你们可不得了!”
  有一个官儿错把王燕羽当作宫女,把这两个孩子认作小黄门(太监),仗着几分酒意,
嘻皮笑脸的上来调戏她道:“别忘着走啊,今日万岁与百官同乐,咱们也乐一乐吧!”王燕
羽一笑道:“你自个儿乐去吧!’卡袖一挥,就像软鞭似的在他的大肚子一拍,登时把那官
儿打得矮了半截,抚着肚子雪雪呼痛,王燕羽一手携着一个孩子,挤出人丛。
  旁边一个武士将那官儿扶起,说道:“你好大胆,你知道她是谁么?她是鲁国公王伯通
的女儿,没把你宰了,算你运气。”
  铁摩勒听官儿们的谈论,才知道那边那个棚子,是专给安禄山的妃子们和一班王公的内
眷看热闹用的,胡人对男女的关防随便得多,所以他的妃子们也不怕抛头露面。但王燕羽竟
敢叫聂、薛二女假扮男孩子混进来,这却颇出铁摩勒意外。
  安禄山得羊牧劳给他挣回了面子,又高兴起来,接在大象献酒之后,节目本是安排骏马
舞蹈的,但他怕那些“舞马”也似大象般不听号令,这节目便临时取消,另传一班乐工上来
演奏。
  唐宫的教访(相当于近代的剧院和音乐院合并组织)规模极大,因为唐玄宗本人就是个
音乐家,懂得弹奏诸般乐器,也懂得作曲,因此他所选拔的教坊乐工,例如李暮的羌笛,贺
怀智的“方响”(一种乐器名),花奴的揭鼓,张野狐的角栗,黄幡绰的拍板,雷海青和郑
观音的琵琶,都是当代著名的高手。每有大宴集,先设大常雅乐,有坐部,有立部;那坐部
请乐工,在堂上坐而奏技,立部诸乐工,则于堂下立而奏技,“雅乐”赛罢,继以“鼓吹”
番乐,然后教访新声与府县散乐杂戏,次第毕呈。安禄山虽然不懂音乐,但他以前以杨贵妃
“义子”的身份,经常陪侍,看惯了此等场面,今日做了皇帝,免不了要照样“风光”一
番。
  玄宗逃难西蜀,这些乐工子弟们,只有李暮、张野狐、贺怀智等人随驾西走,其余的都
做了安禄山的俘虏,安禄山一声令下,便将这些人都拘唤了来。
  只见教坊乐工按部分班而进,列队在百花亭下。这五部乐工,使用各种不同的乐器,本
来各有所司,但安禄山却不懂这些,押班的乐宫请问他要如何演奏,他说不出个名堂,一皱
眉头便骂道:“蠢材,连这个也要问吗?你叫他们将各人的绝活拿出来就是啦!”五部乐工
的押班乐官面面相觑,只好挑选了各种乐器的演奏高手,给他来一支“钧天雅乐”的大合
奏。
  这是一个欢乐热闹的合奏,顿时间风萧龙笛,象管鸾笙,金钟玉罄,羯鼓奏筝,琵琶箜
篌,方响手拍(均乐器名),吹的吹,弹的弹,鼓的鼓,敲的敲,虽然乐工情绪不佳,倒也
声音铿锵,悦耳动听。安禄山大乐,掀须称快道:“朕向年陪着李三郎(按:指玄宗,因玄
宗排行第三。)饮宴,也曾见过这些歌舞。只是当时乃伺候别人,未免拘束,怎比得今日这
般快意。今天不足者,不得再与玉环姐妹欢聚耳!”
  乐工奏毕,一个懂得音乐的突厥小王子道:“好是好了,却有不足之处。”安禄山愠
道:“有哪样不足?”那王子道:“为何不听得有琵琶的音响,久闻雷海青是琵琶第一手,
莫非他今日不来么?”侍立在旁的太监认得雷海青,指给安禄山看道:“来是来了,大约他
刚才没有用力弹奏,所以小王子听不见。”安禄山怒道:“他敢不尽力,唤他上来,单独弹
奏,给小王子听。”
  铁摩勒听得太监传呼雷海青,吃了一惊,心道:“怎的他还没有逃走?”心念未已,只
见一个中年乐工,已拖着琵琶,走进百花亭。
  你道铁摩勒何以吃惊,原来这雷海青不是别人,正是铁摩勒二师兄雷万春的同胞兄长。
他们两兄弟一母所生,性情却不大相同,雷海青性近音乐,自小投入梨园,拜名乐工为师,
终于成为了国中的琵琶第一手;雷万春则自小好练武,长大之后,得磨镜老人收为徒弟,成
为了一位出名的游侠。但他们二人也有一样相同之处,那就是刚直不阿的忠烈之性。
  雷海青这次被迫而来,胸中本已满怀悲愤,所以在合奏“钧天雅乐”之时,他虽然手抱
琵琶,却始终没有拨过一弦。这时,他被安禄山唤人百花亭,一进亭中,陡然激起忠烈之
性,便高声痛哭起来,指着安禄山大骂道:“我雷海青虽是乐工,颇知忠义,怎肯侍你这反
贼!”这一骂登时令得满座失惊,安禄山的左右方待擒拿,雷海青早已奋身扑去,提起琵
琶,向安禄山兜头便打。
  羊牧劳振臂一格,但听得“喀喇”一声,琵琶裂成片片,雷海青给震退数步,兀未跌
倒。说时迟,那时快,安禄山的两个武士早已双刀齐下,砍中了他!雷海青大叫道:“今日
是我殉节之日,我死之后,我兄弟雷万春自能尽忠报国,少不得手刃你这班贼徒!”骂完之
后,方始倒地。后来名诗人王维有首诗道:“‘万户伤心生野烟,百官何日再朝天?秋槐叶
落空宫里,凝碧池头奏管弦。”写的便是当日之事。当时王维也留在长安,未及逃走,装病
不仕伪朝,被安禄山软禁在普施寺中,因此他这首诗虽是为雷海青死难而作,却不敢直白地
赞雷海青,而只是自写悲感之意。后来肃宗还乡,凡附逆者均分别定罪,王维和因有这首诗
而得赦,那是题外之话。
  铁摩勒混在人丛之中,忽逢此变,目睹雷海青被乱刀分尸,气愤填胸,一时之间,竟然
控制不住自己,失声大叫起来,冲出人丛十几步,但这时雷海青已死,抢救已来不及。待到
铁摩勒记起自己的“身份”,他也早已被人发现了。
  王伯通最先认出铁摩勒,大吃一惊,立即叫道:“羊总管,这小子便是铁昆仑的儿
子!”又向安禄山道:“主公,我听说这小子曾与段圭璋犯过你的龙驾,不知可有此事
么?”
  安禄山粗鄙武夫,但却也有一样长处:记性甚好。他见过的人,很久都不会忘记。这时
也依稀认出了铁摩勒就是当年闹过他骊山别墅的那个少年,不禁勃然大怒,喝道:“好大胆
的小子!
  左右赶快将他拿下,死活不论,都有重赏!”其实不必安禄山下令,园中的武士,早已
纷纷向铁摩勒扑去,羊牧劳也跃出了百花亭。
  铁摩勒喝一声“去”,施展出“大摔碑手”的功夫,只一抓便把一个冲到他身前的武
士,像小鸡一般的提了起来,摔到人堆里去!
  御苑里百官齐集,处处都站满了人,铁摩勒故意和他们恶作剧,大展神威,接连摔了三
个武士,都是向着人多的地方摔去。
  这一来,真个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许多官儿都给撞得四脚朝天,变成滚地葫芦,登
时鬼哭神嚎,秩序大乱!铁摩勒便硬从人丛中闯出。
  御苑里的武士虽多,但到处都是人流阻塞,而且这些人又都是朝中新贵,他们有所顾
忌,不敢展开手脚;有几个好不容易才挤入人丛,接近了铁摩勒,却又不是铁摩勒的对手,
反而给铁摩勒擒来,当作武器。
  铁摩勒边打边走,混乱中不辨方向,竟然打近厂女棚。在女棚中的有安禄山的妃子、宫
女和各王公大臣的内眷,见铁摩勒凶神恶煞般地打来,个个吓得面无人色,尖声锐叫。
  羊牧劳见状大怒,不理那些官儿们的死活,施展出轻功提纵术,便从人头上踏过去,猛
地大喝一声,便似空中扑下了一只兀鹰,一掌向铁摩勒击下。
  铁摩勒奋起一格,双掌相交,只听得“蓬”的一声,铁摩勒跃翻地上,但羊牧劳给他一
震,也要在半空中倒翻了一个筋斗,才稳得住身形。
  铁摩勒一个鲤鱼打挺,又翻起身来,正好羊牧劳又已挥掌打来,铁摩勒使出十成功力,
再接了一掌。这一下,双方都给对方掌力震得摇摇晃晃,铁库勒多退了两步,稍吃点亏,但
却不至于跌倒了。原来羊牧劳的功力虽然胜过铁摩勒不止一筹,但因他刚才以绵掌击石的功
夫,连杀回头大象,内力已消耗了不少,再与铁摩勒以全力相拼,两人已是相差无几了。第
一掌他是以居高临下之势,才能把铁摩勒震翻的。到了第二掌,他虽然仍占上风,优势已经
不大。
  羊牧劳衣袖一挥,使出沾衣十八跌的功夫,将周围的人都震得向后直退,登时腾出了一
片空地,他一个箭步冲前,第三掌再向铁摩勒打下,这一掌他也用尽了十成功力!
  聂锋见铁摩勒闹出事来,这一惊非同小可,但他比较沉着,神色上还未显露出来。那薛
嵩则比他惊惶更甚,他做梦也想不到,这个新任他亲兵住领的“王小黑”,竟然就是当年曾
大闹安禄山府邸的那个铁摩勒,而这个铁摩勒,又还是羊总管的仇人!
  王伯通见薛嵩面色有异,问道:“‘敢情薛将军也认得这小子么?”安禄山笑道:“他
何止认得,他还吃过这小子的亏呢。那年这小子和段圭璋来行刺我,我记得薛将军曾吃他斫
了一刀。”
  王伯通得意洋洋地道:“好啊,现在羊总管已赶到了。薛将军、聂将军,咱们都去助羊
总管一臂之力吧,捉了这小子千刀万剐,也好替你报那一刀之仇。”
  薛嵩有苦说不出来,心里只自想道:“可不知有没有人认出了他是我带来的卫士?”他
怕安禄山见疑,只好站了起来,准备跟王伯通出去。就在这时,那得意洋洋的王伯通,忽然
发出了一声惊叫,登时似中了“定身法”似的,僵在那儿!
  你道这是什么原因?原来是他正看见他的女儿从女棚里跳出来,挺剑向羊牧劳刺去!
  羊牧劳使出了十成功力,向铁摩勒一掌拍下,铁摩勒与他硬拼,虽然不致吃了大亏,但
双掌却已给对方吸住,一时间竞撤不回来。
  羊收劳哈哈大笑,催动掌力,加紧压下。铁摩勒的功力到底稍有不如,只觉对方的内
力,像浪头般一个个打来,前浪未休,后浪又到,眼看就要支持不住。忽听得一声娇笑,竟
是王燕羽的声音笑道:“羊大总管,我也来领教领教你的功夫!”
  羊牧劳做梦也想不到王燕羽会突然跳出来用剑刺他,慌急中忙把掌心一登,将铁摩勒震
退两步,回掌向王燕羽便斫,但还是慢了一步,王燕羽出剑如风,早已在羊牧劳的肩头戳了
一下。
  羊牧劳也确是了得,肩头一沉,竟把王燕羽刺来的劲道卸去了一半。王燕羽这一剑本来
是想戳穿他的琵琶骨,废掉他的武功的,哪知剑尖刚刚沾肉,立即便给羊牧劳用内劲反弹开
去,羊牧劳只不过给划破了少许皮肉,而王燕羽则几乎给他震倒!
  羊牧劳大怒,扑过去便是一掌,骂道:“你这野丫头为什么暗算我?”
  这时,铁摩勒早已拔出剑来,退而复上,唰的一剑,便刺羊牧劳的肩井穴,铁摩勒的剑
术尽得段圭璋真传,而且又经过磨镜老人指点,精益求精,除了火候稍差之外,实已不在段
圭湾之下。
  这一剑他用的是龙形剑法中最刚猛的一招“龙飞九天”,剑尖抖起了几朵剑花,隐隐带
着风雷之声!
  羊牧劳识得厉害,他那一掌本来是向前打去,迫得转了方向,斜闪一步,再向铁摩勒劈
出。但听得呼的一声,剑光流散,铁摩勒的剑尖给他的臂空掌力震歪,这一剑刺了个空。
  王燕羽笑道:“我听说你的大号叫七步追魂手,我没见过,所以今日特来开开眼界,看
你到底怎样追魂?”她口中说话,手底却是毫不放松,早已一剑刺来,恰好在铁摩勒被他震
退的时候,补上了这个空位。
  羊牧劳冷笑道:“好,就叫你识得厉害!”走离宫,转坎位,突然一掌向王燕羽意料不
到的方位打来,王燕羽那一剑搠了个空,身形已在他掌力笼罩之内。
  羊牧劳念头一动:“我打死了她,在王伯通面前可交代不过去。”改拍为按,哪知王燕
羽的轻功也已将近一流境界,并且也懂得五行八卦的身法步法,不过不及羊牧劳运用得那么
神妙而已。就在羊牧劳变式换招这一刹那,她已足踏“震位”,绕出“生门”,反手一剑,
斜刺羊牧劳腰胁的风府穴。
  铁摩勒一退复上,使出了一招“李广射石”,长剑逞刺羊牧劳的咽喉。他们二人前后夹
攻,尤其铁摩勒这一剑,更是攻敌之所不得不救,羊牧劳顾不得再去擒拿王燕羽,霍地一个
“凤点头”,移形换位,一招“倒打金钟”,横掌斜切铁摩勒的手腕,解开了他这一招,同
时也闪开了王燕羽从后斜方刺来的一剑,可是他虽未中剑,腰带却已给王燕羽削断了。
  羊牧劳大怒,展出了七步追魂的绝技,不论铁摩勒走到哪方,都给他抢先堵住。王燕羽
决心要救铁摩勒,羊牧劳虽然不能分身来拦阻她,她也不肯逃走。两人或一前一后,或一左
一右,合力来斗羊牧劳,他们虽然闯不出去,羊牧劳却也奈何不了他们。
  铁摩勒既然无法闯到人丛中去,那些官儿们当然也远远避开,在他们周围的空地渐渐扩
大,安禄山手下的那些武士去掉“障碍”,可以大踏步赶来了。
  最先赶到的是安禄山的两个“龙骑都尉”——单刀张忠志和铁拐杜绶,这两人的功夫远
在其他武士之上,他们不敢去惹王燕羽,不约而同的都向铁摩勒进击。张忠志挥刀斜劈铁摩
勒的臂膊,杜绶则抡拐猛敲铁摩勒的膝盖。
  铁摩勒当然不会惧怕他们,但他给羊牧劳紧紧迫住,一时之间,却腾不出手来应付。正
在危急之际,忽听得两个娇嫩的声音同声叫道:“王叔叔,你别害怕,我来帮你。”原来是
聂隐娘和薛红线这两个女孩子,这时也已从女棚中跑出来了。
  她们身躯矮细,滑似游鱼,薛红线短剑一挥,刺中了张忠志的腰眼,聂隐娘更狠,她从
杜绶的胯下钻过,短剑自左到右的转了一圈,将社绶的两只脚后跟都斩伤了。
  杜绶大叫一声,扑通便倒,恰值羊牧劳一脚踏下,正巧踏在他的身上,登时一命呜呼。
  羊牧劳怒道:“哪里来的两个野孩子?”伸开蒲扇般的大手,向下便捞,王燕羽连忙叫
道:“你们不可惹这老魔头,打打那些装模作样的武士倒不妨事!’她与铁摩勒双剑齐出,
双剑都指向羊牧劳的要害穴道,羊牧劳只得回掌接招,聂隐娘身子灵活,不待他再抓,先避
开了。
  张忠志腰眼中剑,血如泉涌,只得赶快跑出场去,找人救治。
  可是其他武士,又已陆续赶来。
  武士们见这两个孩子刺伤了张忠志与杜绶,都是大为奇怪,同时又不知道她们究竟是谁
家的孩子,但揣想能够在这“御苑”
  里出现的,父亲定是当朝显贵,说不定还是“皇家”的人,一时之间,倒还不敢动手。
  薛红线叫道:“你们瞪着眼睛看我做什么?你们要伤害我的王叔叔,我就不依!”这
时,正有两个武士要去夹攻铁摩勒,薛红线倏的跳起来,骑上他的肩头,倒提剑柄,在他头
上一敲,薛红线虽然年纪小,气力弱,但这一敲正是人身顶门的要害部分,登时将那武士敲
得发晕,晃了两晃,便跌倒了。另一个武士,也给聂隐娘在瞬息之间,接连刺中三剑,不支
倒地。
  薛红线跳了下来,乐得弯着腰儿笑道:“师父的剑法果然管用,这个大个子给我一打便
打晕了。聂姐姐,你更不错,只一剑就刺伤了他。”
  羊牧劳沉声喝道:“不管是谁家的孩子,你们将他毙了,万事有我担当。这个小子和这
个野丫头却不用你们来管!”
  那些武士得羊牧劳撑腰,放大了胆,刀枪剑戟纷纷刺下,薛。
  聂二女身躯瘦小,在他们之间穿来插去,东刺一剑,西刺一剑,武士们反而给她们伤了
好几个。可是,武士越来越多,渐渐便没有回旋的余地,聂、薛二女被困在核心,情势也渐
见危险。
  但来人一多,羊牧劳的身手也有点儿施展不开,王燕羽擅长的是刺穴的小巧功夫,趁着
铁摩勒用刚猛的剑招迫着他的时候,忽地反手一剑,羊牧劳猛不提防,几乎给她刺中了穴
道,在腰背上又添了一个伤口。羊牧劳急忙施展上乘的内功,封住伤口附近的穴道,不让鲜
血流出来。
  羊牧劳大怒,再用沾衣十八跌的内功,将身旁的武士震得向四边散开,双掌交错击出,
又把铁摩勒与王燕羽迫转回来,不让他们杀进人丛。同时,运足了中气,大声叫道:“王伯
通,你还不来管教你的女儿!”
  满园子的喧闹都给羊牧劳的声音压了下去,这声音似利箭般的插进了王伯通的心房。
  王伯通当然深知女儿的脾气,她执意做一件事情,那是决计劝不过来的。何况她今日做
的乃是“大逆不道”的事情,即算自己亲手将她绑了,安禄山素来忌刻,也未必便肯放过他
们父女。
  更何况还有铁摩勒在场,哪能容许自己轻易去缚女儿,而且女儿也未必便肯任由他缚。
  片刻之间,王伯通的心里已转了无数念头,饶是他惯经风浪,智计过人,这时也慌得手
足无措,拿不定主意。
  猛听得乒乒乓乓的碗碟破裂的声音,原来是安禄山看见王伯通的女儿竟然从女棚中跳出
来,剑刺羊牧劳,也被吓得六神无主了。
  他不是怕王燕羽,而是忌王伯通。王燕羽已被困住,杀不到他的身前;但王伯通却近在
咫尺,要是王伯通也变了心,突然过来杀他,那岂非是个绝大的危险。他这么一想,心胆俱
寒,顾不得体面,急急忙忙便从亭子后方逃走,因为匆促离席,举动慌张,将席上的杯盘磁
碟,碰落了一地。
  王伯通正跨出亭子,听得声响,回头一看,只见安禄山已在最亲信的几个心腹武士保护
之下,仓皇而逃,有几个武士还在面向着他,作出戒备的神态,刀出鞘,弓上弦,看这情
形,似乎只要他向安禄山的方向迈进一步,立刻便会有暗箭飞来。
  王伯通怔了一怔,随即便明白了是安禄山对他的猜忌,他把心一横,跳出亭子,和安禄
山采取相反的方向。一个原来是他的部下,现在做了安禄山卫士的人拦住他问道:“老爷子
当真要去杀小姐么?”这个人是他的老家人,看着王燕羽长大的,对王燕羽一向甚为疼惜。
  王伯通长叹一声,忽地将蟒袍扯下,玉带摔开,说道:“这官儿我不当了,你们好自为
之,我走了!”那老部下问道:“当家的要往哪儿?”
  王伯通道:“我仍然回去当山大王去!”王伯通的喽兵在盘龙谷之役,被辛天雄、南霁
云的金鸡岭人马夜袭,已被十歼七八,溃不成军,余下的也被安禄山所收编,剩下他光杆儿
一个。
  但他得力的头目,却有很多当了安禄山的卫士,差不多占安禄山卫士总数的三分之一,
这时也多在园中。如今生出了这样的变故,有些人也怕今后不能见容于安禄山,便也跟着王
伯通跑,纷纷叫道:“对,还是再去占据山头,当个山大王更为自由自在!”
  园子里本已乱成一片,这件意外的事情发生,乱上加乱,更是难以形容。安禄山的“禁
卫军”,在“龙骑都尉”司空拔率领之下,登时布防起来,将斗场所在围得水泄不通,那自
然是防备王伯通去救女儿了。
  王伯通叹了口气,提高嗓子喊道:“羊总管,我管不了这个丫头,随你处置好啦!”他
带领愿意跟随他的旧部,便从卫士防守薄弱的地方闯出“御苑”。安禄山的“禁卫军”见他
只是弃官而逃,也就不加拦阻,并未发生战斗,便让他们走出园门。
  薛嵩慌慌张张的,也想在混乱之中潜逃,聂锋一把拉着了他,低声说道:“你不要女儿
了么?”薛嵩道:“反正她不是我的亲骨肉,咱们的身家性命要紧,你还不快快回去布置后
事?”聂锋道:“你这一逃就逃得了么?”薛嵩道:“以后的事以后再说了,趁现在他们还
没有知道,赶快回去和家人逃跑吧!”他怕聂锋多言,猛地将袖子一甩,挣脱之后,拔步便
跑。聂锋摇了摇头,说道:“我的女儿可是我的亲骨肉,我不能不管!”
  司空拔冲进斗场,望了一眼,大怒说道:“你们这班饭桶,这么多人,连两个小孩子也
捉不到,羞也不羞?闪开,闪开,让我自己来。”原来这司空拔也是绿林出身,他听说铁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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