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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野史

_2 许金城,许肇基 (现代)
  到得天明,探马几次来报,联军有三支兵马同时来扑城,已经到了城外了。张勋不暇细听,即便披衣上马,一面传令王有宏、赵会鹏、胡镇三员统领,各带五百人出城迎战。在统领本来装束整齐,在营候令,得信一齐赶到。但见城门大开,张勋匹马当先,手持快枪,遥望民军所在,直冲过去。联军四面环击,张勋进退无路,勉强接战。顷刻间都下已丧失五六百人,浙军看见王有宏,乃是新军仇敌,分外眼红,都持枪向他放去,有宏着弹落马而死。三路兵马无心恋战,均各大败。张勋首先拍马回城,各兵狼狈相随,仍将麒麟门紧闭,联军便把马鞍山占住。张勋想起王有宏是张人骏心腹,只得造了一篇谣言,走上北极阁报告。开口先骂徐绍桢大逆不道,竟敢称兵犯顺,幸我奋勇迎敌,彼已败走,我军不欲穷追,仍闭城固守。所不幸者,王统领为流弹所中耳。人骏流泪道:“失我一员大将,幸胡镇、赵会鹏能尚一战,也不负我提拔他们一场。”遂收泪问起各城布置,张勋道:“各城均有大炮防备,请老帅放心。”
  一语未了,有人来报说民军来攻太平门,张勋才欲出战,又有探马报说朝阳门被轰,张勋不知顾哪处好。正在惶恐,只听得各城炮声齐起,张勋知势难再支,急忙回到公馆,派兵保护小毛子出城,再三吩咐不可往浦口,最好单放小火轮径往上海。
  小毛子仍是从容不迫,洒泪向张勋道:“妾承大帅厚恩,无论如何总保守此身,以图后会。”说毕便换了一套男子服装,自己照着镜子也觉好笑。张勋见她改了男装,更加抚媚,携了她的纤手哽咽道:“此后倘得保全老命,后会有期,好自保重。”便取出令旗一面,交与护兵,为开城之用,然后看着卫兵簇拥去了。
  张勋往见人骏、铁良,开出议和条款,想与联军讲和。因联军不肯放张勋北上,攻城愈猛。人骏、铁良只得去求日本领事保护。张勋倚仗着有浦口本营无恙,可以作为退步,依然据鞍上马,欲开城一决雌雄。行至产路,探马报说,紫荆山已被浙省占去,雨花台亦在苏军之手。远望四城火起,只得逃命要紧。
  原来联军分道进攻南门、神策门、太平门、仪凤门及狮子山炮台,又料张勋北窜后,必经六合,乃遗炮艇五十余艘,往六合驻守。那时浦口兵力厚集,还有扬州司军司令徐宝山,也带兵万人,分两路攻张勋本营,一路占梅观营,一路由六合攻葛潭集,离浦口已不远了。是夜总司令下黎明破攻令,各军仍照原认地点进攻。顷刻万炮齐鸣,势如破竹,各要隘均为民军占取,夺获炮械无算。张军见势不支,遂开太平门,手执白旗,袖围白布,整队出迎。联军遍觅张勋不得,大为诧异,询问降兵,才晓得他带了马队数营,向浦口去了。联军不暇穷追,且料浦口自有重重堵截,想张勋断难飞过,便置之不问。正是:虽见东南恢半壁,终教虎儿入山林。
  要知南京光复后民军如何进行,且看下回分解。
 
第八回 改阳历公举大总统 订优待初开参议院
  却说联军整队进城,直至督署,只见张勋屯营之处,及新招之兵,均已白旗高挂,百姓夹道欢迎,称颂民军救民水火之功,真有箪食壶浆之意。民军遂分占衙署营舍,将张勋所埋地雷撤毁,总司令与各将士暂行休息,再行分路往援武昌,以应黄兴之请。后来接到鄂省电报,双方已经停战议和,非但援鄂军可以不必出发,而且各省代表反有由汉口移至南京之说,便把援鄂之议取消。
  各省代表陆续路过上海,计算起来,中国二十二省,光复的只有三分之二,不能贸然遽举总统,只有先行举定大元帅、副元帅,以为将来选举总统之根据。就在上海开会投票,众意金同,投标结果,黄兴得最多数,当选为大元帅,黎元洪得次多数,当选为副元帅。岂知江浙联军见了大不谓然,说是黄兴为民军服务,屡次败逃,举为大元帅,岂不贻笑邻邦?而且还有个革命首功的黎都督反在他之下,尤其不能服众。遂纷纷电达沪会,不肯承认。各省代表都着了慌,打算将正副两人颠倒转来,以为调停之策。但在黄兴一方面未免难堪,只有走之一法。临行时,留下一封信给各省代表,乃辞大元帅当选,说是自己功劳都不如黎,当推举元洪为大元帅。各代表自然乐得照办,但会议时加了一层声明,说是大元帅黎暂驻武昌,可由副元帅代行大元帅职权,组织临时政府。公决后,即由各代表派遣专人奉迎副元帅到宁莅任,一面与行政机关接洽,在宁预设元帅府,专待黄副元帅到来。不意黄兴始终不以为可,各省代表倒弄得势处两难,幸而这天得着吴淞拍来一纸电报,说是中国发起革命大家孙总理已从海外归来,现在已到淞口,众人才把正副元帅的问题搁起,一致主张迎总理为民国临时大总统。
  总理无可推辞,慨允就职,此时适值辛亥年十一月十三日,正是阳历一月一日。
  中华民国第一任大总统莅任,万象更新,是以首先下令改用阳历,也是使人一新耳目之意。民国政府地点设在南京,当日便由沪宁路局备了几部专车,请总理赴宁受职。火车上面满悬五色国旗,一时欢送的人,盈千累万,都在车站等候。但闻鞭炮声喧,总理欣然带同随员人等登车而去。不上数小时,车抵宁站,政学军商各界咸来欢迎。总理乃改乘马车,直至临时总统府,只见各省代表及海陆军代表同着执事人等,均已在那里齐集等候。总理先向国旗行了三鞠躬礼,然后就位。一时军乐声、欢呼声十分热闹,总理宣读誓词道:倾覆满洲专制政府,巩固中华民国,图谋民生幸福,此国民之公意,文实遵之以忠于国。至专制政府既倒,国内无变乱,民国卓立于世界,为列邦公认,文当解临时大总统之职,谨以此誓于国民。
  宣誓既毕,各省代表捧上大总统印信,并进箴颂,一一礼毕,各代表等乃三呼万岁,躬而退。过了三天,又选举副总统,黎元洪当选。复着手组织内阁,暂仿美国制度,不设总理。先集各代表议定法度,分作九部,生部设总长一人,次长一人,由大总统提出名高望重、极有经验数人,交由代表团投票取决,得多数同意,再请大总统正式任命。此次是中华民国第一次阁员;外交部总长王宠惠、次长魏宸组;内务部总长程德全、次长居正;陆军部总长黄兴、次长蒋作宾;海军部总长黄钟英、次长汤芗铭;财政部总长陈锦涛、次长王鸿猷;司法部总长伍廷芳、次长吕志伊;教育部总长蔡元培、次长景耀月;实业部总长张謇、次长马和;交通部总长汤寿潜、次长于右任。
  行政机关既已成立,不能不有立法机关。又令各代表组织参议院,每省中选出三人,公议法律。乃择国民最紧要的条件,提出宣布施行。第一件是对外,由临时大总统咨照各国:凡以前清政府所欠外债,归民国承认偿还;从前中外所订约章,继续履行;各国侨民一体保护,信教悉许自同。外人见了,自无不满意之处。第二件对内下剪辫令,改跪拜礼,凡属中华民国国民一律平等,所有从前山陕教坊乐籍与浙绍堕民丐籍及浙闽棚民、广东蜒户等名目,概行铲除,不准再有阶级制度。至若刑法一节,虽有司法部,一时未及编制,且因军务未竣,暂行军律,由陆军总长颁布临时军法十二条,凡任意掳掠,强奸妇女,焚杀平民及未奉长官命令,擅封民房财产,硬夺良民财物等五条,最为大罪,犯既枪毙。其余勒索强买与私斗伤人等两条,论情抵罪。还有五条,是私人良民家宅、行窃赌博、纵酒行凶及造谣滋事、妨害治容,均酌量罚办。此外一切政策由各部总长随时颁布意见,逐渐施行,这且慢表。
  再说清廷派来的议和代表唐绍仪与民军代表伍廷芳在上海开议,磋商条件,已非一次。伍代表主张:第一废除满清政府;第二建立共和政府;第三优给清帝岁俸;第四满人除在新政府效力外,凡年老穷苦者,均优给赡养。在唐绍仪一方面,既受清廷命令而来,在面子上自然不能遽允,与伍廷芳再三辩驳,仍主张君主立宪;在民军万无俯就之理。嗣经往返磋商,才想出一个通融办法:拟立时召集国会,将君主民主问题付诸公决,当由双方签字。后来议到国会地点与代表人数,袁世凯大不谓然,唐绍仪即日辞职,由袁世凯电达伍廷芳,直接议和。
  而且听说南京已组织临时政府,并举定孙总理为临时大总统,黎元洪为临时副总统,显与议和条件抵触,立即发电向伍代表诘问,伍亦反唇相讥。袁世凯怒不可遏,暂将和议搁起,仍以武力从事。一面电饬新授山西巡抚张锡銮,速带三镇全军,往攻娘子关,进窥太原;一面电致前陕督升允,由甘肃募军,出平凉窥陕西干州;再调河南清军西薄陕西潼关,皖北清藩倪嗣冲进驻颖亳,并令张勋由徐州招集散军攻入宿州,使民军随处受制,不敢不就我范围。
  果然不出所料,南京政府迭接各处告急电报,山西太原已经失守,阎锡山飞书求救;陕西潼关危在旦夕,立待援军;皖徐一带也有动摇之势,还有各省代表团行文严诘,因何坐误时机?岂知孙总理此时内外实在为难,欲进兵则饷械无着;欲坐视则无以自解。只得虚张声势,揭示进兵方法,派湘鄂民军为第一路,向京汉铁路前进;宁皖民军为二路,向河南前进,与第一路约会开封郑州间;淮扬民军为第三路,烟台民军为第四路,向山东前进,约会济南;秦皇岛合关外民军为第五军,山陕民军为第六军,向北京前进。总理又施展他言语科的本领,做了一篇檄文,布告北方军士,其文云:民国光复,十有七省,义旗虽举,政体未立,凡对内对外诸问题,举非有统一之机关,无以达革新之目的,此时临政府所以不得不亟为组织者也。文以薄德,谬承公选,效忠服务,义不容辞,用是不揣绵薄,暂就临时之任,借维秩序而图进行。
  一俟国民会议举行之后,政体解决,大局略定,敬当逊位,以待贤明。区区此心,天日共鉴,凡我同胞,备闻此言。惟是和平虽有可望,战局尚未终结,凡我籍棣北军诸同胞,同是汉族,同为军人,举足重轻,动关大局,窃以为有不可不注意者数事,敢就鄙意,为我诸同胞正告之。此次战事迁延,亦既数月,涂炭之惨,延亘各地。以满人窃位之私心,开汉族仇杀之惨祸,操戈同室,贻笑外人,我同胞不可不注意者此其一。古语云:民之所欲,天必从之。是知民心之所趋,即国体之所由定也。
  今禹域三分,光复逾二,虽有孙吴之智,贲育之勇,亦讵能为满廷挽既倒之狂澜乎?我同胞不可不注意者此其二。民国新成,时方多事,执干戈以卫杜稷,正有志者建功树业之时。我同胞如不明烛几先,即时反正,他日者大功既定,效用无门,岂不可惜?我诸同胞不可不注意者此其三。要之义师之起,应天顺人,扫专制之余威,登国民于衽席,此功此责,乃文与诸同胞共之者也。如其洞观大势,消释嫌疑,同举义旗,言归于好,行见南北无冲突之忧,国民蒙共和之福,国基一定,选贤任能,一秉至公。南北军人,同为民国干城,决无歧视,我诸同胞当审斯义,早定方针,无再观望,以贻后日之悔。敢布腹心,惟图利之。
  北方将士见了檄文,果然心里活动起来,这篇文章的效力,也就不小。南方人士更是战兴勃发,战电纷驰,“北伐”“北伐”的声音,洋洋盈耳。清廷诸亲贵大臣见此情形也不甘退让,由载洵、载涛、载泽、溥传、善耆等联合良弼、铁良结成了一个宗社党,誓与民军决一死战,且有即使失败,到了万不可为的地步,宁将土地分赠友邦,决不肯使落汉人手内的意思。
  良弼尤其激烈,人宫面奏隆裕太后,说是万不可议和,并请先将袁世凯革职严办,好给负国忘恩的人做个榜样。太后听了,一时委决不下。这天坐在宁寿宫里,想起自己一生身世,实在可怜:“自从入宫以来,处于慈禧太后威权之下,虽然为着内亲关系,得见优容,而德宗感情淡漠,夫妇之间,几同陌路,始终没有一天吐气扬眉。现在虽说尊为太后,又值国事艰危,终日提心吊胆。现在革命党起事,不上一月,天下已去其大半,倘若好好的锦绣江山,在我手里失掉了,叫我死后怎样对得起祖宗呢?目下所倚靠办事的,只有一个袁世凯,他又推推诿诿向我辞职;良弼等一味主战,不过是意气用事,却又毫无把握。胜了固然是好,万一败了,叫我母子怎样立足呢?”
  想到此间,不觉泪如涌泉。
  正在左右为难,又听见太监们进来报道,甘肃总督长庚,新疆将军志锐,均被革命军杀死。接连着又是蒙古活佛西藏喇嘛也宣布独立,把朝廷简放的驻守大臣,一律驱逐出境。隆裕听了,这一吓非同小可,即命传宣庆王入宫议事。庆王见面后,仍请将国事委托袁世凯,又把隆裕太后宽慰了一番,说是同治年间洪杨扰乱时,也是天下已去在半,全靠重用了一个汉大臣曾国落,到底成了中兴事业。袁世凯的才略,不在曾国藩以下,请太后不必疑虑才好。隆裕见庆王在宗室中年纪最老,阅历又深,谋划当必不差,便命去挽留袁世凯,又加恩封袁为一等侯爵。
  袁世凯仍假作要去的样子,庆王再三苦劝,几乎下跪,才把他留住。封爵仍不肯受,到底袁世凯的权术利害,几次密电往返,和议居然告成。其中最紧要的关键,便是两宫退位,宣统帝固然不能存在,孙总理也情愿将大总统奉让。此时清室固然在他掌握之中,连孙总理也堕彼牢笼之内。看官请想此后元首的地位,除了他还有谁呢?当下北方一班有实力的将领都明白这层道理,便由段琪瑞领衔,拍发一电报,逼令清帝退位。
  隆裕知事不可为,乃召袁世凯进宫,令与南方商议优待条件。
  这不过是手续上应有的经过,其实袁世凯早忙着争论他自己就位大总统时的南北地点了。此时南京临时政府,已依法召集参议员,于民国元年一月二十八日开参议院正式成立大会。
  是日天气晴和,各省议员联袂偕来,虽未满额,已过半数,临时大总统孙总理亦来莅会。国旗招展,军乐悠扬,观者咸欢欣鼓舞,俨然一种共和气象。从此逐日会议,除了新政府磋商借款外,第一件大题目便是优待清室条件。众人因这事关系重要,不能不句斟字酌,聚精会神的磋磨了几天,方才议妥。由主稿员将全文誊正,送交伍廷芳电致袁世凯转达清政府。隆裕太后见了,少不得又哭泣一场,交给近支王公及国务大臣阅看。
  一时议论纷纭,有说应该增加皇室经费的,有说清帝尊号应改为相承不替的,隆裕叹口气道:“现在大势已去,还争这小节有何用处。倘若因此决裂,重启战祸,叫我何以上对祖宗,下对百姓?”说至此,已经呜咽不成声了。众人听了,都默然不敢再说。在这惨澹沉寂之中,满清二百六十年的国祚便从此告终了。正是:神州从此归华夏,五族于今说共和。
  要知清廷逊位情形,且看下回分解。
 
第九回 集会组党笑柄横生 借款裁兵谈判决裂
  却说优待条件,清廷既无异言,乃草定逊位谕旨,送入宫中。清隆裕后及宣统帝看过,盖用御宝,即于清宣统三年十二月二十五日,即中华民国元年二月十二日颁布天下,其谕云:朕钦奉隆裕太后懿旨:前因民军起事,各省响应,九夏沸腾,生灵涂炭,特命袁世凯遣员,与民国代表讨论大局,议开国会,公决政体。两月以来,尚无确当办法,南北睽隔,彼此相持,商辍于途,士露于野,徒以国体一日不决,故民生一日不安。今全国人民心理,多倾向共和,南中各省,既倡议于前,北方各将,亦主张于后。人心所向,天命可知,予亦何忍以一姓之尊荣,拂兆人之好恶?是用外观大势,内审舆情,特率皇帝将统治权归诸全国,定为共和立宪国体,近慰海内厌乱望治之心,远涉古圣天下为公之义。袁世凯前经资政院选举为总理大臣,当兹新旧代谢之际,宜有南北统一之方,即由袁世凯组织临时政府,与民军协商统一办法。总期人民安堵,海内又安,仍合汉满蒙回藏五族完全领土,为一大中华民国。予与皇帝得以退处宽闲,优游岁月,长受国民之优礼,亲见郅治之告成,岂不懿欤?钦此。
  孙总理见民国南北统一,极为满意,声明俟接到外交团或领事团通知清帝布告后,即行辞职。同时袁世凯亦须宣布政见,绝对赞同共和主义,便可由参议院举袁为临时总统。伍代表又将此意电告袁世凯,自无争执,即复电表明决不使君主政体再现于中国。惟北方秩序,待己维持,一时恐不易南来,须求原谅云云。孙总理得电后,即向参议院提出辞职书,并举袁世凯代己为大总统,但民国政府必须设立南京,以为永久纪念。当日参议院重行投票,共得十七省议员,各投一票,计十七票,结果一致举袁世凯为民国第二任临时大总统。随即电达北京,请他来宁就职,并由总理特派蔡元培、汪兆铭、宋教仁等三人为欢迎专使,直达北京,请袁南下。
  袁世凯的意思总以为在北京建都为是,彼此当面辩论多时,终难解决。这天晚上蔡专使等住在迎宾馆内,外面忽然人喊马嘶,枪炮齐起,蔡元培等从睡梦中惊醒,仔细一打听,才晓得是兵变。并闻乱兵口口声声欲寻南使为难,蔡元培等吓得打破后墙,逃到袁世凯宅中躲避。袁世凯方接着慰问时,又有人来报说,东安门外及前门一带,乱兵和土匪夹杂一起纵火抢劫,闹得越发利害了,都说是军士们闻得大人南下,以致激变,竟欲为难南使。袁世凯听说到此,忙即喝住,遂向蔡专使道:“我早料到有此一着,所以孙总统一再催我南下,我不能不审慎办理,难道我真舍不得这北京城么?”说着哈哈大笑,宋教仁晓得他的权诈,才待发话,被蔡专使示意止住。从此一连几日,警电频来,天津保定均有兵变的消息,连各国公使都要调兵入京保护使馆。袁世凯一一将电报交给专使阅看,蔡等才晓得北方实在少不得他,便将目睹情形,电致南京,替袁世凯辩护,并谓此时宜速建统一政府要紧,不可因争此南北小节,致误大局。孙总理便交参议院议决,允袁在北京就职,电达北京。
  袁世凯见了,自是心满意足,遂命预备受任典礼,定于三月十日举行,这天自有一番热闹,不必详表。袁大总统乃照约宣誓,电达参议院,其词云:民国建设造端,百凡待治。世凯深愿竭其能力,发扬共和之神精,荡涤专制之瑕秽,谨守宪法,依国民之愿望,达国家于安全完固之域,俾五大族,同臻乐利。凡此志愿,率履勿渝。
  召集国会,选定第一期大总统,世凯即行辞职。谨掬诚悃,誓告同胞。
  参议院如礼答复,进箴颂词,并上大总统玺绶。又因前在南京临时政府采用的美国制度,专归总统担负责任,与中国现情不合,乃改用法国的内阁制度,由总理负责,并由各议员制定中华民国临时约法,共得七章五十六条。咨送过来,袁总统看了并无异说,即于就职第二日正式宣布,并照依其中第五章第四十三条,任命国务总理,组织新内阁。其总理一职,即提出唐绍仪,照约法电致参议院征求同意。
  原来唐绍仪虽属旧官僚派,因久驻欧美,思想颇为文明,且于南下议和时,与同盟会中人接近,感情极其融洽,近又新加入同盟会,因此参议员一致赞成,当即通过。复电到京,即用命令任为国务总理,叫他赶到南京支配国务员。唐绍仪夹袋里的人才本来不少,又加上各方面均有要人,未便显分厚薄,照原有的九部,实在不好安置,因提议改为十二部,除外交、内务、财政、陆军、海军、司法、教育七部不好更动外,改实业为三部:一名工业,一名商业,一名农林。交通则分为两部:一名交通,一名电邮。事关更张,不能不经参议院会议,倘若不通过,那时他也有所借口,不至招怨一身了。果然会议下来,以为交通部无分出之必要,只准将实业改为工商、农林两部,共成十部。唐绍仪煞费经营,才将十位总长支配齐全,于三月二十九日莅参议院宣布政见,并提出各部总长名单,请求同意。
  这单上开的是:外交总长陆征祥 内务总长赵秉钧财政总长熊希龄 陆军总长段琪瑞海军总长刘冠雄 司法总长王宠惠教育总长蔡元培 农林总长宋教仁工商总长陈其美 交通总长梁如浩众人看了,只有蔡元培的教育总长未动,还有王宠惠由外交改为司法,其余一概换了新人物。段琪瑞、刘冠雄、赵秉钧属于袁派,分据海陆军及内务要职,陆征祥素无党派,熊希龄系统一党的中坚,余均属同盟会的同志,故当时有同盟会内阁之称。当下投票表决,惟梁如浩未能通过,其交通总长一席,只得由唐绍仪暂兼,即日电达北京,请袁总统正式任命。孙总理见诸事妥贴,便于四月一日亲至参议院行解职礼,并由参议院表决,准将南京临时政府移往北京,南京仍为普通都会,由袁总统任命前陆军总长黄兴为南京留守,控制南方军队。一面召唐绍仪回京,唐以交通一席,不便兼理,复提出施肇基总长交通,交参议院议决,得多数同意,乃电请袁总统任命。十部总长已完全无缺,唐总理遂邀同王宠惠等,启程北行。惟陈其美曾为沪军都督,自请后行,唐不能相强,即日北去。参议院各议员,亦于四月二十九日,联翩赴都。副总统黎元洪,亦请解大元帅职,另由袁总统改任属领参谋总长事。所有前清总督巡抚各名目,一律改为都督。内而政府,外而各省,总算粗粗就绪。惟蒙藏两部的活佛喇嘛,均有外人暗中煽惑,各各宣布独立,不听中央号令。袁总统虽派员赉书分投前去劝导,他们哪里肯醒悟?袁总统也明晓得内部的大事,应办的很多,哪里顾得到外事?只得听之罢了。
  都说共和国体既已成立,当时第一件起劲的事,便是组织政党。无论在朝在野,纷纷结合,大有举国若狂之势,把这党字都看做最高尚的美事,几乎无人不入党。原来这个风气,也是从外国学来的。在外洋立宪国,总有几个政党分途并峙,为的是国家行政,容易走入歧途,有这些政治家各据所见,从旁研究监督,可以随时纠正。政见有不良的,自在淘汰之中,不能立足于国内,所以愈竞争愈有进步。
  中国从前只有革命党,乃是同盟会中几个老同志所组织,会中重要人物,第一个乃是孙文,称为总理,其次要算黄兴,称为协理,再次若宋教仁、汪兆铭等均有极老的资格,充作干事员。在前清末叶,不过散居国内外,秘密运动。自革命告成,改称国民党,竟于政党中首屈一指。论他的党纲,共有九条:(一)在完全行政统一,促进地方自治。(二)在实行种族同化。(三)用采用国家社会政策。(四)乃普及务义教育。(五)主张男女平权。(六)励行征兵制度。(七)整理财政,厘定税则。
  (八)力谋国际平等。(九)注重移民开垦事业。
  照他这党纲看起来,自然是福国利民,无可訾议。无奈党员既多,良莠不齐,不免有些口中虽句句同胞,心中实是自私自利,以此难免不令人民怀疑,而党务进行,也就受着影响。
  于是就有那借为口实,另组党派的,遂有浙人章炳麟,苏人张謇等,发起统一党,还有宪友会化身的国民协进会,以及湖北人主组的民社,接踵而起。这三种结合中,有前清的硕学通儒,有退闲的旧官故吏。起初尚分门别类,后来竟并为一起,名曰共和党,也有三条党纲:(一)在保持全国统一,取国家主义。(二)用国家权力,扶持国民进步。(三)应世界大势,以平和实利立国。
  照这党纲看去,隐隐与同盟会反对,入党人数尤多,势力也自不小。
  未几,又有统一共和党出现,乃是蔡锷与王芝祥等发起组织,党纲共有十余条:(一)划定行政区域,实谋中央统一。(二)厘定税则,务期负担公平。(三)注重民生,采用社会政策。(四)发达国民经济,采用保护贸易政策。(五)划一币制,采用金本位制。(六)整顿金融机关,采用国家银行制度。(七)振兴交通,速设铁道干线。
  (八)实行国民教育,促进专门学术。(九)振刷海陆军备,采用征兵制度。(十)保护海外移民,励行实边开垦。(十一)普及文化,融合国内民族。(十二)注重外交,保持国家对等权利。
  照他的党纲看来,国权与民权并重,显欲在国民共和两党之外,另树一帜。然而对于两党之人,却又俱可容纳,与两党结合若离,因此党员亦复不少。
  三党鼎足而立,分道扬镳。各省县乡镇均设有支部,广为招徕,几乎无人不在党中。其中却有一大半视为游戏之举,身虽入党,不知其宗旨何在,更不解入党后应享何种权利,应尽何等义务;且有一人而分跨数党,以为多多益善的;又有在大庭广众中,自己痛骂党魁的,种种笑话不一而足。所以一时谰言,都讥诮中国人没有共和程度。直到投票选举议员时,票子分下,叫他们非本党人不准乱举,才晓得他们目的在此。结果三党势力不相上下,参议院内一百二十余席,国民共和两党,各占四十余人,统一党也有三四十人,其余还有许多小党会,自知势力不能抗衡,便无形的解散了。
  却说袁总统见南北既然统一,第一应办的要政首在裁兵。
  况南方军队林立,一日不裁去,即一日不能安枕。但是裁兵必先借款,两事有连带的关系。因南京临时政府成立时,本是赤手空拳,专靠借款度日。又拟发军需八厘公债票一万万元,尚愁着不够用,唐绍仪到南京组阁,好容蝗商量得撤销,惟言明一切欠款,归北京政府负担。唐绍仪答应下来,顷刻债权人纷至沓来,这里二三百万,那里五六百万,而且都是急于星火,无法应付,只得向四国银行团商议借款。银行团虽肯答应,但有许多附带条件,煞费磋磨。唐绍仪不耐久待,改向华比银行借得一百万磅,以济燃眉。唐绍仪本来手笔素阔,银钱到手,不上几天,早经告罄,惟有仍去仰求外人。岂知他这里还没有开口,四国银行早已来函诘责,说是中国不应擅借此款,有背借款优先权的成约。原来袁总统就任时,料知上台后处处非钱不行,已乞银行团垫款四十万磅,许他借款优先权利。此次接函后,自知理屈,无可置辩,只得求美公使出面调停,愿取销此约,退还垫款,美公使便约同唐绍仪同到英法德三公使处道歉。
  过了些时,又开借款谈判,请他就六星期内先贷给三千五百万两,以后每月付一千万两,自民国元年六月起,至十月止,共需七千五百万两,俟大借款成立,尽可扣还。银行团见他口气阔大,不免起了疑团,公举代表到唐府面谈,请他开出借款的用途,唐绍仪随意答道:“不过是遣散军队,发给恩饷罢了。
  ”代表道:“究竟至少非几何不可呢?”唐绍仪道:“极少也要三千万两。”代表又问为何要这许多,唐绍仪毫不经意地答道:“南北军队林立,若要认真裁并,仔细核算起来,三千万恐尚不济事呢。倘或随时酌裁,眼前有个三五百万也可敷衍过去了。”代表见他前后数目忽大忽小,相去悬殊,似乎把军国重事当做儿戏,不觉笑道:“足见贵国用款冒滥,全无节省的意思,须知借款终是要还的,难道可以图赖么?此后借款,无论是否裁兵,非由敝国等监督用途不可。”唐绍仪自然不便允许,各代表便悻悻而去。照表面看起来,借款问题,总算决裂了。正是:惟口启羞宜谨慎,仰人鼻息易骄矜。
  究竟借款能否有成,且看下回分解。
 
第十回 征同意省长承任命 假共和总理受指挥
  却说唐总理将代表送出后,回到办公室内,想起中国穷到如此,若不借外款,断乎不能成事,若再向银行团俯首求教,又难忍这口气。正在左右为难,忽见阍人递进一张名片,说是新任财政总长熊希龄前来拜会。连忙叫请,两人相见,谈了不到几句,唐总理便提到借款一事,委托在他身上。熊因既绾财政,无可推诿,只得一口答应,辞了出来,就任后便往访银行团。银行团亦因日俄两国有出来干涉之意,自愿转圜,从此逐日进行,磋商再四,始将小借款商定。已经说得舌敝唇焦,才得了三百万两的垫款,仍须由中外两面各派核计员查对,并须由税务司监视,匆匆将合同签字。岂知被参议员晓得了,因朱先付院通过,提出质问,外省督军也啧有烦言。熊总长气愤填膺,拟了一张电稿,遍达各省,大概说是各省如能按月将筹有的款接济中央,使每月七百万之军饷,有恃无恐,即可将银行团垫借款一概谢绝,此诚日夕祈祷而不得者也云云。岂知各省长官接到此电,无可回答,都置之不复,就连反对最烈的黄留守,也变不出这笔银子。前时所拟的种种方法,统是能说不能行,只得认做纸上空谈了。
  再说唐绍仪因为中国既行了内阁制,遇有要政,当然是阁员负责。岂知各部总长都各人怀着意见,每逢唐绍仪开国务会议时,往往缺席不到。最反对的是内务总长赵秉钧,始终未曾到会;余如海陆军总长虽然列席,却是意见参差;只教育蔡元培,司法王宠惠,农林宋教仁,代理工商总长王正延等数人,为着同盟会的关系,意气还算相投。唐绍仪已是中怀不安,再加袁总统自负雄才伟略,本是揽权喜事的人,今一旦身为元首,反要叫他高拱深宫,遇事受成于总理,已难办到;还有他手下这班文武僚佐,更是靠着有事见长,如今忽然多了一层箝制,向总统议准了的事,还要等总理承认,方能算数,也老大的不愿意,常在总统前竭力挑拨,扬言总统无用,做了唐绍仪的傀儡。袁总统越想越气:“以为我当初拉出他来做总理,原为着彼此多年交情,遇事总好商量,岂知他反与南方革党一鼻孔出气,拿出总理的架子来对付我,这不是有意来欺侮我么?”
  正想着,唐又因事入见,才谈得不到三言两句,两下里又争论起来。袁总统不觉大怒,喊着唐的别号道:“少川,我这总统位子,让你来坐可好?”唐绍仪见不是话,不好和他再争,退了出来,便有辞职之意,但不好无故便行,只得且候机会。
  后来索性连委任令都可以不待总理副署,径由总统发出。唐绍仪更不能再忍,连夜收拾行装,乘了京奉火车,到津门养病去了。到了天津,方具呈辞职,总统也不强留,暂命外交总长陆征祥代理总理,且有令他继任之意。当提交参议院,此时的正议长已换了吴景濂,副议长也换了汤化龙,俱属和平派,由总统设法疏通,居然通过。
  次日,大总统发出命令,特任陆征祥为国务总理,一班阁员应与唐氏有连带关系,照例辞职,袁总统一概批准。另拟了新人物,开出一纸名单,唤陆征祥入内观看,带往参议院宣布。
  陆见名单上,除内务海陆军三部,依然旧人,并不更动外,财政换了周自齐,司法换了章宗祥,教育换了孙敏筠,农林换了王人文,工商换了沈秉堃,交通换了胡维德。看完不置可否,便带往参议院。众议员以为他盛名之下,一定有些崇论闳议,陆甫登演说台时,掌声四起,表示欢迎。岂知陆总理演说时支吾了半晌,始终没有说到政见,而且把国务员比做过生日的菜单,请大家拣择可口的菜蔬点菜,众人听了不好哄堂大笑,只好你一句我一句的,冷嘲热讽起来。陆总理在台上再站不住,走了下来,将名单交给议长,匆匆乘舆而去。各议员待他去后,议论纷纭,非但国务员一个也没有通过,反似了一篇咨文,送入总统府,弹劾起总理来。
  陆征祥也自请辞职。袁总统均置诸不理,仅将无足重轻的阁员改换了几个,财政改为周学熙,司法改为许世英,教育改为范源廉,农林改为陈振先,工商改为蒋作宾,交通改为朱启铃。深恐又遭拒绝,先遣人去讽示议员,倘若此次再不通过,自有相当手段对付了。果然各议员仍不肯赞同,袁总统道:“照这样子,将来还能办事么?”依然不露声色,镇静如恒,暗中却使出刚柔互用的手段。先由军警两界发布传单,大概说是现在内阁中断,已由中央择人继续,乃参议院有意为难,反令我辈陷于无政府的危险境地,他们倘再不知改悔,我们只有用卫生丸来奉警了。都中商民本是惊弓之鸟,见了传单,吓得心惊胆战,就连参议院中也接了几张传单,宛似下了哀的美敦书,大家匿迹销声,哪个还敢出头露面?俨然挂了降旗,完全屈服。
  袁总统见第一步已经战胜,又命预备十几桌盛筵,邀请全体议员入府宴会。议员方欲推辞,早有府中秘书长梁士治驱了十几部摩托车,亲来邀请,各议员哪里见过这种场面,早低头伏耳的,跟随着到了总统府里。老远的就望见袁总统穿了便服,满面笑容的站在四照堂前相迎。众人忙上前礼,周施了一会,已是上灯时分,排齐簇席,袁总统嘱梁士诒好生款待,自己却走了进去。酒至半酣,梁秘书长渐渐谈到极峰此次相邀之意,各议员不等说完,均已唯唯领命。往来探询的人,见目的已达,早去报知总统,席将散时,又出来谈了几句,各道“费心 ”,各议员谦逊异常,谢了又谢,仍由梁秘书送出。
  过了几天,再投票表决阁员,果然毫无梗阻,均得多数同意,只有蒋作宾一人票数不足,后来由总统府改提刘揆一充工商总长,也就通过了,从此陆内阁乃完全成立。不过陆征祥因为这形式上的总理,没有什么意味,索性推病请假,常居医院,国家政务,均由总统府取决,内阁的国务会议,竟移到总统府去了,袁总统到餐方可放手办事。他的宗旨首在遣散各方军队,巩固中央政权。先将各省都督一一正式任命,令各派委员到京,名为行政谘询员,会议尽善办法,次第进行。
  九月间,各员陆续到京,袁总统总括目下政要,分为十五条,发交他们议复:(一)各省遣散军队多难实行,应如何设法,以期推行尽利。
  (二)国防军队必须筹办,而征兵之议不容延缓,但中国生齿太紧,应先指定何项人,实行征兵之制。(三)各省军队饷数参差糅杂,殊觉不齐,应筹定划一办法。(四)现在被裁将弁甚多,应如何安置。(五)国家强弱,全系教育,而开通民智,尤以教育普及为第一要义,中国文字太繁,应如何设法,始可普及。
  (六)现在财政困难,已达极点,而外债交迫,无以应付,恐生意外之险,急救方法若何。(七)各省亩捐能否筹办。(八)盐斤加价,能否筹集巨款。(九)印花税应如何设法,始可畅行。(十)不兑换票何术通行。(十一)我国收入以地方钱粮为大宗,现在各省如何认真整顿,尽剔中饱,能否照从前稍有增入。(十二)各省内地巡警多未实行筹办,应如何设法认真推广设置,以保公安。(十三)各县自治,亦多有名无实,应如何设法,以期进行。(十四)司法关系治乱之本,其独立手续,应如何分期筹办。
  (十五)新刑律停止刑讯,但以证据为主,不求口供,而盗贼案犯,乡人畏其报复,不敢作证,亦有狃于阴德之说,不肯为证,因而奸宄横行,无所惩创,应如何设法,以除此弊。
  这十五件要政议了许久,始终没有具体的办法,只就表面上敷衍过去。
  又有省制问题,屡起波澜,经多数讨论,决定为三级制,由国务会议将大纲拟定,交法制局重行起草。大致系将省议会废去,而虚设一省监,如巡按的品级;添设道议会,设官如道台者为之治理;再下一级便是县知事了。但省长的任用,又分三说:有主张人民选举的,有主张总统委任的,有主张由议会选举候补二人,请总统就其择任一人的。乃由湖北浙江等十六省督军联名电致参议院,说是省长亦属官吏之一,同为大总统之属员,宜委任不宜选举,更以事实论之:省长民选必起党争,甲拥其魁,乙弹其后,即不去位,亦或坐困,弊一;省长民选,必为本省之人,亲戚交游,近在咫尺,趋炎希宠,易与为非,弊二;光复后,省自为政,扶植中央,是为急务,各省长如由民选,则中央与地方弛其系维之道,庸暗者漠视政府,桀黠者割据一方,二十余省之瓦解,翘足可待,弊三;国家多事之秋,非强有力之政府,不足以转危为安,故集权之说,已成舆论,若省长民选,乃地方分权最力之举,坐视政府徒拥虚名,无权振作,弊四;省长为本省所选之人,往往私其一省,忽于全局,各省贫富悬殊,协款昔有先例,若此界彼疆,不相调剂,贫瘠之省,或涸而踣,弊五;省长民选,则其负责之处,对于省会者为多,对于总统者绝少,但为省会赞同之人,即梗中央之命,亦总统无如之何,以下凌上,呼应不灵,行政统系乃如散沙,弊六;各省开明之区,政治能力每苦孱弱,选举之制,尚难利行,边远之民,相去倍蓰,放弃权利,犹属无知,名曰民选不便,其实拥戴长官,将成垄断,弊七。
  即此七弊观之,民选省长,实在自速其灭亡,苟能掊而去之,采用委任之制,则于理论事实两得其平,固不易之良法也。
  乃或谓省长委任,恐酿中央专制,不知监督省长既有省监,省长委任由于总统,监督总统又有国会,专制之弊,其何以萌?
  况缩短总统任期,及法定总统不得三次连任,杜微防渐,其道良多,何必过虑也?或又谓省长委任,反于共和之精神。不知其和精神,即主权在民之一端,主权在民者,谓国家最高权,一发轫于议会,立法一方之准绳,固宜如此;若任免官吏,在行政一方者,与是何涉?故法国之省长,虽由总统委任,毫末不害于共和,其故可深长思也。瑞等以为省制问题,无论取法何国,均无不可。总之民选之制,有百弊而无一利;委任之制,有百利而无一弊。贵院职司立法,一言可以兴邦,必能博稽外制,详审国情,造民国前途之福,谨就管见所及,覼缕上陈,尚祈协力主持,以维大局,民国幸甚。参议院当即通过,袁总统自然乐从。
  此时的国务总理陆征祥仍是时常请假,不出来视事,袁总统便拟改任赵秉钧。此时黄兴正因事在京,乃先托他向参议院疏通。赵秉钧为人本来机警,又是袁总统的私人,在唐绍仪组阁时,他看见同盟会势力很大,将来如想在政界办事,非借彼党扶助不可,乃先投入国民党愿为会员。黄兴也明晓得他是骑墙派,不过想借着他这骑墙二字,可以两面调停,免生冲突,也愿拥他上台。当下先向各党员商量,居然都表同意,黄兴便去回复总统。袁心中暗喜,遂开出赵秉钧名字,赉交参议院表决。共和党人员自问势力不敌,反对也归无效,乐得从同。总理的位置便算议决,谘复袁总统正式任命,其余阁员一无变动,只有外交总长本是陆总长兼任的,陆既下台,另选了一个梁如浩,也由参议院通过。
  黄兴想乘此时机,扩张国民党势力,乃遍邀各国务员入国民党,诸人难却情面,当场填写入党志愿书的不少。黄兴想得步进步,又去劝袁总统做党中领袖。袁心中虽然不以为然,又不好当面拒绝,只得含糊答应。等黄兴去后,暗派府中顾问杨度假意入党,侦探党中内容。这杨度别号皙子,乃是湖南人氏,素有智多星的绰号,生平好动喜事。在前清时,曾与康有为梁起超等日谈新政,后来康梁失败,亡命外洋,他也跟着出去,到处开会结社,以保皇党自居。直到辛亥年革命告成,方才回国,不知怎样谋得公府顾问,遇事献些殷勤,划些计策,均出人意料之外,因此很得袁总统赏职,另眼看待。此刻受了元首密嘱,便整日的与国民党中人往来酬酢。讨论到党纲,见他们人类虽然不齐,却个个都抱定一个政党内阁的宗旨,以发挥民智为前题。杨度将自己的见解,和他们辩驳过几次,哪里有人来理会,只得将此情形回复总统。
  后来袁总统见了黄兴,非但不提入党的话,反劝他改变政见,黄兴才晓得失望。又见赵总理与国务员,虽然挂名为国民党员,不过形式上的作用,实际上全是惟大总统之命是听,比专制的上谕还要利害些。就连总统府中的国务会议,也是有名无实。各部实在办事的本是参事司长,便派他们组织一委员会,凡国务院大小事务,都先下委员会议。从此国务总理及国务员,上承总统指挥,下受委员成议,真成了伴食中书了。黄兴才懊悔自己在北京白忙了两个月,毫无效果,只得听其自然,匆匆出都南下。到了上海,诸同志争来打听都中情形,黄兴将经过各事,约略说了一遍,叹口气道:“此次虽无成绩可言,但老袁的居心行事,却被我看透,万不料我同胞奔走十余年,牺牲无数头颅,抛掷无数心血,换来的共和,都被他一副假面目送尽,只怕中华民国从此还要多事呢。”诸人听了疑信参半。过了几天,黄兴因急于省亲,遄回长沙去了,沿途但见各处商民都欢欣喜舞的预备张灯结彩,不知何事,正是:难与同胞酬志愿,却从过眼觅繁华。
  究竟国民有何庆祝,且看下回分解。
 
第十一回 国庆纪念总统酬庸 车站送行党员被刺
  原来自上年八月十九日武昌起义这天,正是阳历十月十日,到今日已是一年。政府提交参议院议决,将这天定为国庆日,永留纪念。这回乃是第一次的国庆纪念,各省人士都是兴高彩烈,早些日子就预备起来。作者此时住在浙省,只就目睹情形,铺叙一二,也可略见一斑了。
  是日,自省城以及各县乡镇,无论公立私立各种学校,俱一律放假。教职员及一般青年学子,均各手执国旗,或佩纪念章,三五成群,游行街市,各机关均停止办公。头门外,各用松柏扎就高牌楼,缀以五色电灯,牌楼正中扎成国庆纪念,或庆祝共和等字样。各商店伙友亦各休息一日,店堂中遍悬各种灯彩,繁盛街市,接连不断,莫不勾心斗角,赌胜争奇。居民无论男女老幼,莫不浓妆艳裹,连袂出游,真是举国若狂,万人空巷,比平常的年节赛会,还要加几百倍的兴致。到了太阳落山之后,万家灯火齐明,各团体兴复不浅,有举行提灯会的,有扮出各种戏剧的,有放演焰火爆竹的,更觉锣鼓喧天,笙歌盈耳,直到夜色已深,还是游人如蚁。大街小巷,茶坊酒肆,莫不利市三倍。至于这天的宴会,在军政各界,固然是水陆杂陈,觥筹交错,便是平民人家,也便杀鸡宰鱼,款亲待友,没有不醉饱欢呼,淋漓尽兴的。
  后来才晓得各省竟不约而同,都有这等盛况,有些地方因为不能尽兴,还要继续两日,可见人心自然流露,不假勉强的。
  此外北京更多着大总统亲自出府阅兵,致祭先烈,还有创造民国的元勋,均邀荣典。前总统孙总理,副总统黎元洪,都特授大勋位,唐绍仪、伍廷芳、黄兴、程德全、段琪瑞、冯国璋都授给勋一位,孙武勋二位,国务总理给予一等嘉禾章,各部总长给予二等嘉禾章,还有各省都督、民政长以及民国有功人员,也都颁给勋章或陆军将校职衔不等。
  国庆既过,转眼已是年终,大总统便下了一道正式召集国会的命令,大概说是正式国会召集之期,依照约法,本以十个月为限,所有国会组织法,以及参议院众议院议员选举各法,早于元年八月公布,现在限于民国二年三月以内,所有两院当选议员,均须一律齐集北京,俟两院各到有总议员过半数后,即行同时开会。又令各省行政长官,限于民国二年二月十日以前,召集省议会议员,俟到有总议员三分之二以上,即行开会,开会的次日,即先举行参议员选举。
  这消息传到各省,一班刁劣绅士,皆以为有了进取的捷径,四出运动,投票时或用势力压迫,或用金钱买嘱,或用情面恳托,种种怪状,笔难尽述。及至议员运动到手,便趾高气扬,鱼肉乡里,招权揽势,百弊丛生,于是代表民意之机关,转成为病民之场所;神圣不可侵犯之议会,一变而为藏垢纳污之渊薮。因此,绅董中凡是平日秉心公正,认真办事,或稍知自爱的,皆远而避之,惟恐被选,混入旋涡,不分皂白。每遇选举单送到,也不打开来看,只团作一团,向字纸篓中一塞,便算了事。因此社会中又添了一句俗语,叫做好人不当议员;又有一种欣慰的情形,都说是这班狐群狗党,被议会里搜罗去了,我们少受些损害,眼前也可以清净些。但这种人叫他去监督政府,主持立法,将来的祸福利害,总就可想而知了。所以他们聚集在一起,到了议会,恶魔相会,你也争权,我也攘利,各不相下,甚至挥拳用武,叫嚣谩骂,无奇不有。妙在中国省分虽多,讲到议会的捣乱,却是如出一辙。所以无论什么先进国的良法美意,到了中国仿办起来,便是弊端百出,真也可叹!
  袁总统早料到此,将选举诉讼事件,及选举犯罪条例,预先规定;临时又命复选监督摘录刑律第八章,关于妨害选举之罪各条,揭示投票所;又在各投票所,临时添派军警,照料保护,秩序才不至大乱。然而暗地里的党争,仍然愈演愈烈。此时国民党势力最巨,人数也最多,因见国会议员至总选举后,多半是国民党当选,众人心里很是不平。袁总统既与国民党宗旨不合,今见两院议员被他占去十之六七,晓得将来办事不免掣肘,不得不用先发制人的手段。当时有一惨事发生,哄传全国。
  却说宋教仁自从解职农林总长,专意扶植党务,由党员共推为党中理事。目睹袁总统所行政策,将来怕叛民国无疑,只有组成坚固的政党内阁,还可以挽回万一。出京后先回湘省原籍省亲,住了月余,便由江南国民党支部电召赴宁,筹商要事。
  宋本热心国事,即别了母妻启行赴宁。时正三月初间,各党员闻宋已到,即于浙江会馆开会欢迎,请来演说。宋教仁登台之后,先将中央行政腐败,痛斥一番,最后仍归结到政府内阁。
  听者约千余人,掌声雷动。宋因闻得国会开幕在即,不能久住,本拟乘津浦车北上,惟因沪上尚有接洽之事,且有同志数人,均盼面晤一谈,乃先到了上海。晤着黄兴、陈其美等盘桓数日,又有几处请他演说,宋均一一发表政见。因为他是国民党中最稳健的人物,此次入都,非但本党人员都以国务总理相期,就连各界人士也都想望丰采。岂知物望愈隆,嫉忌他的人,也愈不容缓了。
  宋已订定三月二十日乘夜车启行,当晚送行的人不少,宋教仁于九时许到站,左有前南京留守黄兴,右有前沪军都督陈其美,缓步相送,且谈且行。方至月台验票处,忽然砰然一声,黄兴急即回头观看,但见硝烟如缕,宋已面无人色,退后几步,扶住铁栏,向黄兴等道:“我腰间已中一弹。”黄兴骇愕异常,赶紧向前扶救。此时早惊动站中旅客,齐来观看,顷刻秩序大乱,黄欲呼巡警拿人,一时却喊不着,见路旁停着一部汽车,不及问明何人,即扶宋上车,令送往医院医治。待巡警到来,凶手早不知去向了。此时同来送行的都还未散,见遭此意外,分投用电话知照各机关缉拿凶手。
  这边宋教仁到沪宁铁路医院后,医生已俱外出,伤口痛楚异常,已是几次晕绝,张眼见同来的只有于右任在旁,勉强流泪说道:“我弹中要害,必将不救,但为人总有一死,死亦何害?我平生别无所恋,只有南北京寓所及在日本时寄的书籍,我死后概捐入图书馆。我家景况艰难,尚有老母,请转致克强诸君照料,无令失所。至于国事,诸君仍当积极进行,不可因我今日遭害,稍有灰心。此三事乃是我最后的切嘱,务请诸君注意。”
  于右任唯唯答应,又含泪劝慰了几句,医生已经到来,检视伤处,很现失望之意,说是须先将弹子取出,方可着手。于右任签字承认,当由院中看护人用软椅将来抬到楼上,施行手术,宋呼痛愈剧。等到弹子检出,又注射止痛药水,想望他安睡,岂知他宛转呼号,直到黎明不能安枕。黄兴等均来探望,宋令拟一电稿,报告袁总统,一面仍是喊痛不已。众人见这情形,都替他难过,又请了几个妙手的西医来,互相研究,都说是肠已受伤,非剖腹修补,万无生理。各人踌躇一番,与其不剖面死,徒然后悔,不如姑且一试。又将宋抬至割诊室,先用迷药,令失知觉,然后用刀解剖,取出大肠,详加审视,已有小孔,先将瘀血涤去,然后用药线缝纴,急忙安置原处,仍将肚腹兜合,扎里停当,始将迷药解去。宋醒后仍然号痛,再用各种方法,迄无一效,延至夜间,竟尔长逝了,年才三十二岁。
  众人少不得号哭一场,预备殡殓,将灵榇暂厝湖南会馆。
  此时袁总统复电已到,对于宋事十分悼歉,严饬地方官吏上紧缉凶,身后事宜,责成交涉员陈贻范会同沪宁路局总办钟文耀妥为料理。
  黄兴等因上海华洋杂处,深恐中国差探不能得力,写了一封信给公共租界卜总巡,要他严密缉拿,如能破获真凶,愿给酬劳金一万元,沪宁路局亦出赏格五千元。一班中外包探,哪个不想发财,顷刻都注意起来,各报馆也添了极好的资料,逐日用大字登载此事,每日总好多销数千份。各界人士也都注意这事,横加揣测,谣诼四起,有的说是黄兴指使的,有的说是某某党买嘱的,有的说实是要刺黄兴,宋乃桃僵李代的。
  正议论纷纷的时候,忽然公共租界总巡捕房来了一人,自称能知此案凶手,愿作见证。卜总巡听了大喜,详加询问,此人自称姓王名阿法,向在上海以贩卖古董为生,常到新北门外文元坊应夔丞家做生意,因此与应相识多年,甚为熟悉。这天拿了些字画,又到应宅求售,应夔丞忽然取出一张照片,叫我细看,我看了半天,并不认得,问他何意,他说有人要办这个人,成功之后,可以得一千块钱的好处。我自问乃是生意人,担不起这事,即便回绝了。现在看见报上所登的宋教仁的小照,与我在应宅所见的相仿,既有这句话,不敢不来报告。
  卜总巡当向包探等打听这应夔丞是何等样人,有晓得的答道,此人名叫应桂馨,原籍宁波,在上海居住多年,很有些名望,现充着中华民国共进会会长,又兼充江苏驻沪巡查长。卜总巡听了,自然照例捕拿到案,又怕打草惊蛇,反为不美,先派探捕去侦察他的踪迹。回来报说应桂馨正在迎春坊三弄妓女李桂玉家吃花酒。卜总巡便亲自出马,带同西探头目安姆斯脱郎,还有几名巡士,走到迎春三弄,认明李桂玉家,先将前后门把守,然后由包探昂然直入,径自登楼。见应桂馨方在左拥左抱,豁拳行令,乐兴正浓,上前一把将他拖下楼来,全班探捕押解着到总巡捕房去了。他住的文元坊归法租界管辖,等到天明知照了法捕房,会同法总巡带领办公人役,到了应桂馨家中,内外上下详细搜查,果然得着公文信件不少,一一装入箱内,加了封条,连同合家眷属男女上下,不分宾主,一同带回法捕房。
  捕头见人数众多,一时无从问起,幸亏记得车站中有一个接待室的侍者,曾说见过凶手一面,若再遇着,还能指认。当下又把这侍者传到,果然在应宅男客中指出一人,说他便是凶手。那人被指,早吓得面无人色,恨无地缝可逃。捕头见此情形,便向他盘问。那人自称姓武名士英,山西人氏,曾在云南七十四标二营,当过管带,现因军队被裁,来沪一游,与应夔丞素来熟识,所以特去探望,并不敢做犯法的事。捕头料他没有证据断不肯承认,先令押下。过了一天,又带同探捕并国民党员一人,到应宅作第二次的搜查,居然抄出五响手枪一枝,枪内还有未放出的弹子二枚,拆出验时,正与宋教仁腹中取出之弹一式,事更无疑了。
  当时因为案关重大,组织特别公堂,由中外官员数人会同审讯。武士英起初仍一味抵赖,后见看见证据俱在,又经堂上再三开导,许他从轻发落,才供认实在姓吴名福铭,川军被裁后,来沪闲游,偶然在茶馆中遇着一个姓陈的朋友,谈及共进会如何发达,应会长如何慷慨,劝我入会,当晚便同他到六野旅馆住宿。陈又提起应会长现正想办一人,我问他有什么冤仇,陈说并非私仇,为着这人是无政府党,灭了他可以替四万万同胞除害,我终不敢遽行担认。等二天同去见应会长,又再三面托,说办到这人,可以名利双放,我才答应出来。到了行刺这天,陈邀我到三马路半齐吃晚饭,吃到酒醉饭饱,陈才说出要办这人姓宋,他今晚便上火车他往,事不宜迟,我们须赶紧下手。说着又拿出一枝五响手枪来给我,匆匆吃毕,会钞下楼,已先有两人在门外等候,遂一同叫车子到了火车站,买月台票三张,预备进内。不久便有一乘马车赶到,下来几个人,陈指定一人给我看,说这便是宋某,你须认清。我即备好手枪,等他快到出口时,对准他致命地方,开了一枪,往后飞逃,深恐有人追拿,又朝天开了两枪,急忙回到应家去了。看见姓陈的已坐在那里,与应会长同赞我办事敏捷,且应许我将来一定设法令我出洋游学,我将手枪交还陈姓,这便是当日实在情形。
  堂上又问:“你可受他的钱财么?”武士英道:“事前虽曾许过我一千块钱,但我只拿过三十元。”堂上又问陈姓的名字及去向,武都推说不晓得。只得暂令押回捕房,又将其余应宅拿到的人,讯无干涉的开释了几个。
  岂知过了一天,再提武复讯,他的口供全变,说此案全是陈姓教导,与应桂馨毫无干涉。问官明晓得他是受了应的买嘱,替他开脱,非质证不可,乃喝令退下。
  原来案情闹得大了,连江苏程都督也亲自莅沪,孙总理也从日本归来,讨论办法,都聚集在黄克强家里,与诸同志互相研究。陈其美问起应桂馨这巡查长的差事可是真的么?程德全道:“确是本署委任。”黄兴忙接着道:“都督因何赏识他呢?”程德全呆了半晌,未曾出语,先叹了一口气,正是:傀儡登场皆自扰,蛛丝马迹可追寻。
  要知程都督说出何人,且看下回分解。
 
第十二回 洪述祖青岛潜踪 李烈钧湖口独立
  当下程都督叹道:“哪里是我赏识,乃是洪荫芝写信来竭力推荐的。”黄兴恍然大悟道:“洪荫芝名叫述祖,现充内务部秘书,与袁总统素有瓜葛,就此推究起来,此案更有线索可寻了。”程德全道:“我要彻底清查,决不使宋君含冤地下就是了。”众人均起立致谢,又商议了一回,决定由交涉员函致领袖领事及英法两领事,请将全案人证移归华官审讯。各领事不肯照允,辩论多日,仍议定在公共租界会审公堂开审。武士英亦由法捕房解到,与应桂馨两人,均从容不迫,面现得意之色。各方面所延律师,共有十余人,互相辩论,经过一星期,毫无眉目。好容易问到武应二人,都是东拉西扯,任意狡展。
  原来应桂馨手下爪牙最多,都在外面替他设法运动,又去向武士英说许他三千银子,叫他认定自己起意,非但与应某陈某无干,且与两人全不认得。因此武士英到了堂上,竟侃侃而谈,说是宋教仁妄自尊大,想做国务总理,还要想做大总统,我为四万万同胞除害,不能不将他打死,我今情愿给他偿命,别无他说。堂上再问应桂馨时,更推得干净。只得先从证据着手,派了几个人到法捕房去,将应宅抄出文件,逐一检查,内中有洪述祖往来信札不少。再向电报局调查应与北京往来电底,非但与洪述祖行为诡秘,且与国务总理赵秉钧也有密切关系,所以电文,俱用密码,紬绎出来,语意已可略得大概。乃电达内务部指明洪述祖与此案有重大嫌疑,请即解送来沪,归案研讯。当晚得着北京回电,说是洪已闻风远扬,后来虽由袁总统下令通缉,其实他早逃避青岛,托庇外人宇下了。
  内务外交等部,迭次令行陈交涉员,叫他向领事团援据约章成案,严重交涉,务将全案人犯证据,移归华官讯理。磋商了许久,才得英法两领事许可,当由上海检察厅长陈英将此案完全接收。岂知过了没有几天,未及开庭审讯,忽由看守所长报告,凶犯武士英在押所暴病身死。当派西医剖尸检验,确系服毒致命,明明是受人之愚,杀了他灭口,也就着实可怜可叹了。这边程都督应民政长,会同地方官吏,连日又检出赵秉钧洪述祖与应犯往来文电,关涉此案者甚多,即择要电告总统总理,始终均没有复电。上海审判厅虽然几次开庭,提犯讯问,无奈人证不齐,难成信谳,只得延宕下去。又加上国民党党运欠佳,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这天忽然接到北京凶讣,党员林述庆在都门山本医院暴病身死。原来林述庆素为同盟会会员,光复时被举为镇军都督,勇敢善战。自从攻下南京后,被临时政府任为北伐军总司令。
  后来南北统一,他便有归田之志。袁总统因他有功民国,授为陆军中将加上将衔,并聘为总统府高等军事顾问。他本不肯就的,又接黎副总统来电,劝勉交施,他才登程北上。见了袁总统,力以征蒙自任,岂知袁总统听了非但不加奖励,心中反不以为然起来。林见话不投机,不久便辞出总统府,在都中号召同志,另组征蒙团。呈报上去,袁总统置之不答。林述庆一腔爱国热忱,无处发泄,随时到国事维持会演说,慷慨激昂,声泪俱下。这时梁士诒邀他,在将校俱乐部饮宴,席上有几个同志,畅谈衷曲,多吃了几杯,回寓后便觉身体不快,连忙到山本医院求治。次日更加寒热往来,像小儿出天花似的,发出一身红泡,泡破流血,颜色渐渐黑暗。又过一天,便不起了,年纪只有三十二岁。当下党中得信,大字惋叹一番,有疑他是中毒的,后经确实调查,据医生言,确有这种险症,不足为奇,谣言才渐渐平息了。
  再说中华民国第一次国会,已于四月八日正式开会,自有一番盛况,不必细表。巴西国又在这时候来电,首先承认中华民国为列强的先导,两院议员自然兴高彩烈。惟议员中党派纷歧,国民党人数较多,其余共和民主统一三党,虽宗旨各有不同,却都与国民党人居于反对地位,因此联络起来,与国民党相抗。 当下为着选举议长问题,国民党员奔走运动,选举了几次,方才选定,仍旧是得半之数。参议员议长定为张继,副议长王正廷;众议院议长汤化龙,副议长陈国祥。议长既定,正要开始办事,忽然接到大总统的一件咨文,说是五国银行团的二万五千万圆的大借款,已经订约签字,特请两院知照备案。两院议员,见了大为诧异,都说照此独断独行,要我们来何用?国民党议员本为监督袁政府违法横行而来,至此尤为愤激,拟将咨文退还。袁总统虽用金钱也买不动,因此院中诸事,均停顿下来,不能开议。诸议员乐得拿了每月几百两的公费,终日流连嫖赌,花天酒地,八大胡同等处,倒是生意兴隆。赵秉钧恐国民提出质问,托词医病,避往天津,袁总统也不好强留,暂令段棋瑞代理。财政总长周学熙,又将大借款理由电告全国,声明政府乃是履行前参议院议决之案,并未违背约法。于是各省都督民政长复电到来,有袒护政府的,有模棱两可的,只有江西都督李烈钧,安徽都督柏文蔚,广东都督胡汉民,本是国民党籍,电中直斥政府违法。国民党议员仗了三督的声威,争持的也更加利害。无如袁总统早拿定了老主意,任你如何说法,一概置之不睬,但求借款按时拨到,随手滥用,乐得眼前宽裕,料人无可奈何他。国民党人见此情形,心愈不甘,暗中遂酿成誓不两立之势。当时南北表面上虽仍维持和平,而人人心目中,都以为不久将有战事发生,栗栗危惧,军警各界,亦时常戒严。
  湖北黎都督处,便时常有党人带着巨金前来运动,劝他脱离中央,首先独立。黎都督本是好静不好动的人,况身为副总统兼领都督,于愿已足,安肯做这涂炭生灵、扰乱治安的事?
  当即婉言谢却。但是这班人如何肯甘心,以为首次革命,靠着几颗炸弹之功,不费吹灰之力,不上一个月,天下大定,此刻何妨依样葫芦,再闹二次三次,到那时候不怕没有都督。黎元洪也晓得他们决不能就此罢休,暗派国警严密稽查。果然不到几天,查出私藏军械机关不少,都用讨贼团、诛奸团、铁血团、血光团等名目以为号召,人民被诱的颇为不少,当把为首的刘耀青、黄裔、曾尚武、吕丹书、许镜明、黄俊等几个人讯明枪毙,其余的分别取保改过释放。后来又在武昌城内查出一起也是血光团的名义,内中很有几个重要人物,捕拿时公然开枪对敌,经兵士竭力抵御,当场击毙数人,余者夺门欲逃,也一并拿住。搜查他的文件,竟与武汉国民党交通部联合一气,还有北京众议员刘英及省议员赵鹏飞等往来的书信,黎都督立刻派兵将国民党同交通部监控起来,凡有出入的人员,以及往来的信件,都要盘问检查。因此办事人逃遁一空,有些人便分赴外县去起事,幸而防范得严密,均随即扑灭,已属危险得很了。
  这天都督署内,又来了一个形似女学生的人,手持名片,向传达处声言机密事,须亲见黎都督面告。府中稽查人员,见他打扮得不伦不类,又在戒严期内,少不得要详加盘问。这女子形色张皇,言语也支离起来,稽查更加起疑,遂唤出府中仆妇,当场搜检,那女子便要退出,早被众人围住,不由她自主。
  上身搜遍,并无犯禁物件,已想放他去了。后见她步履蹒跚,再向裤档中按搦,女子急向左右躲闪,忽有两颗铁丸从裤脚间坠下,仆妇还想拾起观看,稽查员知是炸弹,连忙拦阻,当即回明黎都督,将人证发交军法科审问。女子见事已败露,无可隐讳,自言:“姓苏名舜华,现年二十二岁,本是暗杀党铁血团副头目。黎元洪既与吾党反对,所以特来杀他,不幸被你们擒获,有死而已。”说话时毫无惧怯之意,当即押往法场枪毙。
  原来女子暗杀团人数不少,且大半年轻美貌,论她勇敢有为,实不在男子之下。此后随时留意,又陆续破获两起:一个名叫周文英,混入监狱之中,拟作内应,救出同党;一个名叫陈舜英,乃是党人钟仲衡的妻室,因钟被诛,特投入女子暗杀团,志在刺杀黎都督,好替夫报仇。均以所谋不成,枉送了性命,到案时却都是侃侃而谈,决不露怕死贪生之意。同时北京也有一个女学生,姓周名予儆,自己走向步军统领衙门报告,说是受了黄兴的指使,结连党人,携带手枪炸弹来京,伏匿某处秘密机关,伺便将政府要人凡政见不合的一齐击死。我因同种自残,心有不忍,所以特来自首,并将运到炸弹地雷硝硫数目,及藏匿处所,一一陈明。署中闻报,立刻派了军警,照她所说地点,前往搜查,果然抄得危险物品不少,并拿获乱党四五名,送往北京地方检察厅监禁待质。一面呈报大总统,请下严令饬传黄兴到案候讯。命令上措词极其严厉,此时的黄兴已成为乱首了。照此看来,这女子事迹虽然相类,宗旨却大有不同。
  袁总统也下令将江西都督李烈钧,安徽都督柏文蔚,广东都督胡汉民三人同日免职。安徽另换了孙多森,以民政长兼署都督;广东都督换了陈炯明,江西因离湖北不远,都督一职,令黎元洪兼理。这命令一下,人人都晓得天下从此多事了。虽然三都督没有显然反抗,但暗中酝酿,为祸也就不小。据说当这命令未下之先,袁总统与几个亲信人筹划,俨然以满清时撤三藩自比,都说是免职则反速祸小,不免则反迟祸大,才毅然决然的将命令宣布了,暗中仍处处防备,如临大敌。
  因上海为紧要口岸,中外观瞻所系,不好遽派重兵。恰巧接到制造局发来警电,某日深夜,有匪徒百余人,乘风雨交加之际,闯入局中,抢劫军械,幸局中防备素严,将匪徒当场击退,擒获为首一人,自供名叫徐企文,请示办法。政府借此派遣北兵千余名,乘轮南下,另由海军部特拨军舰装运卫队多名,陆续到沪。这种兵士,个个服装齐整,气概轩昂,一望而知为百练精锐。又特遣海军中将郑汝成为总执事官,所有续到的陆军团长臧致平,海军营长魏清和、周孝骞、高全忠等,均归郑汝成节制。照这样小题大做,众人都晓得战事不远了。
  再说武汉方面,又有宁调元、季雨霖等潜谋起事,机关虽被查获,党人逃遁的不少。湖北军界一律戒严,黎副总统深居简出,非知交密友,概不接见。还有民政长夏寿康署中也迭遇炸弹,幸无大害。各暗杀党见无可下手,又去图谋江西。党人既多,风声一天比一天紧来起。黎元洪既奉令兼管江西都督,南昌省议会与总商会恐变生意外,函电交驰,请他来到任。黎元洪势难兼顾,当此多事之秋,何敢离开武昌一步?只有先遣第六师师长李纯带兵赴赣,一面电告中央,请迅速增江西军队,以保治安。袁总统即任命李纯为九江镇守使,并陆续调遣北军南下,以资镇慑。岂知军队尚未到齐,李烈钧已将湖口炮台占住,宣告独立,并有德安镇守使林虎为之后援。其余俞毅、方声涛、周璧阶等均赶到湖口与李联合,连黎元洪自己保荐的江西护军使欧阳武,护民政长贺国昌也帮助李烈钧方面,遍发檄文,自称讨袁军,痛骂政府违法,愿与天下人民称兵北向。黎元洪却总抱定维持治安宗旨,虽也晓得老袁违法的不是,但推倒他谈何容易,徒然使百姓再遭涂炭,这些身为戎首的如何对得起他们呢?从此以后,连连接到李烈钧、黄兴、柏文蔚等函电,无非以私人情谊,劝他脱离中央,建立事业,黎都督一概置之不睬。又接欧阳武通电,说由省议会公举,权任赣省都督,现为维持大局计,已于某日任事。黎都督尤为怒不可遏,当即电告中央,请明令讨伐。
  且说李烈钧手下的健将,只有林虎一人,所以一到湖口,便招他前来援助。不料李纯早在沙河镇将他的去路堵住,安坐不动,以逸待劳。林虎一到,即下令开仗,第一次总算未分胜负。次日破晓,李纯督饬全部将士,一声呐喊,直向林虎军前杀来,枪炮齐施,势甚猛烈。林虎虽也奋勇出迎,无奈军中子弹无多,勉强支持到午后,看看手下兵士伤亡殆尽,只得下令退兵。顷刻秩序大乱,东奔西走,溃散殆尽。李纯追了一程,大获全胜,整队而回。正是:猿鹤虫沙尽遭劫,螳螂黄雀本相乘。
  要知李烈钧在湖口如何结局,且看下回分解。
 
第十三回 郑汝成力守制造局 黄克强抛弃石头城
  却说李纯、李烈钧两人,论军事知识,均属杰出之才,本不相上下,当时原有南北两李之称,只以所处地位不同,胜败立见。李纯既有北政府为之后盾,械精饷足,袁总统又派了段芝贵为第一军军队,整队前来相助,又有黎副总统拨到楚豫、燕谦、楚同各军舰在水路夹攻,又预备机关炮八尊,快枪若干支,子弹十万粒,解来接济,自然步步胜利。李烈钧却孤守湖口,饷尽援绝,自然步步穷蹙。黄兴、柏文蔚、陈其美等,见不是事,议定分头起事,使袁军顾此失彼,还可希冀万一。黄兴认定图南京,柏图安徽,陈图上海。
  黄兴仍先从运动军队下手,先到浦口,见第八师长许以重大权利,均各允洽。顷刻持枪露刃,闯入督署,声言袁世凯有违约法,情同叛逆,请都督下令声讨。程德全听了实在为难,要想不从,又舍不得眼前富贵;要想答应,未免近于东来东倒,西来西倒,面子上又难为情,倘若政府派大兵到来,老命不保。
  正在踌躇,忽见一人身着军服,走了进来,纳头便拜,程督仔细看时,才晓得是黄兴,早吓得浑身抖战起来,慌忙答礼,问他来此何干?黄兴揩眼抹泪的,嗫嚅了半天,才将己意说明,无非要讨袁的话,程德全道:“老兄既有此意,何不自己独挡一面,鄙人老朽无能,何堪当此重任?”说时早将一颗都督印信捧上,双手奉送,黄兴更不客气,便接了过来,一面送程德全出署,一面便发号施令,宣布独立。此信一传,陈其美也在上海设立讨袁总司令部,柏文蔚也在临淮关起兵响应,此外还有长江巡阅使谭人凤,徐州第三师师长冷遹,均表同情。
  各处警报到京,袁总统阅罢,都付之一笑。原来他早有成竹在胸,所以不慌不忙,遣兵调将,措置裕如,当派张勋为江北镇守使,倪嗣冲为皖北镇守使,直棣都督冯国璋为第二军军长,兼江淮宣抚使,各带所部大兵南下。
  张勋得令,勇气百倍,宛似出山猛虎,星夜飞奔,向徐州进发,只恨那匹坐马走得慢,单望早把金陵城握在手里。这天到了韩庄,正与黄兴宁军相遇,张勋身先出马,带领辫军,枪炮齐施,宁军如何抵敌得住,逐渐败了下来。张勋仍不肯舍,直追至利国驿,方才将营扎住。次日有探马来报,徐州第三师冷遹前来帮助宁军出战。张勋大喜道:“他自来送死甚好,索性一鼓而擒,省得我再费手脚。”当即持枪上马,亲出对垒,战到正酣之际,难分胜败,张勋眼快,老远望见尘头起处,旗帜飞扬,正中帅宇旗上,露出一个斗大的田字,知是济南总镇田中玉引兵前来助阵,精神顿添了几倍。两路夹攻,杀得冷军尸横遍野,血流成渠,冷遹带领残兵,纷纷逃遁。张田合兵一处,乘势追赶,恰遇冷遹方面也有援兵到来,返旆再战。看看天色已暮,张田恐前面尚有伏兵,方才退加休息。当晚就在利国驿两旁,扎下营垒。次日再战,张勋又运到野炮四尊,即下令对准冷营开放,炮弹落处,死伤不计其数。冷遹正在指挥督战,不提防一弹飞来,几中要害,当时军心大乱,无法支持,四散奔逃。张军大获全胜,直到徐州,如入无人之境,便在徐州安安稳稳的住下,这且慢表。
  且说陈其美既在上海设了总司令部,想到办事,非钱不行,便备下几桌酒席,遍请沪上绅商,打算当面劝他们捐助军饷。
  岂知临时凡是着名绅富,一个也不见到来,只有几个平日常见的,不得不来敷衍场面,听到助款兴兵,都掩耳而走。陈其美无法,只得又去沿门托钵,任你说得舌敝唇焦,终属无济于事。
  一来陈其美自从光复后,素有杨梅都督之号,名誉本属平常;二来商民久已厌乱,怕闻兵事,衅端一开,不知何日才能恢复原状,百业停滞,损失不赀;三来共和幸福的滋味,百姓已早尝过,不过如此,不肯再来上这圈套,纵然再革几次命,不过多牺牲些性命,损失些金钱,商民反添了无穷的担负。有些种种原因,稍微有些见识的,都远而避之,谁肯拿出钱来自讨苦吃?甚至于有些人以为民国初造,元气未复,军人等无端扰乱,构成南北战争,直是罪魁祸首!有的竟直电北京,请大总统速派重兵南征,荡平乱事,使人民得以早日安枕。比起辛亥那年的情形来,真有天渊之判了。只有少数绅商,为着初次革命,没有得着利益,心怀妒嫉,盼望乱事再兴,可以从中得志,因此在旁竭力鼓吹,但这效力也就有限了。陈其美见此情形,知难成事,便想举出一个威望素才的人来,做个首领,方能号召天下。 打听得岑春煊住在上海,当晚便请他吃酒,席间谈起时局,竭力将岑颂扬一番,以为老袁势力伟大,非君不能与彼抗衡。
  岑已半醉,亦抱负不凡,隐然以正式大总统自命,众遂一致公推,先请任为讨袁大元帅。岑欲辞不得,欲受不能,匆匆散席而去,到得家中,这边大元帅的印信也随后判定为的,岑自悔失言,已属无可如何了。果然自岑列名之后,助款者渐渐有人,陈其美乃在南市设立总机关部,联络松江军队开拔来沪,由钮永建为总司令,招添新军,挑选精壮,派统领沈葆义、田嘉禄等为师团各长。一到龙华,先把制造局火药厂占住,厂中只有几名守兵,自然不敢抵御,任听松军将火药子弹逐箱封存,并在厂外高悬白旗,然后向沪滨前进。制造总局总办陈榥与海军总司令李鼎新,本先接有黄兴急电,叫他调开北军,免开战衅。
  当即电达北京,请示遵行,还没有得着回音,松军已到目前。
  全局司事工役,闻信逃走一空,弄得陈李两人,手足无措。幸亏有郑汝成到来,说是守局事情,愿一力担任,请公等安坐军舰,若乱党前来攻战时,乘机开炮助威,我便感激不尽了;一面我已电请北京,火速派兵援助,不日便可赶到,只要有坚心毅力,未必一定便败。李鼎新方才答应,自到海筹舰中预备去了。
  且说上海南市及城内一带,住户繁多,人烟稠密,一旦听说要在此地做个战场,枪林弹雨,炮火横飞,哪个不心惊胆落?
  当下扶老携幼,搬箱负箧,纷纷向租界躲避。请诸君想,这租界弹丸之地,平空加了几倍的人口,已属实不能容了,再加上谣言四起,苏州、嘉定、昆山、常熟以及附近各乡镇,顷刻风声鹤唳,草木皆兵。还有最吃紧的枫径镇,为着地属江浙两省交界,向驻有两省军队,互相防堵。目下苏军已为陈其美买通,浙军尚拥中央,彼此冲突,自属意中事,因此谣言更甚,有说两军已定期某日开仗的,有说已在栅口排列巨炮、埋伏地雷的,居民何敢安枕?家景稍裕的,自然以上海为安乐土,其次搬往四乡暂避,几乎全镇一空。
  作者此时正就事沪上,眷属则住在枫地,得此警耗,自不能不即日回枫接眷。讵火车甫抵枫站,即闻路局执事人云,松沪段路轨,已为军队拆散,以防浙军东来,此为末次通车矣。
  余不暇详讯,匆匆至舍,则见家人等已将要件归来,倚装待发。
  问及某亲某族,都已尽室避难去了。余见天色已晚,又无火车。
  只得再住一宵,次晨始悉由枫至沪,非但火车不通,并小轮亦难开行,交通完全断绝,惟西行之火车尚可通行,只得购票至嘉兴,由嘉乘小轮赴苏州,再由苏搭火车到上海。全家眷口经此周折,已觉跋涉不易,而到申后欲觅一容膝之室,尤为困难。
  盖无论大小客栈旅馆,俱已满坑满谷,即平日久经空闭之房屋,至此已租凭一空。幸亲戚中有先至者,所凭之屋尚称宽展,乃商借一榻这地,始得免露宿之苦。
  布置粗毕,天已傍晚,忽闻正南方面,枪炮之声,连续不绝,大似除夕之爆竹,知制造局已开战矣。至夜深人静时,声愈剧烈,妇人孺子,闻所未闻,莫不心惊胆颤,都终夜不能合眼。我偶然走到马路上去闲步,但见大街小巷中,横躺竖卧,男女混杂,几乎没有插足的地方。问起来,同是避难之人,因为搬移得稍迟些,无可托足,只好席地而寝了。还有些青年妇女,平日不出闺门,此时也只好抛头露面,用张草席来遮盖内中。又有些穷苦的,连晚饭还没有下啖,弄得儿啼女哭,惨不忍闻。想不到这锦天绣地的洋场,顿变做罗刹地狱。却也意料不到,次日便有些慈善家,备了许多面包,傍晚时抬到里巷中,给一班贫苦的充饥,俨然放赈景象。我住的这旅舍中,同乡人不少,关心故里消息,逢人探问,有的说士匪乘间起事,抢劫一空,现已家家闭户;有的说某日两军业已开仗,全镇轰成平地,人心更弄得摇摇不定。
  这天我因开箱取物,忽忆及平日收藏契据等件的小皮箱一只,遍寻不见,忙询家人,才晓得因临行慌张,误置别号箱内,忘记带来。盖余此次到沪,本理出箱衣八只,后因须由嘉禾绕道,上下不便,又择次要者弃置两只,仅带六只,小皮箱恰巧在弃置两箱里面,忘记检出来。但其中要件甚多,万无不顾之理,只好我只身仍由苏嘉转折回到枫径,这才晓得全镇安谧如常。我便取了小皮箱,遄回上海,众人争来问讯,方才放心,都深悔多此一搬,反听了许多枪炮声音,吃了许多惊吓。然而比起他们搬到四乡的,据说几家中途遇盗,抢劫一空,有几个被匪将船沉覆,性命不保,总还算万幸呢。
  制造局战事,三日后已经安静,据说陈其美已完全失败,可以毋庸多虑了。然既已到了上海,自然多住几天,听候消息。
  原来陈其美此次攻局,虽有苏浙镇三军各数千人,苏军还是假用程督命令,其余镇江浙江两军本无意于战事,一听得局中炮声隆隆,早已溃散,只剩下刘福彪的敢死队六百五十人。刘本江湖出身,图利而来,全无军事知识,所恃者乱抛炸弹。第一次战了一夜,已死去一大半。第二日午后,陈其美运到机关大炮进攻,局中北军用炮抵御,战了不到一小时,一弹正中刘福彪左臂,他便借此到医院中养伤去了。敢死队只剩了一二百人,无人管束,四散奔逃。逃入法租界的,都被安南巡捕开排枪击回,只得转入城内,顺便抢了几家衣店,由南码头逃生去了。
  这天又由海轮装到北兵数千,都扮做小工模样,到得局中,方才改了军装,加入军队。郑汝成得了这批生力军,更加放胆。
  第三天,陈其美也由苏州调来第三师步兵,再接再励。岂知局中尚未开炮,已被兵舰上两炮打得七零八落。还有钮永建带得六十名学生军来,由西栅门攻入。这班学生,都是十七八岁的青年,未出书房,哪里懂得战阵的利害,已人绝地,还直顾向前。被军舰上一炮打下,三四十人一齐轰倒,其余二十人才慌了手脚,携枪逃遁,奔到徐家汇土山湾方敢住脚,已是有家难归。幸遇慈善家见了不忍,每人给洋五元,作为路费,并令将枪械留下,才送他们去了,未做炮灰,已算万幸。独可怜那些被炮轰的,父兄只指望他们出来求学,哪知书未读成,先向枉死城登了鬼录了。
  陈其美见大事已去,招集散兵赴吴淞效力。散兵临行时,以索还被押兵士为名,向检察厅肆扰,持枪进署,将存案物件及缴案款项,掳掠尽净;打开监狱,押犯乘机扰乱,连刺宋案内的应桂馨也一齐逃脱了。陈钮两人至此,心尚不甘服,过了两天,陈其美在上海雇用些流氓苦力,衣服褴褛的,又去攻打制造局,胜败之数,不问可知,无非多送些性命。钮永建比他高出一筹,出了重资,聘请某国炮兵来帮助,但也不过多伤些同胞,依然一败涂地,这才死心塌地,退出上海去了。郑汝成连电告捷,袁总统即任郑汝成为上海镇守使,并加陆军上将衔,另颁现洋十万元,分赏水陆出力兵士,郑汝成一一遵办。
  且说黄兴在南京,闻知本党处处失败,北军纷纷南下,此时再不逃走,将来要走恐就难了。但这话很难出口,只得号令军中,说是要亲赴战地察看。问他到何处,他只含糊答应。白昼出城,还怕欠妥,直等到夜静更深,才约了代理都督章梓,又邀了一个日本人暗中保护,才到下关登舟赴沪。本想来寻孙总理、岑春煊等共议安身之法,岂知一到上海,局面大是不同。
  正是:得势逢人钦俊杰,失时到处遇荆榛。
  要知黄兴在申能否安身,且看下回分解。
 
第十四回 肆劫掠侉兵逞淫威 图专制国会遭解散
  却说黄兴到了上海,但见总巡捕房告示煌煌,访拿党人,第一个便是自己的名字,其余大约此次起事的人都在其内。还有工部局也出有驱逐孙总理、岑春煊、李平书、王一亭等人的告示,不准逗留租界之内。黄兴是最胆小,安肯自蹈陷阱,即便退出上海。到了吴淞,见着钮永健、居正等人,才晓得孙总理、岑春煊等早已避往外洋,陈其美亦难以立足,不日来此,再作远走高飞之计,说着,大家叹息了一回。
  黄兴当晚在营内住了一夜,自念南京偌大的地方,我尚且弃之不要,这小小吴淞炮台,中什么用?我不能在此自讨苦吃,好在我身边带的现款不少,不如暂到海外住几年,再看机会吧。
  主意已定,反倒沉沉睡去,次日天甫黎明,更不与钮等晤面,走出营来,寻着赴东洋去的轮船,径自乘风破浪的去了。
  且说南京自黄兴去后,城中无主,由代理民政长蔡寅邀集官绅,商议取消独立,一面派人去迎接程都督回宁。程迟延观望,不肯动身。忽有沪上民权报主笔何海鸣,趁此地方无主之际,闯入南京,占据都督府,宣布程德全、应德闳罪状,大张告示,重复独立,自称为讨袁总司令,正在延揽人才,预备办事。第八师长陈之骥到署求见,乘何不备,喝命左右拿下,连他带来的党羽,一同拘禁起来,候程都督示下办理。一面又出示取消独立,天大乱事,无形平静,商民都额手称庆。
  忽又想起张辫帅的威风,恐怕他一进城,依然要遭蹂躏,特举代表渡江去见冯国璋,求保全宁城生命财产,不必再用武力,张军更无来宁之必要,冯国璋自然应允。陈之骥素与冯有旧交,也去当面商量善后。岂知第一师与第八师本来不协,趁之骥外出,又将何海鸣放出,拥至督署,重复宣告独立。商民晓得不能免祸,都吓得魂飞天外,家家闭户,全市萧条,连城门也紧闭起来。何海鸣却只顾组织他的办公机关,全靠填写委任状,以为招徕之计。不知委了多少参谋秘书旅长团长,这些人拿了委任状去,无处支领薪俸。何海鸣只靠着空言哄骗,过了一天是一天。
  连日打听,晓得李烈钧已经退出江西,归李纯完全收复;柏文蔚也退出安徽,倪嗣冲特授了皖省都督兼民政长,安然到任去了;吴淞炮台也由刘冠雄总长带领军舰夺回,居正、钮永健等逃得不知去向。只剩了南京孤城,四面大军麇集,万无独完之理。不过金陵城池险固,即使北军到来,也有几天好支持。
  过了两天,冯张两军的先锋已到,战了几天,未能得手,张勋亲自赶来,果然勇气百倍,先把紫金山占住。何海鸣见势不妙,自知不明战术,特奉张尧卿为都督,统兵守城。柏文蔚也到了南京,也算多了一个臂助。无奈张勋攻扑甚猛,连得要隘,炮火之下,尸积如山,加以烈日薰蒸,臭气闻数十里。张尧卿不敢恋位,将都督印让与柏文蔚。柏登城四望,北军旗帜遍野,真有如火如荼之势,而城中饷械俱穷,乃留函遁去。何海鸣又推韩恢为都督,誓死不去。过了一天,冯国璋,雷震春大军俱到,四面包围。阖城绅商,深恐糜烂,又举代表请何海鸣将城池让出,何需索十万金,方肯退去。绅商无法,只得托商会百计罗掘,只缴到七万,北军已将城打破,张、雷二军首先拥进,韩恢等已先逃匿,何海鸣亦抱头鼠窜而去。只有三万金未曾到手,是他的遗恨,后来也跟着一班亡人,到外国去了。
  这边雷、张二军,进城后也无心追敌,先以搜剿为名,挨户搜索起来。起初还只抢金银纸币,珠宝首饰,后来连绸衣布服一概纳取;起初还只抢富绅巨贾,后来连中下人家,也不能免。而且劫物既多,包裹重大,又迫令事主代为扛送至营,稍一濡滞,即用刺刀乱戮,血流衣襟,哀号载道。尤可恶的便是奸淫妇女,见有青年闺秀,即任意入室,搂抱调笑,扯碎衣裤,施以强暴。因此居民一见蓝衣大辫兵士,即望影而逃,妇女性子激烈的,或先时自尽,或临难被戕,死的不少。有些逃入西人教堂,央求保护,幸西人尚有侧隐,来者不拒,保全不少。
  盖辫兵虽凶,受了上官的陶熔,只会欺侮同胞,见了外人,比老虎还要怕些。照此横行了三天,南京城内,地面虽然广阔,竟无一家漏网,兵士腰间却无一个不是黄白累累。总算他们手续灵敏,原来到了第三日上,兵士正闹得高兴,忽有军官从城外进来,手中高举主帅的将令,声言不许骚扰,违令者斩,这才平静下来。
  张勋为何忽然大发慈悲呢?也是亏了外人。医院中有个西医名叫马林,目睹城内惨酷情形,心实不忍,走出城外,面见张勋,报告淫掠情形,请严申纪律。张勋还不肯信,说是我的部下所到之处,总是秋毫无犯,哪里敢肆无忌惮?马林又再四要求,才派了军官持令,与马医生一同进城,果然立生效验。
  次日冯国璋等都进了城,会同张勋、刘冠雄、雷震春等联衔电京,报告南京克期收复。袁总统大喜,分别奖给勋位勋章,并将程德全免职,任命张勋为江苏都督。百姓听了,好似晴天打了一个霹雳,心里虽然不愿意,哪个敢公然拒绝,只有含苦忍痛过去。一班侉兵,往来街市,洋洋得意,旁若无人,百姓遇着了,心中终是懔懔的,如同见了蛇蝎一般,老远避开去。过了些时,袁总统为收服人心计,下了一道命令,申明军纪,不许再有忧累情事,隐然将这不法军队训斥一番。张勋也觉抱愧不安,设法抚恤被害人户,又出示布告军民人等,不准私藏百姓一草一木,倘日后搜出,或被告发,定按军法从事。次日果见沿街堆积破旧衣服,粗重器皿不少,均由警局收去,招人认领。但少微价值之物,即不能返璧,但是面子上总算过去了。
  且说党人这番讨袁的结果,非但对于袁世凯无损毫发,且把他的威权增高了百倍;非但此次起事的党人一概逃出国外,就是不与闻乱事的也销声匿迹。连参议院院长张继,也因为属于国民党籍,辞职而去。其余国民党议员,有的出了京城,有的改谋别事,直算无形消灭,两院中全是进步党的势力。袁总统又因国务总理一职,段祺瑞陆军部职务重要,难以久代,改提熊希龄继任。熊本隶进步党,自然容易通过。
  此时袁总统的私党,已经分踞各处要津,都盼着他早日做了皇帝,自己也可以攀龙附凤,做个佐命元勋。但做此大事,总要按着一定的次序,方不致骇人耳,所以此刻第一件便是先举正式总统。因此不上两个月,先把民国大总统选举法,提前制定宣布。阅者请想,这选举法尚是为着袁世凯提前办理的,这正式大总统岂有不是他的道理?投票的话,本是多此一举了。岂知他们还不放心,到了正式投票这天,会场内外,布满无数特别军人,擎枪露刃,监视写票,而且语言之间,还带着恫吓,说是国家治乱,全由总统,诸公今日如果所举非人,便不得出此议院一步,到那时候后悔也无及了。各议员听了,都心惊胆战,早已明白来意,就是心里预先想好了举别人的,此时笔底下不由的都变做袁世凯三字了,而且个个都吓出一身冷汗。好容易等到检票唱名,果然票票都是袁世凯,这才如释重负,军队乃齐声欢呼,退出议院,俨然奏凯而回,一般议员都用手摸着脖子,仿佛是保全性命,脱离虎口。第二天又把副总统选出,当然是黎元洪当选。由国务院通电全国,并由外交部知照各国驻京公使,声明大总统定于十月十日在太和殿行就职礼。一切仪节,均由国务院先期预备,踵事增华,格外铺张扬厉。到了这天,各国公使均带领随员入府观驾,一面约齐欧美各国,将照会递到外交部正式承认中华民国,袁总统自是欣喜,对于内政外交上总算心满意足。
  还有一件最为碍眼的,便是国会,非设法解散不可。这天便下了一道命令,先从驱逐国民党议员入手,凡京内外国民党总分各机关,一体勒令解散。此时住在京内的国民党议员,尚还不少,当晚便有军警到寓,拔出手枪,勒令将证书徽章缴出,共约得三四百分,开了一张名单,知照两院,凡属单上有名的,一概不准到院。这一来议员已去其一大半,叫他怎样能足法定人数,如何好开会议事呢?既不能开会,这议院不是成了废物了么?袁总统便特别设了一个新机关,名为政治会议,派了李经羲为会长,梁敦彦、樊增祥等为襄议员,还有云南都督蔡锷也开缺来京,同在襄议员之列。其余各部院,各省会都可酌派人员与议,遇事无非禀承意旨罢了。
  这天袁总统正在踌躇满志,顾盼自雄的时候,忽见长子克定走来说道:“大人既有家天下之意,事不宜迟,趁此战胜之后,威势布满海内,倘有命令发下,哪个敢道个不字?只要看前天黎副总统领衔请取消国会遣散议员的电报,二十二行省的都督民政长均已列名,这便是确实的证据。其中都是大半我家的门生故吏,还有在京的这些心腹至好,哪个不想沾些实惠?
  倘若失此机会,将来后悔,怕来不及了。”袁世凯笑道:“这事关紧重大,须候时机,不是可以性急得来的,我的阅历见识,难道还会落你之后么?”克定无言退下。
  原来克定乃是袁总统正夫人于氏所生,仪状魁悟,性情机警,自幼谙习武事,晓畅戎机,十七岁时,出洋留学,曾毕业于德国陆军学校。近见乃父身为民国总统,以为改称皇帝,不过一转移之事,将来由自己承袭,便可安安稳稳坐享其成。此时见他父亲还要再看时机,他却性急如火,如何等得?不免暗中四出运动,催促进行。
  岂知袁总统另有所见,以为当这列强环伺的时候,先须得着国际的资格,方可自立于环球之上。民国改建,等了两年,才得列邦承认,若贸然改为帝国,外人不以为然起来,倒是件难事。此时只有多聘外人,充当府中顾问,这帝制两字,将来由他们口中鼓吹出来,格外容易取信。外国政府对于中国内情,本多隔膜,他们以为中国非君主不可,自然可以原谅了。因此不惜优礼厚币,聘请日本博士有贺长雄,美国博士古德纳先后进府。这不过是一种作用,至于实际上仍须从内政着手。因黎元洪名望隆重,放在外面总不放心,趁他辞职,当即批准,召令入京,湖北都督改任了段祺瑞。张勋素有忠清之名,倘若反对自己称帝,不可不防,也令免职。江苏都督,改任了冯国璋,所遗直隶都督改任了赵秉钧,分投到任去了。
  单说应桂馨自从混出监狱之后,在上海住了数月,贪恋富贵之心,终不肯死。看见赵秉钧出督北洋,自以为同是有功之人,想去面见总统,也可以求个一官半职,再作威福。先用信试探赵秉钧的口气,回信叫他速来,应即乘车到津,与赵相见。
  久别重逢,欣然道故,款留数日。应急于入都,赵又用电话知照总统府,预先接洽,为的他进谒时,免了许多盘诘,原属格外周到的意思。岂知袁总统接到电话,竟勃然大怒,说是赵智庵办事多年,难道老糊涂了么?应桂馨在名分上乃是一个越狱的重犯,我如果居然延见,加以任用,显见得刺宋事通同一气,不啻自画供招;我若是拒绝不理,应桂馨必然觖望,这种人与流氓无异,还有什么好话说?势必将前事逢人宣布,弄得通国皆知,我的名誉安在?这不是明明拿难题给我么?低头一想,计上心来,索性给他个一不做,二不休,这却不能怪我了。当下回了一个电话,请应即日来府。赵还格外谨慎,派卫队护送应桂馨上车,看着车开了方才回来。
  应桂馨坐的是头等车,方才坐定,早有一人跟着上来,自言姓王名滋圃,是大总统派来迎接的,应坦然不疑。行至半途,王突出手枪,向应致命处一击,遇一小站即从容下车而去。一时报纸宣传,赵秉钧闻知,心中早已了然。兔死狐悲,不觉凄然泪下,即派人替他从丰棺殓,告知家属搬柩回南。从此对于袁总统言语之间,不免露着怏怏之意,常推有病请假。袁总统也将计就计,算他有病,派医生来诊视,开方服药。岂料一剂甫下,病势陡变,头晕目眩,肚腹绞痛,全家都惊惶起来,急觅来医,已乘快画,回京复命去了。正是:网疏不漏原天道,鸟尽弓藏古已然。
  要知赵智庵性命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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