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宰执天下

_2 cuslaa (现代)
“为天地立心!
为生民立命!
为往圣继绝学!
为万世开太平!”
贺方一字一字的吟哦出声来,一股豪情壮志在心底涌起。穿越后他还是第一次感受到自己与历史有了最直接的接触,恍惚间自己的意识已与韩冈难分彼此,
‘原来这就是我的老师……’
PS:张载的名字知道的人也许不多。但‘为天地立心’这四句,恐怕不知道的人就很少了。比起二程、周敦颐、朱熹等宋代其他儒学宗师来,张载的气魄心胸远远超过他们,文武兼才,是贯通六艺,心怀天下的真儒。只是没有收到一个好弟子,让他的学问化为流水,只有横渠四句千古流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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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初六之卷——塞上枕戈 第四章 异世缘从天地成
“三哥哥。”熟悉的甜糯声音从厢房外响起,打断了贺方的回忆。平和的笑意随即出现在他脸上,“是云娘罢!你自进来好了!”
韩云娘应声倚着门倒退着进房,手上捧着个食盘,上面摆了一口小砂锅,还没开盖,羊肉小米粥的香气便已经冒了出来。
“不知刚吃过吗,怎么又端来了?”贺方问道。
“都已经过午了。”小丫头轻笑着,粉色的双唇中微微露出的一排皓齿如同编贝一般整齐雪白,很难想象光靠柳树枝就能把牙刷得这么白。她轻手轻脚的将食盘放在书桌上,顺手便收拾起被散放在桌案和书架上的书册。
“过得这么快?”贺方觉得自己只不过读了读书,又陷在回忆中一阵子,怎么一眨眼的功夫便到了中午。。。
“三哥哥你读书入了迷,当然不觉得。”韩云娘手脚麻利的得很,三两下的功夫,凌乱的桌面便被收拾得整整齐齐。就在书桌上打开锅盖,又把木勺放进锅中,小丫头转过头来扶着韩冈坐下来吃饭。
贺方坐在桌前,低头看着眼前热腾腾冒着香气的小米肉粥,前世在社会上摸爬滚打而被煅炼出来的一颗坚如铁石的心脏,竟然有些抽紧。
此时农家的习惯都是一日两餐,早一顿,晚一顿,闲时吃稀,忙时吃干,每日都是勉强填饱肚子。。。但贺方刚刚占据的这具身体久病虚弱,现在便是一天三顿的将养着。每天三四个鸡蛋,一斤煨得烂熟的羊肉,还有浓浓的小米菜粥,父母不惜家财,养得贺方一日【和谐万岁】比一日康健。不过他现在是知道了,每天吃得这一日三餐,究竟是怎么换回来的。难怪家中一点田地都不剩,每天父母仍要一起出去,而后很晚才一身疲惫的回来。
“怎么了,三哥哥?快点吃啊,冷了就不好了。”韩云娘看着贺方坐着不动,小声催促着。
贺方摇摇头,放下心事,现在他的这副身板操什么心都没有用。他对站在一旁准备服侍自己吃饭的小丫头笑道:“过来一起吃罢。。。我一顿也吃不了这许多。”
韩云娘白皙的小脸噌的一下红了起来,受到惊吓一般的向后退了小半步。她不知何为司马昭之心,但她的三哥哥的心思却是清楚明白。自从病愈之后,三哥哥就一改过去的严肃,常常轻薄于她。跟三哥哥更加亲近,小丫头的心里自然是千肯万肯。但耳鬓厮磨的亲昵,已经渐知人事的韩云娘总是羞涩不已。
她秀丽双眸盯着脚上的绣花鞋,不敢看着韩冈,声音细如蚊子哼:“还是三哥哥你多吃点,才能早日好起来。”
贺方看着那一抹艳丽绯红,少女瞬间绽放出来的娇羞让他目眩神迷,原本沉重的心情不由轻松了许多。。。抽空就调戏一下温柔体贴的小萝莉,对他的精神健康很有好处。
贺方欠起腰,把韩云娘一把扯了过来,“我在吃你在看,这样也没滋味,两人一起吃才香甜。”他手上用力,却想把小丫头拉着坐在怀里。
父母在外吃苦劳累,自己却在家中搂着小女孩儿吃饭。这倒不是贺方没心没肺,而是他很清楚,回报父母的最好办法,就是尽快恢复健康,不论身体还是心情。如果硬是要跟父母一起吃苦,拖延了康复的时间,只会让他们的辛苦操劳失去了意义,那反而是不孝。贺方并不是矫情的人,既然觉得做得对,就不会再考虑其他。。。
被贺方强拉着手,韩云娘小脸越发的殷红如血,用力挣扎着,怎么也不肯坐下。看着不能得逞,贺方半带调笑的凑在小丫头晶莹如玉的小耳朵边低声说着,“爹娘都出去了,家里就我们两个。”
滚热的呼吸透入耳中,小丫头连耳根都热得通红,挣扎也不由软了下来。但还是不好意思坐在贺方怀里,只侧着身子坐在了贺方的身边,被他一手搂住了纤腰。
灯下观美,自有一番风情,而到了白天,小丫头的娇俏可爱更是遮掩不住。尤其是一双眸子,黝黑深亮,羞涩时,眼皮低垂,长长的睫毛掩住双眼,如同深潭般幽深,开心时又会闪亮起来,配上无邪的笑容,编贝般的皓齿,几乎能把人的魂魄都陷进去。。。她身上穿着的粗布襦裙半新不旧,虽无损她的容色,只是让贺方看得有些心疼。
按照此时的习惯,婢女称为养娘。而在韩家,小丫头不仅仅是做养娘,其实还有一重童养媳的身份在。也不一定是贺方身体的旧主,一开始韩家父母的打算,就是韩家三兄弟如果日后有哪个娶不上媳妇,就让小丫头配给他——其实,这也是关西乡村里惯常的做法,单是下龙湾村中就有十几家里养着童养媳——等韩家老大娶亲,韩家老二从军之后,就指给了韩冈,只是现在则全便宜了贺方。。。
韩云娘本人自是知道韩家父母的打算,现在却也是把三哥哥当作自家的良人看待。贺方病愈后对她的亲昵,她半是羞涩,却也有几分欢喜。
贺方搂着小丫头温软纤细的身子,你一勺我一勺,两人花了半个时辰方分着把一锅羊肉小米粥吃完。
吃过饭温存了一阵,小丫头跳起来收拾碗筷,贺方则整了整衣冠,徐步踏出门去。他的身子渐渐恢复,已经不需人扶,也可自行出门散步。每天出外走走,虽是感觉着有些累,不过贺方还是坚持着一天比一天多走上一段路。唯有加强锻炼,才能早日恢复健康。在没有抗生素的时代,要对抗疾病主要还是得靠自己。。。这几天他都是到河边走上一阵再回家,以培养体力。
行走在村中的土路上,贺方借助散步重新熟悉着周围的环境,顺便寻找可以发家致富的道路,让父母不至于那么辛苦。
从小就表现出读书天分的韩家三哥,在小村中很受敬重。在路上遇到,村民们都是先上来嘘寒问暖一阵,让贺方感受到了一丝暖意,而贺方亲切有礼的回应,也让村民们感到惊喜,都道韩家三哥越来越有读书人的气度了。
一路上,他不停与相熟的邻里打声招呼,虽然从邻人惊讶的神情中,贺方进一步体会到过去的韩冈的确不是亲切待人的性子。。。不过韩家老三到底是在外游学了两年,回来就就病倒,还没来得及与村人打上交道。贺方与前身的不同完全可以推到两年的时间上去,并不至于会让人疑惑。
走了一阵,已经能听到哗哗的流水声,饱含着水意的空气也扑面而来。下龙湾是个不大的村庄,位于两山夹谷之中,村北远山其色苍莽,村南山色苍翠,哗哗的河水水流声则从村子北面传来。那条河名叫藉水,河对岸便是秦州州城。藉水向东流淌,过了百里之后便汇入渭水——也即是渭河。如果没有党项人的威胁,这里其实是一个很宜居的村落,但既然其位于边塞,便也免不了要日夜担惊受怕。。。
“毕竟是北宋啊……”贺方暗叹着。若是后世,陕西那是中国腹地,根本不需要担心外患的地方。在那个时代,自家只要安安分分的做事便也不会有什么危险,战乱是个陌生得只能在新闻和书本看到的名词。但在此时,却是他实实在在要面对的问题。
陌生的天空,陌生的土地,以及陌生的时代……贺方的心情忽然有些低落,不意被脚下的石头绊了一下,脚步一个踉跄,差点便要栽倒。但一双小手将将好从后伸来,将他给扶住。
“三哥哥,小心一点。看着脚底下……”
“嗯……”贺方应了一声,回头看看,韩云娘不知什么时候跟了上来。一双会说话的眸子正担心的看着他。
对了!至少还有家人。贺方侧头看着小心翼翼搀扶着自己的小丫头。在这个时代,还有应该陌生,心中却怀着一份情谊的家人。
‘也罢……既来之,则安之……’贺方心中说不清到底是无奈,还是认命。一越千年。天意如此,纵使不甘,又有何能为?
“既来之,则安之!”站在潺潺的藉水边,扶着少女的肩膀,远眺着对岸的城池,贺方再次重复着。深秋的熏风沿着河面拂来,不知从何处带了一丝甜甜的桂花香气。宽大的青布襕衫随风飘动,削瘦的身子却稳稳地站着,没有一丝动摇。
尽管贺方很想重生在一个富贵家庭,但能再活一次已是天大的机缘,凭空多出来的一条性命更值得珍惜。何况还有关心自己的家人,贪求太多恐怕要天打雷劈了。贺方很看得开,可以说是豁达,既然莫名来到这个时代,也无从得知该如何回到二十一世纪,他现在所能做的也只是让自己和这里的家人过上更好一点的生活。而第一步,便是抛弃旧日的自己,接受新的身份:
“……我是韩冈……我是韩玉昆……”
(从本章之后,主角的名字变为韩冈)
PS:好了,主角终于认清了现实,贺方消失,而即将改变历史的韩冈诞生了——虽然他现在还在调戏小萝莉。
ps又ps:和谐万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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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初六之卷——塞上枕戈 第五章 心念亲恩思全孝(上)
在河岸边徘徊了一阵,下定决心的韩冈要回到家中继续读书,韩云娘也要跟着回去收拾家务,她便扶着韩冈向村中走去。
两人刚刚走到村口,这时从下游的渡口处过来一人,看到他,韩冈的脚步不由得停住,小丫头则不知为何忽然胆怯的躲到了他的身后。
那人脸皮上尽是疙瘩,双眼外鼓,大嘴前凸,褐色隐花的绸布直裰盖不住高高挺起的肚腩。乍一看去,活脱脱一只秋后将要冬眠的胖蛤蟆。人能长出这幅模样也是难得。韩冈通过前身的记忆认得他,正是不断撺掇着韩家卖田的李癞子。
李癞子是村里排第一的大户,脸上疙疙瘩瘩如同翻转过来的石榴皮,像个癞蛤蟆一般,所以有了这个雅号,多少年叫下来,连本名都没几人知道了。。。其人在村里名声并不好,却跟县衙里的班头——外号黄大瘤的黄德用结了亲家,又通过黄德用结识了在成纪县衙中、祖孙相继传承了三代的押司陈举!
这陈举可是关西江湖上有名的奢遮人物,有着仗义疏财的美名——尽管他疏的财全是从成纪县百姓身上盘剥得来。
陈举继承父祖之业,把持成纪县衙政事三十年,曾经让两任知县、七八个主簿、县尉灰头土脸的从成纪县因罪罢任,其中一个背时的知县,还被夺了官身,‘追毁出身以来文字’——也就是说,这位倒霉知县身上的官皮给剥了,从官诰院和审官院被除了名,这比夺官去职还让官员们畏惧,毕竟夺官还有起复的机会。。。另一个更倒运的主簿,则参加了琼州【今海南海口】终生游,再也没能渡海而回。
自此之后,后任的知县、主簿等成纪县官员再没一个敢招惹陈举的。而陈举也识作,只要头上的官人老老实实,他便不会太过欺凌上官,如此两下相安。
李癞子攀上了陈举这尊大神,从四年前开始便当上了下龙湾村里的里正。他依仗了陈举和亲家,将许多差役赋税都转嫁到别人的头上,祸害了村中不少人家。。。不过若不是因为韩家老三重病急需钱,以韩家的家底,本也不会被李癞子欺。
也许是受到身体原主的影响,也许还有这几天来了解到内情的原因,韩冈对李癞子全无半点好感。为了一块土地,恨不得杀人放火,不论前生后世的哪一个时代,总是有这样的人。如果不是落到自己头上,韩冈对此本不会在意。可李癞子通过近乎于诈欺的手段,将韩家的田宅一点点的搜刮到自己手中。韩冈已经在心底立誓,日后肯定是要一报还一报的。
在仇人面前,韩冈却更加斯文有礼,他冲李癞子拱了拱手,行礼问好:“李里正,多日不见,一向可好?”
“韩……韩家三哥啊!好,好,都好。。。”李癞子有些狼狈的应答道。他的声音如公鸭一般沙哑难听,投过来的眼神不知为何却甚是怨毒。
李癞子的表情,韩冈看在眼底。他有些纳闷,李癞子已经如愿以偿将家里的田宅都刮了去,自家恨他理所当然,但他恨自己,却是从何说起?……难道真的是因为担心他家将田地赎回?
韩冈冲着李癞子又正正经经的一拱手,摆出一副真心诚意的模样:“小侄一病半年,其间家中多蒙里正照拂。等他日有闲,必摆酒致谢。还望届时里正不要推辞。”
“好说,好说!”李癞子眉头一皱,韩家的老三原本就是个能文能武的英才,只是有些傲气,不太爱搭理人。。。没想到在外游学两载,现在却变得伶牙俐齿起来。
在他眼中,韩家老三有着久病后的消瘦,一袭青色素布、圆领大袖的襕衫下空空荡荡,弱不胜衣。但其宽大的骨架子仍在,六尺高的个头仍给李癞子很大的压抑感。肤色是久未见光的苍白,脸颊几乎都被病痛消磨尽了,凸出的颧骨在脸颊上投下极深的阴影,唯独一双凹陷下去的眼睛被浓黑如墨、修长如刀的双眉衬着,愈发显得幽深难测,让李癞子浑身都不自在。
李癞子不耐烦的样子韩冈看得分明,能让仇家不痛快的事他一向很乐意去做,而且还有件事他也想要弄清楚。。。
“里正,河湾上的那块菜田……”韩冈开门见山的刚提了个头,就看到李癞子眼中的凶光顿时狠了三分,他心里有了数,分明是戳到了症结上。
“这个过几日再说!”下龙湾的里正爆发般的吼了一句,扭过头,转身就往村中走去。他心中暗恨,这措大病好得这么快作甚?再病个半月,让韩家把典地的钱花光,他哪还会需要担心什么。
盯着李癞子远去的背影,韩冈冷哼一声,李癞子眼中的凶光他也看见了,但自己已经病好,不论李癞子能玩出什么花样,他都有能力去应对。。。
……………………
到了傍晚,韩冈的父母韩千六和韩阿李【注1】也挑着空箩筐一身疲惫的回来了。韩千六手上提着个坛子,闻着有酒味,但里面装的却是酒糟;韩阿李的箩筐里则放着半截羊腿,用荷叶包着,进门后就递给了迎上来的小丫头下厨料理。听着从儿子房内穿出来的琅琅书声,夫妻两人相视一笑,都觉得再苦再累也是值得的。
韩云娘晚饭准备得很快,很麻利的处理好羊腿,肉切下来熬粥,骨头剔出来熬汤。把碗筷一摆,进去叫了韩冈出来,一家人便围坐到桌边。
韩千六和韩阿李都是四十多岁的年纪。。。可能是常年劳作的缘故,两人看着都有些苍老,比实际年龄要大上一些。韩千六跟韩冈身高差不多,都是有着六尺上下,在关西也算是高个,相貌轮廓也很是相似,浓眉大眼,方脸刚劲,称得上相貌堂堂。
相对于韩千六的高大,韩冈的母亲就矮了些,相貌并不出众,不过里里外外都是一把好手,也是韩家的主心骨。因为韩冈的外公曾经做到都头,他的舅舅如今在百多里外的凤翔府也做着都头,斩过几十个贼人的大斧常年在家中墙上挂着,武家出身的韩阿李的脾气,远比总是笑呵呵的韩千六要硬上许多。她将手中的擀面杖一举,下龙湾村没人敢大喘气。。。
韩千六东头坐着,韩阿李坐对面,韩冈位子在下首,而小丫头就只能站在一边服侍,等到大家都吃完后再去厨房填饱肚子。韩家虽是寒门,但一样守世间的规矩,若是有外人来做客,连韩阿李都得躲到厨房去吃饭。
三人围坐在大桌旁,显得空空落落,冷冷清清。本来连着韩冈的大嫂,这是一个是七口之家。在韩冈没有出外游学,而他二哥也还在家里的时候。韩家三子连同父母总共五人挤在一张桌边,大嫂和韩云娘则在旁服侍着,一顿饭吃得倒也热热闹闹。
但自韩冈的大哥、二哥同时战殁之后,仅仅过了三个月,他的大嫂就被娘家叫了回去,还一起带走了二十亩的嫁妆田【注2】。。。依礼制,夫死后当有三年孝期,可在西北边陲也没那么多臭规矩。韩冈只从云娘那里听说,原任大嫂过了年就要再嫁人了。
如果没有融入原主的记忆,韩冈也许会对此很惊讶,但既然已经把记忆融会贯通,他便只觉得理所当然。理学如今还是提不上台面的学派,世间更没有饿死事小、失节事大的说法。丈夫死后,还在生育年龄的寡妇再嫁极为常见,就算本人不愿,娘家也会逼着走。
若是哪位寡妇能带着大笔家财出嫁,那追求者甚至能踏破门槛。真宗朝曾有张贤齐和向敏中两位宰相,为了争娶一个有十万贯嫁资的寡妇,将官司打到了天子面前,闹得朝堂鸡飞狗跳。世风如此,矢志守节那是没影的事。
韩冈拿起筷子,低头吃着自己的病号餐,一如往日的羊肉粥和小菜。每天早中晚三餐,花样都是不变,韩冈也没有怨言。他知道父母的辛苦,更知道这些来得有多么不容易。
韩千六、韩阿李吃得比儿子简单得多。与这个时代的普通农民们一样,韩家平日里的菜谱很是朴素单调,满满一碗看不到几滴油腥的素汤饼——其实就是面条,只不过宋时凡是跟面食有关的食物都要缀个‘饼’字——再加上几个炊饼。
注1:中国古代的习俗,正经人家的妇人闺名向不公开,外人相称多是用娘家姓。前面加个阿,或是后面跟个氏,出嫁后再冠上夫姓。一般来说民家用前一种称呼,而官户人家则是用后一种。如文中韩冈之母,娘家姓李,夫家姓韩,便唤作韩阿李,等韩冈有了官职,可以封赠父母的时候,就成了韩李氏。再如八仙传说中的何仙姑,正是北宋时人。当时有一道奏章曾提到她,其中便称她为‘永州民女阿何’。
注2:在宋代,妇女的财产权受到法律保护,出嫁的嫁妆在离开夫家的时候也能随身带走。
PS:注释中出现的何仙姑恐怕没人不知道,上洞八仙中的曹国舅和何仙姑,正是出现在这个时代。而吕洞宾,铁拐李也同样在此时流名远布。有没有兄弟想看到他们出现在本书里的?想看的话,投红票支持一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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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初六之卷——塞上枕戈 第五章 心念亲恩思全孝(下)
这炊饼便是武大郎卖的那种,原来唤作蒸饼,几十年前为了避仁宗赵祯的讳,改为炊饼。其实呢,也就是后世的馒头。至于此时的馒头,其中夹有肉馅,乃是后世的肉包子;菜包则唤作素馒头。
作为下饭的配菜,是几碟各色腌菜——韩家自家种出来的新鲜蔬菜自己都舍不得吃,皆是卖到城里的大户中去换钱。
做汤饼和炊饼的面粉都是一斗麦子磨出九升半的粗面,连壳子都磨在里面,而不是那种把麦子磨得只剩一半的白细面。这样的一餐能填饱肚子,却也没什么滋味可言,何况还是一日两餐,每日总有半天时间肚子咕咕在叫。
此时的普通人家,也都是跟韩家一般无二。。。原本韩家还算殷实,至少每隔十天半月,入城卖了菜之后,都能买些酒肉犒劳下自己。但如今家里骤穷,肉就算买来也是给韩冈补身子的,韩千六想打个一角酒来过过干瘾,也是舍不得费那份钱。
而是在惯熟的酒坊那里讨了些不要钱的酒糟回来,用开水灌进只老酒壶中,咂吧咂吧味道,解解酒馋。不过自己吃得虽都是粗食,可看着韩冈很有精神的大口大口的吃饭,夫妻两个却都是眉花眼笑。
韩千六、韩阿李也许有些不清楚,但拥有在外游学两年记忆的韩冈却是知道,他的两个哥哥战死,肯定是有抚恤的,钱和绢都该有个五六贯、七八匹。。。可这抚恤在衙门里就像流水过沙漠,转了几道手,也就无影无踪了。如果这些抚恤都能足数发下,韩家的家用肯定能再宽裕一些,赎回一亩半亩的菜田也是没有任何问题。
韩阿李吃得很快,韩千六却是举着碗,一小口一小口的慢慢抿着兑过水的酒糟。韩冈的眼睛没有因为常年苦读而变得近视,能看清刺在韩千六左手手背上的两行小字。小字因皱纹多了给模糊掉了许多,韩冈勉强能分辨出‘弓……手……四’这几个零零碎碎的几个字。
韩冈对此有所了解。这是韩千六所属的秦州乡兵组织的番号,弓箭手第四指挥。。。由于身属军额最下等、在陕西是三丁抽一的沿边弓箭手,所以只刺了手背。如若是禁军厢军那肯定是要刺面的——韩冈那位战死的二哥便是在脸上刺了字——而乡兵中的保毅、强人弓手等上位军额,也是要在面颊上刺字。
一日两餐,勉强饱肚,时时还得从军上阵,死后连个抚恤都到不了手,这便是宋代陕西的普通人家。
韩千六啜着酒糟水,不知想到了什么,放下碗唉声叹气起来:“唉,人若是贪起来,连脸皮都不要了。三哥儿病都好了,正打算把田赎回来呢。李癞子倒好,竟然还想着要把典卖改成断卖!”
“呸!想疯了他的心!”韩阿李啪的一下把筷子拍在桌上,虎着脸,“要钱救命时他还价,还尽介绍些庸医,害得家里钱用得像流水一样。。。现在俺们又不缺钱。让他做梦去!等三哥儿病大好了就上门去,把典给李癞子的地都给赎回来。有一亩的钱就赎一亩,有两亩钱就赎两亩!”
“俺今天不也是跟李癞子这么说了吗?河湾菜田俺是肯定要赎回来的。”
“屁!今天李癞子还是老娘骂走的,你就会在旁边干看着!他就是看着你是个锯嘴葫芦,才敢欺上门来!换作是老娘,早一扁担打息了他的心!他亲家黄大瘤也是一路货色,前次在渡口见到云娘,口水差点都流出来了。。。老娘当时擀面杖不在手,不然就在他脑门上再敲个更大的瘤子出来!”
韩冈这时才知道,在碰见自己之前,李癞子已经跟父母打过照面,谈过菜田的事了。难怪他见到自己提起就立刻翻脸。想来因是午后父母在南面山中采到了足够的山货,准备北去州城的时候,在渡口跟李癞子碰上的。
韩冈停了筷子,低下头:“都是孩儿不好……害爹娘要受李癞子的欺。”
“胡说什么!”韩阿李回头又是一声断喝,“治病救命,再多钱都该花的!”
“说得是啊,救命用再多钱也得花。断了香火,下去了也没脸见韩家的祖宗。。。”韩千六举碗一饮而尽,用手背抹了一下挂在胡须上的残酒,“三哥你也别多想。当年你爷爷从京东密州老家到关西贩货,折了本钱,那是分文没有,连随身的衣物当得也只剩一件,家都回不了,只能在秦州定了居。可你爷爷从给人租佃,到他走的时候,就已经给你爹俺置办下了那块三亩二角一十五步【注1】的菜田。俺花了二十年,又置办下了一百一十亩地。
现在就算都没了,不过是回到你爷爷刚来关西的时候。再过二十年,你爹照样能把田攒回来,也照样能喝酒吃肉。这世上的人啊,不怕穷,只怕懒。只要勤快,做什么都能成事。三哥儿你是读书人,圣贤书装了满肚皮,爹也没什么可以教你的,也只有送你勤快二字,读书要勤,做事要勤,日后做了官也是一样要勤。。。”
“爹爹说得是。”韩冈低头受教,韩千六虽大字识不得一箩筐,可见识却不差。他抬头又笑道:“圣人亦曾言‘敏于事而慎于言’,即是多做少说。爹爹的话已经有圣人的一半道理了。”
“不愧是圣人!”韩千六被儿子拍得开心得很,一仰脖子,一碗浑浊的酒糟水便灌了下去。咂了咂嘴,拿起酒壶摇了摇,又叹道:“跟官坊里的酒也没个两样嘛。官坊里的酒啊,一年淡似一年。卖得是酒价格,出的是水味道。一斗粮下去,出的几升酒那是三倍五倍的兑水。。。”
“那你过去还喝得那么欢?!”韩阿李又是一声断喝,韩千六自感没趣,自顾自的去咂那壶酒糟水。自家的婆娘泼辣厉害,韩菜园那是能让则让。
韩冈笑道:“要能自家酿就好了,给自己喝怎么也不会兑水的。”
韩千六摇摇头,叹了口气:“谁说不是呢。可这秦州哪个敢私酿?!从秦州再往外三千里就不知刺配到哪里去了!”
韩冈一愣,一段未被触动的记忆一下跳了出来——对了,大宋的酒水可是官府专卖的。
自从大宋开国以来,为补国用不足,便沿袭了五代时的旧规,各路酒坊泰半是官营,要么直接是官酿,要么是承包出去,而且还是公开招标——这一招此时唤作‘买扑’。。。不仅仅是酒,盐和铁也皆是官营。而茶、矾、香药,官府都要过一手。
若有人想从官府手中抢食,如若是官户,看情况也许会轻轻放过;但若是民户,最轻的也是刺配,重的直接就是掉脑袋了。尤其是秦州,有多少人栽在了这上面。秦州是边境,大小寨堡百十,临着蕃部的寨子都有开官造酒坊,专门做蕃人的生意,那些寨子还一一派了监酒税的小官,只为了让官府独吞酒利。
‘看来开个蒸馏酒坊来赚钱是不成了!可是要掉脑袋的。’韩冈暗自摇了摇头,私开酒坊,铁定的斩首或流放,就算能承包到一个官酒坊,只要进行一点改进,生意好起来后,不是被官府收回就是给眼红的家伙给夺了去,这样的路不用想都知道肯定走不通。。。
韩千六不知韩冈心中所想,他始终盼着儿子能有个出息。他一边喝酒,一边叹着:“三哥儿你能做官就好了。有了官身,自家酿酒也没人管。今天去给城里惠徳楼送菜,正见着安抚相公家里奔走的老兵从楼后酒坊拿了酒药回去,说是府中要自酿……”
“喝你的酒糟去,扯那么多作甚?!”韩阿李又冲了韩千六两句,回过头来对韩冈道,“当日三哥儿你病重的时候,俺和你爹到李将军庙里许了愿,捐了二十斤香油。自那天之后,你便一日好过一日。这是李将军的福佑。俺和你爹商量过,再过二十天是个吉日子。到时候,村里各家的麦都种了下去,左右也没什么事了。正好到李将军庙里办个几席,一是酬神,二是给你洗洗晦气……”
韩冈笑着点头。韩千六、韩阿李都是好父母,自家舍不得吃的给儿子吃,自家舍不得用的给儿子用。能遇到这样体贴的双亲,在韩冈的心中,莫名的将他们与留在另一个时空的父母的形象重叠起来。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
韩冈为自己感到庆幸,重生后还能有为双亲尽孝的机会,弥补心中遗憾之万一。不过种菜却不是什么好营生,他并不愿像韩千六那样每天一股粪水味的从田头回来。
韩冈现在想得并不多,要让父母脱离劳作之苦,要让自己活的轻松自在,这些都必须自己去拼搏。不过钱财不足为凭,只有权力才是保证。不论从什么角度,韩冈都有理由为自己寻个官身。
注1:亩、角、步,中国旧式土地面积计算单位。一亩合四角,一角合六十步。
PS:北宋酒水官卖,如果没有个好后台,就别想把酒坊做大了。如果真的穿越,这点一定要小心。顺便说一下,盐、茶、酒、矾,在宋代都是专卖的。有名的酒楼、酒坊也多是国营。只要赚钱,北宋朝廷都会插上一脚,可没有什么不与民争利的说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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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初六之卷——塞上枕戈 第六章 气贯文武与世争(上)
旭日初升,红霞灿烂如锦。秋风萧瑟,黄叶漫山如席。
下龙湾的秋日清晨,由浓浓的红黄两色交织,天光山色,如同画里。村外藉水川流不息,水声中添了几许寒意。
在藉水边的一块空地上,只听得嗡得一声弦响。一支长箭离弦而出,正中二十步外稻草扎成的靶心。在一尺大小的圆形箭靶上,还高高低低插了六支长箭,都是围着靶心,没有偏离太多。
一轮射罢,箭箭中的,韩冈专心致志地脸上,也便带出了一点微笑。垂下持弓的双手,连喘了几口大气。站在一旁的韩云娘连忙跑过来,拿着条葱绿色汗巾,踮起脚抬着手,擦去韩冈额头上的汗渍。。。
襦裙袖口宽松,小丫头手一抬,便褪到了肘后,半截莹润如玉的皓腕就在韩冈眼前晃着,淡淡的暖香从袖中飘出。她身子只及韩冈的胸口,整整矮了一个头还多,抬手擦着韩冈头上的汗,整个身子都不得不贴上来。隔着几层薄薄的衣裳,感受着贴入怀中的酥软温香,韩冈心底忍不住有些燥热,更有着一份促狭之心,双臂一合,韩云娘呀的一声可爱的惊叫,被他搂在怀里。
“三哥哥不要……”
韩云娘娇羞不胜,双臂无力推拒着。纤柔绵软的娇躯在怀中扭动,韩冈心火一时大盛,正想进一步动作,一阵人声却远远传来。。。小丫头似迎还拒的挣扎突的变得剧烈起来,身在屋外,韩冈不敢用强,手一松,韩云娘忙跳到一边,嘟起嘴,扭头看向另一面,不肯再过来。
小丫头气呼呼的,脸色殷红如旭日映照,耳朵热得发烫。韩冈轻笑了两声,又抬起掌中长弓,不敢再去撩她。
韩冈现在所用的长弓,并不是旧时自用、由嫡亲二哥所赠的一石三斗的硬弓,而是他老子韩千六旧年收藏的七斗猎弓。而且由于收藏日久,保养不当,这猎弓的力道大约只剩四五斗的样子。以他如今的气力,也能轻易拉开。
这段时间以来,每天清晨,韩冈便开始拉弓射箭。。。不仅仅是因为要仿效前身的行事,以防自己的身份败露,更是为了要早日恢复健康的身体,而在加强锻炼。
这个时代没有抗生素、没有现代医疗,一点病症就能要人命。韩冈劫后重生,对自家性命看得更重了几分。好不容易得来的第二条命,他一门心思要加强锻炼,虽不可能百病不侵,但至少也要多活几年。
走上前摘下插在靶上的长箭,韩冈又站回射击的位置上。弓弦有节奏的振颤着,一支支长箭准确的飞向靶中。这些天的练习并没有白费,命中率比一开始时大大增加。烙在身体上的记忆正在慢慢恢复,不论是射箭的姿势,还是拉弦用力的指法,韩冈都比起初强了许多。。。
日上三竿,韩冈已是汗透重衣。起床梳洗后就开始的锻炼,也差不多到了结束的时候。用力射出最后一箭,在靶心又留下一个深凹,他和小丫头一起收拾好弓矢,沿着河堤向家中走去。
在藉水岸边举目远眺,秦州城在北面重重山峦的映衬下,是微不足道的渺小,但实际上,秦州城墙的厚重巍峨,是为西北边陲之冠。自来到这个时代之后,韩冈还没有去过咫尺之外的城池,但他对秦州的了解比天天去城中的父母可多得多。
秦州隶属于秦凤路。其路因秦州和凤州而得名。韩冈前世的地理学得还算不错,又走南闯北多年,全国各地的重要城市可算是门儿清,但对宋代的地理名词却还是是摸不着头脑。。。秦州、凤州都是很陌生的名词——他只依稀记得陕西有个凤翔县,却与位于秦州东南的凤翔府同名——不过秦州又名天水郡,而且治下还有一个天水县,这个地名看多了三国的韩冈却是如雷贯耳。
以韩冈的地理常识来看周围地形,秦州州城一带,包括小小的下龙湾村都是处于藉水河谷中。至于南北两边的山峦,北面唤作长山的应是属于六盘山,南面便是千百年来从未改换名号的秦岭。而贺方熟悉的天水县则还在秦岭之南,位于嘉陵江的源头上。可以说千年间的地理完全变了,因为二十一世纪的天水应是在秦岭北麓的,也许正是在如今秦州城的位置上——韩冈虽是猜测,但事实也正是如此。。。
天水在后世属于甘肃,但如今的秦州却是属于秦凤路。而秦州也不仅仅隶属于秦凤,同时也是治所位于京兆府【即长安】的陕西路的辖区。看似让人头晕,但实际上坐在秦州城中的是秦凤路经略安抚使,而在京兆府内的,则是陕西路转运使。虽然都是名为路,其实一个是经略安抚使路,一个是转运使路,按着后世的说法,这是军区和省的差别。
东西走向的横山和天都山是宋夏两国的分界线。而陕西延边地带,又被从横山和天都山向两侧延伸出来的南北走向的余脉所分割。。。被分割出来的各块地区之间由于山势阻隔,难以互相支援,并统一指挥。为了更好的对抗西夏的党项铁骑,宋廷便以南北走向的分水岭作为边界,将陕西从东到西分成了鄜延、泾原、环庆、秦凤四个经略安抚使路,以独立处理军事。但代表地方政事辖区的陕西转运使路尽管一直有动议要将其一分为二,以利监察地方政务、并安排粮饷转运,却至今未有变动。
回到家中,韩千六今日有事先进了城去,韩阿李则烧好了一锅热水候着。韩冈锻炼了回来,浑身是汗。为防风邪侵体【即感冒】,他每天都要在锻炼后用热水擦洗一番。。。病愈后近一个月的修养,韩冈的身体虽未恢复旧观,可脱掉外袍后,也不再是骨瘦如柴的模样。
身在家里,小丫头也不再羞怯——主要还是习惯了的缘故——不需韩冈自己动手,她便主动上前拿着热毛巾帮忙擦洗。揩干后,最后还帮着换了身干爽的衣服,把韩冈服侍得妥妥贴贴。只是正因为身在家中,顾忌着父母,这时候反过来倒是韩冈不敢有所动作。
运动之后,用热水擦洗一番,韩冈一身舒畅。靠坐在书桌边的交椅上,看着韩云娘在房中忙来忙去,心中不禁涌起一番温情。韩冈可以说是爱上了如今这种**的生活。千年之后,就算是国中的达官显贵,怕是也很难得到一个可爱的少女如此全心全意的照顾。。。
半个月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韩冈每日里读书射箭,重生后,原本一些模糊淡忘掉的学问重新被回忆巩固,而下一步该如何进行,他也有了初步的计划。
韩冈铺开书册,打算按着计划开始今天的功课。韩阿李这时端着碗羊肉汤和块炊饼走了进来,韩千六大清早就出去了,韩阿李独身一人也不能去山中采山货,就留在了家中等韩千六回来再去。
将韩冈今天的早饭放在桌上,看着铺满在桌面上的书卷,韩阿李有些觉得奇怪,自家的三儿子往日最喜欢【和谐万岁】吟诗作词,才十五六岁就积了上百首下来。。。怎么现在病好了这么些日子,就只顾着读书?
“三哥儿,怎么这些日子只见你读书练箭,却不作诗了?”
韩冈愣了一下,马上又笑了起来:“当年学问不精,所以也不觉得自己诗词写得差。但孩儿自投到横渠先生门下后,才知道什么是井底之蛙。比起诸多同窗学友,论诗才,孩儿是远远不如。”
“哦……”韩阿李的声音中透着些许失望。三哥儿一向是她最疼爱的儿子,从来都是可以向邻里亲友夸耀的骄傲,直指望他能光宗耀祖。没想到去了外面游学了两年,回来却说自己远不如人。
韩冈见状,忙向母亲解释道:“不过论起经义大道,孩儿还是不错的,先生也多次夸奖孩儿。经义是最正经的学问,诗词歌赋都比不过的。”
听儿子这么一说,韩阿李顿时喜上眉梢:“张先生是天上的星宿,他说的不会有错!三哥儿你要听张先生的,好好读书,日后考上进士,也可光宗耀祖。”
韩冈称是受教,目送韩阿李笑着出房。这也是父母之心,听着孩子自称自赞的话,只会为之高兴,都不会怀疑半分。不过韩阿李所说的,也是他身体的原主十几年来的心愿。前任一门心思都放在读书做官上,连带着自己可能受了影响,不过,更有可能是如今的韩冈,对权势对富贵的那种发自内心的渴望。继承了这个时代流行的学术常识,又拥有千年后的知识,韩冈比起前任更有自信,也更有野心。
可韩冈纵然有两个时代的学识,想考个进士一样还是水中捞月。进士科考的主要是诗词歌赋,兼及一点策问经义。韩冈很有自知之明,他前身的诗才本已是惨不忍睹,自家继承后更是尤差三分,想去考个进士完全不现实,恐怕连通过州里的发解试都有难度。
ps:本章中有一长段说明文字,虽然有些无聊,还请各位仔细看一下。要了解宋代行政区划,首要的便是要分清安抚使路和转运使路的区别,不分清这两点,看后面的文章就会很容易糊涂。
ps之ps:谁能告诉俺,欢|吟究竟是哪里触犯和谐之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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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初六之卷——塞上枕戈 第六章 气贯文武与世争(下)
而且据韩冈所知,通过解试后的士子,称为贡生,也可称为举人。但与后世的举人不同,这不是一种终身通用的资历,而是一次性的资格。这次通过解试,去京中考进士不中,那三年后如若想再考进士,还得先参加解试并通过,否则照样没有贡生资格,去不了京中。
除非朝廷能改诗赋取士为经义策问取士,否则韩冈便无望一个进士。尽管如此,韩冈也从没有动过抄袭后世诗词的打算。没有底蕴就别骗人,你可以欺骗一时,却不可能欺骗一世。诗词歌赋是统称,不是抄两句歪诗就够的。
就算靠两首诗词换了点名声,到时有人请去赴宴,去还是不去?此时的宴席都要作诗助兴,一个剽窃者能在酒席上就做出应景的诗句?
这个时代文人的社交活动主要就是参加诗会。。。韩冈的记忆中就有七八次的经历。诗会上作诗,要分韵限韵,指物为诗。诗还要合情合景,不能海阔天空的乱来。韩冈不认为自己能达到被限定了韵脚,看着风景、器物,就能诌出一首好诗的水平。还有几人联句,押着韵脚,你一句我一句,将一首长诗敷演出来。这样的联句诗,不但韩冈的记忆中有,在红楼梦等古代小说中,也多有提及。
只有一两首上品,其余诗作皆是平平,在诗会上的表现甚至让人难以入目,差距如此反而会惹人疑窦。。。若本来就是八十多分的水平,一下考个满分,还能说是进步了。但本来只有二三十分的水准,得个一百分,哪个会相信?!
韩冈的前生留下的记忆中有诸多名家文集——虽然细节聊聊,但目录还是有的——其中诗词只占了小部分,除此之外,有表、有章、有传、有记、有论,还有赋、状、书等文体,不是局限于诗词两事。真要冒充个文学大家,各种文体都得涉猎。总不能只会诌两句诗词,赋不会写,表不会写,传记也不会写罢?
你可以找个借口说不再作诗,但日后找你写行状,写墓志铭,写事记的总不会少,外人可以不理,亲朋好友难道还能推吗?这时又该怎么蒙骗过去?事实上,没有点真材实料谁能蒙混上几十年?!
人心险恶,而文人尤甚。。。江淹仅是文字稍稍退步,就被嘲笑成江郎才尽。如果诗才忽高忽低,只有几首好诗出场,有可能不被人说成剽窃吗?
而且会做诗不代表会做官,历代重臣,有文名的极少极少。李白、杜甫都是一辈子潦倒,何必跑上去添个自己的名字。而且要当官,也不只进士一条路。陕西的进士一向不多,但当官的并不少,并不是非要考进士不可。
除了进士科外,朝廷还设有还有明经科等科目的举试,以选拔人才。韩冈的经义水平不错,明经科的难度又不高,有‘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的说法——三十岁考上明经已经算老了,五十岁考上进士却还算年轻。。。前身留下的底子还在,韩冈自问只要辛苦几年,拿一个明经下来肯定要比进士容易得多。
即便不想参加考试,韩冈还有受人举荐而得官一途,这也是他信心的来源。西北战事频频,对人才的渴求远高于其他的地区。韩冈如今习练箭术,也是为了博个功名。只要比武夫有文才,比文人有武力,再凭借自己的头脑口才,混个出身真的不算难。
二十多年前,李元昊举起叛宋大旗,党项骑兵在西北纵横无忌。当时的北宋,已经三十余年不闻金鼓,朝中无人可用。。。范仲淹、韩琦等名臣,陆续从朝中来到西北,将陕西局势安定下来。这期间,多少关西英才都借势得荐,入朝为官。又有多少军中小卒趁势而起,一跃登天。
韩冈的老师张载,本也可能是其中的一分子。张载当时曾上书范仲淹,打算收复青唐吐蕃,作为攻打党项人的偏师。后来因范仲淹的劝告,张载才弃武从文去考了进士,并开始授徒讲学。可他自始至终都没忘了教授弟子兵法战策的学问,在如今大宋的各个儒家学派中,张载的关中学派【简称关学】是最为重视兵法的一脉。
张载三年前在京兆府的郡学中讲学,两年前为签书渭州军事判官,辅佐环庆路经略安抚使蔡挺处置军事,闲暇时也为诸徒授业,去岁又应邀在武功县绿野亭聚徒讲学。。。也许在中原横渠先生名气尚不算大,但在关西他却是德高望重,关西士子对其闻风景从。
韩冈忽然自嘲而笑,说来说去,还是要靠自己的老师。曾拜张载为师,的确是自家的运气。不论哪个时代,出身名师,又有同窗守望相助,博取名望自当比其他的人要容易许多。张载这位老师是他此时最大的依仗,理所当然的韩冈必须去更深入的了解张载的理论。也就是基于这个理由,最近这段时间韩冈有很大一部分精力,放在整理温习当初在张载身边听讲时留下的笔记上。。。
‘虚空即气。’‘气之为物,散入无形,适得吾体。聚为有象,不失吾常’‘太虚不能无气,气不能不聚为万物,万物不能不散为太虚’
这张载对天地自然的看法,世界以气为核心,天地万物皆由气而生。把‘气’替换成物质,‘太虚’替换成宇宙,可以看出张载的理论根源是唯物的,
‘气块然太虚,升降飞扬,未尝止息。’
此是‘运动绝对性’的另一种表达方法。
‘聚亦吾体,散亦吾体,知死而不亡者,可与言性矣。’
好罢,这一句根本就是物质不灭论——死也罢,活也罢,**不会随着死去而消失——所以叫做‘死而不亡’。。。
除了这些之外,韩冈还从笔记上一些张载所说的残章断句中看到了量变转向质变的理论,虽然张载将之称为‘渐化’和‘著变’。还有与对立统一有关的辩证法的雏形——‘一物两体……此天之所参。’
虽然张载的言论可谓是诘屈聱牙,不似后世说得那般简单明晰,可韩冈并不会因此而轻忽视之。因为张载的气学理论,跟韩冈所秉持的哲学理论有许多共通之处。只要换个说法,甚至可以把原子论、元素论、辩证法等后世的自然科学理论改头换面的融合进去。。。而且这些属于自然哲学范畴的理论,是经过千百年无数人的验证,其严谨性远高于气学理论,又能通过实验加以验证——也即是符合儒家格物致知的教导。
将后世的自然科学理论打包成气学,是个很有趣的想法,韩冈觉得其中很有成功的可能。一旦成功,不但张载留名青史的不将仅仅是简单的四句豪言,他的气学理论同样将会流传后世。而韩冈梦寐已久的权力和地位也将会随之而来。
韩冈这几天闲暇之余便是设定计划表,给自己划定了时限,打算花上半年时间,将这一包容在气学中的新理论编写出来。。。对于创造一个新理论来说,这个时间不算长,可以说是很短,但对韩冈已经足够。因为他的打算并不是创造一门学术取代气学,而是用自己已经明了的理论去弥补气学的不足。同时还要留着进步的空间,以供日后逐渐改进。
超前时代半步是天才,超前一步,那就是疯子。韩冈没有挑战整个社会的狂妄,他不是唐吉珂德。他的目标是能保护自己和家人的权位,仅此而已,并不贪心。唯有这一点,他不会为任何事所动摇。
一个能自圆其说的系统,要按步骤慢慢来,不可能一蹴而就。同时,这也是给自己逐步提升名望的机会。同时逐渐提升的名望,便能给自己带来自己想要的权位。权位的提升又能反过来推动学说的推广。学术和权位,两者是互相促进。没有权势的辅助,一门学说想要散布开去,都是要几十年上百年的功夫。
韩冈对历史不甚了解,但也知道理学在历史上的地位。作为理学始祖的程颢、程颐,却正是自己老师的表侄——去年自家还见过程颐一面,那是个用严肃死板包装起来的让人生厌的中年人,挑剔苛刻的目光,让每一个张载的学生都战战兢兢,唯恐哪处失礼丢了老师的颜面——可就算到了南宋的朱熹那里,理学也没能一家独大,甚至还因**原因被禁止过。
只恨自己当年在火车上闲来无事翻看朱熹的传记,并没有深入的去了解其中的细节,见到关于理学的章节便跳过去,反而对朱熹收尼姑、扒儿媳的八卦关注甚多。这就叫有钱难买早知道,韩冈现在可谓是悔不当初。
静下心来,韩冈埋首伏案,细心钻研。等到他稍有成果,书信往来也好,直接去见面也好,新的理论只要能引起张载的兴趣。自己在关中士林的名望,也便奠定了第一步。
PS:张载被朱熹尊为理学五子之一,与他的表侄程颢、程颐,以及二程之师周敦颐,好友邵雍并称。但张载创立的气学体系偏近于唯物主义,而与比较唯心的理学完全背离。这就是北宋各家学派的道统之争,不但将敌对的学派斩草除根,还要移花接木,将之夺取过来。
在北宋,学术之争与战争并无二致,你死我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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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初六之卷——塞上枕戈 第七章 飞将庙中风波起(上)
就在韩冈埋首于案牍,勤练于刀弓的时候,金秋九月忽忽而过。一眨眼的功夫,就已到了将军庙酬神的日子。
十月戊子,已是深秋。天上一片云也无,瓦蓝色的天空高远澄净,正是秋高气爽,草满羊肥的时候。可从北方刮来的寒流已经渐渐犀利起来,冬天的脚步也越发的近了。
韩千六同着十几个被邀来喝酒的乡邻们,一起往村西不远处的李将军庙走去。李将军庙祭祀的是西汉飞将军李广。庙后就李广的坟墓,坟前墓碑上‘汉将军李广之墓’几个大字还是当年时任秦州知州的韩琦韩相公亲笔撰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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