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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游侠传

_24 梁羽生(当代)
歪。
  秦襄听得喧闹,走过来看,吃了一惊,说道:“郭老前辈,原来是你。”原来这个老翁
名叫郭从瑾,少年时候也曾是一位名震江湖的侠客,中年之后,闭门隐居,传了一个徒弟,
他的徒弟比他的名头更响,乃是与段圭璋、南霁云差不多齐名的金剑青囊杜百英。
  秦襄认得是他,问知来意,便道:“老丈请稍待片刻,容我先行奏禀。”
  玄宗听得有乡中父老来献食物,并求觐见,大为感动,说道:“寡人无道,重负百姓,
流离之际,尚有父老雪中送炭,能不汗颜?”秦襄奏道:“得民者昌,民心未失,大唐之福
也。”玄宗便令秦襄引郭从瑾来见。
  郭从瑾道:“这是老百姓日常所吃的糙饭麦豆,请陛下尝尝,但愿他日升平,毋忘此时
之苦!”玄宗哪里咽得进口,但为了笼络民心,只得假惺惺地吃了一点,赞道:“有情白水
胜美酒。这篮麦饭,是父老对朕的爱戴之心,实胜于大内珍馐!”
  郭从瑾涕泣进言道:“安禄山包藏祸心,已非一日,当时有赴阙若言其反者,陛下辄杀
之,使得逞其奸逆,以致乘舆播迁。所以古圣王务廷访忠良,以广聪明也。犹记宋景为相,
屡进直言,天下赖以安;然频岁以来,大臣皆以直言为讳,唯阿谀取容,是以阙门之外,陛
下俱下得而知。草野之人,早知有今日久矣;但九重严邃,区区之心无路上达,事不至此,
何由得睹天颜而诉语乎?”
  这番说话听得在皇帝旁边侍立的杨国忠和高力士等辈,面色全部变了。玄宗顿足嗟叹
道:“此皆朕之不明,悔已无及。多谢老丈直言。”解下玉带,温言谢遣。
  铁摩勒已向秦襄问知他的来历,待郭从瑾告退,便道:“郭老前辈,我送你一程。”郭
从瑾认不得他,有点诧异,秦襄道:“这位铁都尉刚从九原来,月前尚与今徒百英兄在一
处。”郭从道道:“原来如此,老朽也正想投往郭令公军中。””
  铁、秦二人将郭从道送出五里之外,铁摩勒告诉他杜百英在金鸡岭辛天雄处,临分手时
又想起一事,再拜托郭从瑾道:“郭老前辈若是见到令公,请转告他我在长安曾见到贺昆,
恭贺的贺,昆仑的昆,此人与宇文通往来甚密。请令公小心。”
  回来途中,秦襄听了铁摩勒细说贺昆之事,对宇文通也起了疑心,但叮嘱铁摩勒不要多
言,暗中留意。
  过了咸阳,逃难的生活更是越来越苦,兵士逃亡,日有所闻,不消多日,十停中便已走
了三停。这日到了一个地方,名叫马嵬驿,忽然碰到了一场大风雨,打得施旗零落,人仰马
翻,车篷破漏,衣甲不全,无法再往前行,只好到树林中避雨,找到了一个破庙,给皇帝贵
妃王子们栖身,土兵们则只好躲在大树底下任由雨打。
  这场雨一连下了数日,积水成灾,桥毁路坏,前行不得,后退不能,大队人马被困在马
嵬驿。这时已是秋初时分,气候渐冷,兵士衣单,当真是饥寒交迫,苦不堪言!
  从长安带来的军粮早已吃光,沿途从民间搜索来的粮食有限,要留供御驾以及杨国忠等
皇亲国戚享用,士兵们只好屠杀马匹,采摘野菜充饥,过不了几天,军马屠杀殆尽,野菜也
难以寻觅了。将士饥疲,都怀愤怒,怨声四起。
  铁摩勒与士兵们同甘共苦,深知士兵们的怨愤,心中忧虑,难以言宣。这日幸喜雨已停
了,但尚未放晴,铁摩勒上山打了两只樟子回来,晚上熬了一大锅肉汤与士卒们同喝。
  他们在林中燃起野火,那锅肉汤每人分不到一小勺,士兵们聚在一起,大发牢骚,十个
有九个都在痛恨杨国忠,有的还骂到了杨贵妃!杨国忠的卫士也听到了,在群情汹涌之下,
他们哪敢前来干涉,只有远远避开,佯作不闻。
  士兵们中有人叹道:“看来咱们已是注定了要命丧他乡,这副骸骨,不知埋在哪个荒山
野地?”愤气未平,乡思又起,也不知是谁先哭出了声,顿时间呜咽之声四起,饶是铁摩勒
这样的硬汉子,也不禁心酸。他既是伤心,又是忧虑,心中想道:“士气沮丧,一至如斯,
若然碰到敌人,准得一败涂地!”
  有个擅于吹笛子的小兵,吹起了家乡的曲调,又有一个军中的小主簿(掌管文书的官
儿)用嘶哑的声音,唱起了杜甫的一首诗:“支离东北风尘际,漂泊西南天地间。三峡楼台
淹日月,五溪衣服共云山。揭胡事主终无赖,词客哀时且未还。庾信平生最萧瑟,暮年诗赋
动江关。”
  这诗是杜甫咏怀古迹诗五首之一,说的是南北朝文人庾信的故事,他在南朝的梁亡之
后,流落于西魏北周,终于老死他乡,曾作有《哀江南赋》表达乡思,充满了故国兴亡之
感。杜甫此诗借古迹咏怀,以庾信自况,也是自伤飘泊的。
  唐朝诗风最盛,尤其李、社二人的诗篇,当时差不多人人都能吟诵,士兵们纵使不知庾
信其人其事,也略解诗中之意;纵使不解诗中之意,也听得出诗中那种愁思。“支离东北风
尘际,飘泊西南天地间……”这两句诗一唱起来,叹息声与啜泣声便此起彼落了。
  铁摩勒不忍再听下去,悄悄离开,忽地在个宫女从林中闪出,说道:“铁都尉,我正在
找你,公主有请!”
  铁摩勒怔了一怔,道:“夜已深了,这个时候去谒见公主,怕不便吧?”那宫女道:
“公主不在‘行宫’,她在后面的林子里等你,有紧要之事与你商量,你快去吧。”
  皇家有皇家的规矩,这时虽是逃难之际,皇帝住的也是座破庙,但依然要尊称为“行
宫”。在“行宫”周围的数十丈方圆之地,除了是龙骑侍卫之外,其他随从将土,都不许踏
进,破庙后面的一片林子,也列为禁地。铁摩勒不是龙骑侍卫,但他宫居“虎牙都尉”,是
散骑侍卫的副统领,又是皇帝特别指定地护卫公主的,所以可由公主的侍女将他引入林子。
  铁摩勒听说公主有紧要之事,心头一震,他是奉命要听公主调度的,只得不避嫌疑,跟
随那个宫女去见公主。
  日间雨势已收,这时云开月现,下了将近十天的雨,今晚方始再现见光。铁摩勒踏进林
子,月光下,只见公主衣裳淡雅,孤独一人,立在一棵老松树下,向他招手。那宫女早已悄
悄地溜走了。
  铁摩勒屈下半膝施礼禀道:“铁铮参见公主,不知公主何事见召?”长乐公主伸出纤纤
玉手,说道:“你是我的救命恩人,不必拘礼。”便要扶他,铁摩勒着了慌,连忙站了起
来,闪过一边,说道:“多谢公主厚待,但君臣之礼,不可废了。”
  长乐公主秀眉微蹙,幽幽说道:“在这时候还说什么君臣之礼,你难道不可以将我当作
朋友看待吗?我最不欢喜你在我面前拘拘束束的。”
  铁摩勒只得与她并肩坐了下来,长乐公主道:“这些天来,你们是受尽了苦楚了。”铁
摩勒道:“但得皇上和公主平安,我们受点苦算不了什么。”长乐公主叹了口气,说道:
“都是我家害苦了你们,唉,在这种乱世,生在帝王之家,也真是不幸。铁铮,我倒是真羡
慕你在江湖上的闯荡生涯呢!倘若我不是公主,我也想到四方走走,随你闯荡江湖,那有多
自由自在呀。就不知我的本领可够得上在江湖闯荡吗?”
  铁摩勒心中一跳,低头说道:“公主说笑了。”长乐公主正容说道:“我这才不是说笑
呢,铁铮,你不懂我的心事的。”
  铁摩勒定了定神,问道:“听说公主有什么紧要之事?……”长乐公主打断他的话道:
“你们受尽了苦楚,这还不是紧要之事吗?”铁摩勒不觉又是一怔,一时间未明其意。长乐
公主叹道:“你忠心耿耿,受冷抵饥,毫无埋怨,士兵们可不见得都似你那样忍受得了吧?
铁铮,我把你当作心腹之人,你也得把实情告诉于我。”
  铁摩勒道:“士兵们遭受风吹雨打,且又衣食不全,少少的埋怨,那自是难免的。但他
们也明白,这都是朝中出了奸臣的缘故。”铁摩勒讲得很谨慎,也没敢直指出杨国忠之名。
  长乐公主叹道:“你不要瞒我了,何止少少的埋怨,那简直是怨气冲天,他们对杨国忠
是恨不得食其肉而寝其皮。”
  铁摩勒颇感惊奇:“公主,你已经知道了?”
  长乐公主道:“今日河源军使王思礼从前方来,觐见父皇。父皇问他前方军情,他就先
哭起来。他说自圣驾离京之后,士气更为不振。父皇问他:“是埋怨朕抛弃了他们吗?’王
思礼说:“那倒不是。他们说,皇上以万乘之尊,离危城,幸西蜀,保国脉,图久安,那是
应该的。只是有些深受皇恩的大臣,在这危难之际,却不敢挺身抗贼,只图保全一家富贵,
甚至倚恃圣宠,还在作威作福,军士们却是心有不甘。只要皇上赏罚公平,有功者赏,有罪
者罚,士气自能振作。’我父皇听了,当然知道他所指的是谁,黯然无话,过了好一会子,
方始说道:“联知道了,卿家忠直,堪为栋梁。’即加封王思礼为河西陇有节度使,但对于
他要赏罚公平的奏请,却不置一辞!”
  铁摩勒道:“朝廷赏罚,我不敢妄参末议,但据我所知,即在羽林军中,也是人同此
心,心同此理,都愿皇上大振乾纲,去奸佞而任贤臣。”
  长乐公主道:“王思礼在我父皇跟前,还不敢说得很明白,后来他临行时,与护驾大将
军陈元礼密议道:“杨国忠召乱起衅,罪大恶极,人人痛恨,除非即杀此贼,否则天下离
心!’陈元礼道:“兹事体大,容我缓图。’陈元礼是碍着杨贵妃,投鼠忌器,不敢下手。
他知道我得父皇宠爱,大约也还隐约知道我对杨家有点不满,暗地里来见我,将王思礼的话
都告诉了我,叫我设法为国除奸。可是我又有什么办法?父皇宠爱我,更宠爱杨贵妃,我一
在他跟前提起杨国忠,他就摇头叹气,不准我再说下去。如此犹疑不决,只怕大唐江山,就
要断送在杨家手上。”
  铁摩勒听得热血沸腾,冲口说道:“公主若有用到小人之处,小人万死不辞!”刚说到
此处,忽听得那侍女在林里边一声咳嗽,公主翟然一惊,低声说道:“有人来了。你,你想
个法子吧,但切不可轻举妄动。”公主扶着侍女,躲人林中,就在此时,便听得有人哈哈大
笑。
  铁摩勒一看,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宇文通。宇文通笑道:“铁都尉好闲情逸致,独自一
人在这里赏月么?”铁摩勒道:“我是来巡查的。”宇文通道:“哦,你是来巡查的?可发
现有什么可疑之人躲在林中么?我也似乎听得人声,咱们去仔细搜查一番吧!”铁摩勒忐忑
不安,他问心无愧,但却怕公主受人闲话,连忙说道:“不劳宇文将军费心,我已搜查过
了,并无可疑的物事。”宇文通哈哈大笑,忽地压低声音说道:“铁都尉,你是在等人吧?
你真的没有发现什么?我倒见着一个影子,像是长乐公主的侍女。”铁摩勒知道他还未发现
长乐公主,大着胆子道:“宇文将军体得取笑。怕是你眼花了吧?我怎么没有见着。”
  铁摩勒生怕宇文通定要搜查,哪知宇文通忽地又是一阵哈哈大笑,说道:“铁都尉,既
然你不是等人,那就随我去吧,有人在等着见你呢!”铁摩勒还以为他说的是公主,含嗔说
道:“宇文将军,别尽管开玩笑啦,我,我……”他想说的是:“我是奉命护卫公主,公主
若要召我,自会遣内侍前来。”但他刚说得一句,宇文通便打断了他的话,正容说道:“谁
和你开玩笑,相国命我请你!”
  铁摩勒大吃一惊,讷讷说道:“什么?杨,杨相爷要等着见我?”宇文通大笑道:“你
是受宠若惊了吧?哈哈,你这小子真好造化,快随我来!”一副亲热的神气,拉着了铁摩
勒。
  铁摩勒惊疑不定,蓦地把心一横,想道:“最多不过一死,我怕他杨国忠作甚?他要见
我,我就正好相机把他杀了!”
  杨国忠住在古庙的后座,另有门户出入,铁摩勒随着宇文通,从侧门进入,只见两廊之
下,布满杨国忠的亲兵。杨国忠坐在堂上,宇文通便上前禀道:“铁都尉来了。”
  杨国忠一脸奸笑,说道:“好,好,好!铁都尉,你是护驾有功之臣,我只因事忙,不
然早就想见你了。兔礼,免礼,来,来,来,请到这边坐下。”
  铁摩勒面对奸臣,不由得满腔怒火,便要下手除奸,忽地想起公主“不可轻举妄动”的
吩咐,心道:“不错,天下人都痛恨杨国忠,但要平民愤,那最好是由皇上明正典刑,再不
然也该由军士们光明正大地声讨他的罪状,将他处死,这才能消得众人的怨气。有宇文通在
此,我未必便能把他杀了;即能把他杀了,民意无由上达,也还是便宜了他!”要知铁摩勒
虽是热血汉子,却并非鲁莽之徒,他深思熟虑之后,便冷静下来,向杨国忠行了一个军礼,
问道:“不知相爷见召,有何吩咐?”
  杨国忠道:“我最赏识年轻有为之人,铁都尉,你武艺超群,又有保驾的大功,只要好
自为之,定卜前途无限,目前这个职位,还是委屈了你啊!”
  杨国忠皮笑肉不笑的双眼斜睨,见铁摩勒动也不动,毫无表示,不觉有点尴尬,宇文通
的座位与铁摩勒相邻,连忙用肘碰了铁摩勒一下,说道:“铁都尉,相爷有意提拔你,你还
不道谢?”
  铁摩勒淡淡说道:“多谢相爷美意,铁铮来给皇上当差,保护圣驾,那是份所当为。蒙
皇上额外加恩,封官赐爵,已是自觉非份了,哪里还能说得到委屈二字?”
  杨国忠怔了一怔,随即哈哈笑道:“铁都尉,你不矜功,不夸劳,真是有古大将之风,
老夫更敬重你了。但俗语说得好: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你难道就当真不思上进了
么?”
  铁摩勒道:“无功不受禄。相爷虽是想抬举铁某,铁某和愧不敢当。”
  杨国忠误解了铁摩勒之意,龇牙咧嘴地笑道:“铁都尉,只要你领会得老夫的一番好
意,咱们就是一家人了,日子还长着呢,你何愁没有报答老夫的时日?”
  说至此处,杨国忠忽地压低声音,问铁摩勒道:“听说军中对老夫颇有怨言,你有所闻
么?”
  铁摩勒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杨国忠叫他前来,乃是想笼络他的。与铁摩勒在一起的那班
士兵痛骂杨国忠之事,想来杨国忠的侍卫也早已禀告他了。
  铁摩勒佯作不知,反问道:“有这样的事情么?卑职倒未有知闻,不知他们怨些什
么?”
  杨国忠涨红了脸,铁摩勒推托不知,他却如何好把士兵们骂他的话转述出来?
  但杨国忠毕竟是老好巨滑,想了一想,便又说道:“目下暂时受困,军士们有点牢骚,
那也是难免的。老夫蒙受主恩,也难免有人妒忌。所虑者是奸人从中挑拨,煽惑军心,与老
夫作对。铁都尉,你是个聪明的人,若有能为老夫尽力之处,老夫决不会忘了你的好处。”
  铁摩勒道:“铁铮生性愚鲁,还是不明白相爷的意思。”杨国忠侧目斜睨,眼光从铁摩
勒的身上移开,向宇文通睨了一下,宇文通连忙笑道:“铁都尉,你还当真不明白么?相爷
是想要你作他的耳目,有什么人与相爷作对,你知道了就该立即禀报相爷。”
  铁摩勒心头火起,想道:“原来杨国忠竟敢要我作他的走狗,哼,哼,他还未知道我是
何等样人。”正要发作,却见一个校尉走上堂来。
  杨国忠喝道:“我与铁都尉有要事相商,不见外客!不是早就吩咐过你们的吗?”那校
尉屈膝禀道:“是李公公和回纥使者求见。”
  原来这校尉所说的“李公公”即是东宫内侍李辅国,在太监之中,他的权力和地位仅次
于高力士,极得玄宗之宠,所以加封他为“东宫内侍”。
  杨国忠听说是李辅国亲自前来,而且还有回纥使者,不觉怔了一怔,怒气顿时平息,但
仍然挥手说道:“你请李公公和两位使者暂在我的书房歇一会儿,说我就来。”
  铁摩勒心里生疑:“哪里钻出来的回纥使者?这么夜深了还来求见杨国忠?”又想道:
“仅这一座破庙,他们杨家倒占了半边,住不完的还拿来做什么书房,可怜许多将军们却要
住在帐幕里,军士们更惨,露宿林中,还要遭受那雨打风吹之苦!”
  杨国忠咳了一声,叫道:“铁都尉。”铁摩勒忍着怒气,应了一声:“在!”杨国忠打
了一个哈哈,这才接下去说道:“刚才咱们说到哪儿?对啦,你提到无功不受禄的话儿。只
要你为我尽力,那就是于我有功。我当然也会送你禄位。好,目前我就有一场天大的富贵要
送给你,包你意想不到!”
  铁摩勒半是愤怒,半是好奇,索性再逗杨国忠一逗,说道:“先谢相爷的栽培,却不知
是什么富贵?”
  杨国忠歪着眼睛看他,笑道:“长乐公主喜欢你,你知道吗?哈,老夫倒是知道了。只
是,以你的身份,决不能当上驸马。不过,若有老夫替你们作主,托我家贵妃和皇上一说,
皇上准可以破例成全你们,不问你的家世,将公主下嫁给你!哈哈,这可是你意想不到的,
天大的富贵了吧。”
  这是杨国忠一石二鸟之计,一来收服铁摩勒为己所用,二来拉拢长乐公主,免得她反对
杨家。杨国忠以为铁摩勒听了,定必大喜过望,叩头道谢;哪知铁摩勒面色涨红,怒气勃
发,立即便大声说道:“相爷,你看错人了,铁铮纵然想求富贵,也还不是这等无耻小人,
藉裙带之亲,来博取功名利禄!”
  这话分明是骂杨国忠靠杨贵妃而当宰相,杨国忠这一气非同小可,颤声骂道:“铁铮,
你、你、你这样不受抬举!”眼看双方如箭在弦,一触即发。就在这时,忽听得两廊亲兵
“哎哟哟”的叫声、跌撞声,有人大声喝道:“让开,我老黑来了,不用你们通报!”只见
尉迟北提着金鞭,大踏步地走了进来,后面还有一个秦襄。
  正是:富贵难移豪杰志,逢凶化吉救兵来。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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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旧雨楼 扫描,bbmm OCR,旧雨楼 独家连载 潇湘书院·梁羽生《大唐游侠传》——第二十九回 凄凉蜀道人少行 宛转蛾眉马前死
梁羽生《大唐游侠传》 第二十九回 凄凉蜀道人少行 宛转蛾眉马前死   杨国忠见是他们二人,不由得大吃一惊。要知杨国忠虽然是位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但秦襄、尉迟北二人乃是开国功臣的后代,尤其尉迟北持有太宗皇帝御赐的金鞭,且又脾气
刚烈,素来不惧权贵,如今怒气冲冲的大踏步走来,杨国忠见了,怎么不心里发毛?
  尉迟北一走进来,眼光一扫,便大声叫道:“哈,铁兄弟,你果然是在这儿!”他见铁
摩勒安然无事,怒气减了几分,这才对杨国忠唱了一个肥诺,说道:“请恕鲁莽,未曾通
禀。”
  杨国忠打了一个哈哈,口不从心地说道:“得两位将军大驾同来,那是求也求不到的。
下人无知,冒犯虎威,还望两位将军看在老夫面上,恕过他们。请坐,请坐,左右奉茶。”
  尉迟北大笑道:“好说,好说。我老黑腹内空空,喝了你的好茶肚里更难受,这茶嘛不
喝也罢。”杨国忠甚是尴尬,说道:“圣驾播迁,累两位将军受苦了。好在大雨已停,不日
就可脱此苦境。”
  尉迟北道:“我们受点苦倒没什么,相爷只要你没受苦就行了。”
  杨国志满面通红,支吾说道:“逆贼作乱,道路难行,兵粮两缺,老夫与皇上也是甘苦
共尝啊。不知两位将军前来,有何见教?”尉迟北心里骂道:““亏你厚脸皮,为何不敢说
与士兵甘苦共尝?”他还想挖苦杨国忠几句,秦襄较为持重,用眼色将他止住。
  秦襄道:“我正要请问相爷,不知你把铁都尉招来,可是有什么要事相商么?”杨国忠
忙道:“没什么,没什么!只因他护驾有功,老夫未曾与他见过,故此请来一坐罢了。”他
边说边瞅着铁摩勒,生怕铁摩勒说出些不中听的话来,当堂扫地的颜面。
  好在铁摩勒没说什么,秦襄接着便道:“既是没有什么,我们倒有点事情要与铁都剧相
商,请准告退!”
  杨国忠心惊胆战,恨不得他们早走,当下敷衍了几句,便即送走他们。铁摩勒大步出
门,冷笑一声,兀是一言不发,临行也不施礼,气得杨国忠在堂上发抖。
  到了林中,铁摩勒吁了口气,方始问道:“你们怎知道我在杨国忠这儿?”尉迟北笑
道:“长乐公主怕你有难,叫我们来给你保驾呀!”原来长乐公主躲在林子里,听到了字文
通的说话,知道宇文通奉了杨国忠之命来“请”铁摩勒,心里大为着急,连忙遣内传唤他们
二人前来,叫他们如此如此的。
  尉迟北又笑道:“长乐公主生怕你给杨国忠所害,急得她坐立不宁。看来她对你倒颇有
意思啊!”
  铁摩勒面红耳赤,连忙说道:“尉迟大哥,这玩笑你可开不得啊!”
  尉迟北大笑道:“有什么开不得,我可并没有把它当作玩笑哩!公主也是要嫁人的,她
嫁给你又有什么不可以?喂,铁兄弟呀,若是第二位公主,我不敢劝你娶她,这位长乐公
主,可是深明事理,文武全才的女中豪杰,你娶了她,不怕受什么皇家的腌赞气的!”
  尉迟北是一片好心,铁摩勒可以对杨国忠大发脾气,对尉迟北却是不能,当下只有如实
告诉他道:“大哥有所不知,小弟已是订有妻室的了。”
  尉迟北甚是尴尬,忸怩笑道:“又是我老黑莽撞了,不知个罪,铁兄弟,请恕老黑失
言。”秦襄问道:“铁兄弟订的是谁家!”
  娘?”铁摩勒道:“就是韩老前辈韩湛的女儿。”秦襄与尉迟北一齐哈哈大笑,说道:
“‘原来都是熟人,这位姑娘又比公主强得多了。”
  尉迟北转过话题,问铁摩勒道:“我不信杨国忠那样好心,没甚来由就请你去坐。到底
是为了何事?”
  铁摩勒恨恨说道:“他要我作他的爪牙。”当下将与杨国忠见面的经过说了一遍,只略
去杨国忠要给他做媒的一段不提。
  秦襄叹道:“杨国忠倒行逆施,天怒人怨,他尚自不知悔过,将来不知要闹出何等事
情,怕只怕大唐的江山也要断送在他的手。”
  铁摩勒问道:“刚才有两个回纥使者来求见杨国忠,秦大哥可知道这桩事情?”
  秦襄道:“略有所闻。说起来这两个回纥使者倒不是杨国忠请来的。”原来玄宗为了贼
势披猖,江山紧要,因此想借外兵平乱,这两个回纥使者便是来与玄宗商量出兵之事的。
  回纥所提的出兵条件甚苛,经他收复的土地,女子玉帛要尽归于他,玄宗与陈元礼、韦
见素、魏方进等几位随从文武大臣商量之后,都不敢答应,只有杨国忠力排众议,他的理由
是“不要因小失大”,让回纥掳去一些女子,掠去一些财货,可以保全大唐的江山,那还是
“划算”的。当时,也有一些人望风转舵,附和杨国忠的,两方争论不休,议而未决。
  秦襄道:“看来是回纥使者已经打听到了这种内情,所以来走杨国忠的门路,请他们兄
妹再向皇上进言,务求遂其所愿。哼哼,杨国忠大约又可以收到许多珍贵的礼物了。”
  铁摩勒大怒道:“杨国忠不要老百姓,老百姓也不要他!”
  秦襄忙道:“铁兄弟噤声,一切有皇上作主,咱们不可随便议论,这话若是给别人听
见,只怕你要落个谋反的罪名!”
  尉迟北怒道:“秦大哥,你也忒怕事了,难道咱们就任由那杨国忠胡作非为?”
  秦襄苦笑道:“莫不成你还能够当真的把杨国忠打杀了么?你的金鞭吓吓他还可以,若
真的打了他,只怕皇上也决不会顾念你先祖的功劳了。何况咱们身为龙骑都尉,职司仅是保
护圣驾,朝廷大事,却是不能容咱们来管的。”
  尉迟北恨恨说道:“‘杨国忠若是有事撞在我的手上,我就拼了这条性命,偏要管他一
管。”
  秦襄道:“好啦,好啦,别要尽说这些愤激的说话了,还是早点去睡吧。”尉迟北发了
一通脾气,也只好散了。
  这一晚,铁摩勒心事如麻,却是睡不着觉。心里想道:“皇帝老子与杨国忠乃是一家
人,那是决计不会将他问罪的。朝中大臣,人人都惧怕杨家的权势,连秦大哥也不敢得罪
他,也就可以想见了。嗯,难道就当真没有法子除掉杨国忠。”
  还有一桩心事,令得铁摩勒烦恼的,那就是长乐公主对他的日益亲近,铁摩勒本来是连
想都没有想过长乐公主会对他钟情的,可是从今晚公主和他在林中的谈话,以至扬国忠的要
为他做媒,以至尉迟北和他的那番说话,这就不由得铁摩勒不要好好的想一想了。“连尉迟
大哥都看出来了,敢情她对我当真是有几分意思?嗯,一个王燕羽,已经是够我烦恼的了,
若再招惹上公主,教我怎生摆脱得开?”
  这晚铁摩勒睡得不好,第二日还是有点神思昏昏。将近中午时分,铁库勒正在帐幕里等
待护军给他送饭,忽听得外面一片喧哗,铁摩勒出去一看,只见有一堆土兵围着几个人,看
清楚了,却原来被围的是杨国忠的厨子。
  那几个厨子抬着一只烤猪,还有其他香喷喷的菜式,士兵们正要抢那只烧猪。
  那几个厨于看见铁摩勒走来,而铁摩勒穿的是军官服饰,以为得到了救兵,连忙嚷道:
“大人快来救命!”哪料铁摩勒走过去道:“你把这只烤猪放下来不就完了,我敢保他们不
会杀你!”
  士兵们欢呼道:“对呀!我们只要这只烤猪,还不想吃你的肉呢!杨国忠少吃一顿有什
么打紧,我们已是吃到草根树皮了!”正在闹得不可开交,忽地有另外一队武士冲过来,拿
着皮鞭噼噼啪啪的乱打,骂道:“你们饿得发昏了,连相爷宴客的东西都敢抢!”乱鞭打
下,连铁摩勒也挨了一鞭!
  铁摩勒大怒,劈手夺过一个武士的皮鞭,骂道:“你们啃杨国忠吃剩的骨头,吃得脑满
肠肥,就不顾士兵们的死活了么?”唰、唰、唰连环抽扫,登时把近身的几个武士打得滚地
狂呼。
  事情一哄起来,立即有如火山爆发,不可收拾,起初只是一小队士兵,转瞬之间,便似
滚雪球一般,越滚越大,各营士兵,都骚动起来,奔跑呼叫喝骂之声,有如山崩海啸,军官
们哪里还控制得住?连羽林军也卷人了漩涡,争着动手打场国忠的亲兵!
  人丛中不知是谁在大叫道:“找杨国忠算帐去!”“问问他是不是要饿死咱们!”“他
们杨家享尽了福,却把国家弄得这般田地,杨国忠你还好意思厚着脸皮做宰相吗?”骂声一
起,四万响应,军士们拥着铁摩勒做带头人,人潮似一个个浪头,涌向杨国忠的临时住宅。
杨国忠的亲兵早已抱头鼠窜,哪敢迎敌。
  杨国忠昨晚留那两个回纥使者谈了一夜,这时刚刚起床,正拟大排筵席,宴请贵宾,听
得鼓噪之声,心慌意乱。他的亲信卫兵进报道:“不好了,士兵哗变,由那新来的铁都尉领
头,就要打进来了。请太师快去弹压!”
  杨国忠定了定神,问道:“就只是那姓铁的小子吗?还有没有别位大人,陈将军呢?”
亲兵遣:“陈将军不见踪迹,其他的军官也没露面。”杨国忠所问的“陈将军”即是护驾的
龙虎大将军、三军统帅陈元礼,陈元礼向来与杨国忠面和心不和,故此杨国忠初时还以为是
陈元礼唆使军兵叛变与他作对,如今一听,军官们除了铁摩勒外,都未参加,胆子便大了一
些,一想事到此时,也只能亲自出去弹压了。于是他便在几个得力的卫兵保护下,出来与士
兵们见面,同时叫那两个回纥使者,悄悄从后门溜走。
  杨国忠大喝道:“铁铮,你多大的官儿,胆敢犯上作乱?”“嘿嘿,你们知不知道谋反
的罪名?那是要五马分尸,九族抄轨的!姑念你们愚妄无知,受人煽惑,现在本相国法外开
恩,只拿铁铮一人问罪,你们都散了吧!”
  杨国忠恃着宰相的威严,把这顶“造反”的大帽子一压下来,果然有许多士兵被他吓
住,便像暴风雨的前夕,暂时间静止下来,但更多的士兵印激起了更大的愤怒,酝酿着更大
的风暴!
  杨国忠正要指挥卫兵捉拿铁摩勒,忽听得洪钟般的一声大喝,龙骑都尉尉迟北闯了进
来,大骂道:“杨国忠,你私通番使,才是谋反,却敢诬赖别人!”
  铁摩勒心念一动,想道:“你说我反,我就反了吧、今日是决不能容你活了!”他抓紧
机会,立即接着喊道:“你们瞧,那两个人就是回纥的使者,刚从这里出去的!”那两个回
纥使者吓得没命飞奔,刚好庙后有几匹御马,这两个使者是回纥国中的著名武士,急急忙忙
三拳两脚打倒了马夫,夺了马匹,从“行宫”禁地,穿过庙后那一片树林逃走了。
  军士众目所视,众手所指都是向着杨国忠一人,在尉迟北揭发这件事情之前,谁也没有
注意那两个回纥使者,他们逃得又快,众人也无暇去追捕他们了。但是时间虽然短促,军士
们也已看清楚了那两个“番人”。有人便振臂大呼道:“杨国忠私通番使谋反,我等何不击
杀反贼!”
  杨国忠魂飞魄散,虽然他也提高了声音喊道:“这两个回纥使者是皇上请来的,与我无
关!尉迟将军、铁都尉,你们不可诬赖好人!”但这时已是三军鼓噪,杨国忠的说话被巨雷
般的呼喝声盖住,但见他的嘴唇开阖、谁也听不出他说些什么。
  其实即使军士们听得清楚他的说话,亦已无济于事。要知人人对他都是久怀积愤,恨不
得食其肉而寝其皮,“私通番使”,不过是杀他的一个借口而已。这时,好不容易的闹起事
来,哪还有谁肯听他分辨?
  有两个卫士尚不知死活,还想保护杨国忠逃走,被铁摩勒两剑劈翻,军士们蜂拥而前,
兵刃乱下,登时把杨国忠砍成一团肉酱。尉迟北本来还只是想威胁杨国忠释放铁摩勒的,哪
知事情的演变大出他的意外,饶是他胆气粗豪,也吓得呆了。
  军士们的积债一旦债发出来,当真有如怒火融融,谁也休想压制得住。这局而不但出乎
尉迟北的意外,甚至连铁摩勒也是始料不及。军士们杀了杨国念之后,转眼间又把他的儿子
户部侍郎杨暄杀了,兀自不肯罢休,人人都像发了狂的大叫大嚷,要杀尽杨氏一家,连杨贵
妃在内!
  杨贵妃的两个姐妹韩国夫人和虢国夫人听得风声,慌忙乘车逃走,这时漫山遍野,都是
乱军,哪里还逃得掉?众军士一起追去,先把韩国夫人斫死,跟着又去杀那虢国夫人。
  虢国夫人死中求活,军士刚阻住她的车驾,她忽地揭开车帘,向军士们衷声求告:“你
们已把我的哥哥杀了,我是女流之辈,我哥哥做的事与我无关,请你们高抬贵手,饶了我们
母子俩吧!”一面哀告,一面把大把的金珠撒了下去。
  虢国夫人天姿国色,比乃姐杨贵妃还胜三分,当时名诗人张祜曾有诗云:“虢国夫人承
主恩,平明骑马人宫门,却嫌脂粉污颜色,淡扫蛾眉朝至尊。”这诗一面写虢国夫人是如何
的得皇帝恩宠,可以平明时分骑马进人宫门;一面极力刻画她的美貌——无需靠脂粉来打
扮,怕脂粉反而污损她的姿容,只是淡扫蛾眉,便足以倾国倾城了。
  围着虢国夫人车驾的那些军士,对她撒下的金珠例并不放在眼内,但突然见她露出面
来,却都禁不住呆了一呆,何况她又哀哀求合,像是一枝带雨的梨花,更为凄楚动人。那些
军士,手中都拿着明晃晃的兵刃,却不知怎的,都不忍斩将下去,给虢国夫人驾车的家丁,
连忙挥动马鞭,赶着马车逃出包围。
  不过,虢国夫人也只是暂时幸免于难,她逃出马嵬驿之后。
  找不到食物,饿了几天,形容憔悴,终于在逃到陈仓县的时候,仍然被县令薛景仙率吏
民追捕着,将她杀了。这是题外之话,不必细表。
  且说这时乱军四起,已如野火燎原,群情汹涌,难以阻歇,后面的军士见前面的军士放
走了虢国夫人,都在大骂,又有人叫道:“斩革除根,这小狐狸也还罢了,杨贵妃这骚狐却
是非杀不可!”此言一出,群相附和,喊声震天,此时示已无须再有人率领。
  军士们已把那座暂作“行宫”的古庙重重围着,大叫大嚷,要玄宗皇帝即刻杀杨贵妃。
  玄宗听得兵变,哪敢出来?忙叫龙虎大将军陈元礼出去,用好言安慰众军,令各收队。
陈元礼出去道:“你等已把杨国忠杀了,为何还聚而不散,有惊圣驾?”也不知是谁作出了
四句歌辞,在乱军中传开,众军士一齐唱道:“反贼虽杀,贼根犹存,不除贼根,何得安
心?”陈元礼只得回去,据实奏道:“众人之意,以国忠既诛,贵妃不宜复侍至尊,伏候圣
断!”
  玄宗大惊失色,涕泣言道:“妃子深居官中,国忠即谋反,与她何干?朕如今已是颠沛
流离,只有妃子一人在我身边,也只有她一人能解朕意,你叫朕如何舍得她去?”
  陈元礼一时不敢答话。却睁起眼睛,向玄宗身边的高力土扫了一眼。这高力士是最得宠
的太监,平时对杨贵妃奉承得无微不至,这时听得军士们的喧闹喊杀之声,生怕军士们把他
当作贵妃一党,也要把他杀了,这时见陈元礼以目示意,心头一震,只得跪下去奏道:“贵
妃诚无罪,但众将士已杀国忠,而贵妃犹在皇上左右,岂能自安?愿皇上深思之,将士安则
圣躬方万安。”京兆司录韦愕也跪奏道:“众怒难犯,安危在顷刻间,皇上不舍贵妃,只恐
将士要舍皇上,愿陛下割恩忍忧,以宁国家。”玄宗默然点头,尚未言语,已听得珠帘后面
杨贵妃的哭声。
  只听得杨贵妃哭道:“你们的话我都听见了,愿陛下保重,毋以贱妾为念。”玄宗神色
惨然,挥了挥手,陈元礼诸人都不敢再说一句,悄悄的一个个溜出去。
  玄宗见了贵妃,一句话也说不出口,杨贵妃还存着万一之想,呜咽说道:“三郎(玄宗
排行第三),你还记得那年七月七日,夜半无人,咱们在长生殿所说的话吗?”玄宗道:
“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妃子,朕是但愿生生世世都和你作夫妇的啊,唉—
—”门外军士喧哗之声更甚,玄宗面色如死,眼泪已流不出来,“唉”了一声之后,再也说
不下去了。杨贵妃知道已经绝望,涕泣言道:“为了陛下的江山,臣妾情愿任由陛下处置,
只求乞个全尸!”玄宗也哭道:“愿仗佛力,使妃子善地受生。”回头叫道:“高力士,
来!”取过一匹白绫,掷给高力土道:“你带贵妃至佛堂后面,代朕送贵妃上升仙界。”佛
堂后面有一棵树,高力士奉上白绫,杨贵妃便自缢在这棵树下,死时年三十有八。后来诗人
白居易有一首《长恨歌》,写杨贵妃与玄宗之事,其中一段云:“九重城阈烟尘生,千乘万
骑西南行。翠华摇摇行复止,西出都门百余里。六军不发无奈何,宛转蛾眉马前死。花钿委
地无人收,翠翘金雀玉搔头。君王掩面救不得,回看血泪相和流。”所咏的便是马嵬驿当日
之事。
  玄宗在佛堂侧边的廊下独自徘徊,众人尽都回避了,他不敢去看杨贵妃临死的情形,但
又不忍离开。不久,只听得树叶籁籁的摇落声,想是为了杨贵妃临终的挣扎;不久,又听得
叮的一声,想是杨贵妃头上的玉簪已掉了下来。玄宗掩面长叹,但哀痛之中,却又忽地似有
轻松之感。门外的乱军大约已经知道了消息,喧哗之声已渐渐减弱了。不错,他最心爱的妃
子是死了,但他本身所遭受的威协也消灭了。
  玄宗但感一片茫然,也不知是悲是喜,忽地有一个人影从黑暗的角落里出来,卜通跪
倒,低声说道:“陛下节哀,奴才有事禀奏……”玄宗怒道:“滚开,任是什么事情朕也不
理了。”他只道是那个太监,一看却原来是个戎装佩剑的军官。
  玄宗大吃一惊,道:“你,你来这里作什么?”这时他才看清楚了是字文通,只道宇文
通亦已参加了兵变,又复问道:“朕已把贵妃处死了,难道军士们还不肯饶过朕么?”宇文
通道:“陛下可想为贵妃报仇么?”玄宗连连摇手,继而一想,宇文通若是意图犯上作乱,
不会仍执君臣之礼,于是便又把他叫了起来,低声说道:“你有何言,小声讲吧!”
  宇文通道:“这次兵变实是受人煽动的,相国贵妃本不至于死,都是此人……”玄宗问
道:“此人是谁?”字文通正要说出“此人”的名字,忽听得履声“浙浙”,龙虎将军陈元
礼与长乐公主走了进来。长乐公主是来安慰父亲,陈元礼则是来请旨安抚将士的。宇文通见
了公主,心头一凛,连忙把话打住,却向陈元礼解释道:“我怕有乱军闯进,故而来此保
驾。”其实陈元礼并没问他,他这一解释便显得多余,反而引起了公主的疑心了。
  陈元礼道:“将士们都是忠心室上的,皇上可以无忧。请皇上下安抚诏,让他们也得安
心。”玄宗便即下旨,命陈元礼去晓喻众军,说是杨国忠罪有应得,皇上对此次事情只有嘉
奖,决不追究,妃子杨氏,亦已军旨赐死,叫将士们各自安心散去。
  御旨传出,众军还未肯信杨贵妃已死,玄宗又命高力上将杨贵妃的尸体,用绣袋覆于榻
上,抬出去给军士们看,军士们这才三呼“万岁”,各自散开。
  玄宗又命高力士速具棺殓,将杨贵妃草草葬于马嵬坡上。
  就在此时,有两骑马自西奔来,军士们截住一问,却原来是广元太守差人来进贡荔枝
的。
  原来杨贵妃最喜欢吃荔枝,她是蜀州人氏;蜀中也产荔枝,不过不及岭南的甘美,所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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