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宰执天下

_25 cuslaa (现代)
只不过河湟之事,得王安石之力甚多,张戬和程颢这时又想起称病请郡的王安石。心道‘王介甫若去职,韩玉昆的职司,也许要生变数了。’
……………………
中书门下。
也即是政事堂内,一名又高又胖的堂吏脚步匆匆,沉重的脚步声传遍廊中。
曾布听到脚步声,放下手中正在读着的老杜诗卷。。。他身为检正中书五房公事,总理并督察中书门下吏、户、礼、刑、工五房吏人公事。职位要津,庶务繁芜,但凡发往政事堂的公文都要管着。平日里都是忙得团团转,也只有今天,他自任职以来才第一次这般轻松过。
胖堂吏走到门外,对里面喊道:“都检正,三司方才又来人了,急着要昨日发来待批的公文。”
“让他再等一等!”曾布摇摇头,拿起茶杯啜了一口,“此事需待王大参回来再批。”
“小人明白!”胖堂吏今天已经好几次往返于前院和检正厅,得到的回答都是一样——等王大参回来再批。但这一请示的环节他不敢省,自以为是,砍头的可是自己。。。
胖堂吏转身要走,曾布自后面叫住他,把他唤进公厅来:“曾相公、陈相公,昨天可曾说什么?”
胖堂吏是曾布的亲信,既然曾布有问,便不敢怠慢:“昨天王大参从宫中出来就没回政事堂,后来宫里传出消息后,曾相公和陈相公便想立刻下堂札停止推行青苗法,但赵大参却说,是王大参弄出来的事,得让他自己自己回来废除。”
“赵阅道帮了大忙啊!”曾布笑着,心里却对赵抃没半点感激,却在想赵抃一点担当都没有,又不敢做事,难怪总是在叫苦。
曾布昨天一听到宫里传出来的消息,就赶去王安石府。。。他跟吕惠卿、章惇等一众变法派的中坚官员都在门房候着,待了整一天,也没见到告病的王安石,不过把心意传到就已经够了。只是曾布没想到,他这么一走,昨天在政事堂中竟然发生了这么多事情。
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尽管有两只猴子的官职比老虎要高——“还真是有趣!”
胖堂吏则在不无忧虑的看着堆满了曾布桌案的厚厚几撂公文,忧心忡忡。“都检正,积压了这么多公文,不会有问题吗?”
“你担心个什么?”曾布站起身,徐步走出门,回头望着北面的宫城,崇政殿就在他视线落下的方向,“不用急!参政很快就会回来!”
崇政殿。。。
赵顼现在很烦躁。他低头盯着铺在御案上的王安石的请郡折子。‘臣请辞’几个字一入眼,就像被烫了一下,视线随即便离开了那份辞章。年轻的皇帝并没有料到,只因韩琦的奏章,他犹疑了一下多说了几句,王安石的反应便会这般激烈。
好歹是出身在皇家,宗族中有形无形的勾心斗角也见得多了。赵顼登基时日虽短,但王安石为何会如此做,他还是明白的。而王安石的目的,赵顼也一样清楚。
可韩琦是三朝老臣啊!相三帝扶二主,没有韩稚圭,英宗坐不稳皇位。他赵顼能坐在这个位子上,有韩琦的功劳在,他的恩德不可不念。。。韩琦说的话即便不相信,也得做出个相信的样子,这才是顾全老臣体面的做法。
但王安石那边又该怎么办?听他自去,不再变法?那钱哪里来?军队如何整备?失土如何收复?二虏如何降伏?!
罢去新法可以!罢免王安石也可以!但你得给我个富国强兵的方略来!
韩琦给了,让他‘躬行节俭以先天下,自然国用不乏’。但将每年朝廷收入的五六千万贯全部吞吃掉,还要带饶个几百万贯封桩钱的三冗——冗兵、冗官、冗费——有哪一条说的是皇帝?这些钱几乎都是被数万官员,百万军队,还有几千宗室花去的!
仁宗、英宗,还有他赵顼,哪一个是奢用无度的昏君?没有啊!仁宗皇帝大行前,身上盖的被子是旧的,用的茶盏是素瓷的。。。先皇登基四年,病得时候居多,宫舍、出游,会花大钱的支出一项也没有。连大殓,也是因为距离仁宗驾崩才四年,国用不支,费用一省再省,害得自己连孝心都尽不了。而他赵顼呢,自登基以来何时奢侈过一星半点?!这样的情况下,自家再节俭,能节俭多少出来?即便自己一点不用,也不过省下几十万贯。这对三司账簿中越来越大的窟窿来说,是杯水车薪。
王安石不能走!从昨日想到今日,赵顼越发的肯定,王安石不能走!要想富国强兵,实现自己的梦想,就不能放王安石走!
如果不能两全,必须要做一个选择的话,赵顼很清楚该选谁!
崇政殿中,宰执、两制,决定大宋国策的十几位重臣都在等着赵顼从沉默中醒来。。。站在宰执们的下面,司马光平心静气的等着。不同于曾公亮、陈执中的心浮气躁,不同于文彦博、吕公弼的急不可耐。几位翰林学士中排在第一位的司马君实,始终都是保持着冷静的态度,仿佛变法的存续、王安石的去留,如流水过石,在心底没有引起一点动摇。
不知过了多久,赵顼抬起头来,神色间没了犹豫:“变法刚刚开始,王卿实走不得!司马卿,你为朕草拟一份慰留诏书。。。”
赵顼的话,让宰执们一阵骚然,而司马光应声答是,接下了旨意,退后去写诏书。他是翰林学士加知制诰衔,正是有资格草拟诏书。
“陛下!”文彦博却是当先上前:“天下纷纷,皆为新法。新法悖时难行,天下士大夫无人不言。王安石既已然自知,何不从其愿,放其离京?!”
“文卿何出此言?!”赵顼又惊又怒,他知道文彦博与王安石互为政敌,但天下纷纷之说,未免也太过了一点。别以为他年轻不晓事,青苗贷的实行过程中的确有问题,但使人监督并修改一下,当是能解决。只要修正了,青苗贷对百姓只会有好处。他当即批驳,
“更张法制,于士大夫诚多不悦,然于百姓何处不便?”
文彦博生于真宗景德三年【西元1006年】,到了如今的熙宁三年,已年过花甲,几近古稀。六十五岁的他老迈龙钟,身子佝偻着,皮肉都松弛了。但宽大的骨架子一旦挺直,数十载为相而产生的压迫感,便宛如一团阴云沉甸甸的压向年轻的皇帝。他冷笑,从唇缝中挤出的苍老声音,就像从崇政殿外呼啸而过的寒风:
“陛下!天子为与士大夫治天下,非与百姓治天下!”
竟然敢这么说?!
赵顼闻言一惊,双眼瞪住文彦博。而文彦博则垂下眼帘,但身子站得更直。殿中的重臣们没有任何反应,仿佛没有听到文彦博的话,又好像默认了说进他们心里的这一句。
对,文彦博说了大实话。无论是变法,还是反变法,两派之间的笔墨往来,尽管都是冠冕堂皇的说着是为天下百姓着想,但实际上考虑到百姓只是附带。青苗贷能稍稍惠民,却伤了士大夫的利益。文彦博这是在提醒赵顼,不要忘了天子之位的根基在哪里。
朝堂上每每争论治国之策,都是把百姓拉出来为自己的话做背书,哪一个不是摆出为民请命的态度。三年来,赵顼还是第一次从臣子的嘴里清楚的听到治理家国的本质。即便过去王安石与他谈起青苗法的本意,也要遮遮掩掩,不肯把话说透。
是不是该谢谢文彦博?这些年来,这位文相公还是第一个肯跟他说这些大实话的臣子啊!
第一卷 初六之卷——塞上枕戈 第41章 辞章一封乱都堂(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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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顼浮在脸上的带着冷意的笑容,仿佛方才文彦博的翻版。大宋天子一瞬间成熟了不少,眼神中还残留的一点天真褪去了。视线从群臣身上划过,每一个人顿时发觉,从皇帝那里传来的压力不知不觉的已经大了许多。君臣都沉默着,巍巍崇政殿,像是又要潜入沉默的深海中。
“陛下!臣已将慰留诏书拟好,还请陛下御览。”
司马光出声,打破了僵持的安静。他双手捧着刚刚草拟好的诏书,微欠着身走上前。走过文彦博身边时,司马光脚步稍重了一点——他是在提醒。
文彦博自庆历七年【西元1047年】便入居政事堂,朝堂故事哪有不熟悉的道理?可他偏偏催着天子把王介甫赶出朝廷,却一点也不顾及王介甫的脸面,连惯例故事都不管了。。。这样真能如愿?不,这反而会惹起皇帝的反感!
自仁宗朝以来,侍制以上官员请郡,除了因为在建储之事上开罪了英宗皇帝的蔡襄,哪个不是下诏慰留几次,方才批准?!王安石弄出的新法虽是祸乱国政,但本心非是为己。此事天子心知。即便要将其罢去,心中也免不了有愧疚之心,他的辞章岂会一请而允?!
司马光为文彦博的失态叹气,他这叫关心则乱!文彦博向来是以稳重,多谋著称朝堂。总角之时,便知道用水将树洞里的球浮出来。跟自己一样,小小年纪便广有名声。。。但现在看看他,不该说的说了,不该做的做了。等天子回过味来,心里又会怎么想?不,看天子的模样,他已经明白了过来。有些事不该说透,不能说透,却偏偏给说透,这叫弄巧成拙!
“司马卿,快把诏书拿过来。”
司马光将拟好的诏书双手呈上,让一个随侍的小黄门将诏书拿去,展开在赵顼眼前。
“……今士夫沸腾,黎民骚动,乃欲委还事任,退取便安。卿之私谋,固为无憾,朕之所望,将以委谁?”
赵顼默念着,不自觉的微微点头。因为一点委屈,便丢下政事不理,还称病要出京,对于王安石的做法,赵顼心中其实还有些抱怨的。‘现在士大夫议论沸腾,百姓骚动,你却要辞去职务,自取安宁。。。卿家为己所图,固然无憾,但朕的期望,又该委托给谁?’司马光这一段,当真是写进了自己的心里。
拿过朱笔,签字画押,盖上印。赵顼将诏书递给身边的近臣,“传与王安石。他再病着,朕就要派太医去了。”
……………………
作为参知政事,王安石现在的府邸照例是御赐之物。有花园,有楼阁,是东京城中数得着的大宅院。但在宅院中生活起居的人却很少。
王安石没有娶过妾,身边也没有什么通房丫头,仅有一位陪了自己几十年的老妻吴氏。在众臣中,除了司马光,再无他人如王安石一般。平常在身边听候使唤的,只有一位老仆。。。在家中奔走的,不过十几个男女。
王安石与吴氏总共生过三个儿子,三个女儿,但一儿一女幼年夭折,儿子女儿都只剩下两人。
长子王雱自幼聪颖,十余岁便能做策论洋洋数万言,三年前考中进士,又回乡娶了金溪萧家的女儿,如今人尚在南方为官。
次子王旁远不如他大哥聪慧,性子又有些古怪——其实这也不难理解,父兄太过出色,这做小儿子压力便会很大——考进士是没可能了,王安石想着日后还是为他求一个荫补,安排着娶门好亲,平平安安的过个日子。
大女儿已经嫁了人,是当年在群牧司任官时的同僚吴充的儿子吴安持。。。如今吴充已经做到了三司使,一国计相,儿女亲家同居高位。不过吴充对变法之事向来不置可否,看意思也是否定的居多,旧日的好友,如今的亲家,也是渐渐分道扬镳的模样。
长子长女都不在身边,大弟王安国去了西京任国子监教授,王安礼,王安上两个弟弟,一在河东,一在江南,兄弟几人分居天南海北。陪在王安石夫妇一起住在这间宅邸的亲人,就只剩两个儿女。
时已近晚,王安石在书房中等着消息,他并不知赵顼最后会做出什么决定,但今天之内,慰留诏书应该会来。不论是天子同意他的请辞,还是不同意,照着旧例,都不会一请而允,都会来回几次。就像天子登基,对皇位必须要三辞三让一样。。。如果变法就此而止,辞章往返两三次后就会放人了,如果天子还想继续变法,真心留己,五辞、六辞之后,都不会答应。
一本孟子拿在手中,字里行间满是王安石旧日做的注解。孟子的理论向来为他所秉承,又别有阐发。作为当代屈指可数的学术大家,王安石前些年在金陵教书育人时,都是以孟子为中心。只是他今天没有心情看书,本身又是个急躁性子,把书翻得哗哗作响,几个时辰了,一个字都没看进去。
书房门开了,不是王安石等的消息,而是夫人吴氏走了进来,脸色阴阴的:“二姐刚刚回来了。”
“哦!”王安石随口应了一声,二女儿今天去探望她嫁出去的姐姐,这件事他也是知道的。。。
“……说大姐儿最近在吴家过得很不好。”
王安石放下书,面沉了下来:“出了什么事?”
一听问,吴氏顿时爆发出来:“还不是你闹得!都是你弄得新法,舅姑都给她脸色看,连姑爷也吵了几次!”
“……是吗?”
王安石声音干干的。他和吴充过去同为群牧判官,情谊甚笃,故而结为儿女亲家。可没想到因为新法之事,他与吴充越走越远,旧时的情谊不再,反而连累了自家女儿。
“大姐那里让二姐儿经常去看看,若是有闲,带小九回家来住两天也行。”
女儿都嫁出去了,她婆家的家务事王安石也不知该如何处理,也只能让女儿回来住两天散散心,正海也可以把外孙带来。。。他都已经五十了,平日也在忧虑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抱上孙子。脱去号为拗相公的外衣,其实王安石也只是一个普通的老人。
“饭还没好吗?”王安石不想再听这些烦心事,催着开饭。
吴氏恨恨地盯着王安石。她知道必须在吃饭前把话说清楚,等到开始吃饭,他就又会去想事情,面前放的菜不论多难吃,王安石都会一口口的吃下去。甚至不需用菜,就算是鱼食,她的这位夫君也会毫无感觉到一颗一颗的吞进肚子里去,吃完了都不会发现——这是他跟着仁宗皇帝一起钓鱼时做出的事。听说仁宗皇帝认为是装出来的,心怀伪诈,可自家的夫君自己最清楚,他那性子,哪里会演戏?!实实在在的糊涂!
吴氏柔声说着:“老爷,就是回家住两天,终究仍是要回去的。。。还是把姑爷换个差事吧,离了京城就行。”
“吾已称病,说不定等几日也是要离京。怎么换?”
王安石的推脱之言,终于惹怒了吴氏,一拍桌子:“王獾郎!大姐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你不心疼,我心疼!”
纵然这里并没有外人,但被夫人叫着自己的小名,王安石还是觉得有些尴尬,顾左右而言他:“大哥儿那里有没有来信?”
吴氏脸一背,就不去理他。
王安石看得苦恼,他并不惧内,雅善诗赋的吴氏也一直都是自己的贤内助。。。但这两年,不知为何自家夫人的脾气慢慢变得古怪了起来,往往因为一点小事发火。但好歹是糟糠夫妻,让一让也没什么觉得丢脸。
书房门忽然被敲响,王安石的老仆在门外响起:“介甫相公,中使来了!是御药院的李都知。”
王安石如释重负,立刻躺回书房内的床榻上,吴氏恨恨地哼了几声,最后还是坐到了床边。装病就有个装病的样子。虽然他的称病谁都知道是假,但一点表面文章都不作,却是在找御史弹劾。
李舜举进来时,王安石已经躺在床上,吴夫人在旁服侍着。只是王介甫一点病容都没有,很健康的样子。李舜举习以为常,拉开圣旨便开始读起来——在称病的臣子家宣旨,不会要让躺着病榻上的臣子起来跪下,这是顾全着大臣体面,也是天子体恤臣子的表现。
在病榻前,李舜举抑扬顿挫的读完诏书。一如预料,并没有回应。李舜举做了多年的宣诏使臣,很清楚是怎么回事。今次为了将王安石请出山,不走个四五趟,跑细了双腿,也不会有个结果。不过想想过去,至少今次不用再为了宣召而追进厕所了。
只是他放下诏书,却发现王安石的脸色,不知何时已是铁青一片。他小心翼翼地照规矩提醒着:“大参,还请接旨。”
“这是司马君实写的?!”王安石厉声问着。如果将诏书拿到眼前,只看笔迹,他便能知道是不是出自自己旧友的手笔,但这旨意他如何能接!?
李舜举方才一读诏书就知道不对了,在他看来王安石发怒也是情理之事,他点头答道:“的确是司马内翰的手笔。”
“司马十二好文采啊!”王安石气得双手之颤,直直坐了起来,也不装病了。‘士夫沸腾,黎民骚动’,这分明是在逼他辞职!‘卿之私谋,固为无憾,朕之所望,将以委谁’,这十六个字,更是诛心之至!天子看了对自己的看法又会如何?
“……都知请回吧。”王安石强忍着怒气。
李舜举见状,也不敢触王安石的霉头,立刻告辞离开。但走之前还不忘说一句:“官家可是真心诚意的等大参回来。”
李舜举走后,王安石翻身下床,铺纸磨墨,在书桌前奋笔疾书,司马光的话,他要一句句的驳回去!
第一卷 初六之卷——塞上枕戈 第42章 诡谋暗计何曾伤(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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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京城内外,大小酒店、食肆、铺子,有数以千计之多。但能被东京城百万士民口耳相传的,只有七十二家正店。其中有的是官营,有的是民营,有的原是行会会馆,也有的本是豪门旧宅,来历五花八门,但名气却都是一般儿的传遍天下。
位于东京内城新门里的会仙楼正店,虽然比不上樊楼的富贵奢华,也比不上清风楼的店面广大,更比不上御街边的张家园子和状元楼的地势绝佳。但会仙楼有个优点,便是闹中取静,尤其是后院的诸多雅间,都以幽静隐秘而著称。
坐在会仙楼的楼上靠北临窗的座位,不但可以纵览汴河胜景,还可以望见北面不远处,隔着一座虹桥,就在汴河对岸的开封府衙。。。只是很少会有贵客来选择在楼上用餐,二楼三楼的桌位,日常多半是被开封府的低层官吏所占据。在后院的花园中,被假山、树木、小桥、池塘,还有几条蜿蜒曲折的长廊所分割出来的座座雅间,才是会仙楼中最为受到欢迎的地方。
流内铨令丞刘易,近几年来,还是第一次走进会仙楼的后院。虽然他也是个官人,而且还是京官。但在物价腾贵的东京城中,他一个从八品大理寺丞的些微俸禄,想养活全家十几张嘴,还要应付不时来打秋风的乡人,早已是捉襟见肘。
与平常百姓幻想的官人们的富贵生活不同,刘易这样的青袍小京官,他最为常见的待客方式,就仅仅是在路边的小酒肆中胡乱吃上一顿。。。即便这样,他的钱囊一个月也经受不起几次消磨——留京城,大不易。
被一位知客在前引着,刘易穿廊过户。他看着前面知客所穿的衣服,竟然不比微服而出的自己差上多少。尽管刘易穿得不是质地优良的公服,但身上现在的这一件用也是不错的料子。可区区一个仆役,竟然能跟他这位官人相比!
在廊道上左绕右绕,最后刘易在客的带领下,终于走进了一间门额上龙飞凤舞的写着忘归莲华四个草字的小厅中。厅门内,迎面便是是一张四扇屏的荷花屏风。。。四张荷花姿态各异,有含苞欲放,也有花开正艳,还有残荷独枝,中间偏右的一幅上,一支亭亭独立的半开花瓣上似有似无的还带着点点水意,当是出自名家手笔。
绕过屏风,就看见长着一张方面大耳,面白留须,模样甚有威严的中年男子在窗边坐着。将人引到,知客便退了出去。进退间不发一言。没有不呼自来、筵前歌唱的打酒坐妓女;也没有腰系青花布手巾,为客人换汤斟酒,俗称焌糟的妇人;更没有一拨儿插科打诨、博取赏钱的厮波闲汉,一切都保持着尽可能的安静,便是这间会仙楼后院的最大特点。
刘易走上前,躬身向中年人行礼:“下官拜见侍制。。。”
中年人指了指旁边的一张桌子:“坐!”
刘易看过去,桌上早已摆满了冷碟和果子。注碗、盘盏、果菜碟、水菜碗,大小十几件,还有两人座前的酒盏、酒壶、筷子,无一不是闪闪发亮的银器,加起来不啻百十两之多。
东京城中,只有七十二家正店才有这般豪阔的财力,寻常的脚店和小酒肆,即便想做的奢华一点,用的器皿也得到正店来借。
两人落座,很快一盘盘热菜也端了上来,每一道依然是用着银碟盛着,特制的银碟下,还有着阴燃火炭的托底,以保证菜肴不会很快冷去。
端菜来去还是悄无声息,知客最后在屏风处站了一站,见两位客人没有其他吩咐,便躬身退出门去。。。小心的将门掩好,厅中就只剩下刘易和中年侍制两人。
只有午夜时分,山中寺观才有的寂静降临在厅内,厅外的杂音一点也没透进来。小厅以莲为名,窗棱、桌案、梁椽,乃至杯盘碗碟,处处都打着莲花的记号。就连在窗下燃着的熟铜火盆,也是一朵完整的千叶莲花。袅袅香烟同样自荷花花苞形制的青铜香炉中丝丝缕缕的升起,在厅中扩散开。一股淡淡绵香在鼻尖传递,香味清而醇,不似寻常薰香的浓烈,正是应了这间荷厅的特色。
刘易无意多看,厅中死一般的寂静让他坐得很不自在,他陪着小心,问道:“不知侍制唤下官来此,为得何事?”
中年人第二次开口,说得话多了一点:“……近日可有一名秦州新选人来流内铨递家状注官?”他顿了顿,又加了一句,“有天子亲下特旨的。。。你可知道?”
刘易当然知道。天子亲下特旨,为年岁不到的选人派定差遣,这还是新条贯颁布后的第一次。身为流内铨令丞,哪有不知道的道理,“是不是韩冈?”
“没错,正是他!”
“不知侍制想要他如何?”刘易还明白,韩冈已经被定了差遣,如果要帮他只要在旁边看着就行了,既然侍制提及他,只可能是使坏。。。
“两天后,安排他参加铨试。”中年人的要求很简单。
刘易吃惊的猛摇头,这怎可能做到:“铨试是为了定差遣,但他本已有了天子特旨,差遣早定下了。秦凤路经略司勾当公事,兼理路中伤病事宜。根本不需要再参加铨试啊……”
中年人身子略略前倾,只一动,在刘易眼里就如山岳倾颓,迎头压来,只觉得沉沉的有些难以喘息。就听中年人问道:“韩冈……他有没有出身?”
刘易老实的摇头回答:“没有!他只是个靠举荐得官的布衣而已。”
“无出身者注官候阙,难道不是必须要参加铨试吗?”中年人轻轻笑了几声,有着一点偷了空后的得意,“朝廷即有条贯在,依律而行便可。。。汝等尽忠职守,天子还能说不是不成?”
“……下官明白!”刘易略一思忖,便点头称是,对面的人说得的确没错。他笑道:“请侍制放心,下官自然会好生料理韩……对了!”刘易的眉头又一下皱起,“新官铨叙,陈判铨肯定会在场。下官从何下手?”
中年人脸上的微笑书写着自信,轻轻点着酒杯的手指,让一圈圈波纹在银边装饰的液面上回荡,好像就是在说着一切尽在掌握中,“你们的判流内铨事,那一天不会留在衙门里。在京百司,每天都要轮上两人上殿廷对,奏报司中大小事务。。。两天后,正好轮到陈襄和度支司的左仲通上殿。”
“原来如此!”刘易点着头,他这时才醒悟过来,眼前的这位侍制本就是管着殿廷轮对的次序的,“既然陈判铨不在,要安排起来就方便多了。侍制请放心,有下官,再加上程禹,包管让韩冈过不了铨试这一关。”
中年人轻轻点头,很细微的动作,就让刘易喜出望外。
刘易抬手为中年人斟酒,随口笑着问道:“只是下官在想,韩冈不过区区一个从九品选人,为何要与他为难。仅仅是铨试,又不是进士举,即便今次不过,官身照样还在,也不过是要等个一年半载再轮来考差遣。大费周章的,不知……是为了……”
刘易的声音越来越小,眼前之人突的变得冰寒的眼神让他感到畏缩。。。宛如被撬开了八片顶阳骨,一桶夹着冰块的河水当头浇下,浑身从骨子里都瑟瑟发寒。他立刻低头认错,“下官多嘴了!”
可透过这冷如高山玄穹的一眼,刘易已经看透了面前的宝文阁侍制的真实用心。剑锋所指,并不在韩冈,而是在王安石!
对,没错!正是王安石。韩冈虽是由王韶、吴衍和张守约三人共同推荐,但亲自请了天子的特旨,赐了差遣的,却是王安石。只要能在铨试上证明韩冈才学能力并不合格,就等于是在说天子无识人之明。而天子多半便会把这笔账算在了王安石的身上。
若在过去,天子并不会把这等小事放在心上,但如今以王安石所面临的境地,刘易相信,他的倒台只要再压上几根稻草。韩冈也许只是一步闲棋,但闲棋多了,即便以参知政事的权柄,也是承受不住这样的分量。
中年人这时站起身,丢下一句“好自为之!”,便抬步出了门去。
刘易手忙脚乱的陪着站起,却识趣的并不将之送出门。就站在屏风边,看着中年人并不宽厚的背影消失在门外。人已经远远的走了,藏在心底的八个字才缓缓出口:
“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管他呢!”又发了一阵呆,刘易毫不在意冷笑一声,韩冈又不是他亲戚,王安石也不是他举主。何况让他这么做的,又是得仰着脖子才能看到的宝文阁侍制。听话受教,自然会有好处,如果不听话……刘易可不想去偏远小郡做官。
只是他一个小小的京官,竟然能把手插进高层的争斗中。即便只是轻轻的搭了一下,推了一把,保不住什么时候就会被碾得粉身碎骨,但这种撬动朝局的感觉,却让他心醉神迷!
拿起酒壶,刘易给自己满满的倒上了一杯会仙春靡,又直接用手抓一条玉板鲊丢进嘴里。自他进了忘归莲华厅后,并没见到那一位动过筷子哪怕一下。现在他走了,一桌的上品宴席,便全便宜了自己。
尝着佳肴,品着名酒,刘易快活的哼着小曲。有酒今朝醉,无酒亦自眠。想那么多作甚,好好的犒赏一下自己才是真!
第一卷 初六之卷——塞上枕戈 第42章 诡谋暗计何曾伤(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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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堂上的局势依然还处在僵持中。
由于司马光草拟的一份诏书,气得王安石上章自辩,逼得赵顼亲下手诏认错——‘诏中二语,失之详阅,今览之甚愧’——但赵顼的手诏无用,王安石依然称病不朝,一份份奏章都是求着要出外。而赵顼,也不厌其烦地下诏慰留。很快三天过去了,王安石和赵顼之间辞章和诏书往来了多次,也的确跑细了传诏的御药院都知李舜举的双腿。
也不知是不是为了激王安石出山,还是因为王安石的执拗性子让天子有了逆反心理。赵顼最近还下诏要提拔司马光为枢密副使,一张清凉伞【注1】不知多少人眼巴巴的抢着要,可司马光却拒绝了这个晋升执政的机会。。。
这样的情况下,韩冈往王安石递的门贴自然不会有回音。而他往流内铨呈了家状,也被告知要等上几日——对此,韩冈并不惊讶,官僚机构若是行动迅速反而奇怪了。
身在富丽甲天下的煌煌巨城之中,韩冈不是没有想过抽空逛一下东京。只不过到了东京城后,他正事还没办成一件,无论是王安石还是流内铨,让他没有那个闲心思。何况天寒地冻,万物衰败,也不是逛街的好时候。
现在韩冈每天就只是在路过时大相国寺后门往里面张望一下,顺便在路上看看御街两边有名的千步御廊,或是望一下相当于后世的游乐场、有着各式杂技、曲艺的桑家瓦子。。。还有最引起他兴趣的,便是天下之重心,东京之中心——大宋皇宫。而韩冈每天都要去报到的流内铨就在宫城内。
这几天,韩冈都是上午去流内铨,午后到王安石府,在两个地方报个到,顺便听个消息,有时还会想想秦州的事。
临出来时,王韶已经准备上书朝中,用一万顷未垦荒地,来为自己的在古渭建军,并屯田渭河两岸的计划背书。
那一份奏章,最多只会比自己出行迟两天。传递专折的急脚递的速度,一日一夜至少四百里,却要比韩冈来东京要快上三倍以上。如果中间不耽搁,按时间算,朝堂的回复早在自己抵达东京前,就应该回到了秦州。说不定王韶的第二份奏章,此时也已经送进了通进银台司中。。。
应该不会有问题,毕竟李师中自己都这么说过。韩冈放心的不再去想此事,需要关心的还是自己的事情。
除了流内铨和王安石府,以及考虑秦州之事外,一天剩下的时间,韩冈都是去张戬和程颢的府邸拜访。当然不是闲谈,而是求学。由于探明了张戬和程颢的**倾向,韩冈便很小心的不去打听如今朝堂政局方面的消息,只是对经义上的疑难问题详加询问。
而程颢和张戬,尤其是程颢,对韩冈的好学很是喜欢,不厌其烦地向他解说释疑——监察御史的工作并不繁忙,尤其是现在新法近乎停顿的时候。张戬和程颢都多了许多时间。师者,传道授业解惑者也,程颢在这方面,做得十足十。。。他热心的教导,让韩冈心中都不免有些愧疚。
韩冈对儒家经义的求学,从本心上可以算得上功利。他的人生观世界观价值观早已成型,根深蒂固,极难动摇。他对儒家经典的学习,只是想将后世的学术理论融合进来。连韩冈自己都没发觉,由于自负于千年时光的差距,即便在求学中,他也免不了带着居高临下的态度看待此时的儒家学者。
但韩冈通过与程颢的来往,发现他学术宗师的地位并不是靠后世吹捧得来。程颢对一些新观点的理解很快,也没有死板守旧的顽固。韩冈的一些新奇观点,尤其是从算学的角度去解释格物致知的道理,程颢也觉得这样的想法很有意思,并细加追询。。。
当然,韩冈和程颢对于气在理先还是理在气先的问题,还是有着不同意见——这是门派之别。无论如何,韩冈都很难从唯物主义者转化为唯心主义。对于此,程颢都不禁摇头叹着韩冈在天地本源上的看法比张载还要偏激。
又是一天过去,韩冈从程颢家吃了晚饭回来。今天听了一天的春秋谷梁,被塞了一脑子的‘为尊者讳,敌不讳败,为亲者讳,败不讳敌’,到现在还在晕着。刚进门,驿丞迎来上来,递上来一封信,“韩官人,傍晚的时候流内铨遣人送来这封信,并说通知官人你后日铨选,让你切记,不要忘了。”
“铨试?”韩冈谢过了驿丞,疑惑着打开信封,打开一看,果然是盖了流内铨印章的公文,通知他两天后去参加铨选考试。。。
‘见鬼了,差遣不是定了吗,怎么还要考?’韩冈一肚子的纳闷,有官身无差遣的选人要参加铨选,但他的职司已经挂在了秦凤经略司中,还是天子亲下特旨,怎么又来了?而且上午他就在流内铨衙门中,怎么没人跟他提上一句?现在还派人送了信到驿馆,这是进士才有的排场啊。
韩冈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只是既然流内铨有了这样的命令,他一个还未得官的从九品选人,却没有拒绝和申辩的余地。王安石现在不见外客,更找不到他出头,如今即便不愿,也得去流内铨走一遭。
路明放弃了科举,现在不知在盘算些什么,这些天每天都是早早的便跑出去,入夜后方才回来。。。而刘仲武去了三班院也还没回来。韩冈坐在驿馆外厅中,又叫了一份饭菜,方才在程颢家做客,他没好意思多吃,只能回到驿馆再补一顿——这几天也都是如此,反倒是李小六,一直跟着韩冈在外跑的他,都是在张戬和程颢家的厨房吃饭,反倒能吃得肚儿溜圆。
不过在驿馆里也有在驿馆里的好处,韩冈吃完加餐后,也不立刻回房去。就坐在外厅一角,低头喝着饭后养胃的香薷饮,一边竖着耳朵,听着周围的谈话。
城南驿中都是官人,闲聊起来话题当然离不开最近引起朝堂动荡的一桩桩大事。
“王介甫的辞章已经上到第几道了?他是不是铁了心要走?”
“走个鬼啊!也不想想官家会不会放人!”
“那可不一定,还没听说过十几封辞章上去,官家还不准的?”
“世上什么最重要?是钱啊!官家没钱,王介甫却能赚钱,这叫一拍即合。。。韩相公,司马君实,那是要官家节衣缩食,拍的起来?!合的起来?!”
韩冈这几天在外厅中听到的议论,都不认为王安石会真的辞职,更不会认为赵顼能同意。不同于上面的那些因为争权夺利而蒙了眼的朱紫高官,城南驿中的这等消息灵通的低品官员,因为站在圈外,反而看得更清楚。
朝堂离不开王安石,就算韩琦都动摇不了!
“但官家让司马君实草诏,去慰留王介甫,却是做岔了!”
“没错!没错!王介甫本是以退为进,可却被司马君实当头一棒,敇文写得那叫一个妙啊!”
“‘士夫沸腾,黎民骚动,乃欲委还事任,退取便安。。。卿之私谋,固为无憾,朕之所望,将以委谁?’你看看这话说的!”
“所以司马十二是翰林学士。你我只得混吃等死。”
哈哈一阵哄堂大笑。
韩冈也觉得赵顼让司马光去挽留政敌,实在有些没头脑。只是司马光是翰林学士带知制诰,朝中的重臣任免,都是通过翰林学士起草的。赵顼大概是看了司马光正好在眼前,而过去王、马二人又是好友,所以找他来写。。。但以现在司马光和王安石的关系,赵顼命他起草慰留诏书,他会怎么做根本不必多想。
司马十二的文才虽不如王安石,但毕竟是写出资治通鉴的人物。字寓褒贬的本事那是不必提的,文字上做点手脚,足以让王安石的假辞职变成真辞职。
在韩冈看来,这司马光也的确够阴。这人做的,表面上是带着嗔怪的语气在挽留,但实际上就是在挑起赵顼的怒火。
……当然,也有可能是韩冈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也说不定。司马光真的是想用这种的言辞,来挽留王安石!
不过王安石回应,却表明了他是跟韩冈一个看法。而赵顼的道歉认错,也是证实了天子对司马光起草的这份诏书的理解。
厅中众人还在议论,而韩冈喝完了香薷饮,已经打算回房去了。这时,刘仲武走了进来。跟韩冈天天去流内铨一样,他也是天天往三班院跑,每天回来,如不是城外斜阳霞满西天的傍晚,便是华灯闪烁群星璀璨的深夜。
只不过前两日刘仲武回来时,脚步沉重,脸色也是一般无二的沉重,自然是没有好消息。但今天却是步履轻快,笑容也爬上了脸。
韩冈问道:“子文兄,你试射殿廷的时间定下来了?”
刘仲武笑呵呵的说道:“托官人福,就定在后天。有十几个人一起,俺也看了他们,除了一个河东来的汉子,没一个成气候的。”
“在下也是后天铨试。到时却是要与子文兄一块儿上考场了。”韩冈的笑容看不出方才的半点忧虑,却半开玩笑的恭喜刘仲武道:“在下先预祝子文兄能旗开得胜,凯旋归来。”
“承蒙吉言,也望官人能簪花而回。”刘仲武并不知道韩冈本不需要铨选,听说韩冈跟他一样收到消息,也为他感到高兴,同样开着玩笑的祝福,把韩冈当作要考进士的贡生。
韩冈笑着拱了拱手:“多谢,多谢。”
第二天,刘仲武留在驿馆内蓄养精神,而韩冈则先去流内铨确认消息,又到王安石府走了一趟,最后还是去了小甜水巷旁的程张两家,行程与前几日没有区别。只是当天夜里为了能养足精神,早早的便睡下了。
一觉醒来,便是决定韩冈一生命运的日子到了。
注1:按照宋朝惯例,官员中只有宰执才能被赐张清凉伞。
第一卷 初六之卷——塞上枕戈 第42章 诡谋暗计何曾伤(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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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内铨的衙门,就位于宫城内,这是因为流内铨本就是中书门下的下属机构,自然不能离着政事堂太远。自从日前过来递过家状后,韩冈天天来流内铨报道,熟门熟路。从右掖门查验了身份后进入宫城。正面的文德门过去,就是每月举行朔望大朝会的文德殿。而韩冈要去的地方,则是要再往西,处于大宋的**军事中枢——别称政事堂的中书门下和枢密院的合称也正巧就是中枢。
流内铨衙门前有凉亭一座,号为阙亭,但这个阙不是宫阙,而是官阙。亭子也并不让人歇脚,是为张榜所用。就在亭中,并排着挂了一圈水牌,有十几块之多。。。上面贴满了近日在流内铨登记过、尚未注人的官阙单子,以示公正之意。
这等自撇清的做法,究其因,还是因为如今官场上是僧多粥少,主管低品武臣的三班院中总有三五百个闲官,而统管选人的流内铨之下,同样有着三五百人。天下官阙不过一万多,而文武官员加起来超过两万。一个好官阙,总是引来多少闲官争抢。有多少人自入官以来,一直没能等到个好差遣,更是心中不耐。
可韩冈完全不需要等,从张守约、王韶,到天子赵顼和王安石。都为他的差遣尽了自己的一份心力,即便参加铨选,也只是照规矩要走个过场——这是昨日,接待他的一位小吏所言,还说是因为主考的刘令丞不便在考前见面,所以让他转告。。。不过韩冈一向谨慎,并没有因为一句陌生人的话而放松心情,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是他一贯的行事准则。昨日他便特意从程颢和张戬那里问了不少消息,也清楚了铨选的大致内容。
武官姑且不论,文官铨选大致分为两种。一种是选人改官,从地方幕职改为京官。另一种是新进选人注官,是新进官员进入官场的考试。
如果是选人改官,照例要判案四道。成绩合格者,方能改为京官。这是为了测试被考者的政务处理能力。因为由选人转为京官后,便可以出任知县、通判甚至知军知州这样的亲民官。。。亲民官集行政、民政、司法甚至军事于一体,是国家政权的支柱,必须要检验一下他们署理公事之才是否能胜任这一关系重大的职务。
相对而言,初出官选人的铨选难度就低了很多,如果是有出身,如进士科或是制举,就没有铨选,直接授职。剩下需要参加铨选的,大部分都是荫补官。集中在这个档次的荫补官,虽然他们的官品不高,但身后都有着一个或几个高品的父兄亲族,为难他们,等于是找不自在,所以考试的难度很低。
韩冈从程颢和张戬打听来的消息就这么多,但具体的考试科目他们却没提,只说让他按照参加明经科考试来复习就行了——韩冈不通诗赋,这一事几天来已经被他们看透了。。。
在守在流内铨门房中的一众闲官们又羡又妒的眼光中,韩冈被一名小吏领进了衙门。不过他没有被带进主厅,而转了几转,到了一间偏厅中。
厅内只有两名身穿青袍的文官。韩冈猜测,其中一个应是昨天传话给自己的刘令丞,另一人跟他平齐坐着,应是同一级别的官员,难道他是流内铨的主官?
走进厅中同时,韩冈心中隐隐觉得有些不对。他昨夜听张戬说过,初出官选人的铨叙都是要由一名两制官来监考,也就是翰林学士或是中书舍人。而以两制官的阶级,都是司马光、王珪那个等级的人物,有哪个没有一身朱袍穿,腰间没有金鱼袋?更何况怎么才他一个人来,应该是一批人一起考试才对!
“刘令丞,程令丞,秦州待铨选人韩冈带到。。。”吏人禀报了一声便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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