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读网 - 人生必读的书

TXT下载此书 | 书籍信息


(双击鼠标开启屏幕滚动,鼠标上下控制速度) 返回首页
选择背景色:
浏览字体:[ ]  
字体颜色: 双击鼠标滚屏: (1最慢,10最快)

七剑下天山

_8 梁羽生(当代)
  这时山脚下那彪人马,大约有三五百人,也杀了上来,打着“大清平西王”旗号,原来
领这支兵马的是吴三桂手下的一个大将,原驻霸益县城,奉吴三桂命,代表王府来收编五龙
帮的,这时吴三桂尚未正式举事反清,所以旗帜上仍然有“大清”字眼,冒浣莲指着那面旗
说道:“你看那上面写的是什么字?我没有骗你呀!”黄衫少年瞧得分明。又见五龙帮已分
出人迎上去,接着前面那个带兵马的官,打躬作揖,那带兵官大声呼喝,立刻指挥清兵,兜
拿张青原的人。黄衫少年不禁勃然大怒。忽然飞步冲入阵中,五龙帮匪四散退让。片刻之
间,他已冲到那个带兵官的面前。
  那带兵官见五龙帮匪四下分开,一个少年怒目握拳,自阵中冲出,兵丁竟拦他不住,给
他空手扑倒,又惊又怒,一提马缰,斜刺冲出,黄衫少年迅疾如风,几个起落,已拦在马
前,睁目猛喝,如绽春雷,那马给他喝得前蹄踢起,人立起来,军官急忙一按马头,将长矛
一挺,在马背上用力刺下。黄衫少年毫不退让,一伸手就接着长矛,喝声“你下来!”用力
一扯,清军军官应声落马。附近一员副将舍命扑来。黄衫少年又是一声大喝:“你回去!”
左掌一扬,在敌人胸口上猛力一击,那员副将给震得躯体腾空,手中朴刀也脱手飞出。
  黄衫少年按着清兵统领,抢过朴刀,喀嚓一声,将头割下。清兵和帮匪都给吓呆了,没
人再敢拦阻,黄衫少年纵横战阵之中,竟然如入无人之境。”
  五龙帮五个首领起初听得黄衫少年声音,喜形于色。心想:援军已然赶到,黄衫少年又
来,敌人再厉害也不怕了。过了一会,在后面用毒蒺藜助阵的唐五熊,见黄衫少年提着一颗
人头,怒冲冲跑回,大喜叫道:“黄衫儿来啦!”李二豹急忙喊道:“黄衫儿,你快过来,
对面这个老的是坏人!”黄衫少年右手一扬,一颗血淋淋的人头,飞入阵中,扑的一声,正
打在李二豹面上。
  黄衫少年掷出人头,凝身怒道:“你才是坏人!”李二豹骤出不意,给人头掷中,三节
棍打出已不成章法。傅青主趁势抢进。长袖一卷,三节棍呼的一声给抛了出去。钱四麒从右
面一拳捣来,傅青主更不回头,双袖向后一拍,使出“流云飞袖”中的“反手擒羊”绝招,
只一拍就将钱四麒拍倒地上,同时他右脚也已飞踢出去,将李二豹踢出三丈开外,登时毙
命。
  “五龙”已去二龙,阵势顿时瓦解。以“五龙”之力尚敌不住傅青主,何况只余“三
龙”?连逃也逃不了。赵三麒双手支地,全靠两腿发招,时间一久,已自觉累,这时正待翻
转身来,给傅青主觑个正着,起腿横扫过去,喝道:“叫你也尝尝地堂腿滋味!”赵三麒两
脚朝天,尚未翻转,给傅青主一腿扫去,两脚齐根截断,顿时变成了个血葫芦,在地上团团
乱滚。
  唐五熊发出最后三枚蒺藜,掩护退却。傅青主把袖一卷,露出双手,他练过“铁揩禅”
功夫,不怕蒺藜刺,皮肤不破损,有轰也无妨。只一捉,便捉住了两枚蒺藜,哈哈大笑道:
“你也接接它玩玩。”双手一抛,将两枚毒蒺藜反打出去。第一枚与唐五熊打来的第三枚撞
个正着,双双跌落,第二枚径取唐五熊上盘,其疾如飞,唐五熊虽然是使毒蒺藜的能手,却
躲不开自己暗器。给蒺藜在肩头穿了一个大洞,惨叫一声,又是翻身倒地。
  张一虎见势头不好,连忙逃跑。黄衫少年冷冰冰地拦在他的面前,张一虎急道:“你赶
快帮我呀,我养了你这么多年。”黄衫少年面无表情,摇了摇头。张一虎往左一窜,脚未落
地,黄衫少年身形微动,已自站在他的面前;张一虎再向右一窜,仍是脚未落地,又见黄衫
少年冷冰冰地站在他的面前。张一虎发起急来,猛的双掌击出,用足十成力量,向黄衫少年
打去,他练就的是铁沙掌功夫,这一击力量何止千斤,黄衫少年举臂一挡,叫道:“你真的
要打?”手臂一振,张一虎就似打在铁石上一样,竟给反弹出去。傅青主刚好赶上,一手捞
着,顺势就点了他的软麻穴。
  这时“五龙”已四死一伤,清军军官也给黄衫少年宰掉,清军和帮匪那里禁得住张青原
等一帮人冲杀,满山奔逃,张青原等也不穷追,片刻之间,他们已逃得干干净净。
  黄衫少年这时双手背在后面,自顾自的低头漫步,冒浣莲从后赶上,和他并肩而行,咽
喝细语,好像是安慰他一样,黄衫少年抬起头来,眺望远方,虎目蕴泪,忽然又咧嘴傻笑,
对冒浣莲低声说道:“你真好,我听你的话!”
  傅青主瞧了一下,若有所感,不再理会他们,径自将张一虎放在地上,说道:“现在,
我问你话,你若据实回答,我可以饶你一死。”张上虎喜出望外,道:“请说。”傅青主
道:“在剑阁栈道的绝顶,住有一个黑瘦老人,你可知道他是谁?”张一虎诧然答道:“我
连剑阁都没有到过!”傅青主喝道:“你这厮说的可是真话?”张一虎道:“我为什么要骗
你?”傅青主伸手在他背后一拍,用分筋错骨之活,弄得张一虎惨叫起来。这分筋错骨的手
法,比什么酷刑拷打都厉害,受的人全身筋骨似欲寸寸碎裂,煞是难挨。张一虎叫道:“你
叫我说什么?我实在不知道。”傅青主见他身受剧痛,尚说不知,又想以他的本事,就是走
上黑瘦老人住处,恐怕也难办到。看来他确实不知黑瘦老人其人。但何以黑瘦老人临死,却
殷殷以五龙帮为念,叫自己替他在五龙帮内找一个人,这人又究竟是谁?莫非就是黄衫少
年。他又一掌打在张一虎肩头上,再喝问道:“这黄衫少年又是哪里来的?”一掌打下,张
一虎忽然“哇”的一声,张口喷出一大口鲜血,他为了怕受折磨,竟自咬断舌尖死了。
  这时张青原等已聚拢了来,向傅青主道谢。问道:“傅老前辈可愿和我们到昆明去。”
傅青主想五龙帮之事既查不出来。到昆明去也可顺便访访凌未风和刘郁芳,而且还可以有助
于李来亨,当下慨然答应。
  就这样,傅青主、冒浣莲和黄衫少年都和张青原等一班人到了昆明,一到达,立刻就给
一件意外的事情惊骇住了。
  张青原等一到昆明,找着了李思永预先埋伏在昆明的人,这才知道事情已发生了变化。
  李思永初到昆明那几天,游山玩水,和他们暗中还保持着联络。自第四天起,便音讯沓
然。十多天后在王府中“卧底”的人才探出,李思永和另外一个面带刀痕的男子,已经被困
在王府之中了,张青原等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欲偷袭王府,势所不能;欲飞骑调兵,又
是关山阻隔。
  幸好天无绝人之路,又过了几天,王府中人传出消息,吴三桂最宠爱的孙子吴世播得了
怪症,半身麻痹,不能起床,征聘各地名医,都束手无策。傅青主一听,就背起药囊,径自
投到平西王府应聘。
  王府的管门,起先还不许他进内,傅青主索性自报姓名,把他吓了一跳。傅青主医名满
全国,真是谁个不如,哪个不晓,吴三桂也久闻其名,只是不知他除了是个名医,还是个武
林侠隐。当下即刻延见,待为上宾,傅青主自称是仰慕滇中山水,所以不远干里来作壮游。
适逢王府征聘名医,特来应试。
  以傅青主的神医妙技,自然是药到病除,服了一剂,吴世播身子就能转动,五天之后,
便如常人,吴三桂敬如天人,而傅青主又曲意奉承,因此不久就可以在王府自由走动。这时
适逢保柱被凌未风挟着,同陷水牢,过了多天,看守的人报说,水牢里的人似乎已病了。吴
三桂想要挟李思永结盟,自然不想他死,何况还有自己的爱将保柱在内。若请第二位名医去
看,又恐防泄漏机密,想来想去,只有傅青主适合,他既是国手,又是异乡人,即算知道机
关,也无大碍。
  就这样,傅青主藉行医为名,救出了李思永和凌未风等人,而且透过王府中卧底的人,
预先约好黄衫少年和冒浣莲接应,把平西王府闹得不亦乐乎。
  书接前文,傅青主和冒浣莲将前因后果,细细道来,剪烛清谈,曙光欲露,谈完之后,
黄衫少年还是熟睡未醒。李思永先谢过傅青主相救之恩,再指着黄衫少年道:“此人身世,
必有隐秘,可惜他一身武功,却得了如此怪瘴。当今用人之际,傅老前辈和冒姑娘可得把他
医好才行。”傅青主笑道:“我也多谢李公子,李公子和凌大侠都已证实那黑瘦老人名叫桂
天澜,只要知道这个老人姓桂,黄衫少年便有法子医了!”李思永诧然问道:“这是怎么个
说法?”冒浣莲盈盈一笑道:“你不见他昨晚经过桂花树下,神情突感不安吗?后来吃桂花
做的蜜饯,又突然发怒,将蜜饯扫落地上吗?”
  傅青主拍掌笑道:“好姑娘,你越来越行了,我这点本领都快要给你掏去了!”说罢站
了起来,捻了一张纸条,在黄衫少年鼻孔,撩了两撩。
  黄衫少年轻轻地“晤”了一声,手脚颤动,傅青主对冒浣莲笑道:“我们都出去,现在
要看看姑娘的医术了!”
  黄衫少年动了几下,忽然直跳起来,叫道:“老虎!老虎!”冒浣莲盈盈走过,柔声叫
道:“别怕,我在这儿。你发了什么恶梦?”黄衫少年用手轻拍头颅,睁大眼睛,四围一
看,看见自己的两把长剑,堕在地上,惊骇地问道:“我真的和人打架了吗?我杀了人没
有?”冒浣莲摇了摇头,说道:“没有!你从楼上走下来,在这里睡了一觉。”
  黄衫少年定了定神,屋内灯光摇曳,屋外夜风低啸,冒浣莲盈盈地站在烛旁,一双如秋
水的眼睛盯着自己。他又困惑地用手搔了搔头,问道:“这是不是梦?”冒浣莲笑道:“当
然不是,不信你咬咬手指。”黄衫少年道:“那你来这里做什么?”冒浣莲道:“我来告诉
你你是谁!”
  黄衫少年骤吃一惊,摊开两手叫道:“请说!”冒浣莲道:“你先把你做的恶梦告诉
我,然后我才告诉你!”黄衫少年想了一想道:“好,我先告诉你。”
  他说:“梦中我在一个大山中,山中有一棵桂树。”说到桂树,他面色苍白,歇了一
下,再往下道:“树下有两只绵羊,一老一幼。突然间空中飞来了一只老虎,这老虎有翘膀
的。这老虎很和善,和校亨羊玩起来啦。后来不知怎的,那老绵羊和它打架,老绵羊的角把
老虎触得直退,那老虎飞了起来,张开大口就咬,样子非常可怕。我一颗石头打过去,把老
虎的翅膀打断,两只绵羊哗晖大叫。后来一阵狂风吹过,把桂树吹折,树干正正打中我的鼻
梁,我就醒了!”
  冒浣莲一面听一面想,听完之后,眼睛一亮,说道:“听着,我现在告诉你,你是不是
怀疑自己以前杀过一个很亲的人,但却想不起这人是谁?”黄衫少年全身战抖,点了点头。
冒浣莲道:“你不敢想,因为这人是你的父亲,你以为你自己杀了父亲。”
  黄衫少年一听之后,面色大变,伸开大手,朝冒浣莲当头抓下,冒浣莲凝立不动,镇定
地看着他,黄衫少年的手已触着冒浣莲头上秀发,以他的功夫,只要往下一抓,十个冒浣莲
也不能再活。
  冒浣莲微微笑着,定着眼睛看他,黄衫少年踌躇一下。冒浣莲缓缓说道:“但你并没有
杀死自己的父亲!你赶快放手,别弄乱了我的头发,你再不放,我要生气了。”
  黄衫少年吁了口气,突然像斗败的公鸡似的,颓然倒在地上,掩面啜泣。冒浣莲理好秀
发,让他哭了一会,这才过去将手搭在他肩上,轻轻说道:“你起来,你想起了自己是谁
吗?”黄衫少年随着冒浣莲的声音站起,说道:“还是想不起!我只是记起了我真的杀死了
父亲呀!”冒浣莲悦道:“我说你没杀死就是没杀死,你不信我的话?好,我给你看一样东
西!”
  冒浣莲坐了下来,在桌上取过纸笔,吮墨挥毫,不过片刻,便画成了一幅绝妙的山水
画。画的是剑阁栈道绝顶处的景象,栈道之旁,有一奇峰突出,底下是两峰夹峙的幽谷,画
完之后,掷笔一笑,对黄衫少年道:“你看看,这地方你可熟悉?”
  黄衫少年“咦”了一声,凝神说道:“着地方真熟,我好像在这屋靠近右边的松树,不
是在两颗松树的中间。”冒浣莲道:“你对了,这地方你比我熟,我故意画错一点点,你都
看得出来。”
  黄衫少年这时也坐了下来,支头默坐。冒浣莲也不理他,再在茅屋前面画了一个黑瘦老
人和一个红面老人,冒浣莲是一代才子冒辟疆之女,丹青妙笔,得自家传,画起来神似得
很。画成之后,推了黄衫少年一把,叫道:“你再睁开眼睛看看,哪一个是你的父亲?”
  黄衫少年睁大眼睛,只一看便跳了起来,冒浣莲叫道:“你静静,不要发慌!”黄衫少
年面色大变,在这幅画侧站着,动也不动,他们是在大闹平西王府之后,和李思永等人分手
的。李思永估计吴三桂的反清,就将发动,因此在脱险之后的第二天,就率众返回防地。傅
青主、刘郁芳等也接受了李思永的邀请,到他军中暂住。傅青主临行前,悄悄将冒浣莲拉过
一边,对她说道:“自你父亲死后!多年来我和你相依为命,情如父女,但父女也不能一世
相依。黄衫少年如未雕的璞玉,一旦恢复灵智,必将大露光芒。而且这人虽然在迷失记忆之
中,心地也表现得极为纯厚。你好生照顾他吧!”他还指点了冒浣莲几个关于医治精神失常
的法子,两人这才烯嘘道别。刘郁芳也悄悄地和凌未风道别,说道:“如果你帮助浣莲姑
娘,医好了黄衫少年之后,就赶快回来。我但愿有一天能和你到钱塘江看潮!也看看波涛冲
去的往事。”凌未风怔了一怔,随即说道:“我并没有像黄衫少年那样失掉记忆,有一天我
会告诉你的。”刘郁芳两眼潮湿,不再言语,便即道别。
  凌未风和冒浇莲都是一样的和自己平生最亲爱的人小别。可是冒浣莲离开了傅青主之
后,和黄衫少年一道,却是神来飞扬,越来越像个成熟的少女了。爱情的光辉,消灭了她身
世的阴影。凌未风内心却仍是非常沉郁,以前在王府水牢之中,他几乎就要说出他是谁,在
此次临别之时,也几乎要对刘郁芳承认往事。然而他按捺住了,他喜爱自己倔强的性格,而
此刻,却又有点憎恨自己倔强的性格了。
  一路上,他总是跟在冒浣莲和黄衫少年后面,看他俩并肩而行,心中暗笑,自己所担当
的真是个最奇怪的差使。傅青主和李思永是恐怕黄衫少年迷失理性,或者突然半夜梦游,会
伤害了冒浣莲。所以要借重他的武功,以防万一。但现在看他们两人亲热的样子,凌未风心
想,就是黄衫少年再迷失理性,全世界的人都不认识了,他还是会听冒浣莲的活的。而事实
上,一路行来黄衫少年也是一天比一天清醒,并没有闹过什么意外。
  这天黄昏时分,他们到了剑阁之颠。黄衫少年双目炯炯发光,披荆觅路,很快就找到了
那两株虬松交覆下的茅屋,他冲进屋内,屋内已空无一人,他抚弄着屋内剩下的东西,一几
一凳,一弓一箭,好像对这些东西都充满了感情。忽然间他嚎陶大哭起来,跑出屋外,指着
下面的幽谷道:“我就是在这里杀死找的亲人的。我在这间茅屋里长大,那个黑瘦老人教我
武功,他起初是我的父亲,后来忽然又不是了。莲姐姐,如今我回到故居了,我的亲人却在
哪儿?你赶快给我找出来吧!”
  冒浣莲以为他到了生长的地方,就会完全清醒,那料还是这个样子,正在踌躇,忽然凌
未风走了上来,向幽谷一指……。
  幽谷远处,有星星渴火,不是目力极好的人,根本就看不到,凌未风心想既有渴火,便
当有人家,他站在峭壁边缘,俯视黑黝黝的深谷,脑子里突然闪过自己和楚昭南在云岗恶斗
的一幕,两人也曾滚了峭壁,但却都没有毙命。剑阁栈道虽比云岗峻险得多,但若武功极好
的人,又假使有人接应的话,滚下去也未必毙命。
  他心念一动,回头看黄衫少年还是呆呆哭泣,神志迷糊。他对冒浣莲招呼一声道:“你
伴着他,我下去看看。”双臂一振,向幽谷下面跃去。
  凌未风施展绝顶轻功,在跃下之时,已看准山腰突出的一块岩石,足尖一点,换势再
跃,忽落在第二块石上,似这样,连换了十几次身形,才脚踏实地,到了谷底。
  幽谷下怪石磷悯,凹凸不平。凌未风点燃了火折子,四围察看,并无异状,正待向爝火
所在走去,猛然间,一股锐风,斜刺扑来。凌未风惯经大敌,轻轻一跃,就避开了来袭的暗
器,但手上的火折却给来人打熄。
  凌未风大吃一惊,将火折拂在地下,说时迟,那时快,又是锐风斜吹,带着啸声,劲而
且锐,凌未风听风辨器,腰肢一扭,一枚暗器,贴着身旁,倏然穿过,凌未风回身借势,一
掌劈出,将第二枚暗器打落,再伸手向上一捞,把第三枚暗器,接在手中。
  这二枚暗器打的都是凌未风致命穴道,在黑夜之中认穴奇准,凌未风双指一捻,只觉接
着的暗器,形状甚小,内部中空有如耳环。凌未风喝道:“来者何人?昏夜之中,偷袭暗
算,这岂是好汉所为?”
  一个低沉阴恻的声音远远接着道:“你们这些贼子,昏夜之中,无耻伤人,还敢和我喊
话,讲道义、论规矩,呸!你再接三枚。”话声未了,又是三枚暗器,联翩飞来,凌未风仍
用听风辨器之术躲避,不料这次来人不知用了什么手法,竟是后发的先到,而且其声在左,
忽的奔右,凌未风上了大当,只避过一枚,其他两枚都打中了穴道。
  深林茂草之中,一个黑衣妇人长身而出,她以为凌未风给打中穴道,厉声骂道:“小
贼,叫你知道姑奶奶的厉害!”那知话声未了,凌未风已是在她面前现出身形,三枝独门暗
器亦已电射而出,喝道:“叫你这贼婆也尝尝我天山神芒的厉害!”
  那老妇人猛见三道乌余光芒,劈面扫来,身子一摇,手中剑疾的向前一荡,只听得
“嗖”的一声,火星飞溅,她顺势右足撑地,左足蹬空,头向后仰,想用“铁板桥”身法闪
过第二枝神芒。不料凌未风的手法也怪异之极,第一枝神芒飞来尚无异状,第二枝速度稍
缓,刚到头上时,第三枝电也似的追上,两枝一撞,斜飞出去,老妇人施展惊人武功,半身
悬空,头颅一旋,单足仍点地面,身子已转了一个大圈,方位立变。饶是如此,还是给第三
枝神芒,飞掠而过,打飞了头上的包巾,露出满头白发!
  老妇人站了起来,心里说声“好险!”再一看剑尖已给第一支神芒打缺了一个小口。她
平生从未遇到如此强敌,又疑来的乃是仇家,身子平空飞掠,如怪鸟一般,朝凌未风扑去,
用的是五禽剑法,凌空下击,厉害异常!
  凌未风倒提青锋,向后一纵,身子落地,未及回眸,只觉金刃劈风之声已到背后,他反
手一剑,电光石火之间,与对方的剑碰个正着,两人都觉得剑尖嗡嗡作响,剑身颤动不休!
凌未风心想,可惜我的游龙剑已换给了刘郁芳,要不然准能将她的兵刃截断;老妇人心想,
可惜我的五禽剑法击下时未加变化,否则准能叫这小子挂彩。
  凌未风横剑回身,急忙喝道:“先别动手,你是何人?”老妇人“呸”了一声,毫不理
会,唰!唰!唰一连几剑,剑剑直指要害,凌未风怒道:“我看在你是个老婆婆份上,让你
几分,你以为我怕你不成!”老妇人道:“谁要你让?”手中剑忽左忽右,竟如疾风暴雨,
将凌未风罩在剑光之下。
  凌未风身躯一摇,手中剑如风飘落叶,倒卷而上。他认得老妇人的五禽剑法,五禽剑法
是剑剑取势,从上空劈刺下来,总之要使自己的剑压在敌人的剑上,若敌人要争取位置,则
必被乘虚而入,凌未风剑法则刚好相反,剑倒卷上去,自下而上,寻击敌人中路,而每发一
剑,都是天山剑法中的精妙招数,天山剑法本是集各家剑法之长,不拘一格,他使出这路专
制五禽剑法的招数,却仍兼有其他剑法之长,端的厉害无比。
  但老妇人功力深厚,剑法虽稍逊一筹,凌未风迫切间也不能取胜,两人攻守劈挡,霎忽
间拆了一百来招,凌未风刚刚化去敌人先手攻势,正想转入反攻。忽然间,只见山上两个黑
影下来。一个银铃似的声音远远喊道:“凌大侠,你和谁打呀?”
  凌未风叫道:“浣莲姑娘,你们也来了吗?这里有一个疯婆子,很是扎手,你们先别下
来,待我和她斗完再说。”他是恐老婆婆武功精强,暗器厉害,怕冒浣莲撞上,会吃了亏。
  凌未风说话之间被老婆婆连攻了十几招,险象环生。老婆婆忽的一翻右腕,“旋风扫
叶”,改变凌空下击的战法、一剑压下,顺势便贴地往凌未风右足内踝扫来,这记险招,狠
辣之极,凌未风迫得回剑防守。老婆婆明是进攻实是走势,凌未风回剑一挡,她已拔身而
起,纵出数丈开外,愤然说道:“你们这班贼子,我们与你们何冤何仇,几次三番前来缠
绕?你想群殴,我们也有人奉陪。有胆的你追来!”
  凌未风听话里有声,飞身追上,大声叫道:“老婆婆,我们不是坏人,你把话说清
楚!”这时黄杉少年也已自山脚行来,大声叫道:“谁在说话?谁在说话,我来了啊!”老
妇人回身举剑,凌未风以为她又发辣招,一剑刺去,不料老妇人竟似呆了一般,只举剑平挡
胸前,竟然不知转动,凌未风急急将剑掣回,只听得老妇人喊道:“是你吗?我的儿啊!”
  冒浣莲本来是和黄衫少年在剑阁之巅徘徊,她见凌未风下去之后,久久不见回音,便拉
黄衫少衫下去。可是她没有凌未风的功力,靠黄衫少年的扶待,也只能运用峭壁换掌的功
夫,一路爬下,不能像凌未风那样,径以绝顶轻功,片刻爬至谷底。黄衫少年刚和冒浣莲并
肩行入幽谷,忽听得老妇人大叫“儿啊”全身颤抖,蓦然挣脱冒浣莲的手,飞奔上去,凌未
风身躯一闪,黄衫少年整个身子扑去,哭道:“你怎么去了这么多年,也不想念我们吗?”
  母子相逢,恍如隔世,良久,良久,黄衫少年才站了起来,冒浣莲已在他的身边,含泪
微笑。黄衫少年忽然道:“这位是冒浣莲姑娘,妈妈,你看她多好!”老妇人执着冒浣莲的
手,问道:“姑娘,是你陪他来的,多谢你了。”浣莲道:“伯母,他已清醒了!你带他
去。”黄衫少年道:“是啊!你带我去见父亲,你们也同去!啊,妈妈,那个红面老人是我
的父亲吗?我那天没有杀死他吗?”老妇人颤声急道:“没有,没有!你先见着他再说。”
  “啊!上天作弄得我们好苦啊!”她掩着面,眼泪籁籁的直滴出来。
  冒浣莲弯腰将她的剑拾起,递过去道:“伯母,你的剑!”老妇人霍然醒起,收泪说
道:“是啊,我是该带你们去了,只怕贼子又来了呢!”
  凌未风以尊长之礼见过老婆婆,连声赔罪。老婆婆拍拍凌未风的肩膊道:“啊!你们是
一同来的,我失眼了。你的剑法真好,今晚再帮我们一个忙吧!”
  凌未风道:“伯母,有事小辈服其劳,只管差遣好了。”老婆婆指了指黄衫少年道:
“他爸爸受了重伤,我在这里服侍他,已三个多月了。这地方极其隐秘,不知怎的,最近竟
常有生人到访,我曾以金环暗器,吓退过几个人,我一出手,这些人就飘然远去,也不知是
友是敌。山谷中却常常发现符号标记。”凌未风道:“伯母刚才所说的贼子,就是指这些人
吗?”老婆婆摇摇头道:“不是,这些人好像不是一批的,每次发现的都是一两位好手。也
不像是白道的鹰犬。”凌未风道:“那么贼子是另外一批人吗?”老婆婆接着说道:“前昨
两晚就不同了,竟然发现了清宫卫士光临荒谷!”冒浣莲道:“清宫卫士?哦,他们或者以
为桂老前辈未死,再来到访,或者是访寻当日他们的四个同伴。”
  老婆婆听冒浣莲提起“桂老前辈”,白发飘动,满面悲苦之容,哽咽说道:“他和那四
个清宫卫士都已埋骨此地了!”说罢默然不语,黄衫少年这时忽然哭喊起来,说道:“我记
起来了,桂、桂……”老婆婆抢着说道:“他是你的养父。”黄衫少年呆了一呆,两眼发
青,直望着老婆婆,正是:
  廿年如一梦,身世最离奇。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潇湘书院·梁羽生《七剑下天山》——第十章 叱咤深山 黄衣藏隐秘 纵横双剑 幽谷会群豪
梁羽生《七剑下天山》 第十回
叱咤深山 黄衣藏隐秘
纵横双剑 幽谷会群豪   老婆婆用袖子替黄衫少年抹了眼泪,说道:“这些事情,等下让你父亲和你说。”顿了
一顿,回头对凌未风道:“前昨两晚,有几个清宫卫士竟自寻到我们石屋,第一晚,我和他
父亲的徒弟,合力驱退。第二晚他们又来,竹君一个不小心,给他们用甩手箭伤了左臂,幸
好只是轻伤。哦,忘记告诉你,竹君就是他的妹妹。”冒浣莲道:“我认得令媛,她长得很
美。”老婆婆拍拍脑袋说道:“我老糊涂了,刚才姑娘谈起当日之事,我就该想到。当日我
虽然不在剑阁,但听竹君说起,有一位儒冠老者和一位少女当晚投宿,拔刀助战,把那几个
卫士杀死,那少女想必就是姑娘了!”冒浣莲点了点头,说道:“那儒冠老者是我的伯父傅
青主。”老婆婆诧然道:“啊,原来是当今国手傅老先生,江湖上群豪敬仰的‘大极剑’傅
青主,当晚若不是你们,他的养父说不定要受许多凌辱才能死去。”
  一行人边走边说,惕火已越来越现。猛然间,老婆婆飞身一掠,说道:“贼子果然又来
了!”凌未风紧跟着转过一个乱石斜坡,耳边已听见叱咤之声,放眼看去,只见一个魁悟的
黑影和两个卫士斗得非常吃力,凌未风大喝一声,两枝神芒抢在老妇人的金环之前,飞射出
去,前面两声惨叫,一个卫士拔步飞逃,老婆婆金环出手,已自打他不着。
  老婆婆当先奔到,只见一个卫士尸横地下,想是被神芒打死的,那魁梧汉子一把拉住老
婆婆说道:“师娘,赶快回去看看师父。”
  众人随着那魁梧汉子走进石屋,只贝屋当中放着一张床,床的周围竖立着个多根柏木
桩,当着正中的三根柏木桩已连根折断。床上睡着一个红面老人,床边有一个少女持剑守
卫,石屋中还躺着一个清宫卫士的尸体。
  老婆婆一进去就问道:“不妨事?”少女道:“哎,不妨事,爸爸把这个贼子一脚踢死
了!”这时黄衫少年也已冲入,少女一见,惊喜交集!拖着黄衫少年的手,大叫“哥哥!”
黄衫少年应了一声,便隐开她的手,旋风般的向床上扑去,一把抱着红面老人,哭喊道:
“爸爸,你没有死吗?”
  红面老人刚才用力过度,小睡养神,这时一听叫声,倏的张开双眼,大声说道:“谁打
得死我啊!啊……怎么是你回来了!”他双目放光,蓦然跳起,跌坐床上,昏迷过去。老婆
婆大惊失色,冒浣莲已枪在前头,张眼一瞧,将脉一抚,朗声说道:“伯母,他很快就会醒
来,你们不要哭喊,他这是过于激动所致,并不碍事。”
  那持剑少女这时已放好宝剑,拉着冒浣莲的手谢道:“姐姐,还记得我吗?多谢你两次
援救我们。”冒浣莲道:“客气话不必多说了,看样子,老伯是半身不遂,刚才又曾与敌人
激斗,是吗?”少女指一指地上的尸体说道:“也没有怎样激斗,这个贼人向他扑去。在柏
木桩前阻了一阻,我的爸爸手肘支床,扑地腾起一脚,一连扫断了三根柏木桩,贼人也给震
倒地上,死了。”凌未风心中暗道:“这老人的下盘武功真高,怪不得桂天澜当日伤在他的
腿下。
  大约过了一盏茶时刻,红面老人果然悠悠醒转,揽着黄衫少年痴痴看着,屋中的人屏息
呼吸,冒浣莲眼角含有晶莹的泪珠。良久,良久,黄衫少年低声说道:“爸爸,你告诉我我
的来历吧!”
  红面老人面色倏地转苍白,招了招手,说道:“你妈妈先讲,她道漏的地方我再说。”
老婆婆颤巍巍地扶着黄衫少年,说道:“你的名字叫石仲明……”红面老人忽然抢着道:
“应该叫桂仲明。”老婆婆圆睁双眼,红面老人道:“我是要他念着他的养父。”老婆婆吁
了口气,平静下来,这才接着说道:“你的爸爸叫石天成,他和桂天澜都是你外祖的徒弟。
桂天澜是师兄,他是师弟,你的外租是五十年前的川中大侠叶云荪,我是他唯一的女儿。
  “你外祖膝下无儿,把他们两人都看作儿子一般,我和他们同时习武,更没有什么避
忌。他们两师兄弟十分要好,只是天成脾气暴躁,天澜却极沉静。我对他们都像兄弟一般,
但天成直率,虽然暴躁,却和我更合得来。
  过了多年,我们三人都长成人了,一天你外祖父悄悄问我:‘妮子,你也该有个家了,
你实在对我说,他们两人你喜欢哪一个?”
  红面老人听得出神,痴望着老婆婆说道:“这段故事我也没有听你说过呢?”老婆婆对
黄衫少年继续说道:“你外祖父问我,那时我还只像浣莲姑娘那么大,一个女孩儿家那里敢
说。你外祖父自言自语地道:天澜人很老成,我忍不住插口道:就是太老成了,年纪轻轻,
像个老头子啦!他又自言自语道:大成却是火爆爆的性子。我道:就是这一点不妨!你外祖
父哈哈大笑,说道:他两师兄弟,一先一后,恰好在这几天,都托人向我求亲。我正自决断
不下,现在行啦!姑娘自己说出来。我羞得急急跑开,第二天你外祖父就收了天成的聘
礼。”红面老人听到这里,咧开口笑了一笑,很是高兴!
  老婆婆面色却很阴沉,叹口气道:“没多久,我就和你的爸爸结了婚,第二年生下了
你,龋蝴仲明。日子过得很快活,霎眼就是六年,桂天澜已二十出头,一直没有结婚。我们
都住在你外祖父家里,仍然像兄弟姐妹一样往来,非常要好。你爸爸问他为什么还不结婚,
他没有说。我有点猜到他的心事,却不便说。可是他对我却一直芥蒂都没有,更从来没说过
半句风言风语。
  “在我们结婚的时候,满洲兵早已入了关内,可是我们僻处四川,四川还是张献忠的天
下,我们也不知道外面的事情,张献忠后来战败,他的部下孙可望和李定国仍然占着四川,
满洲军队忙着收拾中原,也没有打来,我们就像住在世外桃源一样。到你五岁的时候,满清
开始攻打四川,你爸爸的老家在川南,要回去迎接家人到川北去避难。那时我又有两个月身
孕,当然不能随行。他临走时嘱托天澜大哥照顾我们,便放心回家。
  “不料他去后还不到半月,满清的大军便涌进四川,交通断绝,百姓流离,你外祖暮
年,惨遭大变,满洲军队尚未打到,他就死了,临死前叫天澜保护我们逃难。
  “逃难的日子可惨啦,没吃没喝那是常事,住宿更是不便,有时许多人挤在一处,有时
露宿荒野,天澜又要极力避嫌,偏偏我又怀着身孕,离不开他,那些苫处真是一言难尽。你
的妹妹就是在荒野竹丛中产下来的,所以叫做竹君。
  “满洲军打进四川后,连年混战,我们逃难两年,形销骨瘦,到处探访你爸爸的踪迹,
都没着落,后来听得武林同道传言,说他已在兵荒马乱之中死去。我们兀是将信将疑。
  “逃难的生活越来越苦,我携带你们兄妹和天澜同行,又极其不便,那时天澜和几百个
比较壮健的难民聚在一起,商量去投张献忠的手下李定国。天澜顾虑我和你们兄妹,有些难
民就告诉他道:李定国那里,设有女营,可以收容战士的眷属,但也只限于战士的眷属。他
们都说道:在逃难中哪管得这许多,你们两人不如成了婚吧!”
  老婆婆说到这里,又看了红面老人一眼,红面老人道:“你说下去吧,我现在明白了,
这不是你的锗。”老婆婆叹了口气道:“咱们也是几十岁的人了,还有什么忌讳,当着儿女
的面,说个清楚也好。”换了口气,继续说道:“当晚,天澜问我道:你的意思怎样?我想
了好久,回答他道:天成音信全无,儿女又都年小,逃难没吃没喝,河山又已残破,这日子
也真难过。除了投奔李定国,恐怕也没有第二条路好走罗!天澜道:本来我视天成和你,如
同弟妹。在师门学艺时,不瞒你说,我是对你有心。可是自你们成亲后,我早就死了这条
心,为了怕天成起疑,我还处处防微杜渐。可是现在的日子迫得我们非在一起不可。我们江
湖儿女,又不是孔夫子的门徒,你不在乎贞节牌坊,我也不在乎寡妇再醮,这些礼法,我们
都不放在心上。妹子,我们撒土为香,禀告天成贤弟,求他谅解吧!
  “事已至此,形势迫然。我和天澜都愿意结为患难中的伴侣,虽在逃难之中,我们也不
愿草率,第二天对难友们一说,大家都很高兴。他们挖了许多可食的草根树皮,还幸运地打
到了两只山猪,在小村镇找到了座无人住的砖房给我们做新房,有人还用木炭在门上写上两
个大喜字。他们说,长年都在愁云惨雾,趁这个日子欢乐一下吧。等天澜大哥成亲后,给我
们领头,到李定国那里去。
  “谁知道事情就有这样巧,就在那天晚上,我们尚未圆房,你的爸爸就回来了!”
  红面老人点点头道:“若不是那么巧,就不至有以后悲惨的事了,我和你妈分开后,到
川南去接家人,在路上就碰到清兵,一路提心吊胆,专拣小路行走,那料到了家乡,我的家
已成了瓦砾,家人全部死了,我悲愤之极,想投奔义军,但又念着妻儿,于是又折回头寻
访。
  “可是那时处处战火,地方糜烂,我找不到妻儿,只好随着流民逃难,穿州过府,一面
觅食,一面找你们。
  “逃难逃了两年。仍是一点不知道你们的踪迹,这一天黄昏,我和十多个难友也逃到那
个小村镇,见另外一帮难民兴高采烈,又唱又跳,非常奇怪,我找着一个人问,他说是他们
的大哥桂天澜难中成亲。我急忙问新娘子是什么人。他说是带有两个儿女的寡归,还听说是
川中大侠叶云荪的女儿哩!
  “我一听后血液沸腾,心头火滚,扭转头便跑。我那时痛失家人,又经优患,不如意事
太多,本来暴躁的性子新加暴躁了!也不晓得想想别人的处境,只恨得才痒痒的,自思:我
尊天澜如亲哥,托妻寄子,他竟乘着我妻子在难,迫使成婚,贼子狠心,真不可恕,只因我
和妻子一向极为恩爱,所以一听到此事,就把罪过全推在天澜身上。但停下一想,不知道妻
子变心没有?当晚我不加考虑,就夜探他们的洞房。”
  红面老人停了一下,继续说道:“我还记得那是个月黑风高之夜,我满脸擦上煤烟,就
去夜探他们的洞房,提防被认出。心想,看他们到底怎样?如果我的妻子是被天澜强迫成婚
的,我就把这人面兽心的东西杀掉;如果是她自己愿意的,我就把他们两个都杀掉。
  “我本想过了三更去,但入黑之后,自己就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怎样也忍受不住,远
远瞧见那群难民贺客陆续走出新房之后,我就展开夜行术,到他们‘新房’外面偷听。
  “这一听,更把我气得肺都炸了。我的妻子在里面吩咐孩子说:你记得从明天起改叫桂
伯伯做爸爸。她的声调一如平常,听不出有什么悲苦的感觉。我正想动手,忽听得天澜大叫
一声有贼,我一怒就射进几枝甩手箭,我的妻子,也一扬手打出了几枚耳环,那是她自小练
就的独门暗器!”
  老婆婆面色苍白,接下去道:“那时我们做梦也料不到是你。我的苦楚在两年逃难中,
什么也挨过了,要有眼泪的话,泪也流尽了。那时我们以为你已死了,就是不死,也难以生
逢了。天澜对我好极,我既愿意嫁他,自然该叫孩子唤他做爸爸,料不到你突然到来,而且
不分皂白,一扬手就暗器纷飞。我们只道你是坏人,因此我才用耳环打你的穴道。”
  红面老人凄然一笑,说道:“你不必讲了,现在我一切都已明白,那是我的过错。但那
时怒火攻心,什么也不知道,天澜纵身出来,我一照面就给地几记辣招。”
  “那料天澜功力比我深厚得多,几招一过,我就知不是他的对手。那时你也跑了出来助
阵,我是气愤之极,心想:好!你们两人既联成一气,今晚我只好忍辱逃跑,再在江湖投奔
名师,练成绝技,怎样也得报夺妻夺子之仇!”
  “这时天澜避过我几记险招,大约已看出是同门家数,大声叫道:你是谁?快点说出
来,以免自误!在他大喝之时,你一枚耳环,又取我的三里穴,还有未走完的贺客打来的石
头和射来的箭,我闷声不答,脱下了身上的黄衫,那是你新婚后给我做的,我舍不得穿,那
天晚上,特地穿上,想气气你的,可是你竟看不出来。我脱下黄衫,展开铁布衫工夫,把石
头羽箭,纷纷打落,但为了避你那几枚耳环,缓得一缓,竟给两羽箭射伤,鲜血染在黄衫
上。我把黄衫向天澜兜头一罩,大声叫道:有胆的,你把我杀了吧!他‘咚’的一声,倒在
地上。我转过身便跑,以后你们怎样闹法,我都不知道了。”
  老婆婆道:“那时我也听出了你的声音,整个都傻在那儿,等到清醒时,哪里还瞧得见
你的影子?我只好把天澜救醒过来。”
  老婆婆说到这里,大家都感到心头沉重,空气都好似凝结起来。冒浣莲轻轻叹口气道:
“这都是因为战争!”老婆婆喃喃自语道:“是的,谁都没有错,错的是战争。是战争拆散
了家庭,分离了好友,引起了误会,造成了惨剧。这笔帐要记在满洲鞑子身上!”
  老婆婆缓了口气,继续说道:“天澜醒来后,眼泪直流,过了许久,才对我说:妹子,
天成还在人间,咱们无论如何也得寻着他,让你们家庭团圆。我当然也是这样想,可是天成
火爆的性子,我知道得最清楚,这件事情,恐怕他至死也不会原谅我们。”
  “我们冷静下来之后,再从长计议。天澜道:事已至此,妹子,要委屈你,咱们还是做
挂名夫妻吧,人海茫茫,夭成一时难于寻找,逃难的日子,又实在过不下去,何况你还有两
个小孩绊着身子,也只有先投奔李定国再说罢!就这样,我们带领着一群难民,投到李定国
军中,我们表面上是夫妻称呼,实际上却以兄妹相待。现在我也不怕说出来,几十年来,我
和天澜可都是玉洁冰清,没有过半点苟且之事!”
  红面老人用袖子揩了揩眼泪,说道:“妹子,这个我早已知道了!”老婆婆看了他一
眼,正待发问,红面老人却不停口地说下去道:“可是那时我却把你们恨透了。我仗着单身
一人,无牵无挂,四处飘流。后来直走到回疆,在天山之南,遇到了也是万里投荒、隐身漠
外的武当名宿卓一航,跟他学了九宫神行掌和鸳鸯连环腿两样绝技。当时我为了恨你们,发
誓不再用你父亲传授的功夫。我也自知,若论到本门功夫,天澜和你都要比我高。”
  凌未风这时插了句话道:“卓一航我小时候也见过,他是师父晦明禅师的好友。可惜我
到天山没多久,他就死啦。”红面老人睁大眼睛看看凌未风,“噫”了一声道:“原来你就
返回书籍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