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宰执天下

_26 cuslaa (现代)
证实了两人的身份,韩冈更加疑惑了。流内铨的主官是判流内铨事,而张戬昨日也说了,判流内铨的秘阁校理陈襄是正人,让他无需担心其他。但没有想到,那位陈校理并不在,而是两位令丞在候着他。
韩冈上前行了礼,低首垂眼的退后一步,等着两位流内铨令丞的发话。只是在他低下头的那一刻,两名流内铨令丞互相之间交换了一个眼神,脸上都多了一点忧色。。。
“韩冈?”刘易声音低沉。
“正是在下!”
“哪里人氏?”
“本贯密州胶西【今山东胶县】。出身秦州成纪。”
确认身份的对话,说了几句便结束了,单纯的走过场而已。放下手上的家状,刘易换上一副笑脸,“韩兄来京也有多日了,怕是等不及了吧?”
“不敢!”
“没什么敢不敢的!外面的一众官人天天骂,也不照样没事吗?”刘易哈哈的说笑了两句,不知为何笑声中有些发干,又道:“既然韩兄有天子特旨,这铨选也就走个过场而已。。。毕竟朝廷本有条贯在,无出身者必须考上一次,我等也不好违背。不过韩兄既然能得三人齐荐,又得王大参青眼,还让官家下了特旨,这才学自然是极好的。铨选连那些不成材的荫补衙内都能过关,韩兄自不必说了。”
“令丞过奖了,韩冈愧不敢当。”
“哪的话,是韩兄太自谦了!”刘易哈哈又笑起。
韩冈陪着一起轻轻笑了几声,但在他看来,此次铨选的迷雾却是越来越多了。这刘令丞是官场上的老油子,要看破他的心思,不是件简单的事。韩冈看着刘易,总觉得在他笑容中有着一点隐藏得很好的忧虑和困扰,这让韩冈怎么想也想不通。。。很快就很干脆的便放弃了。猜一个人怎么想,还不如看着他怎么做。从行动推断出目的和立场,可比察言观色准确得多。
“程兄,你怎么说?”刘易笑完,问着身边的人。
“是不是该开始了?”
“嗯,是该开始了!”
按唐朝的规矩,新官释褐,要经过四道审查,即所谓的‘身言书判’——相貌、谈吐、书法,以及判事的能力。而到了此时,虽然四项基本原则还是要讲,但检查起来就没有唐时那般严谨。
相貌没说的,在唐朝也许还讲究个五官端正,不能长得歪瓜劣枣。。。但到了此时,却已经不再追求长相,而是指的身体健康,无残疾。如果是进士,甚至这一条也可以含糊过去,瞎只眼睛,脖子有个瘤子,都能当官。
谈吐之类更不用说,完全是主观判断,如今不会有铨试官拿这一条来卡人脖子。太得罪人不提,说不定还会被投诉。
书法则是做官的基本条件,字都写不好做什么文官?改去做武官得了。武职好过关,只要亲笔写的家状上错字不要超过三个,计算钱谷五题对三题,武官中的书算科便算合格,可以成为一名合格的后勤武官。如果还能骑骑马,射射箭,水平不差的话,两项合一还能评个优等。。。
而判,就是指断案写判词,依律对州县呈上来待处断有疑议的案牍公文作出合理判词,考验官员是否能称职的处理公务,也即是是否能‘通晓事情,谙练法律,明辨是非,发摘隐伏’。到了宋代这里,同样要考。不过不仅仅局限于判案,另外还要加写诗赋一首或是试墨义十道——这两项可以自由选择。
刘易和程禹受了上命,要给韩冈添点堵。让官家知道,王安石请他下特旨抬举的秦州布衣,究竟有多无能!使得天子在群臣面前丢了多大的脸?
但两人都明白,跟韩冈过不去并不是代表可以在结论上大肆作假。比如韩冈是一个五官端正身体康健的小白脸,就不能说他颜陋貌寝,兼之缺胳膊少腿,并不适任为官。明明口齿伶俐,堪比苏张,便不能说他本是昌徒,又为非类,虽无雄才,却有艾气。明明写了一笔好字,就不能说他目不识丁。
这样太容易揭穿,韩冈的名字毕竟通了天,若是有什么情弊,韩冈自诉上去,两方对质,倒霉的只会是作伪的一方。但把他的缺点扩大,长处不提,改动一下评语判词,也照样能让韩冈吃足苦头,这样也才能显出孔门弟子一字褒贬的手段。
只是初与韩冈见面,刘易和程禹就知道事情不好办了。
韩冈相貌外表没话说,任谁也挑不出毛病,只往面前一站,俊杰才士的气质展露无遗。
程禹和刘易又问了韩冈几个问题,无论是经术上的,还是史书上的,他都是胸有成竹的一条条、一款款,极有条理的回答出来,谈吐温文尔雅,平和淡定,看不出半点紧张,配合上他本身的气质,更不可能睁着眼睛瞎说他粗鄙不文。
至于书法,看着家状上的字就知道是刻苦练过,铁划银钩,端正的就像刻出来的一般。程禹肚子里计较,这韩冈,莫不是崇文院那边抄书的出身?一笔的三馆楷书,未免太标准了一点。
这样的一个年轻人,言谈举止各个方面都有着大家风范,完全不似家状上所写的三代农家出身。刘易看着他,都想帮自家女儿招来当夫婿了。
第一卷 初六之卷——塞上枕戈 第42章 诡谋暗计何曾伤(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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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办?”程禹头疼了,低声问着刘易。韩冈的前三项完全挑不出毛病,他们一年要审查考核新进官员数以百计,但能如韩冈这般出色的,也不过一个巴掌就能数得出来。差不多能与那些不用铨叙的进士媲美了。
“你糊涂了?!秦州三家齐推,天子亲下特旨,你还敢把他当成普通的从九品选人看?!过三关是肯定的,过不了才奇怪。”刘易眉毛扬了一扬,阴阴笑道,“但别忘了,还有‘判’啊!”
程禹总觉得事情正往他们不想看到的方向滑去,韩冈表现出来的才气实在不低:“……万一他还能通过呢?”
刘易冷笑着,他才不信才十九岁的韩冈能有天纵之才,普通才子即便只是背背经书,学学诗赋,等到有一点水准,也早过了二十岁了:“真有那本事,他早去考进士和明经了。。。弄个正经出身,不比他人推荐要强?有出身升官有多快,天下有谁不知?”他摇摇头,把藏在心底里的一点忧虑压下去,对程禹的担心过度不以为然的冷笑了一声,“别傻了,把题出难一点,专挑冷门的词条,谅他也做不出来。”
程禹沉吟着点点头,刘易说得是没错。他提声问道:“韩冈,你身言书三项皆过了,接下来便要试判。可还有别的话要说?”
韩冈摇摇头,微笑着轻快的说了声,“没有!”
他现在心中很轻松,至今为止的三关测试,对严阵以待的韩冈来说确实很轻松。。。没想到所谓的铨试真的这么简单。不过随便的谈了几句,就说他身言书三项都过了。不但比不上前世打过交道的那些挑剔苛刻的客户,也比不上应聘面试上的考官,也就跟他上的那所二流大学毕业辩论的程度差不多,现在想想,那些教授还真是好说话。
而刘、程二位也是一般的好说话,想到自己方才还误会了他们,韩冈心里还真有些过意不去。即便方才总觉得两人神色不对,也应该是自己太多心了的缘故。自家就是这个毛病,凡事总会想得太多。
“那好!”程禹觉得韩冈脸上善意的微笑有些扎眼,说话的速度便促了一些:“判试分为墨义诗赋和断案两项。。。照规矩先考墨义、诗赋。这两部,韩冈你可自选。你选哪一部?”
所谓的墨义,就是在九经挑出一些片段做为题目,然后要求考生写出这些句子的大义。而答案,基本上是出自各经流传在世间的权威注疏。韩冈的诗赋是不成的,而出自九经的经义,他的水平还算不错。故而他毫不犹豫:“墨义!”
“选定了?”刘易再问一句,“选定便不能再改了。”
“选定了!”
韩冈的回答斩钉截铁,心中突然却又忐忑不安起来。已经是铨试的最后一项,过了这一关,就正式成为一名从九品选人了。第一次在这个时代参加考试,还是关系到是否能拿到差遣的考试,若是失败,可就要等下一次。。。流内铨的‘次’,是轮次的意思。以如今在流内铨外守阙的选人数目,轮上一次,少说要一年。韩冈虽然有自信,但心底也免不了要打着小鼓。
借个准备试题的名义,程禹和刘易留下韩冈,从偏厅里走了出来。
“下面怎么办?”程禹问着刘易。
刘易将早已准备好的考卷从袖子里掏出来一展:“你看这几题怎么样?”
程禹接过来仔细看过。说来惭愧,几题一看,他都有些发懵了。除了《易》《礼记》《尚书》的文字特别,不会错认,其他应是出自《春秋》三传的几题,进士出身的他竟然连具体出处都把不准。。。而且这些题目,他现在一点都做不出来。他瞧了一眼刘易,自家是考诗赋论出来的进士,而刘易则是明经九经科出身,他出的题目,自己做不出来也不奇怪,就不知能不能难得住韩冈。
刘易得意洋洋的自夸着:“《左传》一道,《礼记》一道,《书》两道,《谷梁》和《易》各三题。这十道墨义,我可是挑着最生僻的句子摘录,谅韩冈也做不出来。”
“一题兼经的都没有?”程禹低声阴笑:“做得好,做得好!”
明经诸科,并不是像科举那样,是同一个科目,统一的考题,而是分为九经、五经、开元礼、三史、三传、三礼、学究诸科,连考试内容,考试科目都不一样。。。但在这些科目中,《论语》是必须要学要考的,所以称为兼经。以韩冈的年纪,《论语》必然已经精通,还是不要冒险得好。
“万一过了怎么办!”程禹笑声一顿,又抓着头苦恼起来,“新进选人注官的铨试实在太容易了。十题九不中才算不中格,万一给韩冈撞个大运……”
“若只对个两三题,也是一样啊。照样可以给官家看看,看王韶他们荐的是什么样的‘才子’?!让天子下特旨的究竟是什么样的大才?而且……”刘易压低声音,眯起的眼睛显得更为阴险:“别忘了,还有最后一道判事没考。”
“妙!”程禹醒悟过来,顿时抚掌大笑。
偏厅中,韩冈静静的等着,没有半点不耐烦的神色。。。前面面试的宽松,韩冈本不再为最后一项而头疼,但刘易和程禹久去不回,却让他的心又提了起来。该不会又有什么变数吧?
这时两人走了进来,刘易示意韩冈做到偏厅一角的一张桌案后,递过来一份试题,“韩冈,这十条经文,须写出正文大义,不可有悖逆之言,更不要犯了杂讳。如十题九不中,便得再次守选,即便你有天子特旨,也不能违例。”
‘十题九不中才会被打回去?!’韩冈惊得下巴都要掉了,一百分的卷子只要考到二十分就算合格?!
不对!铨试的规则既然这么宽松,难度定然不低,戒骄戒躁啊,韩冈!
他在心中提醒着自己,站起来恭恭敬敬的接过考题,道了声“韩冈明白!”就坐下来紧张的翻看考题。。。
“这……这……”韩冈只看了一眼,便轮到眼珠子要掉下来了。他指着考卷,张口结舌的转头瞧着刘易。
刘易跟程禹交换了一个眼色,得意洋洋。他凑上前,故意嘘寒问暖一般关心的问着:“怎么,题目有什么问题,是不是太难了?!”
韩冈忙摇头,怎么可能难?!他回头再看一眼试卷,没错,他没有看错!
第一题是‘大夫执则致,致则名;此其不名,何也?’
第二题是‘六五,贲于丘园,束帛戋戋:吝,终吉。。。’
第三题是‘尔惟践修厥猷,旧有令闻,恪慎克孝,肃恭神人。’
一直到第十题——‘为尊者讳,敌不讳败,为亲者讳,败不讳敌。’
整整十题墨义中,没有一题不是出自九经。韩冈的前身,对此下了多少年的功夫。而他本人,自来到这个世界后,手不释卷,一部部又重新抄写过。到如今,倒背如流是吹嘘,但用滚瓜烂熟来形容,却一点也不过分。而且甚至有几题所摘录的经文,还是他这几天刚刚跟程颢讨论过的,想不到连运气也在他这里。
韩冈从头到尾,从上到下,翻过来覆过去的看了五六遍,终于确定不是出题人的陷阱。他心中暗自感叹,完全没想到,所谓的铨试就是这么个考法!十道试题全数出自于九经不说,连要求的答案也标明不得超过注疏的范围。。。
‘这是公务员考试啊,你给我初中毕业考试试卷做什么?!’
韩冈暗自揣度,自家能如此顺利,多半是因为他仅仅是一名从九品选人。若是高品的京朝官,保不住会有哪个看河湟开边战略不顺眼的官员横插一杠,表现一下不畏君上的气节的同时,还可以坏了王韶的好事。但自己的品级实在太低,为难他根本没有任何好处。武松打老虎挣回一个都头,打老鼠能挣回什么?打苍蝇又能挣回什么?
韩琦当年一封弹章,把两名宰相两名执政都一脚踢出了政事堂,这才叫本事!而把门一关,将一个从九品的选人踢回老家,这算什么?!本事?刚直?屁都不是!
所以现实就是这么回事,没点利益,谁会无缘无故与人为难?而且这人身后还有天子背书?
韩冈越想越觉得事实当是如此,他感激的抬头看着刘易和程禹,发现他们正微笑着看着自己。韩冈还以微笑,当真是好人啊!
当即提起笔,韩冈先抄考题,再写答案,三下五除二,转眼间,十条试题的答案跃然纸上。行行蝇头小楷,排得整整齐齐。检查过是否有犯杂讳的地方,发现没有问题,他便添上姓名,站起身,将墨迹淋漓的卷子交给两位笑容已经变得勉强的两名流内铨令丞。
“怎么办?”偏厅旁的另一间房中,程禹脸色难看的问着。
刘易默不作声,阴着脸,拿着笔批改韩冈的卷子。一个圈,两个圈,三个圈,到最后一直连圈了十个圈。放下笔,他呆呆的说着:“十题皆对,无一条错……他干嘛不去考明经?!”
“所以我问你怎么办啊?!”程禹的声音第一次大过刘易,完全气急败坏。
刘易狠狠抬起头,反问着:“这题你来做,你做得出?”
“…………怎么办?”程禹的声音这回小了许多,他是靠诗赋论出身的进士,又不是明经。何况他自入官后,哪还有年轻时熬夜苦读的劲头,当年的才气能剩下三四成就不错了。他又横了刘易一眼,这位老明经怕也是如此,过去的学问全丢下了,才把自己认为难的题目拿出来给韩冈做。
“还有断案!”刘易咬牙发狠,“把登州阿云的那桩案子找给他!”
第一卷 初六之卷——塞上枕戈 第42章 诡谋暗计何曾伤(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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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禹一愣:“为什么?!”
“嗨……”刘易一叹,为程禹的迟钝,“谋杀自首,可减二等论处的条贯,《律疏》【即《唐律疏议》或称《永徽律疏》】上可没有!”
“啊!”程禹顿时恍然。
韩冈有才学!现在他们不得不承认,这一块西北来的昆冈璞玉,也许诗赋不成,但经义已烂熟于胸,王韶、吴衍和张守约推荐得没错。王安石的青眼也没错,皇帝的特旨更没错!
既然韩冈才学如此,就不能再抱着侥幸。不论是千头万绪的家产分割,还是证言多矛盾的田产纷争,都不一定能难得住他。。。宋承唐律,此时通用的《刑统》根本是成于《律疏》的抄袭,两人现在都不能保证韩冈没有看过《刑统》和《律疏》。如果拿出来的案子能用唐律上的条文解决,说不定会正中其下怀。
但阿云案不同,有伤者,有凶手,凶手还认了罪,看似很简单,但却有着一个陷阱在里面。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用力的点了点头,还没入官的韩冈,必然会踏进陷阱。
韩冈翘首以待,等刘易和程禹再次回来,他立刻露出如阳光般的和煦笑容。前面的几道关那么容易就过去了,最后一题的难度必然不会高。刘、程这两位韩冈还不知道名讳的流内铨令丞,算是他在官场上遇到的最为善意的几个人之一。对他们,韩冈心中好感大生。
韩冈脸上灿烂的微笑刺伤了刘易和程禹脆弱的心灵,在两位令丞的眼里,这位年轻的秦州选人笑容中充满了恶意的讽刺。。。刘易心中更恨,将好不容易翻出来的卷宗递到韩冈面前。
韩冈拿过卷宗一翻,笑意更盛,感激之情也更多了几分。正与他猜测的一样,最后的判案更为简单,不是繁琐的家产析分,也不是产业争夺,更不是什么无头公案,而是一桩杀人未遂案,罪犯在公堂上自承其罪,要求对此写出判词,写明罪名、判决结果,并所引用的法律条贯。
什么样的考试肯定能得满分?————事先知道标准答案的考试肯定能得满分。
韩冈简直要笑出声来了,这就像是高考考试时,发现所有的考题自己正好都做过,而且连每一题的标准答案也了如指掌。。。真不知是自己的运气,还是流内铨的铨试就是这么轻易。
这桩案子韩冈看过。登州阿云案,即便是以他对律法的陌生,同时一直以来对通行的《刑统》只是泛泛读过,并未精研,却也照样了如指掌。因为这桩案子,直接引发了变法派与反变法派的一次大规模交锋,从而震动了官场。
就在熙宁元年到二年,一桩闹翻了整个朝堂的杀人未遂案,确立了‘谋杀已伤,按问欲举,自首,从谋杀减二等论’这一条律法。如果是普通的士大夫,他们不会关心刑律。但无论前身今身,皆接触过此案的韩冈,又哪会不知?
这一案的案情其实也很简单:登州女子阿云居母丧期间,因叔父贪图聘礼将其许配于农夫韦高,而韦高本人相貌丑陋、年岁又大,阿云不喜,这位彪悍的山东婆娘遂趁夜持刀将韦高连砍十几刀。。。不过妇人力弱,只是将其砍伤。而当阿云作为嫌疑人被传到官府时,不待审讯,她便自吐其实。
谋杀未遂很好判,依律当绞,而阿云不待审讯和用刑便自承其罪,在此时算是自首,依天子早前的敇书当减两等。登州知州许遵判得便是流放。
只是这判决上到审刑院和大理寺复核时却被推翻,因为他们认为韦高是阿云丈夫,妇人谋杀夫婿,是犯人伦,属十恶不赦之罪,依律当斩立决。因韦高未死,可减一等,当绞。
而大理寺和审刑院的复审意见传到登州后,许遵则抗辩说,阿云是许嫁而未嫁,而且丧期定亲违反孝道,在宋律中是要杖责并断离的,因此她并非韦高之妻,当以‘凡人’论,也就是没有关系的普通人论处,许遵坚持原判。。。
大理寺这时又说,阿云在孝期结亲,是违律为婚,更当加罪一等,同时在《刑统》中,有‘于人有损伤,不在自首之例’这一条,不承认阿云算自首。
为了这件事,许遵和大理寺打起了笔墨官司,继而又惊动了整个朝堂。赵顼让刑部复审,而结果是支持大理寺和审刑院的判决——绞刑。而许遵仍然不服,坚持己见。
赵顼新登基不久,无法做出决断,遂同意让两制以上的高官一起参与讨论。王安石支持许遵,而司马光则支持大理寺、审刑院和刑部的决定。他们各自身后都有一批支持者,互相之间由辩论变成了争吵,简单的刑律断案,一直吵了一年多,到了新法开始推行,又渐渐变成了变法派和反变法派之间的**【和谐】斗争。。。
而当刑事转为**后,其结果便不是靠法律来判决了,王安石正得圣意,所以最后阿云被天子特赦,不是斩,不是绞,也不是流,更没有杖责,名义上是编管流放,实际上接下来的大赦就让她直接放归乡里。同时,‘谋杀已伤,按问欲举,自首,从谋杀减二等论’这一条出自赵顼敇书的律法,就压倒了《刑统》中的条文,成了通行世间的法律。
对于阿云案,韩冈的看法是与许遵差不多。阿云是在母丧期被其叔父聘于他人,所谓的未婚夫妇关系是非法的,不当承认这个关系。而阿云仅是斩伤韦高,其人未死,她本人认罪态度又好,减刑也是应当。
这桩案子在朝堂上闹了整整一年还多,发给地方的朝报也刊载了判决的结果。。。普通人看不到朝报,就连县一级的官员都看不到——朝报一般只下发到州中——但韩冈的老师张载却是渭州军事判官,他能看到,也让学生们讨论过这个案件,韩冈当然也参加了讨论。同学们的看法不尽相同,去问张载,张载则用笔写了个‘仁’字,没有直接回答。
等到重生的韩冈回想起这段记忆,闲暇时又跟王韶和王厚讨论过,两人所持的观点都与韩冈相同,法令即在,依律行事即可——另外,王舜臣当时正好在场,他的观点则正好相反,也直接粗暴了点——“这等毒妇,打死了事!”
宋代的法律,属于成文法,判案者虽说有一定的灵活权变的余地,但主要还是是依律条判案。既然法令清楚,当然好判。。。而且阿云案前后韩冈也是了如指掌。当他再次面对登州阿云的这桩杀人未遂案时,该怎判,甚至判词该怎么写,都不是难事——标准答案就在心中。如果考官敢判错,闹到天子面前,都是韩冈占理。
看着韩冈振笔疾书,一行行端正的三馆楷书出现在纸页上。看着韩冈的判词,刘易和程禹的笑容渐渐收起,而脸色则一点点的苍白了下去。
‘怎么可能!!?’
两人在心中一齐大吼,新近出来的条令,韩冈一介布衣怎么可能知道?他才十九岁啊,怎么可能向积年老吏一样对法令一概门清?!韩冈的三份荐书中说他杀人、说他救人、说他惊人,就是没一条提过他能判人!
‘该怎么办?’刘易和程禹面面相觑。韩冈过关斩将,走得顺利无比。。。这下……该怎么向上面交代。
“怎么回事?”
一道洪亮的声音突然间从门外传来。话声入耳,两人的脸色不再惨白,简直是泛绿。他们一点点的转回头,坚硬的颈骨就像久未使用的门轴一般干涩,“陈判铨?!”
一人随声踏进厅门。来人干瘦矮小,比韩冈整整矮了一个头去,而方才那道如洪钟一般的声音,却是出自于他口。瘦小的身体上,面圣所穿的朝服尚未换去。长脚幞头,黑犀腰带还有一身代表六七品的绿色官袍,宽宽松松的套了一身。在腰带一侧,还挂着一个银丝绣的小腰囊——银鱼袋。
韩冈躬身行礼,这名瘦削男子便是判流内铨事——陈襄。
陈襄进来后,谁也没理会。先走到桌边,低头看了看刘易出给韩冈的试题,又瞥了一眼脸色阵青阵白的两名令丞,摇头冷笑了一声,“难怪!”
刘易和程禹身子便是一颤,张了张嘴,却什么话也没说出来。。。两人都很清楚,他们的顶头上司,判流内铨事、秘阁校理陈襄,绝不是好糊弄的人物。在官场上沉浮日久,一些小手段根本骗不过他。要不然,也不会刻意等着他去崇政殿的时候,才把韩冈叫来。
刘程二人心中哀叹自家的运气太差,怎么陈襄去了廷对后,还会回来?
自来少见肯做事的官人,京中百司的判事们,极少听说他们在廷对之后,还会回本署理事的,多是放羊回家了事。做官本来就是这样,太辛苦就不是官,那叫吏!刘易和程禹平常有事,也是尽量推给下面的吏员的。
陈襄又拿起韩冈方才所作的墨义考卷,只一眼,便点了点头:“字不错!……就是少了点神韵。多买点金石拓本翻一翻,学着写,别做了抄书匠。”
韩冈点头受教。
陈襄一目十行,放下答卷,又赞了一句:“算是有才学的。”
陈襄见多了因为字写不出来而把笔管咬烂的荫补官,真的有才学有心气的人物,早就去考进士或是明经了。得人推荐、由布衣为官的人,其实数量很少,而真有才学的,数目更少。他在流内铨一年多,加上韩冈,也不过一掌之数——这还是包括了荫补官在内。
看完韩冈的前一张试卷,陈襄径自坐到了刘易的座位上,问道:“现在考到哪一步了?”
“……只剩断案了。”刘易迟疑了一阵,低声回答。
“判词写好了没有?”陈襄又问着韩冈。
韩冈上前,将卷宗和答卷一起呈上:“请判铨过目。”
陈襄先翻了一下卷宗,便抬眼扫了两名下属。又看了韩冈的答卷,当即一声嗤笑:“作茧自缚!”
四个字的评语,让刘易、程禹又涨红了脸。
而看到了这一幕,韩冈若还是不明白,那就太愧对自己的智商了。他明白了,也为方才自己的自作聪明而感到好笑,甚至还有一点后怕,幸好刘易和程禹小看了自己。
陈襄很爽快的拿起笔,在试卷上批了几个字。抬头对韩冈道:“恭喜了。”
韩冈心领神会,连忙行礼,“多谢判铨!”转过来,又向刘、程二人行礼,“多谢两位令丞。”
直起腰,瞬间放松的心情,一时间让韩冈忘记了礼仪,他长长的叹了口气。如愿以偿,却不见欣喜,心头唯有轻松自在:
“终于合格了!”
第一卷 初六之卷——塞上枕戈 第43章 百里河谷田一顷(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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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冈从流内铨徐步出来,李小六立刻迎上。虽然韩冈脸色看不出与进去时有何异样,宠辱不惊的气度让他很难外露出激烈的情绪波动,但李小六心知,没有区别便是好事。
“恭喜官人!”李小六嘻嘻笑着上前为韩冈贺喜。
“还要再等几天。”韩冈心平气和的说着,“只是刚刚通过铨选,要拿到告身才算。”
李小六并不清楚铨选和告身,但他会凑趣:“进士发榜到琼林宴之间,也隔了半个月呢。可谁能说没参加过琼林宴就不是进士了?”
“就你嘴会说!”韩冈摇头轻笑。。。
听见主仆二人的对话,周围投来的目光便带上了一点敌意,像刀枪一般戳了过来。韩冈不以为然,被一群守阙的闲官狠狠的瞪着,反倒有一点脚下踩人的痛快。
带着李小六离开嫉妒汇聚成的漩涡,韩冈一边走,一边计算着自己还要在京城待上几天。
自己通过了铨选,接下来流内铨定下韩冈的本官和差遣后,便要呈文政事堂,等政事堂审核完毕,又得移文官诰院。官诰院是制作和颁发告身的机构,并兼作审查,这一步手续没有五六天下不来。如此一算,韩冈想要拿到自己的告身,也就是证明自己官员身份的证件——虽然不会是个硬封皮的小本子,但实际的意义却是一样——至少还要等个十天半个月。。。
‘足够急脚递在京城和秦州中跑个来回再带个几百里了。’韩冈暗暗为官僚机构的效率叹气,想想自己已经出来了二十天,一日四百里的急脚递也能往秦州跑两个来回了。而自己最快也得到三月初才能启程返家,来往公文更不知跑了多少回了。韩冈眉头轻轻皱起,也不知他和王韶制定的计划到时能不能成。
回到驿馆,却见刘仲武已经早早的回来了。他尽管沉稳,但如韩冈一般的养气功夫却是没有,嘴角唇边的笑意怎么也掩饰不住。
“恭喜子文兄了。”韩冈笑着说道。
刘仲武看了半天,也没看出韩冈的表情中有没有藏着铨选的结果。。。他陪着小心的问着:“……那官人你呢?”
韩冈笑着点点头。而李小六帮他出头回答。提得高高的声音有着引以为荣的得意:“我家官人哪有不过的道理?!”
“说得也是!说得也是!!”刘仲武哈哈的笑了,“以官人大才当然轻而易举。”
韩冈坐下来,问着刘仲武,“不知今日天子有没有来看子文兄射箭?”
“俺也以为官家会来看看!谁想到枢密院都承旨来主考。”刘仲武虽是在抱怨,但话里话外都透着喜意,“不过俺也没想那么多,只顾着射。俺用两石弓步射了十七箭,托福却都中了。又换了马,马射十箭还是都中了。。。再换了弩,俺先拉五石的,又拉了六石的,轻轻松松。都承旨见俺有把子牛力气,就使人拿了七石半的硬弩来。那力道,跟架在城墙上的八牛弩也差不离了。俺是用出了吃奶的气力,方才拉开。”
能拉开七石半的硬弩,这把子气力,让韩冈为之乍舌。虽然军中一直有传闻说有人拉弩能过八石,但谁也没真的亲眼见过。而刘仲武的七石半,已是骇人听闻。韩冈往刘仲武的下三路看,这厮的腰腿气力当是不小,向宝送他的美女当是被折腾惨了。
“……最后都承旨看着俺卖力的份上,给俺判了异等,其他十几人都不好意思在俺后面练了。”
刘仲武一番话说的得意非凡,一贯的稳重不知去向。。。不过这也难怪,他得到的试射异等,比优等还要高上一级,非武艺卓异不可得,几年也不定能出一个。而授官,往往也会比正常的三班借职要提高一级,直接任三班奉职。如果不论文武之别,真要计较起来,三班奉职比韩冈的判司簿尉都要高。当然,文武之别实际上是存在的,即便是从八品的东头供奉官,西头供奉官这等小使臣中最高的两级,也不能说真比从九品的选人强出去。
刘仲武今次在殿上演练的都是弓弩。试射殿廷,顾名思义本就是考得射箭。大宋军中最重远程兵器,向来是三十六种兵器,弓弩居首,十八般武艺,射术第一。韩冈现在只为王舜臣感到可惜,他神技一般的连珠箭术如果在殿前施展开来,就算刘仲武也得退避三舍。。。看到三十步外的箭垛上一眨眼的功夫就长出一朵花来,任谁都要惊掉下巴。可惜啊……
“韩官人,今天要不要好好喝上一顿!”刘仲武过去是躲着韩冈,怕被他拉着喝酒,后来虽说认命不躲了,但也没有主动过,今天可是第一次拉着韩冈喝酒。
“能与子文兄共叙一醉,当然是最好。只是啊……”韩冈很遗憾的说着,“我等会儿还要去张、程两位先生家报个喜信。这样吧,明天在樊楼里摆一桌好了,来了东京一趟,也得见识一下樊楼**。不然回去后一说,连樊楼都没去,谁会相信我们真的到东京了。”
韩冈会说话,刘仲武被拒绝了,也没不高兴,反而笑了起来。。。点着头,“说的也是,不去樊楼,那就是白来一趟东京了。”
韩冈午后再次去了王安石府。刚到门前,就看到一名宦官捧着一个长条盒子,领着几个从人走进王宅,不过很快他又带着盒子和从人被王安石的小儿子送了出来。瞧他的模样,这次宣诏终究还是失败了。
看着传诏的中使骑马离开,韩冈猜测着王安石到底什么时候才会重新出府理事。想来应该不用太久的时间,他看看王府前的街巷,停在这里的车马比起前几天又多了一些。随着圣旨和辞章的交替往来,朝堂政局越来越明朗,王安石的地位也越来越稳固,所以原本散去的官员,现在又重新聚在王家的府门前。。。宽有两丈的道路,已经被来访官员的车马堵成了一条羊肠小道。
韩冈进了门房,里面早坐满官员,他们的心意也是跟韩冈一样,都是在等着王安石的出面。这么些人也是天天来此,几天下来,各自都混了个面熟。韩冈会结交人,在众人中人缘甚好。他进来后,座中官员便纷纷跟他打招呼。等他坐下,便一起东拉西扯海阔天空的闲扯起来。基本上,在门房里的官员都跟韩冈一样,皆是坐上一个时辰半个时辰就起身,这是变法派的官员们在表明自己的态度。如果不来,等秋后算账,那就是得怨自己的腿脚不勤了。
王安石还在称病中。理所当然的,韩冈也照样还是没能等到接见。。。在门房处坐了一个多时辰,表示了一下恭谨的态度,便韩冈告了罪起身离开。出来时,日已西斜,但大门口的车马不见减少,反而多了一些。
离开王安石府,韩冈直奔小甜水巷的方向。从城西北的王安石府,横贯了大半个东京城,用了半个多时辰,方抵达张程两家的门外。
看到韩冈,张戬和程颢连问都没问铨选的事,等韩冈说起,也不过是点点头,直视为理所当然,根本都不替韩冈担心。也难怪,毕竟新官铨选难度实在太低,即便韩冈被两位主考的令丞使坏,还是一无所觉的顺利通过,由此可见,平日里的铨选有多么简单。
“通过铨选不代表能做好官,日后行事要记得上不愧天,下不愧地,不负天子,不负黎民。。。”程颢语重心长地说着。
韩冈恭恭敬敬的行礼:“多谢先生们的教诲。韩冈必日日铭记在心。”
一番训诫之后,张戬让了韩冈坐下。沉声问道:“玉昆。有件想请教你一下。”
韩冈连忙站起:“请教绝不敢当。有什么事,先生尽管问。”
“坐,坐。”程颢笑着示意韩冈重新坐下。
等韩冈落座。
“也不是什么大事……”张戬便用着漫不经意的语调说着,“只想问问玉昆你,有关在古渭和渭源屯田的事情。”
韩冈点了点头,道:“先生问对人了,此事学生正好知道。”
“说来听听……”
韩冈心中透亮,看来他和王韶的计划已经在朝中传开了,却不知御史台对此看法如何。只是不论程颢、张戬他们这些御史们现在持的是什么态度,自己在情在理都得让他们变成河湟拓边的支持者……至少不能是反对者。而现在便是得看自己的表现了。
韩冈心如电转,嘴里的回话却没有半点磕巴:“屯田渭水上游,是王机宜的收复河湟的第一步计划。欲收河湟,便必须收服当地众蕃。而蕃人多是畏威而不怀德,为了震慑他们,就必须在古渭和渭源派驻一支官军,必要时,还得消灭一两支被西贼收买的蕃部,以便杀一儆百。但不论是驻兵还是开战,物资粮饷消耗总不会少,如果全数依靠外运,不论是朝堂还是陕西转运司,都支持不下去。所以王机宜便想着在当地自行解决部分粮饷,故而便有了在渭河中上游两岸屯田的计划。”
张戬道:“最近王韶已经用专折将他的这份计划呈上来了。”
韩冈点点头:“学生出来时,已经听说王机宜正在写这份奏章,大**容也有所了解。渭源至伏羌城,两百余里河谷,宜耕荒地近万顷,而能开辟成良田的地方至少千顷之多。如果将千顷良田开垦出一半来来,出息就已经足够支撑一支两千人的军队,而屯垦这么一点田地,只需要他们一年的时间。”
“是吗……”张戬漫声应了一句,沉默的看着韩冈一阵,突然间眼神化为刀剑,单刀直入的厉声问道:“那窦舜卿为何说秦州至渭源,宜垦荒田只体量得一顷四十七亩?!”
第一卷 初六之卷——塞上枕戈 第43章 百里河谷田一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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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冈眨了几下眼睛,脑子一时没转过来,又想抬手去掏耳朵,只是给他忍住了。
‘听错了吧?……肯定听错了!这怎么可能……’他自嘲的笑了一笑,这才问道:“窦观察说得多少?”
张戬神色冷然,吐词清晰,不带一点含糊,每一个音都缓缓的咬得很准:
“一顷四十七亩。”
韩冈终于确认自己的耳朵没有问题,但接下来,他又确信窦舜卿的脑子出了问题。
他从来没听过如此荒唐的一件事,两百里的河谷……不,窦舜卿说的是从秦州到古渭,那就不是两百里,而是三百五十里。。。长达三百五十里的渭水和藉水河谷,秦凤路副都总管竟然说荒地只有一顷四十七亩!
荒天下之大谬,滑天下之大稽!
即便是千年之后,以十余倍于此时的人口,天水一带的荒地都不可能只有一顷四十七亩,翻上一百倍,一千倍还差不多。而在秦州人丁总计只有十二万,而蕃人人丁也不会超过三十万的熙宁三年,方圆几千平方公里的渭水中上游,竟然敢说只有一顷四十七亩宜耕荒地。这要是什么样的胆子和头脑才会说出的昏话?!
韩冈先是大怒,继而又是摇头失声而笑,笑过一阵,才起身向张戬程颢谢罪:“是韩冈失态了,还请两位先生恕罪。。。”
“无妨。”程颢一摆手,在他看来韩冈情绪的波动才能体现他话语的真伪:“玉昆你还是说说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吧。”
“两位先生,若要韩冈说,那没有别的,就是窦舜卿欺君罔上,为倾轧而不顾国事,其心可诛。一顷四十七亩地面有多大,不必韩冈再说。区区一个大相国寺,就占了十五六顷的地皮,金明池周长九里三十步,水面百余顷。难道秦州到古渭,连十个金明池的平地都找不到?!
秦州到古渭之间的渭水和藉水总长超过三百五十里,这一点,去枢密院一查军铺里程便可知晓。。。三百五十里有多长?从东京往西京洛阳是三百五十里,往南京应天【今商丘】是三百里,往北京大名又是三百五十里。东南西北四京所括田地不啻千万顷。即便秦州西北都是山地,但山谷之中,河水两岸,难道不是宜耕平地?!会只有一顷四十七亩?!”
韩冈一番话理直气壮,说得合情合理,语气更是斩钉截铁。张戬程颢都露出了深思的神色。韩冈也不停下来喘口气,此时他气势正盛,正是乘胜追击的时候,
“所谓由微见著,见一叶落而知天下已秋。萁子见纣王用玉著而知殷之将亡。窦舜卿欺君罔上以至如此猖狂,他今日能妄言三百里河谷只有荒地一顷四十七亩,他日未尝不能伪造军籍,贪污军饷,甚至讳败为胜,欺瞒朝堂。。。两位先生皆是御史,难道不该奏明天子,穷治窦舜卿欺君之罪,斩其首以正纲纪?!”
最后一句,韩冈狠狠暴出。以一介从九品的身份,对高高在上的窦舜卿喊打喊杀,程颢无奈的摇摇头,而张戬却没有呵斥他的无礼,沉吟了半晌,他又道:“……按窦舜卿所言,一顷四十七亩只是荒地数目。若是有主的,即便是蕃人,也不能计算在内。而王韶的万顷也是说的无主荒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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