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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孝宗统治下的十八年:被遗忘的盛世》

_6 张嵚 (现代)
三年以后,刘大夏调任浙江右布政使,风尘仆仆地赶到。按说新官上任,接见下属同僚,熟悉上下工作,都是第一要务,刘大夏偏要搞特殊,同僚就打个招呼,案卷也不看,到任后就发布了第一条命令:突击检查仓库。
领导说要查就查吧,查来查去,刘大夏发现一笔公款,数目不小,具体作用不祥。刘大夏问:这笔钱干什么用的?
手下人很诡异的一笑:这是上一任领导留下的,一般供领导个人生活开销之用。领导个人生活好了,心情也就舒畅,才能继续给国家干贡献嘛。
刘大夏明白了:哦,潜规则嘛。也就是说,从我开始,你们每个干部都有一笔这样归自己自由支配的公款,以帮助为国家“做贡献了”。
手下人笑:领导英明,领导英明。
刘大夏收住笑:笑什么?全部充公!以后从我本人开始,未经正常审批程序,国家的钱绝不准私自挪用。
浙江省沿用了几任的官场潜规则就此破灭,国家追回了大笔公款,可以拿来做些利国利民的事了,这就是刘大夏的觉悟。
正当刘大夏抖擞精神,准备在浙江继续书写“最佳地方官”的新传奇时,新任命又突然而至:朝廷升你官了,快北上吧。
收拾好包袱,刘大夏才知道,所谓的升官,其实是个苦差使:黄河发大水了。
本来经过明初的几次大规模整修,黄河已经很老实了,可到了十五世纪后期,朱见深天天瞎搞,河道河堤年久失修,加上天灾连年,所以黄河不闹谁闹?
弘治五年春,黄河在张秋镇、黄陵港等地决口,夺汶河入海,两岸尽成千里泽国。更为危险的是,连贯穿南北的京杭大运河也被阻断,南方漕运完全瘫痪。
这可麻烦了,要知道北京城的物资供应都是靠漕运来维持了。漕运一旦瘫痪,国计民生且不说,京城的老少爷们吃什么。
必须要尽快解决!
于是朱祐樘火速布置,调十五万民夫修治河道。可更倒霉的事来了,前线总指挥,工部侍郎陈政大概是积劳成疾,竟然一病不起,最后牺牲在抗洪前线上了。
人死了,可活还没干完,派谁去呢?朱祐樘犯愁了,就在这时,一边的王恕再次提出自己的建议:让刘大夏去吧。
于是年近花甲的刘大夏以右副都御史的身份出发了,这次他的任务远比平乱艰巨:工程进展缓慢,漕运的恢复又刻不容缓。可这次黄河水灾是百年一遇,没个几年功夫根本治不完。但漕运必须马上恢复,北方一大堆人的吃饭问题就靠这个解决呢。
具体的治河方略,是参考元朝大臣贾鲁治黄河的办法:分流入淮。操作方法是:挖掘几条干道,引导黄河进入淮河,经淮河入海。总之,尽一切努力阻止黄河北上,这是一个大工程,在当时的条件下,这也是唯一正确的办法。
但刘大夏却做了一个奇怪的决定:在黄河的决口处开挖一条向北的月河。
这让专家们很不理解:不是要阻止黄河北上么,怎么还要往北挖?这不是胡闹么?
看似胡闹,其实是对的。
因为刘大夏知道,当务之急,是恢复南北水路交通,漕运中断了,要想尽快恢复,必须要开挖一条临时河道,将京杭大运河重新连接起来。当然风险也是存在的,但是,只要其他几条河道能够做好分流工作,就不会存在风险。相反,这条作为暂时河道的月河,还能为分流入淮的工作,起到缓解洪峰的作用。
第二章 弘治鼎革:弘治朝的拨乱反正之路 二、中兴三老臣:王恕、马文升、刘大夏(12)
于是几十万民夫动工了,事实也确如刘大夏所料,南北漕运恢复,连接大明帝国的运输线,终于又畅通无阻了。而在之后的分流工程里,黄河洪水泛滥不断,也正是这条月河一次次缓解了洪峰的压力,保证工程顺利进行。
漕运恢复,这只是治理黄河的第一步,分流入淮才是重头戏。几十万民工勤扒苦作,日夜赶工,为了尽快完成任务,刘大夏豁出去了,六十多岁的老头天天连轴转,没有睡一个囫囵觉,吃住全在工地上,在工程紧急的时段里,更是亲自扛着沙包上阵干活。领导都“模范带头”了,底下人哪敢怠慢,上上下下拧成一股绳,终于保质保量地完成了施工任务。
经过两年努力,黄河成功改道,由原来的经山东入渤海,变为此时的经淮河入黄海,肆虐中原数十年的黄河水患,就此平息。数十万流民终于可以重返家园,中原大地的广大黄泛区,也终于可以重新恢复生产。这是一项伟大的创举。
刘大夏的名字,也伴随着这个伟大的创举,从此长留在黄河两岸,今天苏北地区的一些州县,每年都要进行拜河神活动。这河神,正是刘大夏。
顺便说一句:刘大夏的这一整套治河方略,基本是沿用元朝治黄河的方法的,外带自己一点小创举。但元朝治黄河,却治得矛盾丛生,治出了一场推翻帝国统治的农民大起义。刘大夏治黄河,却治出了国泰民安。由此可见,好方略也需要好人执行才是。
这样多才多艺的人,朱祐樘当然不能让他闲着,几年之后他被调回了京城,担任户部侍郎。后来,刘大夏又做了件事,正是这件事,让兵部尚书马文升从此认识了他。
事情是这样的,弘治十年,刘大夏刚到任户部没多久,就接到了一封检举信,举报宣府军区存在经济问题。这可不是个小事,宣府是明朝边境九边之一,也是京城的门户,一旦出事,后果不堪设想。
既然有问题就要查,于是户部就派刘大夏出马了。
谁知道还没动身,京城里形形色色的权贵人物就陆续过来打招呼了,有送礼请托的,也有拿来更高级别领导条子的,还有更嚣张的指着鼻子警告:你小子老实点,到了那边不该管的别管,否则叫你好看。
刘大夏明白了:有问题,一定有问题。
到了宣府才明白:不是小问题,而是大问题,所谓经济问题,归根结底一句话:行业垄断。
宣府是军事重镇,历来重兵驻扎,可军队要吃饭,战马也要吃草,所以长久以来,军队最需要的物资就两样:粮食,草料。
根据价值规律原则,供需关系决定经济效益,市场需求如此迫切,粮食和草料的生意当然火暴,当地的边民,基本都是下层士兵的家属,即所谓的“军户”,世代靠种粮和打草为生,货源充足又需求旺盛,只要勤劳耕作,貌似发家致富不是难事。
可刘大夏看到的,却是另一幅情景:当地边民贫苦不堪,生活困顿,当地市场萧条,人烟稀少。而形成鲜明对比的,却是当地的豪强贵族,家家高楼大厦,锦衣玉食,真个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原因,是出在军粮和草料的收购政策上。原来,当地军队的粮草收购工作,数十年来始终遵循一个工作原则:收购粮草,以粮千担,草万担为单位。也就是说,小户人家的粮草送来了,达不到收购数量的,连看都不看一眼。谁能担负起“粮千担,草万担”这个标准呢,当然是大户人家了。
第二章 弘治鼎革:弘治朝的拨乱反正之路 二、中兴三老臣:王恕、马文升、刘大夏(13)
于是,小民百姓的劳动根本没成果,年年白忙活,最多混个肚圆。豪强贵族家年年垄断收购市场,发家致富。长此以往,穷的越来越穷,富的越来越富,等着贫富矛盾到一定程度,就该出大乱子了。
更要命的是:既然是垄断,更不能保证质量,于是过期的粮食和发霉的草料统统进入部队,士兵吃得跑肚拉稀,战马吃得口吐白沫。基本健康都保证不了,还谈什么保家卫国。总之是老百姓没好处,当兵的受活罪,全便宜那帮混球了。
但垄断这个市场的混球不简单,他们都有个光辉的身份:名门之后。
所谓名门之后,就是大明朝建国时期那些功臣的后代,这些人虽然实权不大,却地位不低,世袭在军中做官,势力盘根错节,象垄断粮草市场这类的大事,当然也和朝里的皇亲国戚勾结分账,总之是不好对付。
如果换了王恕,对付这种事就一个原则:逮谁办谁!哪怕同归于尽。如果换了马文升,肯定会家家做思想工作,耐心说服教育。至于刘大夏嘛……
从工作目的上讲,刘大夏和两位老干部没区别:谁祸害老百姓,我就祸害谁。至于工作方法嘛……那就比较奇怪了。
刘大夏的工作报告提交上去了,既没有过分批评豪强贵族的垄断行为,更没有要求严惩垄断官员,他只提了一个解决方法:改革收购政策。
具体操作方法是:改变原先粮食市场的收购政策,将收购标准改为“粮十担,草百担”,这样小民百姓家也能达到标准,可以放心参与市场竞争,打破富豪家的垄断。
当然,为了防止欺行霸市之类的事,刘大夏也做了安排,粮食的收购工作由中央派干部监督完成,派去的当然都是些天不怕地不怕的清流人物,谁敢搞小动作就治谁。市场要搞活,宏观调控也要抓好嘛。
于是,向来算做国家级贫困州的宣府地区,从此蓬勃发展,百姓收入增加,商旅活跃。当兵的也吃上了“放心粮”,战马吃上了“放心草”,可谓皆大欢喜。
惟独憋气的就是那些“垄断商”们,可又能怎么着,刘大夏的手里捏着你们的短呢!再说人家又没有直接和你们作对,总之拿他没招,这就叫软刀子杀人不见血。
这就是刘大夏,一个清正廉洁,多才多艺,而又极其聪明的君子,也是弘治三君子中最重要的人。
这事也让作为兵部最高领导的马文升看清了刘大夏,已然年近古稀的他明白:这个并不比他年轻多少的“中青年干部”,将会在这个位置上做得比他更好。
于是,弘治十五年,马文升在调任吏部尚书时,郑重的向朱祐樘推荐了刘大夏的名字。从此,刘大夏成为了大明朝新一任国防部长。关于他的故事还很长,在弘治朝之后的大事件中,我们还可以看到这位君子上演的好戏。
弘治初年的大明朝,中央有两位老干部快马加鞭,地方上有刘大夏等一批“最佳地方官”清理弊政,政治的清明气象勃勃而生。然而就当朱祐樘踌躇满志,准备大干一场时,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发生了,这场变故的起因和结果,却恰恰应了一句古语:乱后有大治!
在弘治初年的历史上,这场变故也有一个名字:两京之狱。
第二章 弘治鼎革:弘治朝的拨乱反正之路 三、言官斗阁老:弘治二年的两京之狱(1)
说起两京之狱,其男主角就是成化朝期间的“纸糊三阁老”之一:刘吉。
自从朱祐樘登基以来,刘吉基本上是消停了,而且也改变了很多。工作上他勤勤恳恳任劳任怨,更从不和两位搭档争权夺利,甚至积极转换为官思路,朝着“直臣”的方向转化。朱祐樘想提拔谁,他提前得到消息提前推荐,经常做义正词严状。说他滑头也好,但总算也是做好事。
只有一件事始终没变:搞打击报复。当然,要是他不这么做,那他就不是刘吉了。由此,也引出了弘治初年的一场政治风波:两京言官之狱。
如果要评选不同时代的骂人时尚的话,今天的时尚是骂中国足球,成化朝的时尚是骂汪直,而弘治朝初年的流行时尚,则是骂刘吉。
自从朱祐樘登基后,言官骂刘吉的口水就始终没消停过:万安和彭华都滚蛋了,你还赖在位置上不走,不骂你骂谁。
人的忍耐力都是有限的。小人更有限。刘吉终于失去了耐心,照着许多武打片里的话说:是你逼我出手的,别怪我不客气了。
弘治二年二月,刘吉发起了第一轮反击,目标对准了几个骂他的急先锋:监察御史汤鼎、庶吉士邹智、中书舍人吉人、兵部主事李文祥、寿州知州刘概。
刘吉在言官里还有几个死党,御史魏章就是其中一个。他的弹劾奏章送上去了。这事也没什么,被骂了这么些日子,不还两句嘴,真成窝囊废了。
没想到魏章的炮弹刚打出去,朱祐樘的答复就出来了:汤鼎、邹智、吉人、李文祥四人统统下狱。一炮出膛,四人落马,这命中率,高得超乎意料。
刘吉到底是个老奸巨滑的小人,既然要反击,就要确保成功率。所以,在反击的目标和方式上,一步步做了精心的策划,上奏章的魏章,既是刘吉的铁杆亲信,又是言官队伍里的“骂星”,多年以来,倒在他弹章下的高官,足够编一个加强连。而弹劾的对象更是做了精心的挑选,最有学问的是罪名安排:诽谤朝政,结党营私,妖言乱政。都是封建时代够掉脑袋的罪了。果然,一击中地。
倒是大臣们惊了,自新皇登基以来,朱祐樘向来给人以平和谦虚的面孔,说话办事一团和气,对待批评虚心接受改正,对待朝臣之间的矛盾冲突更是耐心调解,维护安定团结。这次怎么了,二话没说就把人家抓牢房里了。怒了,肯定是雷霆之怒。
如果仅仅因为愤怒就抓人,朱祐樘就不是皇帝,而是个愣头青了。事实上,他之所以迅速做出处理,更是因为一个深层次的打算。
要了解这个打算,就得先看明白一个问题:言官,是干啥的。
一说到言官,好多人的感觉就和看见董存瑞黄继光差不多:不畏强暴,刚直不阿。皇上犯浑他敢管,贪官犯浑他也管,粉身碎骨全不怕,为了真理能把罪恶的牢底坐穿。阻止个皇上胡闹,弹劾个贪官污吏,那都是家常便饭。总之是公正无私,不怕牺牲,遇神杀神,遇鬼斩鬼。好一幅“革命烈士”般的光辉形象。
事实是,这些都是表面现象。
明朝的言官体制,还是开国皇帝朱元璋建立的。当初朱元璋为了加强君权,取消了丞相制,为了加强对百官的控制,除了设立监察御史外,更在六部各设了六科给事中。这些御史和给事中,就是我们通常所说的言官。他们官职小权力大,其基本工作原则就是逮谁骂谁,逮着什么事骂什么事,说白了,还是皇帝控制百官的工具。
第二章 弘治鼎革:弘治朝的拨乱反正之路 三、言官斗阁老:弘治二年的两京之狱(2)
这个问题可以打个比方:你是一个农庄的主人,手下有佃户,有管家,还有服侍你生活的随从。随从照料你生活,管家帮你管理杂务,佃农给你干活。但是日久天长你就嘀咕了:这些人,我怎么知道他们是不是对我忠心呢?他们会不会给我背地里耍心眼?会不会暗处挖我的墙脚?会不会找机会霸占我家的产业……不行,得想个办法防着。
办法就一条:养狗。养一群对我忠心耿耿的好狗,鼻子灵耳朵尖,谁敢跟我耍心眼,他们就会汪汪叫。谁敢骑在主人头上,他们就会冲上去咬。于是主人很快就养起了这么一群狗,天天在管家和随从们眼前晃悠,明摆着告诉管家和随从:好好干活别耍心眼,否则我认识你,我的狗可不认识你。
说到这里很清楚了:所谓主人就是皇帝,佃户就是百姓,随从就是太监,管家就是大臣,言官就是……
这就是言官的价值,比喻虽然不好听,但确是事实。对于帝王来说,他们很重要,相当重要。
但事情却在起变化,狗,还是认识管家和随从了。
因为虽然主人养了狗,但下面的管家也拉拢主人的狗,久而久之管家们也都拥有了各自的狗。而且,狗的队伍也是需要补充新鲜血液的。负责选狗(科举)的又是管家们,管家们当然要挑好忠于自己的狗补充进来(门生)。另外,管家之间的竞争也是激烈的,战斗也是残酷的,自己上阵肉搏当然不雅,只能招呼听自己话的狗朝前冲了。
于是,狗的职责渐渐地也就变了,由替主人提防奸恶,变成替管家们嘶咬对手。长此以往,狗和管家、随从之间,也同样结成了一个关系同盟。只对主人忠心耿耿的狗不是没有,却比考拉还珍贵了。
所以混在明朝,要是没有一支听命于自己的言官队伍,你是根本无法活到退休。所谓刚直不阿的言官们,绝大多数都是这么给人当枪使。所谓的“为民请命”,大多不过是骗骗小孩子。
而对于主人,狗的态度也在发生变化,变的让主人越来越烦。
最初的狗,还在忠心耿耿的为主人完成工作,而随着对主人了解的加深,狗们也在反思:怎样正确体现自我价值,做一条流芳百世的好狗呢?
敢冲主人叫唤的狗,才是最牛的好狗。当然这也是有风险的,惹怒了主人,一挥手扒了狗皮,那就得不偿失了。既要敢冲主人叫,又要让主人没理由惩治我,这貌似是个高难度动作,事实是,许多狗都做到了。
具体说来,就是主人犯小错的时候,狗们汪汪叫。鸡毛蒜皮大点的小事,你发火吧有损形象,所以只能自己憋气。而叫唤过的狗就从此身价倍增,成为管家和随从们争相拉拢的对象。
如此,明朝每个时期都能诞生出一批这般“优秀”的言官,其主要特点是:直言犯谏,敢骂皇帝。貌似英勇无比,但细看看他们的骂人文章,却都在小问题上唧唧喳喳,属于典型的没事找抽。可做皇帝的又不好抽他:为一点小事就坏了自己“虚怀若谷”的美名,犯得上吗?明明生气,还得忍着。
所以整个明朝里,骂过重臣的言官、骂过皇帝的言官,真要扳着指头数能数出一个加强团,可真正骂到流芳百世的,却也只有海瑞(而且那时侯海瑞还不是言官)和杨继盛这么几个人,人家才是真正为国家前途而骂。至于其他大多数人,相似的言行,却有着本质上不同。
第二章 弘治鼎革:弘治朝的拨乱反正之路 三、言官斗阁老:弘治二年的两京之狱(3)
所以衡量一个好主人的重要标准,就在于他们能否管好自家的狗:既要让他们叫唤,又不能让他们乱叫唤。更要限制他们和管家的勾结(彻底割断不现实)。这就是帝王的驭人之术。
这就是朱祐樘处理此事的深层目的。在此之前,他已经忍了很久了。
刚即位的时候,要革除前朝弊政,惩治奸佞,就要广开言路,朱祐樘也是这么做的,就像周星星在《九品芝麻官》里常说的那句话:关门,放狗!
当然他也很清楚这群“疯狗”的破坏力,所以在诏书上特意写明了一条:文武官员奸邪与贪污酷暴者,许陈实迹纠劾,但不许假借风闻挟私妄言,违者依律治罪。
讲得很明白:允许你们检举贪官污吏,但一定要以调查研究为基础讲证据,否则我也要治你们诬陷罪。
写得有道理,可言官们认为没道理:讲证据,我们还当言官吗?
所以该怎么干还是怎么干,皇上的命令就当耳旁风。各类奏章纷至,朱祐樘日夜拆阅,满心欢喜的以为能看到点“建设性意见”,到头来,却是一盆盆凉水浇头。
倒也有讲正事的,比如有检举揭发成化时代“纸糊三阁老”“泥塑六尚书”罪行的,也有提出改革弊政的具体思路的,妖僧继晓当逃犯的事也是由言官们检举揭发的,最后抓起来一刀宰了。但是,这些都只是少数。
大多数的却纯粹是为骂而骂。有纯粹没事找抽的,比如都察院右副都御史边镛要求朱祐樘不要派太监传旨(太监不跑腿难道你去),监察御史曹磷要求不要让太监学文化,理由是太监学文化就会变坏(这是哪跟哪啊),对于这些人,朱祐樘是既恼火,又不好处置,比如那个曹磷,朱祐樘满心窝火,也只能逮着他写了几个错别字,批评一顿了事。
为骂而骂顶多为了混名声,乱骂的却更叫人可恨,比如老老实实干活的周洪谟和余子俊,辛苦一生照样骂声一片。周洪谟的罪名是“妄议御制文字”,虽然是鸡蛋里挑骨头,却还算有“证据”。余子俊的罪名是“修筑边墙,劳民伤财”,这更笑话了,修几道边防工事保卫国家倒成了罪过。最牛的是南京户科给事中方向的弹劾,这厮弹劾的对象包括刘吉、徐溥、耿裕、周洪谟、倪岳、徐琼等多位大员,正面人物和反面人物全都一锅端,骂人的原因也搞笑,说是因为“天变”(老天爷闹灾),真个是好坏不分,实为“疯狗”中的极品。
更重要的是,所谓弹劾大臣,捕风捉影,其真正目的当然不是为了“以搏直名”。新皇帝登基了,老干部要下岗了,某些人也想挪挪地方了,当然要有人替他们当枪使。所谓检举不法,对象并不是坏人,而是那些滚蛋后能给自己带来利益的人。所以,管他有证据没证据,管你奸臣忠臣,管你清官贪官,一律开炮没商量。
对比起来,这帮人有的还不如“纸糊”的刘吉,刘吉也经常给朱祐樘提意见,但其内容主要都是清理侵占土地,开仓赈济,严查封建迷信活动,节约宫廷开支,都还是些利国利民的实在事。总比乱骂瞎骂要有用的多。
当然,那年头言官最不敢惹的人只有一个:王恕。实在是因为这位老干部品质太好,浑身上下拿着放大镜都找不出缺点来,加上脾气又暴烈的很。最重要的一条是:人家是吏部尚书,管官员考核,你端他面子他能端你饭碗。对这号人,言官们向来敬而远之。王恕倒霉后,言官们逮着机会,打着替王恕伸张正义的名号揪着邱浚不放,把人家眼睛骂瞎了都不罢休。还是应了那句话:鬼怕恶的。
第二章 弘治鼎革:弘治朝的拨乱反正之路 三、言官斗阁老:弘治二年的两京之狱(4)
但朱祐樘不是恶人,所以他明白,这帮人虽然也有积极作用,比如可以监督官员,惩治腐败,整顿官风,制约重臣。但消极作用也同样小不了。是把双刃剑,既能铲除邪恶,也能伤着自己。所以对这群人,既要信用,又要敲打,而刘吉的反击,正是给了朱祐樘最好的由头。惩治这几个人,其实就是杀鸡给猴看。
“鸡”还没杀,“猴”们先炸锅了,言官们惊愕之下接着作出反应:这是刘吉的陷害。于是群情激奋,闹了几天,各路“骂将”纷纷出马,弹劾刘吉的奏章再次炮火轰鸣,吏部尚书王恕也十分愤怒,严正指出这是一次陷害。矛头直指刘吉。
这时候,朱祐樘再传下旨:将四人交刑部审问。
所有的焦点,都转向了审判方:刑部尚书何乔新。
其实,当刑部尚书何乔新接到圣旨的时候,他就清楚:朱祐樘究竟想要他怎么干。
这位刑部尚书也是大有来头的,他为官清廉,逮谁办谁,得罪人极多,和王恕是铁哥们(物以类聚),刑部尚书的工作也是王恕介绍的。而他长年也和刘吉不对付,当年任命他当刑部尚书时,刘吉就曾百般阻挠。一句话,他是王恕的朋友,又是刘吉的仇人。
本身就是刘吉当幕后黑手的案子,又交给刘吉的仇人来审,朱祐樘这个安排,真是费了苦心了。
然后从犯人名单里就可以看出来,兵部主事李文祥,是由王恕推荐进入兵部工作的。首犯汤鼎,当年正是他向朱祐樘上书召回王恕。而负责此案的刑部尚书何乔新,也是由王恕推荐来的。犯案的是王恕的人,办案的也是王恕的人,这么个审法,正所谓“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外界群情汹涌,一边是言官们,嚷嚷着要秉公办案,严防司法黑幕;一边又是刘吉,既不停地在朱祐樘面前下药,又不停地到刑部活动,非要把这几个人治死。但何乔新已经明白朱祐樘的苦心了。所以,任你外面吵得欢,何尚书不慌不忙,稳坐钓鱼台。可等着翻开了案卷,面对弹章上洋洋洒洒的控诉,何乔新脑袋里就一个反应:哭笑不得。
可以说,在整个明朝历史上,荒唐弹章无数,可荒诞程度能比得上这份弹章的,几乎是凤毛麟角,其艺术水准,足够超越诺贝尔奖得主马尔克斯(写《百年孤独》的那位),开创魔幻现实主义文学的新纪元。
简单点说:刘吉唆使魏章写的弹劾,讲的是一个神话故事。
在遥远的寿州,有一个叫刘概的知州,有一天晚上,他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骑在牛背上,突然牛身晃动眼看要摔下来,这时候一个人突然出现,伸出有力的大手扶住了他。这个人,正是汤鼎。
刘大人天真烂漫,不但天生爱做梦,还天生爱解梦:牛身上有个人,就是“朱”字,“朱”是大明王朝皇上的姓,也就是说,能扶持大明朝的人,就是汤鼎。
刘大人激动万分,确定汤鼎将成为国家重臣,立刻就跑到京城,给汤鼎送去白银若干。然后两人意气相投,结为死党,又拉来了李文祥、邹智等人,形成了一个势力小团体。他们经常在一起批评朝政,诽谤国家重臣,诬陷忠良,可谓罪大恶极。
说来说去,就是一个知州,做了个荒唐的梦,然后根据梦的指示联络了一群荒唐的人,说了一些荒唐的话,如此而已。
如此“魔幻现实主义”,真是羞煞马尔克斯了。
看完了案卷,何乔新就已基本可以断定事件的真实性:胡说八道。可何乔新耐着性子审了几天,终于上报了处理意见,一个完全不像他做事风格的处理意见。
第二章 弘治鼎革:弘治朝的拨乱反正之路 三、言官斗阁老:弘治二年的两京之狱(5)
主犯刘概,妖言惑众,处斩刑。主犯汤鼎,犯受贿罪,流放。从犯邹智、吉人、原杰,一律革职。
这不是制造冤案么。“猴”们更愤怒了,上诉!抖擞精神继续骂人,骂了几天也没结果,正想再接再厉,突然都老实了。
因为宫里传来小道消息:皇上很生气,后果很严重,内阁首辅刘吉也坚持原判,并且放风说谁替他们说话,下一个就治谁。
绝望了。彻底的绝望了。大多数人都想多活两年,于是就不说话了。只有个别胆大无私的,依然上书继续骂,但总之是基本消停了。
绝望了几天,突然又重现希望,因为王恕出场了。还是那句话,别人不敢的,他敢。
他给朱祐樘上了一道奏折,大体意思是说:刘概做的梦吧,这种事本身就是没影的,要是做个梦都算犯罪,以后谁还敢睡觉?所以,还是从轻发落吧。
奏折刚递上去,朱祐樘马上做出反应:听你的。简直就是顺水推舟。
改判结果如下:主犯刘概,免死流放。从犯汤鼎,充军。至于其他人等,也都减轻了处罚。
大家也就都没话了,虽然官司打输了,但毕竟改变了原判,刘吉想整死人的阴谋也没得逞,多少还算有面子,气也消了不少。至于王恕,因此成为言官们心中的楷模,从此以后,谁惹王恕,言官们就骂谁,邱阁老就是这么倒霉的。
说起这件案子,后人评论的时候,无不说刘吉陷害言官,朱祐樘遭奸臣蒙蔽,偏听偏信,但细看事实,其实不是这么回事。后世的史家,往往忽略两个问题。
第一个问题:朱祐樘为什么要这么做。
从事件一开始,何乔新就充分领会了领导意图:叫王恕的死党来审王恕的死党,本身就说明领导根本不想重办他们,只不过要借此案给他们个教训而已。所以,一审判决从严从难,二审判决从简从宽。都是贯彻领导精神的结果。
朱祐樘就没打算要谁命,开始的严厉判决,是为了让他们知道厉害;后来的改判,又是为了给他们希望。接受王恕的意见则是告诉大家:正确的建议,皇上是能听进去的。
按照哄小孩的办法说:这叫打个巴掌,又给颗糖吃。
第二个问题:骂刘吉的言官这么多,为什么挨整的是汤鼎。
答案:朱祐樘要敲打的,正是汤鼎这类言官。
说到这个人,历史上大大有名。在骂人这项基本工作中,他长久以来贯彻一个原则:是非不分,逮谁骂谁。像万安、刘吉这样的小人他骂过,象周洪谟这种老实干活的人他也骂。甚至连当年曾和怀恩一起拼死保护朱祐樘的太监萧敬他都骂。而且骂人的理由千奇百怪,周洪谟“妄议御制文字”的罪名就是他发明的,至于倪岳更倒霉,被他骂了个“生辰八字与皇上犯冲”这类罪。总之还是那个老传统:为骂而骂,就为出风头。
不但乱骂,此人还更喜欢没事找抽。比如朱祐樘某一次开经筵(国事论坛),那天热得很,朱祐樘身体又不舒服,没一会儿就头晕脑胀,王恕很体贴的说要不皇上您歇会?汤鼎站出来说不行,皇上就要克服困难,倒也要倒在工作岗位上。这简直就是无理取闹了,你汤鼎“倒在工作岗位上了吗”?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小事天天叫唤,是非不分乱叫唤。这样的人,指望他提合理化意见?那是相当的不靠谱。
这也是刘吉的狡猾之处,挑准领导最反感的人下手,也正合领导心意。
第二章 弘治鼎革:弘治朝的拨乱反正之路 三、言官斗阁老:弘治二年的两京之狱(6)
这就是朱祐樘的目的,不是要阻塞言路,而是要过滤掉噪音,如此而已。
但朱祐樘千算万算,却还是漏算了一件事:杀鸡给猴看,猴就一定听话吗?这个“猴”不止包括言官,也包括刘吉。
至于刘吉本人……
小时侯曾看过一个笑话:说有一个耍猴人,家里养了一只猴子和一群鸡,猴子整天欺负鸡,可猴子又是家里的摇钱树杀不得,为了敲打猴子,耍猴人就挑了个日子,当着猴子的面杀了几只鸡,以吓唬猴子。猴子果然老实了几天,结果有一天晚上,耍猴人回家,一推门发现:全家的鸡都死掉了,猴子提着菜刀,正学主人的样子乐滋滋的杀鸡呢……
刘吉,就是那只猴子。
由此,也进入了两京言官之狱的第二回合:南京言官之狱。
如果说上一个案子,刘吉还是自卫反击的话,那么这一次,他就纯属替人出头了。
弘治二年三月一个夜晚,一封由南京监察御史姜绾写的弹劾奏章被送入内宫。这事不奇怪,自从朱祐樘登基后,骂人的天天有,骂谁的都有。
被姜绾弹劾的人,是南京守备太监蒋琮。弹劾的罪名,是侵占民田。这种事在成化朝算正常事,换到弘治朝却极其不正常,侵占民田一直是朱祐樘的重点打击对象,在此事前后,也有多名太监因类似的事被言官弹劾,从而遭到严惩,彻底断送了太监前程。所以怎么看,这只不过是又一次言官检举不法的正常行动而已。
奏报送上,朱祐樘果然大怒,责成有关部门依法严查,如此看来,蒋琮貌似要倒霉了。
但这次事件确实不一般,首先是对象不一般。蒋琮的身份不一般,从朱祐樘做太子的时候就伺候他,堪称患难之交。对这个人,朱祐樘是既信任,又是有感情的。
另外,蒋琮的关系也不一般,他在内阁也有一个死党:刘吉。刘吉之所以能够揣测圣意,也全靠蒋琮通风报信,两人互相利用,长期以来“默契配合”。
死党犯事,怎能不管!于是刘吉拍案而起,准备替蒋琮出头了,可知道了事情来龙去脉,刘吉发现:这个头,还真不容易出。
说起来,姜绾弹劾蒋琮的事,是一次土地产权纠纷,这又是一笔成化朝留下的烂账。真要追究责任,蒋琮确实有点“冤”。
事情是这样的:南京沿长江江浦县曾有片芦苇荡,是属于南京守备太监单位的财产。可二十年前南京发大水,这片芦苇荡之间却冲出一片冲击平原来,全是肥油油种什么长什么的好地,太监们乐坏了:这不是天上掉馅饼么。
但当地老百姓不干了,芦苇荡这里冲出一块冲击平原,可自家的地却被大水冲没了(这是冲击平原形成的地理问题,科学原由就不阐述了)。地没了,可税照交,于是百姓们就和太监们商量:要不你们的那块地给我们种!太监们当然不干:我家的地凭什么你来种?
经过多方协商,终于达成“霸王条款”:土地的产权归南京守备太监,农民们种这些地,除了负担国家赋税外,还要向太监交租。太监们既不用交税,每年还收取大量地租,农民们干佃农的活,既给太监交租,又替太监交税,受双重盘剥,但总算也比没活干饿死强。虽然不公平,也只能这样了。
从这以后,这些冲击平原成了一片绿洲,连年大丰收。钱当然落进了太监们的腰包,而太监们也有了新目标:既然来钱快,为什么不多搞些地呢。正想打瞌睡,有人就来送枕头了。当地的恶霸为了巴结太监,强占了另一片土地,然后献给了镇守太监,把这些地全算做了太监单位的公产。如此一来,南京镇守太监所拥有的土地,已经是肥得流油的一大片了。在成化朝里,这种事其实不稀罕,哪个地方的太监都这么干,虽然比较缺德。
第二章 弘治鼎革:弘治朝的拨乱反正之路 三、言官斗阁老:弘治二年的两京之狱(7)
干这些缺德事的人,并不是蒋琮,而是当时的守备太监黄赐,那时侯的蒋公公还在深宫里陪朱祐樘玩过家家呢。等着蒋琮就任的时候,他才发现,他的前任留给他多么丰厚的一笔财产。
但当地百姓不干了,新皇登基又下诏清理土地,正是打土豪分田地的好机会,于是不断有人告状,要求把这些土地返还给百姓。蒋琮当然不干:虽然不是我占的,可毕竟是落到我腰包里的财产。我的个人开销,还有我手下人的外快生活费,全指望这块地呢,想要回去?做梦。
加上蒋琮这个人也有个毛病:贪财(最后毁就毁在这个毛病上)。想从这种人手里要地,简直比从狗嘴里抢肉骨头还难。
一开始,朱祐樘派南京监察御史姜绾来核查此事。不巧的是,这个姜绾也是刘吉的仇人,派这么一个人来查刘吉死党的经济问题,后果可想而知。
蒋琮也知道厉害,姜御史一到就赶快拉关系,可这姜御史是个油盐不进的清官,二秆子精神大发,迅速查明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写了一份让蒋琮毛骨悚然的弹劾,就是弘治二年三月从南京送来,惹得朱祐樘震怒的那份。
其实蒋琮至今为止犯的错误并不算大:无非就是继承了一笔非法财产不肯交还,再就是拉拢腐蚀政法干部问题。可看看姜御史的奏折,写的全完全不一样。
姜御史告诉领导:蒋琮犯了哪些错误呢?具体的说:有十条大罪。一、干涉监察干部工作(以内官侵言官职)。二、妒忌大臣,背后说大臣秦纮的坏话(妒害大臣,妄论都御史秦纮)。三、欺负管河闸的官员,耍官威(怒河闸官失迎候,欲罢之)。四、私自受理民事案件,不跟司法机关打招呼(受民词不由通政)。五、派心腹太监侵吞国家税收(分遣腹心,侵渔国课)。六、收罗党羽,培植个人势力(擅收用罢闲都事)。七、盘剥工匠(按季收班匠工银)。八、诬陷忠良(妄奏主事周崎罪,欺罔朝廷)。九、打击报复不听话官员(官僚仵意,辄肆中伤)。十、私自保举罢免太监,夺皇帝的权(保举罢斥内臣,窃天子权柄)。
这十条罪,如果都属实的话,那蒋琮别说下岗,拖出去剐了也不过分。朱祐樘当然生气,他从小在深宫里长大,既知道太监乱政的危害,也受过太监的保护照料。更重要的是,在明朝政治上,所谓太监专权,只不过是皇帝执政的帮手。他相信自己能够用好宦官,所以他派了最亲信的宦官去南京,但没想到这个人竟然辜负了他的希望,不但没干出成绩,反而被骂得狗血淋头。
刘吉一开始也很着急,但细看弹章之后,他笑了。
姜御史这份义正词严的弹章,其实犯了几个天大的破绽。
朱祐樘派你去干吗的?是去解决土地产权纠纷问题的,可看看你的工作报告,土地产权问题就占了一条,其他的事,貌似和土地产权没什么关系吧。姜御史,你说蒋公公干得出圈了,可你自己也玩得出圈了吧。
再看看你弹劾的那些内容,除了干涉监察干部工作这一条外,其他的你有证据吗?背后说大臣坏话,你有没有用MP3(那时侯也没有)录下来。私自受理民事案件,这条蒋公公确实有,可干的也是惩办恶霸的好事(当地地方志有记录)。欺负河道闸官员,那是因为河道有质量问题(确实有问题)。侵吞国家税收,你手里有账本吗?至于其他的几条,也全都是道听途说,有本事拿证据来?
第二章 弘治鼎革:弘治朝的拨乱反正之路 三、言官斗阁老:弘治二年的两京之狱(8)
这就是不好好研究中央文件的结果。你们言官向来喜欢“风闻言事”,可皇上诏书里早就明确的说“说话要讲证据”。
姜御史,你清正廉洁,刚正勇敢,端的是一条好汉,只是……太没斗争经验了。
刘吉知道,这些事情他想得到,朱祐樘也一定想得到,而朱祐樘最厌恶的言官,恰恰是那些“说话不讲证据”的人。所以,姜御史的这道弹劾,貌似炮火猛烈,其实是把自己送到枪口上了。
然后,刘吉的心里升腾起了一个恶毒的念头:这件事,正好是把这个老仇人打落下马的好机会,不止是他,我还要利用这个事,整掉所有骂我的人。
于是,刘吉告诉蒋琮:不用惊慌,不用害怕,对姜御史的控诉,该驳斥的驳斥,保你没事。
果然,蒋琮受命进京“汇报工作”了,他逐一驳斥了姜绾的指控。事实也印证了刘吉的判断:姜绾的大部分指控都是拿不出证据的。于是,朱祐樘的气消了,然后蒋琮不依不饶,指责姜绾诬陷宦官,传播小道消息,包庇纵容御史犯法等等。这仗,是越打越热闹了。
于是朱祐樘就派一个人来查明真相,这个人是南京市市长(应天府尹)杨守随,他就在本地为官,熟悉工作,而且名声不错,向来刚正不阿。他哥哥又是朱祐樘当太子时候的老师杨守陈(时任吏部侍郎)。所以,就他了。
但此时的刘吉,却敏锐的把握住了一个重要的东西:朱祐樘的心态。
蒋琮是朱祐樘的贴身太监,从心底上讲,朱祐樘是不相信蒋琮有罪的,而自即位以来,朱祐樘已经受够了言官无事乱骂的气,所以同样从心底上讲,他也希望姜御史是乱骂。
所以刘吉抓住机会,拐弯抹角的为蒋琮开脱,说得朱祐樘连连满意,心理的天平,自然倾斜过来了。
不管领导心态如何,杨守随还是以饱满的工作热情投入到勘察工作中去了。就在这时,又一封奇特的奏折送到了京城,不同的是,上一封是御史告太监,这一封是太监告御史。正是这封奏折,彻底帮了刘吉。
南京镇守太监陈祖生,弹劾南京户部主事卢锦、户科给事中方向非法侵占国家禁地。
如此牵出了两京之狱的另一个主角:南京镇守太监陈祖生。
论关系,如果说朱祐樘对蒋琮是有感情的话,那么陈祖生对于朱祐樘而言只有一个称呼:恩人。
关于朱祐樘出生的那一段,有个细节应该不会忘记,朱祐樘出生后,张敏叫人把朱祐樘带到安全的地方藏起来,受命抱走朱祐樘的人就是陈祖生。吴皇后收养朱祐樘,在两位母亲身边帮着换尿布的太监,又是陈祖生。他是看着朱祐樘长大的。
陈祖生是个名声很好的人。生活简朴,博学多才,是太监队伍里少有的“高级知识分子”。汪直搞冤假错案,他挺身而出,结果触怒了朱见深,被打发到南京来养老。朱祐樘登基后,本想把他召回来,可他说岁数大了,干不了重要工作,就呆在这儿吧。朱祐樘还特赐了双倍俸禄。总之算是个好人。
可好人也有缺点,陈祖生也想搞点额外收入。霸占老百姓田地的缺德事他不会做,但挖挖国家墙脚还是做得来的。陈祖生盯上了一片土地:后湖。
后湖,就是今天南京的玄武湖。在明朝,这里是一片禁区,因为在湖面的群岛上,是大明朝的黄册库,藏着大明朝东南地区的赋税资料:黄册。保管如此机密文件的地方,自然是不许外人来的。
第二章 弘治鼎革:弘治朝的拨乱反正之路 三、言官斗阁老:弘治二年的两京之狱(9)
可没人来也就意味着没人管了,再加上湖面周围都是肥沃的土地,不种就是浪费,在勤俭了一辈子的陈公公眼里,浪费就是最大的犯罪。所以,我种了。
于是陈公公就在湖边挑了几块好地,种子还没撒上,就被御史余浚告了。朱祐樘派南京给事中卢锦前来堪察。然后处分下来:充公。
这把陈祖生气得不行:皇上都是我抱大的,种几亩地要你管?可南京户部给事中方向又跳出来参了陈祖生一本,说他曾勾结权阉汪直,把陈祖生骂成王振二代,还好朱祐樘是个明白人,置之一笑了事。
陈祖生怒了:说我勾结汪直?当年我伸张正义的时候,你小子还是个三好学生呢。
某日,陈祖生又发现:他种过的那片地,如今又种上菜了,地主正是整过他的那俩人:南京户科给事中方向、南京户部主事卢锦。
因为当时负责看守黄册库的正是这两位年兄,生活无聊又天高皇帝远,搞点副业生产,既贴补生活又打发时间,何乐而不为?
陈祖生恼了:我种几亩地你们起哄,我不种了你们自己又种上了。难不成真理都在你们手里?
然后又发生了更让陈祖生抓狂的事:这俩小子搞副业不说,竟然又随手砍了些芦苇做芦席,被砍的芦苇地,产权属于南京守备太监府。
几乎南京所有的太监都愤怒了:从来只有我们欺负人,哪有被人欺负的份!这还有没有王法了!报仇,我们要报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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