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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十一郎

_27 古龙(当代)
  天井两侧,是两排厢房。
  后面一排屋子,被主人用来做自己和姬妾们的香闺卧房。
  旁边还有个小小的院落,是奴仆们的居处和厨房。
  雷雨住在东面那面厢房里,他和他的两个“老婆”、四个丫鬟,一共占据了四间卧房和一间小厅。
  剩下的两间,才是龙飞骥住的。
  龙飞骥是个很奇怪的人,对女人没有兴趣,对酒也没有兴趣,就喜欢吃,而且吃得非常多。
  他吃东西的时候,既不问吃的是鸡是鸭?也不管好吃难吃?只是不停的将各种东西往肚子里塞。
  最奇怪的是,他吃的越多,人反而越瘦。
  西面的那排屋子,有五间的门永远是关着的,据说那两位神秘的老人就住在这五间屋子里。
  但萧十一郎从未看到他们进去,也从未看到他们出来过。
  萧十一郎和沈璧君就住在西厢剩下的那两间屋子里,一间是卧室,另一间就算是饭厅。
  每天到了吃饭的时候,就有人将饭菜送来。
  菜很精致,而且还有酒。
  酒很醇,也很多,多得足够可以灌醉七八个人。
  醉,可以逃避很多事。
  在这里,萧十一郎几乎很少看到一个完完全全清醒的人。
  这几天来,他已对这里的一切情况都很熟悉。
  主人的话不错,你只要不走出这宅院的范围,一切行动都绝对自由,无论你想到哪里,无论你想干什么,都没有人干涉。
  但自从那天喝过接风的酒,萧十一郎就再也没有瞧见过主人,据说他平时本就很少露面。
  一个人若要应付十几个美丽的姬妾,一天的时间本就嫌太短了,哪里还有空做别的事?
  每天吃过早饭,萧十一郎就在前前后后边逛,像是对每样东西都觉得很有趣,见了每个人都含笑招呼。
  除了雷雨和龙飞骥外,他很少见到别的男人。
  进进出出的女孩子们,对他那双发亮的大眼睛也像是很有兴趣,每当他含笑瞧着她们的时候,她们笑得就更甜了。
  萧十一郎一走,沈璧君就紧紧关起了门。
  她并不怕寂寞。
  她这一生,本就有大半是在寂寞中度过的。
  现在,已是第五天了。
  晚饭的菜是笋烧肉、香椿炒蛋、芙蓉鸡片、爆三样,一大盘熏肠和酱肚,一大碗小白菜氽丸子汤。
  今天在厨房当值的,是北方的大师傅。
  沈璧君心情略为好了些,因为她已知道萧十一郎喜欢吃北方的口味,这几样菜正对他的胃口。
  她准备陪他喝杯酒。
  平时只要饭菜一送来,萧十一郎几乎也就跟着进门了,吃饭的时候,他的话总是很多。
  无论他说什么,沈璧君都很喜欢听。
  只有在这段时候,她才会暂时忘记恐惧和忧郁,忘记这是个多么可怕的地方,忘记他们的遭遇是多么悲惨。
  但今天,饭菜都已凉了,萧十一郎却还没有回来。
  其实,这种经验她也已有过很多。
  自从成婚的第二个月之后,她就常常等得饭菜都凉透,又回锅热过好几次,连城璧还没有回来。一个月中,几乎有二十八天她是一个人吃饭的。
  她本已很习惯了。
  但今天,她的心特别乱,几次拿起筷子,又放下,几乎连眼睛都望穿了,还是瞧不见萧十一郎的影子。
  萧十一郎从未让她等过,今天是怎么回事?
  难道又有什么可怕的事发生在他身上?
  在这种地方,本就是什么事都可能会发生的。
  沈璧君忽然发觉自己对萧十一郎的倚赖竟是如此重,思念竟是如此深,几乎已连一时一刻都没法子离开他。
  芙蓉鸡片已结了冻,连汤都凉透了。
  沈璧君咬了咬牙,悄悄开了门,悄悄走出去。
  这是她第一次走出这屋子。
  回廊上每隔七八步,-就挂着个宫纱灯笼。她忽然发现有个人正倚在栏杆上,笑嘻嘻的瞧着她。
  是雷雨。
  沈璧君想退回去,已来不及了。
  雷雨已在向她含笑招呼,这时候她再退回去,岂非太无礼?
  灯光下,雷雨脸上的麻子看来更密、更深。
  每粒麻子都像是在对着她笑,笑得那么暖昧,那么可恶。
  沈璧君勉强点了点头,想尽快从他身旁冲过去。
  她一定要去找萧十一郎。
  雷雨突然拦住了她,笑道:“用过饭了么?”
  沈璧君道:“嗯。”
  雷雨道:“今天是老高掌勺,据说他本是京城里‘鹿鸣香’的大师傅,手艺很不错。”
  沈璧君道:“哦。”
  雷雨道:“这院子虽不太大,但若没有人陪着,也会迷路,姑娘若一不小心,闯到庄主的屋里去,那可不是好玩的。”
  沈璧君板着脸,道:“谁是姑娘?”
  雷雨道:“不是姑娘,是夫人?”
  沈璧君道:“哼。”
  雷雨笑嘻嘻道:“夫人可知道你的丈夫现在在什么地方吗?”
  沈璧君的心一跳,道:“你知道?”
  雷雨道:“我当然知道。”
  沈璧君勉强使自己脸色好看些,道:“却不知他在哪里,我正要找他。”
  雷雨悠然道:“以我看,还是莫要找的好,找了反而烦恼。”
  沈璧君的心又一跳,道:“为什么?”
  雷雨笑得更可恶,道:“你要我说真话?”
  沈璧君道:“当然。”
  雷雨道:“你知道,这里有很多很美丽的小姑娘,都很年轻,又都很寂寞,你的丈夫又是个很不难看的男人。”
  他眯起了眼,笑道:“夫人虽然是天香国色,但山珍海味吃久了,也想换换口味的……”
  沈璧君早已气得发抖,忍不住大声道:“不许你胡说!”
  雷雨笑道:“你不信?要不要我带你去瞧瞧?那个小姑娘虽然没有你这么漂亮,却比你年轻,女人只要年轻,男人就有胃口。”
  沈璧君气得连嘴唇都已发抖。
  雷雨道:“我劝你,什么事还是看开些好,这里的人,本就对这种事看得很淡,就好像吃白饭一样,他能找别的女人,你为什么不能找别的男人?反正大家都是在找乐子,两人扯平,心里就会舒服些。”
  他眼睛已眯成一条线,伸出手就要去拉沈璧君,道:“来,用不着害臊,反正迟早总有一天,你也免不了要跟别人上……”
  沈璧君没有让他说出下面那个字,突然一个耳光,掴在他脸上。
  雷雨似未想到她的出手如此快,竟被打怔了。
  沈璧君手藏在袖中,眼睛瞪着他,一步步向后退。
  雷雨手捂着脸,突然狞笑道:“你这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到了这里,你就算真的三贞九烈,也不由得你不依,你逃也逃不了的。”
  他步步向前逼。
  沈璧君大喝道:“站住,你再往前走一步,我金针就要你的命!”
  雷雨怔了怔,道:“金针?”
  沈璧君道:“你既然也在江湖中走动过,总该听说过沈家的金针,见血封喉,百发百中,你有把握能避得开?”
  雷雨脚步果然停了下来,道:“你是沈太君的什么人?”
  沈璧君道:“我就是她孙女……”
  这句话未说完,她已退回房中,“砰”的关起了门!
  门外久久没有动静,雷雨似乎已真的被沈家的金针吓退了。
  沈璧君靠在门上,不停的喘息着。
  她的心在疼,疼得几乎已忘记了惊恐和愤怒。
  “……她比你年轻……女人只要年轻,男人就有胃口……你丈夫在找别的女人……要不要我带你去瞧瞧……”
  这些话,就像针一般在刺着她的心。
  萧十一郎虽然并不是她的丈夫,但也不知为了什么,就算她知道连城璧有了别的女人,她也不会像现在这么痛苦。
  “我不信,不信,绝不信……他绝不会做这种事的!”
  可是,他为什么还不回来呢?
  这里一共有三十几个少女,都很美丽,也都很会笑。
  其中只有一个没有对萧十一郎笑过,甚至没有正眼瞧过他。
  这少女的名字叫“苏燕”。
  萧十一郎现在就躺在苏燕的床上。
  苏燕的头,正枕着萧十一郎宽阔的胸膛。
  她合着眼,睫毛很长,眼角是向上的,可见她张开眼的时候,一定很迷人——女人只要有双迷人的眼睛,就已足够征服男人了。
  何况,她别的地方也很美。
  虽然盖着被,还是可以看出她的腿很美,胴体结实而有弹性,线条却很柔和,既不太丰满,也不太瘦弱。
  屋子里本来很静,这时候突然发出了一阵银铃般的娇笑声。
  女人的笑,也有很多种。大多数女人,只会用嘴笑,她们的笑,只不过是种声音,有些人的笑声甚至会令人起很多鸡皮疙瘩。能用表情笑的女人,已经很少见了。
  她们若会用眉毛笑,用眼睛笑,用鼻子笑,男人看到这种女人笑的时候,常常都会看得连眼珠子都像是要凸了出来。
  还有种女人,全身都会笑。
  她们笑的时候,不但有各种表情,而且会用胸膛向你笑,用腰肢向你笑,用腿向你笑。
  男人若是遇着这种女人,除了拜倒裙下,乖乖的投降外,几乎已没有第二条路可走了。
  苏燕就是这种女人。
  她的胸膛起伏,腰肢在扭动,腿在摩擦。
  萧十一郎并不是个木头人,已有点受不了,忍不住问道:“你笑什么?”
  苏燕道:“我在笑你。”
  萧十一郎道:“笑我?”
  苏燕道:“你呀,有了那么样一个漂亮的太太,还不老实。” 
  萧十一郎也笑了,道:“有哪个男人是老实的?”
  苏燕吃吃笑道:“有人说,男人就像是茶壶,女人是茶杯,一个茶壶,总得配好几个茶杯。”
  萧十一郎笑道:“比喻得妙极了,你这是听谁说的?”
  苏燕道:“自然是男人说的,可是……”
  她支起半个身子,盯着萧十一郎道:“这里的女孩子个个都很漂亮,你为什么会挑上我?”
  萧十一郎笑道:“一个人若要偷嘴吃,当然要挑最好吃的。”
  苏燕咬着嘴唇,道:“可是我连瞧都没有瞧过你一眼,你怎么知道我会上你的钩?”
  萧十一郎道:“越是假正经的女人,越容易上钩,这道理男人都很明白。”
  他话未说完,苏燕已扑到他身上,纠缠着不依道:“什么,你说我假正经?你以为我随随便便就会跟人家上床?老实告诉你,雷雨想勾我,已想得发疯,可是我瞧见他那一脸大麻子就生气。”
  萧十一郎忍住笑道:“麻子又有什么不好?十个麻子九个俏,有的女人还特别喜欢麻子哩!何况,熄了灯,还不都是一样。”
  苏燕“啪”的,轻轻给了他个耳刮子,笑骂道:“我本来以为雷大麻子已经够坏的了,谁知道你比他更不是东西。”
  萧十一郎道:“这里的男人除了龙飞骥外,大概没有一个好东西。”
  苏燕道:“一点也不错。”
  萧十一郎道:“那两个老头子呢?除了下棋外,大概已没有什么别的兴趣了吧?”
  苏燕撇了撇嘴,冷笑道:“那你就错了,这两个老不死,人老心却不老,除了庄主留下来的之外,这里的女孩子哪个没有被他们欺负过?”
  萧十一郎道:“雷雨的老婆呢?”
  苏燕道:“那两个骚狐狸,本就是自己送上门去的。”
  萧十一郎道:“雷雨难道甘心戴绿帽子?”
  苏燕道:“雷大麻子在别人面前虽然耀武扬威,但见了他们两人,简直连屁都不敢放一个。”
  萧十一郎眨着眼,道:“雷雨年轻力壮,又会武功,为什么要怕那两个糟老头子?”
  苏燕突然不说话了。
  萧十一郎道:“这两个老头子武功难道比雷雨还高?”
  苏燕还是不说话。
  萧十一郎道:“你可知道他们姓什么?叫什么?”
  苏燕道:“不知道。”
  萧十一郎笑了笑,道:“他们是什么时候来的?这你总该知道了吧?”
  苏燕道:“也不知道,我来的时候,他们已经在这里了。”
  萧十一郎道:“你是什么时候来的?”
  苏燕道:“有好几年了。”
  萧十一郎道:“你怎么会到这里来的呢?”
  苏燕勉强笑了笑,道:“还不是跟你们一样,糊里糊涂的就来了。”
  萧十一郎道:“你年纪还轻,难道真要在这种鬼地方过一辈子?”
  苏燕叹了口气,道:“既已到了这里,还不是只有认命了。”
  她又伏到萧十一郎身上,腻声道:“大家开开心心的,为什么要谈这种事呢?来……”
  萧十一郎刚伸手搂住了她,突又大声叫起痛来。
  苏燕道:“你干什么?抽了筋?”
  萧十一郎喘息着,道:“不……不是,是我的伤……伤还没有好。”
  苏燕红着脸,咬着嘴唇,用手戳着他的鼻子,笑骂道:“挑来挑去,想不到却挑了你这个短命的病鬼!”
  沈璧君坐在饭桌旁,垂着头,眼睛红红的,像是刚哭过。
  桌上的饭菜,连动都没有动。
  萧十一郎敲了半天门,门才开。
  平时只要萧十一郎回来,沈璧君面上就会露出春花般的笑。
  但今天,她始终垂着头,只轻轻问了句话:“你在外面吃过饭了?”
  萧十一郎道:“没有,你呢?……你为什么不先吃?”
  沈璧君道:“我……我还不饿。”
  她垂着头,盛了碗饭,轻轻放在萧十一郎面前,道:“菜都凉了,你随便吃点吧……这些菜,本来都是你爱吃的。”
  萧十一郎忽然觉得只要有她在,连这地方居然都充满了家的温暖。
  沈璧君也盛了半碗饭,坐在旁边慢慢的吃着。
  也不知为了什么,萧十广郎心里突又觉得有些歉意,仿佛想找些话来说,却又偏偏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这也就像是个在外面做了亏心事的丈夫,回到家时,总会尽量温柔些,做妻子的越不说话,做丈夫的心里反而越抱歉。
  萧十一郎终于道:“这几天我已将这院子前前后后都量过了。”
  沈璧君道:“哦?”
  萧十一郎道:“我总觉得这地方绝不止二十八间屋子,本该至少有三十间的,只可惜我找来找去,也找不到多出来的那两间屋子在哪里?”
  沈璧君沉默了半晌,轻轻道:“这里的女孩子很多,女孩子的嘴总比较快些,你为什么不去问问她们呢?”
  萧十一郎终于明白她是在为什么生气了。
  原来她是在吃醋,为他吃醋。
  只要是男人,知道有女人为他吃醋,总是非常愉快的。
  萧十一郎心里也觉得甜丝丝的,他这一生,从来也没有这种感觉,过了很久,他才决定要说老实话。
  他苦笑着道:“我本来是想问的,只可惜什么也没有问出来。”
  他忽又接着道:“但她们的口风越紧,越可证明她们必定有所隐瞒,证明这里必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我只要知道这点,也就够了。”
  沈璧君又沉默了半晌,才轻轻道:“你不准备再去问她们了?”
  萧十一郎凝注着她,缓缓道:“绝不会再去。”
  沈璧君头垂得更低,嘴角却露出了微笑。
  她本来并不想笑,但这笑却是自心底发出的,怎么能忍得住?
  看到她的笑,萧十一郎才觉得肚子饿了,很快的扒光了碗中的饭,道:“小姑娘已问过,明天我就该去问老头子了。”
  沈璧君嫣然道:“我想……明天你一定会比今天回来得早。”
  这句话没说完,她自己的脸也红了起来。
  女人醋吃得太凶,固然令人头疼,但女人若是完全不吃醋,男人们的乐趣岂非也减少了很多?
  第六天,晴天。
  萧十一郎走到前面的庭园中,才发现围墙很高,几乎有五六个人高,本来开着的那道角门,也已经关起,而且还上了锁。
  门是谁锁起来的?为了什么?
  在天公子眼中,这些人既已无异蝼蚁,纵然逃出去,只要用两根手指就能拈回来,为什么还要防范得如此严密?
  萧十一郎嘴角仿佛露出了一丝笑意。
  老人不知何时又开始在八角亭中饮酒下棋了。
  萧十一郎慢慢的走过去,负手站在他们身旁,静静的瞧着。
  老人专心于棋局,似乎根本没有发现有个人走过来。
  风吹木叶,流水呜咽,天地间一片安详静寂。
  老人们的神情也是那么悠然自得。
  但萧十一郎一走近他们身旁,就突然感觉到一股凌厉逼人的杀气,就仿佛走近了两柄出鞘的利剑似的。
  神兵利器,必有剑气。
  身怀绝技的武林高手,视人命如草芥,身上也必定会带着种杀气!
  萧十一郎隐隐感觉出,这两人一生中必已杀人无算!
  朱衣老人手里拈着个棋子,正沉吟未决。绿袍老人左手支颊,右手举杯,慢慢的啜着杯中酒,看他的神情,棋力显然比那朱衣老人高出了许多。
  这杯酒喝完了,朱衣老人的棋还未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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