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凡匹马上的骑士“唰”的一起下了马,身手干净利落之至,他们共是四人,手里挥动着马鞭子,大刺刺的走了过来。
石慧暗啐一口,也觉得这些人极为讨厌。这些人不知道自己倒霉的时候已经快到了,还高兴得很,其中一人身躯最为彪壮,扯着大嗓门道:“今天俺兄弟真是走运,不但有吃有喝,还有这么漂亮的两个娘儿们陪着,想不到这趟到这里来,还有点收获。”
另一人怪声笑道:“俺对娘儿们倒不感兴趣,只要老三的酒带来就行了。”这班粗豪小子,四肢虽甚为发达,头脑却迟钝得很,可没有想到在这种荒凉的地方,人家两个女子敢孤身坐在这里,难道没有一点仗恃吗?兀自笑着、叫着,像是突然看到什么宝物似的。
先前那彪形大汉又笑道:“俺兄弟真是青菜豆腐,各有所喜,老二、老三喜欢喝酒,俺和老四却喜欢酒字下面那……”说着话,粗声大笑,一屁股坐在石慧的旁边。
石慧以为那女子必定会发作,哪知那女子却笑了起来,笑的声音轻轻的,道:“肉就快煮好了,爷们等一会再吃吧。”
那大汉甩着眼睛望着她,笑道:“这娘儿有点儿意思,喂!你怎的不穿件漂亮的衣服,以后你跟着俺,不但管保你有吃有喝,还得管保你打扮得标标致致的,哈哈。”他敞开喉咙大笑了几声,又道:“今天你遇着大爷们,真算你走了运了。”
那女子便轻轻的笑着,石慧一肚子闷气,依着她性子,不把这些粗汉一个个撕成两半才怪,但她看到这女子的样子,却只得将闷气留在肚于时,暗骂:“这女疯子到底是什么玩意儿?”
另外三个大汉也坐了下来,那嗜酒的老二怪笑着说:“你们遇见俺大哥,可真是走运了,俺大哥在关东有名的温柔体贴,是个风流多情的大英雄——”说着,他又大声笑道:“老三,快把酒拿出来,咱们干咱们的。”
石慧望着老大的尊容暗忖:“这还叫温柔体贴,风流多情呀?”一恶心,连隔夜的饭都快吐出来了,连忙将身子移开一点儿。
哪知那老大却伸出一只毛茸茸的粗手过来,笑道:“小娘儿们,别害臊,大爷又不会吃了你,管保玩得你舒舒服服的。”
石慧面目变色,方想动手,却见那女子朝她使了个眼色,其中仿佛有着什么深意,只得心一松,将手收了回来。
那女子轻轻一笑,道:“爷们都是从关东来呀,这么巴巴的跑到这种鬼地方来干什么呀?”
另一人想必是老四,笑着接口道:“来看你呀。”两只眼睛,几乎眯成一条长缝了。
老大却一本正经的说:“大爷们是别人特别请来办事的。”他故意叹了一口气,做出十分了不起的样子说道:“想不到中原武林中,都是脓包,真遇上了事,还得让大爷辛辛苦苦的从关外跑来。”
石慧面色又一变,悄悄伸出手去,在瓦锅的边缘摸了一下,那锅里肉汤已在翻滚着,显见得肉已经可以吃了。
“肉已经可以吃了,老三,快动手。”老二接过酒囊,呷了一大口,“嗖”的一声,从怀中拔出一把解腕尖力,自锅里挑了一大块肉出来,又似乎嫌太热,放在手上慢慢凉着。
其余三人也各自拔尖刀,老大笑道:“这肉可烧得真不错,过两天大爷事办完,把你接口家,天天给大爷煮肉吃。”
石慧暗中冷笑一声,脸上的神色,令人难测,只是那四条粗汉正自兴高采烈,根本没有注意到她面上表情罢了。
那女子笑道:“你们也是接到‘黑蛇令’吧?”面上露出一个极为奇怪的表情。
那四个汉子倒真吃了一惊,同声道:“你也知道?”
那女子又一笑,自怀中取出一物来,黑黝黝的,发出金属的光,老大更吃一惊,刚伸手想去接过来,忽的惨叫了一声,倒在地上。
石慧冷笑一声,骂道:“臭男人!”
那女子咯咯笑了起来,道:“真看不出你来,小妹妹,你还有这么一套。”
石慧所施的毒,岂是小可,那谢铿以何等功力,何况只是闻了一下,已自中毒不支,这四条粗汉竟吃了下去,此刻早已全身发黑,死多时了,那女子朝他们的尸身看了一眼,转过头来静静的看着石慧,眼中竟露出喜悦的光芒。
石慧此刻对这女疯子非但不像方才的恐惧、怀恨,而且甚至微微有些好感了,微笑道:“对不起,这锅子恐怕再也不能用了。”
那女子咯咯笑道:“你以为我不知道吗,天下除了无影之毒外,再没有一种毒药能这么厉害了,喂,我说小妹妹,你是无影人的什么人呀?”
石慧又一惊,暗忖:“她怎么什么都知道?”
那女子睁着一双明如秋水的眼睛,静静等着她的答复,石慧看得出她绝不像其他的人对她妈妈有着又恨又怕的恶意,遂说道:“她是我的妈妈。”语气之中,对她有这样一位妈妈,颇为自豪。
那女子“哟”了一声,笑道:“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了,做得又干脆,又利落。”石慧一笑,那女子又笑道:“我早就想看看你妈妈,却想不到妈妈没有看到,反而先看到女儿了。”
石慧一笑,问道:“你能告诉我你是谁吗?”
那女子目光中,立时又露出那种幽怨、凄凉和迷惆的样子,喃喃低声道:“我是谁,我早就死了,现在已经不是我了!”
石慧倒没有因着这莫明其妙的话而惊异,因她早就知道自己的问话一定得不到回答的,低头一看,那黑黝黝的铁牌仍在那女子的手上,脑海中晃过黑蛇令三字,心里模模糊糊的有些儿印象,仿佛以前也听说过,只是这印象已经很难记忆清晰了。
于是她问道:“这就是江湖上传说的黑蛇令符吗?”那女子一点头,石慧又道:“你是不是也因为这黑蛇令符到这里的呢?”
那女子眼中精光暴射,道:“他配叫我吗?”随又低低说道:“我来这里,是为着另一件事。”眼中又现出那种神色。
石慧悄悄接过那黑蛇令,极有兴趣的把玩着,一面问道:“这黑蛇令到底是怎么回事呀,以前我好像听爸爸说过,不过现在又忘了。”她现在对那女于已无恐惧,又恢复了她那种天真娇憨的态度。
那女子望了她一眼,眼中竟有些慈爱之意,仿佛虽然不愿意说话,但却也不忍拂了这天真少女心意一样,缓缓说道:“当时江湖中最好的帮会天龙会,因掌门人清理门户而瓦解了,天龙门下千百万兄弟,顿时没有依靠,那时武林中有个很年轻,但是武功极高的人,叫做‘千蛇剑客’的——”说到这千蛇剑客,她倏然顿住了话,脸上满是怨傲之情。
石慧接口问道:“这千蛇剑客的名字我倒听过,他是不是和当时江湖上最负盛名的一对侠侣白羽双剑齐名,被武林中同尊为‘武林三鼎甲’的那人,只是他们不是都早已隐迹江湖了吗?”
“武林三鼎甲!”那女子呻吟似的低语了一句,面上流露出令人难解的神色,然后点了点头道:“对了,就是此人,他以一柄灵蛇剑和一袋灵蛇缥得名。”她又顿了顿,指着那黑蛇令道:“哪,这就是他当年以此做尽坏事的灵蛇镖了。”
石慧极有兴趣的倾听着,那女子又道:“因为他武功大高,虽然坏事做尽,可没有人敢说他什么,他名声更高,虽然那仅仅是臭名而已,但是等到他网罗天龙门的所有兄弟,自组了个灵蛇帮之后,他居然一本正经、满面道学的做起好事来了,江湖中人却很高兴,哪知他坏事做得更多,只不过是暗中行事,没有人知道罢了。
“于是,别人竟将他尊为武林三鼎甲中的状元,他也就表面做得更好,后来——”她又顿了一下,目光闪动了许久,才接着说道:“后来不知因着什么,此人竟失踪了,灵蛇帮那等赫赫的声威,也因着他的失踪而风消云散了。”
石慧听得出神已极,此时接口道:“我好像听爸爸说过,他的失踪,和当时也一起隐迹的白羽双剑有着关系,是吗?”
那女子一转头,不让石慧看到她面上的表情,道:“这个我也不太清楚。”石慧“哦”了一声,像是因为听不到故事而失望得很。
许久,那女子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石慧突然道:“现在这黑蛇令怎么又重现了呢?”
那女子沉思着,像是根本没有听见她的话,她等了一下,又问了一句,那女子缓缓抬起头来;道:“这个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不知道那厮又在玩什么花样,我本来以为他只请了中原武林的人物——”她目光扫了那四具尸体一眼,又道:“却想不到他连关东的马贼都给请来了。”
石慧又“哦”了一声,道:“这一下这里可有热闹好看了吧?”
那女子苦叹了口气,道:“只怕这热闹还不会大小呢。”低下头:又陷入回忆里去,像是回忆虽然使她难受,但也有令她觉得甜蜜的地方。
这两个女于年龄不同,身世也迥异,但性情上却有着许多相同的地方,那女子抬起头来,一笑道:“今天恐怕是我话说得最多的一天了。”石慧望着她美丽的面孔,心里又加了几分好感,那女子又叹道:“多少年来,我都没有和人说过话哩。”
四野虽然仍极阴凄,然而这堆柴火的旁边,却像充满着暖意。
虽然,那四具显得极为狰狞可怖的尸身仍然倒卧在那里,然而人们只要心中温暖,其他的任何事都不放在心上了。
“你要不要跟我看看热闹。”那女于缓缓站了起来,问着说,石慧心里何尝不在这样想,立刻道:“好极了,你带我去吧,”将回家的事,忘得干干净净,也站了起来,此刻,已经是傍晚了。
白非望着那老者拿给他看的两件东西呆呆的出了会儿神,这两件东西他以前虽然都没有看见过,可是已经听过很多次了。
然后他惊异的抬起头来,望着那老者道:“你老人家就是白羽双剑?”白羽双剑的名声,天下皆知,岂只白非而已。
那老者微微一笑,指着抛在炕上的东西道:“这‘黑蛇令’你也知道吧?”他又一笑,道:“这和你们天龙门还有些关系呢!”
白非恍然道:“难怪我看有这么多武林豪士都聚集到此地来,想必是那千蛇剑客静极思动,又想重振旗鼓了吧?”
那老者微笑道:“他们还是一帮一帮来的呢,听说那千蛇剑客又想重振灵蛇帮,并开十二个香堂,由武林中人公平较技,胜者为强,是以有野心在灵蛇帮占些地位的人,都约了帮手,群集此地,都是想在这十二香堂里占一席位的呢!”
白非一笑,道:“老丈大概以为我也是其中之人吧?”
那老者哈哈大笑道:“原来我也在奇怪,堂堂天龙门的少掌门人,怎么也会来这趟一趟浑水——”
白非接口道:“老丈来此,还是为了昔年未了之事吗,”他问得含蓄得很。
那老者正是昔年名扬天下的白羽双剑中的司马之,此刻摇头道:“昔年的恩怨,老夫早已忘记多时了,此来却是为着要找一个人的。”他长叹了一声,又道:“浩浩江湖中,知道老夫昔年恩怨的,只有令尊大人一人而已——”
白非沉思未语,突然道:“千蛇剑客此次重现江湖,想必是又得了什么武学绝传,是以才敢如此大张旗鼓的去做。”
司马之摇头叹道:“他华发已鬓,想不到还有一份争雄的野心,老夫将这些事却早已看得极淡极淡了。”
那两个少年此刻面上也现出忧怨之色,白非望了他们一眼,向司马之道:“这两位想必是令媛了。”他毫不客气的说出令媛两字。
那两个少年脸上一红,司马之满怀感慨的脸上,也露出笑容道:“你看得出来他们是女扮男装的,想不到你年纪轻轻,目光却锐利得很。”
白非暗笑:“这还有谁看不出来。”
司马之指着身材较长、也就是那很爱说话的一个笑道:“这是我的义女,你别看她年轻,她在江湖上的名声,也不弱于你哩。”
白非“哦”了一声,他方才看过她的功夫,并非因此话而怀疑。
那女于却娇笑道:“爹爹真是的——”口中虽在不依,心里却像是高兴已极,司马之哈哈笑道:“你这位罗刹仙女还会不好意思,”
白非“哦”了一声,恍然忖道:“原来她就是昆仑双绝手里六阳神掌郑剑平未过门的夫人。”心中竟微微有些失望,当然,这种微妙的心理,除了他自己之外,谁也不会知道。
司马之又指着另一个道:“这个也是我的义女,叫小霞,她从小离开父母,就跟着我的姓了。”司马小霞嘟着嘴,望着白非,似乎在怪她爹爹为什么不捧她两句,司马之眼光中满是慈祥的爱意,笑道:“她除了撒娇外,可什么也不会。”
司马小霞“嘤咛”一声,倒在床上,粉脸想必已红得像熟透了的樱桃了,白非望着她娇憨的样子,心中却浮起石慧的影子。
白非心中一动,突然问道:“白羽双剑昔年形影不离,后来怎的突然离开了呢?小可对老丈昔年的韵事雄迹,虽然曾听家父谈过一些,但却仍然不甚清楚。”司马之脸色一变,竟流露出怨恨与幽忧这两种情念所混合的神色。
白非马上知道自己的话问得太孟浪了,竟触痛了人家心底的创痕,后悔得很,但话已出口,想收回也来不及了。
司马之却并没有怪他,只是苦叹道:“此事说来话长,以后有机会,再说给老弟知道吧。”
白非望着他,觉得这名满天下的大侠虽然话中处处流露出英雄垂暮之情,但眉目之间,却仍时时现出过人的英豪之气。
此刻,他也恍然了解了方才小铺里群豪们为什么在发出一声惊呼之后,便没有任何举动的缘故,他暗忖:“那是因为他们看到了这位大侠昔年被江湖中视为圣者的白羽令的缘故呀。”
他望了那枝曾在司马之手中把玩着的白色羽毛一眼,又望了望那炕上的黑蛇令,忖道:“想不到这武林中人极难见到的黑白双令,今天都被我拿到了。”
其实黑蛇令还容易见到些,这白羽令却一共只有两根,武林中人要想见上一见,的确是不太容易的。
司马小霞突然翻身坐了起来,两只大眼睛一眨一眨的望着白非,道:“喂,我爹爹刚才问你为什么到西北来,你怎么不说呀?”
白非脸又一红,司马之看出他的窘态,笑道:“霞儿,不要多开口。”小霞一生气,又嘟着嘴倒回炕上去了。
蓦然,客栈中的人声喧哗了起来,许多人的脚步奔来奔去,像是发生了什么事故,司马小霞和罗刹仙女乐咏沙对望了一眼,大有想出去看看的意思,白非也是少年心性,好奇之念大起,也从炕上站了起来道:“我出去看看,”
她们感激的望了他一眼,他整了衣裳,方才想走出去,哪知门外竟有人敲起门来,乐咏沙娇喝道:“什么人!”
门外闪进一个人来,白非面色一变,暗忖:“这人怎的不等回答就闯了进来。”再一看,却是客栈中的店小二,怒火也就消退了。
店小二咧开嘴一笑,道:“这两天我们这小地方可来了许多大侠客,客官想必也知道的了——”他话还没有说完,乐咏沙已皱眉喝道:“少噜嗦,我问你外面出了什么事?”
店小二暗地一伸舌头,忖道:“别看他人长得像女孩子,脾气却那么大。”他若知道她根本就是女孩子,恐怕更要吃惊了,但是他心里搞鬼。嘴里却恭恭敬敬的说道:“听说这里又来了个大侠客,叫什么天中六剑的——”
乐咏沙“哦”了一声,道:“他们来了。”那店小二两次被她打断了话,站在那里,竟没有再开口,乐咏沙又喝道:“快说呀!”
店小二道:“另外还有姓谢的,叫做什么游侠,这位谢大侠像是名头很大,到这里来的侠客,好像全认识他。”
他一口气说到这里,咽了口唾沫,白非暗忖:“怎么他也来了。”
“住在我们小店里的侠客们听到他来了,全跑了出去看他,听说那位姓谢的侠客最近报了一件大仇,别人也都为他恭喜。”
司马之却突然问道:“这姓谢的是和天中六剑一起来的吗?”
店小二点头道:“他们一起来的有十几个呢!”
司马之轻轻一皱眉,低语道:“这倒奇怪了。”他虽然隐迹江湖多年,但武林间事他仍然清楚得很,此刻听说游侠谢铿竟和武林中声名素来狼藉的天中六剑一起来,心里当然有些奇怪。
店小二见他们不再问话,暗付:“这些爷们真难伺候。”转头想走,忽然又回头来,将手里捏着的一张纸条交到司马之面前,一面说道:“方才有三个人,说要找你老人家,他们只说姓司马的,小的本来不知道是谁,后来听他们一形容,小的就知道那一定是你老人家了。”他似乎非常喜欢说话,一开口,就是一大串,司马之脸色微变,道:“人呢?”
店小二一摊手,做了个无可奈何的姿势道:“这三人只交了张纸条给我,叫我交给你老人家,人都早就走了。”
司马之一手接过纸条,道:“知道了。”
等店小二走了出去,他奇怪的低语道:“这会是谁呢?”脸上神色更为诧异。
他缓缓展开字条,司马小霞和乐咏沙都挤在他后面,白非虽然不好意思挤着去看,但也伸长了脖子,用眼角偷偷去望。
那是一张普通的纸,上面写的话可并不普通,只见上面写着道:“方才飞鸽传书,得知二十年前故人也来此间,欣慰莫名,弟此次聚会群雄,却未想到我兄也来至此间,以至未能迎近,歉甚。”
“此后我兄行处,一路弟已令专人接待,弟每思及与兄把臂言欢时之乐,此心便跃然而喜矣,特此专祝旅安。”
下面署名是邱独行,司马之当然知道那就是千蛇剑客的本名,但却再也想不到他竟会有此一举,心中大异,暗忖:“他怎会知道我在这里的,难道他也在小镇上吗?”
但他自己随即推翻了自己的想法,恍然忖道:“必是我方才在小铺中露出身份,有人以鸽书通知了他。”他心里有些吃惊,这千蛇剑客的消息怎会如此灵通,忖道:“看来二十年来邱独行不但另学了一身武功,在这西北之地,也有着极大的势力哩。”
于是他抬起头,朝带着询问的眼色站在旁边的白非道:“看来昔年的恩怨我虽然已忘却,别人可并没有忘记哩。”
乐咏沙嗔道:“没有忘记又怎样。”罗刹仙子以手辣著名江湖,对这昔年江湖中的第一人——千蛇剑客,居然也不大买帐。
司马之双目一张,道:“我倒要看看这邱独行二十年来,又练成了些什么超凡入圣的本领。”语气中雄心顿长。
白非暗笑:“果然不出我所料。”他此次出来本想闯荡声名,现在这西北边陲之地,居然风云际会,群雄毕至,他暗忖:“这正是我一显身手之地。”满腔热血上涌,雄心也顿时飞了起来。
司马小霞突然又问道:“游侠谢铿又是怎么的一个人呀?”她年纪本幼,心情不定,每每会问出一句无头无尾的话来。
司马之道:“此人义声振动江湖,听说是个没奢遮的汉子。”
白非哼了一声,不屑的说道:“只怕也未必尽如人言吧。”
乐咏沙也接口道:“我看他能和天中六剑混在一起,也未必是什么好家伙。”
司马之低头沉吟道:“这我也觉得奇怪得很。”顿了顿,又道:“他大仇得报,莫非他已将黑铁手除去了吗?”
他眼睛看着白非,显然这句话是向白非说的,白非又哼了一声,道:“他虽然杀的是杀父之仇人,但也是他的救命恩人呢。、司马之三人都有些奇怪,白非遂将事情的经过说了出来,司马小霞和乐咏沙都替黑铁手可怜,还在怪着谢铿的无情,司马之长眉一竖,道:”若然你们是谢铿,你们又会怎么做呢?“
这句话说尽了谢铿的苦衷,胜过了千百句为谢铿辩护的话,白非不禁低下头来,他对谢铿虽有偏见,此时亦是无言相对的。
司马之当然也看出这情形,他对这英俊潇洒的少年不但极为爱护,而且还存着一分深心,因此岔开话头道:“我肚子又有些饿了,白老弟,再出去喝两杯吧。”抓起放在桌上的酒瓶,摇了摇,笑道:“这里面还有大半瓶酒哩。”
白非一笑,也解开窘态,笑道:“我也有些饿了哩。”
这老小四人走到街上,天色已经全黑了下来,谈话之间,是最容易消磨时间的。
就在这短短两三个时辰内,街道上竟已大换了一番面目,这本是荒凉的小镇,现在竟因着这许多游客而突然繁华了起来。
每家店铺都照着很亮的灯,原先做着别的生意的铺子,此时也临时添了些桌椅,做起吃食生意来,街上人也很多,尽是些神足气壮、一望而知练家子的武林人物,看到司马之等几人,有人只淡淡一眼,有人却在窃窃私语,大约已经知道这安详和蔼的老者就是昔年名震江湖的白羽双剑了。
白非暗忖:“此时此地,希望不要碰到谢铿才好。”他当然不是怕谢铿,是觉得略微有些不好意息,这是他听了司马之的那话才生出的感觉,其实谢铿又何尝愿意碰到他呢。
谢铿极为不愿意和天中六剑等人在一起,然而他生性豁达,什么人都拂不下面子来,当六合剑和凌月剑客交手,凌天剑客蓦然发现伍伦夫手中的黑蛇令,才喝令了凌月剑客。
于是他们都知道了彼此是为着同一件事而来,天中六剑此来抱着野心极大,他们虽然生性怪僻;但却都是聪明人,见了谢铿和丁善程的武力,自然有拉拢之意。
因为他们知道此次西来的好手必定很多,增加自己的力量,总是件好事,他如此想,金刚手又何尝不是这种想法。
因此双方一拍即合,居然结伴而来,谢铿虽然不愿和他们一路,但江湖游侠,都是些热血男儿,谢铿也想参加这件热闹,因为除了有数几个人之外,谁也不知道这千蛇剑客的真相。
谢铿还很兴奋,想见识见识这昔年武林中的泰山北斗人物。
这其中的种种曲折,白非和司马之等人当然不知道,因此他们却在奇怪着,游侠谢铿怎会和天中六剑混在一起。
白非心里不愿见到谢铿,目光却在四下搜索着,这是人们都有的心理,当他不愿见到一人时,目光却往往会搜索着此人,这是极为矛盾的心理,但也是极为正常的心理。
他目光四处流动,忽然面色大大的改变了,暗忖:“难道我眼睛花了吗?”伸手揉了揉眼睛,再定睛一瞧,心头不禁猛然一阵剧跳。
“呀,真是她,她居然没有死,天呀!这不是梦吗?”他眼光远远盯住一人,原来那人竟是他时刻未忘的石慧。
他失魂落魄似的从人丛中穿了出来,司马之奇怪的问道:“什么事?”他也没听见,司马之更奇怪,也跟着走了过去。
当石慧瞧见他时,那时她的心情也几乎和他一样,两人四目相对,像是目光中含着吸引对方的力量,脚下不由自主的朝对方走了过去。
司马小霞嘴一嘟,心中有些酸酸的感觉,乐咏沙望着她,心中暗笑:“这小妮子竟也春心大动了。”她已有了归宿,大有饱汉岂知饿汉饥之意。
“你也在这里?”石慧热情也激荡了起来,以前冷如冰霜的装作,在这一段隔离之后,再也无法继续下去了。
这时她身后如鬼魅般的走出一个长发女子,状如女丐,带着笑意望着这一双互相都堕人情网的少年,心中连带的也得了些甜意。
原来石慧和那诡秘的女子竟也一起到了这小镇上来了,那诡异女子这半日来已对石慧深迷钟爱,是以见她这种样子,知道她和这俊逸的少年彼此都有了很深的情感,心里也在为她高兴着。
她眼中竟隐隐含着泪光,想起以前的自己,心里更是感触甚多,正想走开一步,抬头一望,自己的十颗心,也几乎跳到腔子外面了。
这一个西北边陲的荒凉小镇上,不但群集了武林群豪,而且在这小镇上所发生的情感上的波澜,更远比武林中的波澜为大哩,其实武林中所有的波澜,又有哪一件不是因着人们内心的波澜所引起的哩。
第三章 千蛇之会
石慧眼中含着喜悦的泪光,凝睇注视着白非,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此时会对他流露出如许浓郁的情意,她年纪还轻,有关情感方面的事,经历得也少,当然不会了解人类盼情感,假如已被抑制了许久,那么在一个偶然的机会中爆发出来时,其力量是常常会令人觉得惊异的,只是这种惊异中又常常包含着喜悦罢了。
良久,她才记起这世上除了他们两人之外,还有着许多别的东西存在的,于是她略为有些羞涩的口过头去,但是她一转头,却愕住了,原来那诡异的女子也能分享一份她此时的喜悦。
那诡异的女子此时臻首微垂,右手停留在鬓间的乱发上,一双明亮的眼睛,那长长的睫毛上也挂满了泪珠,这情形不是和她自己一模一样吗?
她再也想不到这武功诡异、个性诡异、身世更是诡异的女子会有这种表情,她再回过头来,白非仍然痴痴的望着自己,在白非的左侧,站着一个两鬓已经斑白的老人,神情竟也和白非一样。
若不是她此刻的心情不同,若换了平日,她见了这一老一少两人的神情,怕不要笑出声来,白非脸上带着痴痴的神色,在他这种年纪来说,还不以为异,可是司马之胡子都快全白了,有这种神色,就未免有些可笑,何况他就站在白非身侧,两人一相对照,这种情况可就更显得滑稽了。
但白非和司马之自己的心里,却没有一丝半点可笑的成份,白非此刻心里充满了柔情蜜意,石慧见了他这时的神情,看起来比天下任何事都美妙多倍,他本已浓郁的情意此刻更浓郁了,是以,他连站在身侧的司马之都没有注意到。
至于司马之呢,他此刻的心情更复杂了,他望着对面那头发松乱、衣衫褴楼的女子,心里泛起了一个婷婷少女挥剑如龙的情影,不禁黯然。
原来这诡异的女子竟是当年白羽双剑中的冯碧,这当然谁也不会想到,司马之来此,虽然也有一半是为着找她,但此时骤然相逢,他几乎也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了。
昔年白羽双剑叱咤江湖,双剑至处,所向披靡,他们原来是师兄妹,自幼可称是青梅竹马,感情自是甚笃,这样一对玉壁天成的英雄儿女,当然会遭人之嫉,结果竟中人之算,而劳燕分飞了。
以他二人的身分地位,以及那一身震惊武林的功夫,还会上了别人的当,那人自然也非易与之辈,他俩人一别数十年,只到今日才重逢,昔日的误会以及怨愤,经过这二十多年悠长岁月虽已平复,但逝去的岁月所带给他们的创伤,却再也无法追回了。
此刻他们心中思潮如涌,情感上的起伏,更尤在白非及石慧之上,司马小霞及罗刹仙女怔怔的看着自己的父亲,心里也猜中了七、八分,只有石慧心中猜疑暗忖:“难道她和这老头子有什么情感上的纷争,看起来,他可以做她的爸爸了。”
她哪里知道司马之这些年来忧心如焚,胡发皆白,五十多岁的人,看起来已有六、七十岁的老态,而冯碧在这些年里另有奇遇,容貌看起来,仍是二十多年前她和司马之在一起时的老样子哩。
司马之跨前一步,黯然问道:“你好吗?”心中万千思念,竟在这一句话里表露无遗。冯碧眼中转动着晶莹的泪光,她此刻含泪垂首,楚楚可怜,哪里还有石慧见到她时那种类似疯子的神态,司马之再跨前一步,长叹道:“岁月催人,我已经老了,你——看起来还是老样子。”
冯碧一抬头,张口正想说话,却忽然一咬银牙,身形一动,竟掠起数丈,从两旁店铺的屋顶上逸去了。
她身法之快,简直非言语所能形容,石慧是见识过她的武功的还不怎么,可是别人却大大的吃惊了,就连一向极为自负的罗刹仙女,此刻亦是心中剧跳,惊异世上竟有轻功如此高的人物,方才她眼光始终追随着冯碧,但冯碧施展出身法时,她那么灵敏的目光竟仍没有她的身法快。
石慧回过头,紧盯着司马之,以为他一定也会追过去,哪知司马之却长叹一声,垂着头站在地上,黯然道:“这又何必,难道这么多年,你还没有想清楚吗?”声音仿佛梦呓着的呻吟,因为他并没有讲给别人听的意思,只是自己低语而已。
路上的行人除了几个始终站在那里注意着这件事的人之外,竟都没有看见冯碧飞身而去,因为她的身法实在太快了,快得出乎人们的思议之外,就连始终迷于甜蜜中的白非,虽然他就站在冯碧的对面,却都没有发现。
司马之仍站在路中,路上行走的俱是些武林豪客,都用惊异的目光望着他,有人还在暗骂:“这厮好生不识相,站在当中挡人的路。”但看了这一堆男女个个英气不凡,知道必有来头,为着这一点小事也没有张口骂出来。
司马小霞和罗刹仙女脸上亦是伤神之色,走过来轻轻扶着这老人的臂膀,她们也知道司马之昔日的恩怨,在这种时候谁也不愿意出声来惊动这满怀伤心之情的老人,无言的站在他旁边。
白非迷迷糊糊自梦中醒来,看到这种情形,方自惊疑,回头询问的望着石慧,想问问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目光转动间,神色不禁一变。
原来那边缓缓走来十余人,他第一眼就看到其中有谢铿,心中叫苦:“怎的我不愿意碰到的人,却偏偏让我碰到他。”
心里虽然这么想,眼光却仍然没有放开那一堆人,眼光再一动,又看见一件奇事。
原来谢铿身后,竟有六人并排走来,这小镇的路本极窄,这六人并排一走,几乎占据了整个路面,而且这六人身材都极高,穿在身上的衣服被满街灯光一照,闪闪发出紫光。
按理说在这条群雄毕集的街道上,有人这么走路法,不立刻引起一场争战才怪,但更奇怪的是街上挺胸突肚、昂首而走的那些直眉横眼的汉子,见这六人非但没有怒意,有的竟还躬身招呼,就是没有招呼的,也是远远避开,让路给这六人走过去。
白非心中一动,暗忖:“这六人怕就是天中六剑?”
思忖间,那六人及谢铿已走了过来,白非看到那六人目中无人的佯子,心中气往上冲,暗忖:“你们是什么东西。”抬头又望见谢铿、竟带着一脸笑容望着他,他只得也不好意思的一笑。
他对谢铿心中有愧,哪知人家像是并不在意的样子,他反而更难过,这种吃软不吃硬的脾气,正是武林豪士们的通病。
天中六剑以武林中一流好手的身份来到这小镇上,自以为凭着自家的武功地位,在这么鸡毛蒜皮大的一个小镇上,怕不是稳坐第一交椅。
这六人都是心高气做的角色,凌月剑客虽然比较奸狡些,但却比别人更骄傲,他只不过将这份骄傲隐藏在心里而已。
他们并排而行,见到人们都对他们特别恭敬,心中不禁更是飘飘然,他们可不管人家这份恭敬是出于内心抑或是出于惧怕的。
当他们看到有人挡在路中,见了他们竟像是没有看见一样,心中不禁大怒,凌尘剑客沉声道:“这批小子没长眼睛吧。”言下大有凡是长了眼睛的,见了他们都该远远躲开之意。
谢铿当然听到了,朝身旁的丁善程做了个眼色,他看到白非,连白非这么狂的人物站在那路正中的老者身侧,竟也显得很乖的样子,这老者的身份可想而知,这番天中六剑又出言不逊,恐怕要碰个硬钉子,他对天中六剑本无好感,肚子里暗暗抱着看热闹的心理,他朝丁善程做的眼色,也就是这种意思。
丁善程可不知道他的用意,方自一怔,天中六剑已冷冷一排停在司马之的身前,冷然望着这挡路的一堆人。
凌月剑客脾气最暴,首先沉不住气,做然叱道:“你们挡什么路,难道没长着眼睛吗?”
司马小霞和罗刹仙女同时抬头,两双明如秋水的妙目同时向他们一瞪,凌尘剑客嘻嘻一笑,道:“我原道挡路的是狗,原来却是几只小兔子。”笑声里很明显的带出了猥亵的意味。
司马小霞气得面目立刻变色,罗刹仙女却也嘻嘻一笑道:“兔子是什么意思呀?”她走南到北,闯荡江湖已有些年了,当然知道兔子的意思,也了解他话中的意味。
凌月剑客横目一望,看见这人虽然笑嘻嘻的一脸兔子相,但双目中神光满足,必定有着很深的内功,方自要劝阻凌尘剑客。
哪知凌尘剑客又冷笑道:“你们当兔子的难道还不知道兔子的意思吗?”他不知道大祸已临,信口开河,以至天中六剑十年来所换得的声名,竟断送在西北边陲的一个小镇上。
罗刹仙女“哦”了一声,笑道:“是这么样的吗?”
白非眼见到她的手段,心里知道那小子一定要倒霉,石慧却忖道:“这人讲话比我还像女孩子。”原来她竟未看出人家是女扮男装。
凌月剑客看到路上已围着看热闹的人,也觉得他六弟的话讲得太不雅,他们处处都摆着名家的架子,此刻这么多人围着看,何况这些人又都是武林人物,是以他虽然已看出对方不是好相,但却也不愿在这种地方失去了面子。
于是他故意咳嗽了一声,沉声道:“路上本是人家行路的地方,你们岂可站在这里发愣,快快让路给我们走过去。”他自以为自家的话已讲得十分客气,哪知人家却不买帐哩。
司马小霞气得脸发红他说:“旁边那么多路,你们不会走吗?”
凌尘剑客却冷哼道:“大爷们喜欢这么走法,怎的?”
罗刹仙女又“哦”了一声,笑道:“是这个样子的吗?”
凌尘剑客在天中六剑中品性尤劣,而且他自幼出家,竟染上了断袖之癣,两只不怀好意的眼睛眯着,在罗刹仙女脸上打转,笑道:“小孩子,我劝你乖一点,把你的老头子架走,不然的话,大爷就要对你们不客气了。”
司马小霞大怒叱道:“你——”话还没有出口,就被罗刹仙女一把拉住。
罗刹仙女仍然笑嘻嘻他说:“你们就是江湖上鼎鼎大名的天中六剑吧?”
凌尘剑客得意的笑道:“你也知道我是谁?”
“当然知道了。”罗刹仙女目中的杀机,已隐隐从她的笑意后面流露出来,道:“可是你们知不知道我是什么人呀?”
凌尘剑客有点好笑的一点头,暗忖:“这小崽蛋子也来道什么字号。”
谢铿远远站在旁边看热闹,回顾丁善程道:“你看这人怎样?”
丁善程摇头道:“我也看不出他的来路。”
郭树伦道:“这小子嫩皮嫩骨的,我一把怕不把他抓碎。”
罗刹仙女仍是微微含笑,道:“那么——”她手微微抬起一点,接着道:“我就告诉你吧。”
语音一落,凌尘剑客已是一声惨呼,双手掩着眼睛,痛得蹲在地上,天中六剑本来站得整整齐齐的一字排开,此刻也顾不得什么名家风度了,一拥而前,围住了凌尘剑客。
金刚手伍伦夫面色一变,悄悄退后一步,大声道:“这是断魂砂。”他见多识广,白非虽然见罗刹仙女用过,却不认得此物,他却一眼就看出来,这就是江湖阅历的问题了。
“断魂砂”三字一说出,听到的人莫不面目变色,火灵官蔡新也是使暗器的大行家,见了这种无形无影的暗器,更是吃惊。
谢铿又回顾了丁善程一眼,暗忖:“果然他倒了霉吧。”
他义薄云天,如果不是对天中六剑极为不满,怎会有这种幸灾乐祸的想法,丁善程摇头道:“这人也未免太狠了些。”
这一声惨呼,将沉入迷惘中的司马之惊醒了。
按理说,在旁边发生这么多事故的时候,他怎会直到现在才惊醒。但人的情感,却每每如此奇妙,司马之和爱侣分离了二十多年,一朝得见时,伊人却绝裙而去,他心中的沉痛,又岂是外人能体会得到的。
突然剑光大作,司马之眼一瞬,天中六剑除了仍蹲在地上呻吟的凌尘剑客之外,全拔剑而起,十余年来,天中六剑横行江湖,从来没有受过什么挫折,此刻见凌尘剑客已然伤在那里,哪还有忍耐之意。
他们心神激荡,恨不得将这罗刹仙女千百万刀分尸才好,却没有去考虑对方是什么人,也没有考虑到人家用的是什么暗器,竟能无影无形中,伤了在江湖上也自然一流人物的凌尘剑客。
凌天剑客双目皆赤,厉叱道:“你好毒的手段。”剑如匹练,带起一道光芒,惊天动地般向罗刹仙女削来。
天中六剑能在江湖上享有盛名,当然不是无能之辈,凌天剑客这一剑,风声飕然,显见得剑式中满蕴着真力。
罗刹仙女冷冷一哼,身形动也未动,那剑光堪堰已到了她头顶之上,凌星、凌云双剑如交剪之龟光,倏然剁向罗刹仙女腰的两侧。
这么快的剑光从三面向罗刹仙女袭至,无论她朝哪个方向去躲,哪里就有剑在等着她。
旁观的人也大半都是练家,此刻大家心中都转过一个念头:“天中六剑果然名不虚传。”却在暗暗替罗刹仙女担心。
罗刹仙女冷笑一声,身形竟从交错而来的剑光空隙之中穿了出去,众人只觉眼前一花,那被他们担心着的人已远远站在旁边。
这种情况写来当然很长,然而在当时众人眼中,却是快如电光一闪,除了有数几人之外,大半连怎么回事都没有看清。
凌天、凌云、凌星三剑落空,心头亦微惊,但急怒之下,同时一声厉叱,三道剑光同时暴长,就像一面光墙,向罗刹仙女面前推出。
这一道剑光所及,范围极大,连站在旁边的司马之、司马小霞以及白非、石慧,都在这剑光波及以内,那就是说假如不躲避或招架的话,那么他们也要伤在这剑光之下。
司马之微微一笑,身形未见有任何动作,人已退开五尺,司马小霞生气的一跺脚,也退开了,因为她知道罗刹仙女的脾气。
白非和石慧却大怒,身形不退反进,朝那光墙上追了过去,生像是愿意将自己的身躯,去试试这天中六剑的剑光究竟是否锐利一样。
这时众人又微微发出惊呼,但却不敢叫得声音太大,这种武林高手的比试,已令那些江湖上的普通武师们叹为观止了。
这样一来,罗刹仙女反而站在最后面了,司马小霞暗忖:“姐姐一定要不高兴了。”原来罗刹仙女动手的时候,最恨别人插手,是以连司马之也袖手而观,当然他还有些不屑动手的意思。
哪知罗刹仙女却微微含笑,丝毫没有生气的样子,天中剑客剑光如虹,何等快速,石慧、白非的身形,亦快如闪电,众人眼睛一瞬间,双方已经接触到了,猛听一声弹剑之音,轻脆而带着余音,有些像是两剑相击时所发出的声音,接着几声轻叱,人影一分又合,剑光与人影竟结成一片了。
原来在石慧和白非接触到剑光的那一刹那,白非手指一弹,竟以指上的功力弹退了那满含内力、直如惊雷的一剑,两指微骈,也乘着这剑光微微露出一丝空隙的时候,疾点凌星剑客时间的曲池穴。
石慧身形一飘,却从这剑光结成的光墙上飘了过去,身形尚未落地,在空中又一转折,双腿巧踢连环,踢向凌天、凌云的肩呷。
天中剑客大惊,倏然撤剑自保,“唰唰”一连几剑,在自己的身侧又结成一片光网,以求自保,这点就是天中剑客动手老辣的地方,在没有看清敌人手法之前,自保为先。
凌月、凌风,本站在受了伤的凌尘两侧;此刻一望场中情形,不禁都凛然有了些寒意,暗忖:“江湖上哪会出来这么多武林后起,武功竟如此惊人。”他们却不知道,这些人正是武林中的精萃,今日他们碰到了,只是倒霉而已。
白非、石慧动手数招,竟未能抢入他们的剑光中去,众人只觉眼花缭乱,哪里看得出他们的人影,游侠谢铿叹道:“天中六剑这么一副好身手,却可惜——”他惋然止住了话,心里虽然对天中六剑甚为不满,却又不禁起了怜才之心。一郭树伦看得目瞪口呆,他身躯彪壮,虽是神力,但武功却不高朋,此番他见这种比斗,大为心折,发誓自己也要苦练武功,但练不练得成,这当然又是另外的问题了。
就连一向自负的六合剑丁善程,也不免点头暗忖:“武当剑法,果然有其独到之处。”一双眼睛,更离不开动手之处。
白非连攻数招,但天中剑客的剑法果然严密。竟再也没有什么空隙,这因为他何不求攻敌,但求自保的缘故,司马之微微含笑向司马小霞低语道:“你以后在江湖中闯荡,动手时就要学学人家的样子,不要只学你的姐姐。”
罗刹仙女听见了,在旁边不服气的一撇嘴,暗忖:“这是他们打不过人家时才这样,要是打得过呀,怎么会这样打法呢?”
蓦然,一声龙吟——白非的身躯,突然像游龙般的升起,竟不是别人纵身的那么快速,而几乎冉冉而起,识货的人又是一声惊呼:“天龙七式!”
这一下连凌月剑客也不禁变色,他万万料想不到在这里竟会遇见天龙门下的人,向凌风低语道:“我们先得准备出手了。”
白非这一施展出武林独步的天龙七式来,威力果然不同凡响,因为任何一派的剑术、拳法,头顶之上总是空隙较多,这是无可避免的,凌天、凌星、凌云也一起大惊,因这天龙七式厉害的地方在于它不但能在空中转折身形,甚至可以连接数招都在空中发出,占着极端优越的地位。
这么一来,天中剑客的头顶上不禁直冒冷汗,因为他们随时有吃上一记的危险。白非啸吟不绝,双腿一拳,凌空下击,掌如泰山压顶,凌星剑客大惊,旋剑而舞,白非却突然双腿一踢,时间拿捏得那么准确而美妙,着着实实的踢在凌星拿剑的手上。
凌星的剑如何能把持得住,竟撒手飞去了,六合剑身形一动,将那把剑抄在手上,拿着剑又回到路旁,却和游侠谢铿把玩了起来。
白非一招得手,凌天剑客的剑已如电光般袭到,他竟借着方才一踢之力身形上移,恰好避开这一招,偷眼一瞥,凌星已倒在地上。
原来石慧就在凌星剑客长剑撒手、微一疏神的当儿,玉指纤纤,快如疾风般点在他左胸的乳泉穴上,左腿一勾,娇叱:“躺下。”凌星剑客果然应声而倒,百忙中,她双掌反挥,昭君别塞,飕然两掌,分别袭向凌天、凌云。
她目送飞鸿,手挥五弦,身形曼妙已极,司马之连连点头微笑,仿佛甚为赞许,六合剑丁善程低语谢铿道:“这女子的来历,谢兄可知道吗?”意思之间,颇有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之意。
谢铿暗笑:“这朵玫瑰花虽好,刺却多得很呢!”口中却道:“这女子的来历说来活长,还是以后慢慢告诉你吧。”
凌星身形一倒,倏然又是两道长虹,经天而至,原来凌月、凌风双剑齐出,天中六剑连连受创,竟要拼命了。
这一番大战,几乎是近十年来武林中仅有的一次,旁观的人除了大叹眼福不浅之外,看到天中六剑的狼狈情形,不禁暗暗称快,天中六剑在武林声名之狼藉,由此可知。
云龙白非这一次大显身手,竟为他自己创立了更大的名声,只是他自己,却绝对不是为了闯万儿而动手的。
凌月、凌风两人,剑光倏然而至,也是朝白非身上招呼,白非真气一沉,潇洒的身躯猛然下降,在两剑手之中穿了下来,双手一分,野马分鬃,飕然两掌,朝左侧的凌月、右侧的凌风袭去。
他连施妙招,竟将天中剑客四人分成了两边,实力自然大为减弱,但凌月剑客在天中六剑中是第一把好手,剑法竟更有精妙之处,石慧娇笑道:“白哥哥,再来一下嘛。”
这一声白哥哥,叫得白非心神一荡,争强之心,更是大作,这初出江湖的一男一女两个少年英豪,竟将武林中夙负盛誉的天中六剑打得极惨,以四对二,依然占不了半点上风。
罗刹仙女见了,不禁手痒得很,方才人家出了风头,自己当然也不免动心了。
于是她缓缓走到司马小霞的身侧,朝小霞做了个眼色,小霞朝她爹爹望了一眼,见司马之也在全神凝注着比斗。
于是她也瞥了开去,罗刹仙女一把将她拉了过去,悄语道:“喂,你的手痒不痒?”
司马小霞眼睛眨了眨,朝她做了个鬼脸,意思当然是也想上去试一试,罗刹仙女道:“那么我们上去把他们两个替下来吧。”
身躯随着语声之落,倏然而动,司马小霞也一晃身,跟了过去,娇喝道:“喂,你们两个打累了,让我们上去吧!”
但这种内家高手的比斗,岂同儿戏,又岂是随便可以换人的,因为这不同于普通武家的比试功力,而是实实在在的在拼着命。
是以白非和石慧听到了他们的话,却仍然在动着手,这其中当然还是他们自己本身也不愿下来,罗刹仙女及司马小霞此刻已站在他们动手的剑圈的边缘,但人家没有下来,她们也不好意思加上去动手,因为人家已在占着上风,根本不需要自己帮忙。
凌天剑客在天中六剑中最长,性情也最傲,长剑一圈,一道剑芒竟扫向罗刹仙女和司马小霞两人,口中喝道:“你们也一起来吧!”剑尖一抖,震起三朵剑花,分袭她两人。
司马小霞一撇嘴,身形微偏,“唰”的,也穿入战圈中去,凌天剑客一剑方落,在那力道已竭、而第二个力道尚未生出的那一刹那,罗刹仙女玉指如剪,“唰”的剪下,竟将凌天剑客的剑尖夹在手里。
这一下可更把旁观着的武林群英震住了,凌天剑客更大吃一惊,手腕猛挫,猛一较劲,“喀嚓”一响,那柄百炼精钢打就的长剑,竟一折为二,旁观群豪又哗然发出一声惊呼。
罗刹仙女女扮男装,长衫飘飘,看起来是那么文弱而潇洒,但是她这一出手,武功之曼妙,竟是深不可测,六合剑丁善程又悚然动容,他自命为武林后起之秀中的第一好手,但是现在见了人家这几人的武功,自己心中却有些发虚了。
到了这地步,天中六剑可说已一败涂地,场中的胜负,任何一个人都可以分辨出来了,云龙白非又傲然一声长啸,身形再次腾空而起,天中剑客又是一惊,哪知白非在空中宛如神龙般的盘旋一次之后,却翩然落在司马之的身侧,大有胜负既明,自家已不必动手,也不屑于动手之意。
天中剑客羞愤交集,自出江湖以来,这是他们头一次受到的挫折,而这挫折又是这么惨。
当着这几乎已是中原全部武林豪士,这个一向骄狂自负的天中六剑怎么丢得起。
凌天剑客一挥断剑,运剑如龙,竟在这柄断剑上施展出点穴撅的式,疾风一缕,袭向司马小霞腰际的笑腰穴。
剑气迷漫,天中剑客以手中四把剑,竟斗不过这三个少女,凌天剑客形如疯虎,大喝道:“好朋友,大爷跟你们拼命了!”
蓦然,一个极尖极细的声音说道:“这里怕不是你们拼命的地方哩。”声音虽然轻细,但每个人却听得极为清楚,生像那人就是在你耳畔说话似的。
司马之蓦然一惊,暗忖:“这人好深的内功。”游目四顾,四周黑压压的都站满了人,怎么能看得出这话是谁说出来的。
阅历较浅、武功较弱的倒还罢了,武林中身份地位较高的人,可全都被这声音震住了,因为这种说话的声音,若非内功已入化境,是绝对无法说出来的,但大家自忖,谁也没有这份功力。
天中剑客怒极,像是根本没有听到的一样,剑光如柳絮之舞,仍密如骤雨般攻向石慧等三人。
突然,又是一阵冷笑之声,石慧人最聪明,知道自己若仍不停手,恐怕也要吃亏,娇喝道:“人家的话你们听见没有,怎么还不住手!”明虽是对天中六剑说话,其实却是说给那人听的。
天中六剑哪曾受过这样的气,凌天剑客骂道:“住个屁手!”凤凰点首,凤翅如云,又是极为凌厉的两招。
他这一骂,再加上这两招,人丛中又是一阵长笑,笑声中一条人影经天而落,身法之快,除了司马之之外,这么多人竟没有一人看清他是从何而来的,虽然这也是因为大家的目光都已被那一场比斗吸引住的缘故,但那人身形之快,虽不能说举世无双,至少在目前武林中,已罕有其匹了。
那人影落地之后,是一连串惊呼,然后方才漫天而舞的剑光,全倏然而住,大家定睛一看,一人长衫朱履,站在当中,手中一把东西闪闪发光,却原来是天中剑客的四把长剑——当然,这其中有一柄是断了的。
天中剑客吃惊的望着这人,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兵刃是怎么出手的,罗刹仙女以及司马小霞、石慧,也都愕然望着此人。
满挤着人的一条街上,此时竟没有一丝声音,全都带着一脸惊异错愕的神色,望着这仿佛从天而降的潇洒奇人。
就连司马之也不禁色变,仔细一打量那人,见他朱履长衫,面白如玉,眼中光彩如星,竟也是个弱冠少年。
他不禁更是惊异,方才他看了白非的身手,已觉少年英俊中有此人物,是非常难得的了,此时一见面前之少年文士的身手,竟然更远胜白非,他不禁暗叹:“你们凭着一点儿本事,就敢随便当街撒野吗?”天中六剑何等骄狂的人物,但此刻被人家那种惊人的身手所慑,半句狂语也说不出来。
那少年文士手一抖,拿在他手中的四把长剑,竟一起中折为二,生像是有人用一柄削铁如泥的宝剑削断的。
这一手武功,真是惊世骇俗,司马之怎么想也想不透,以此人的年纪,是绝不可能练成这样的武功的呀?又有谁心里不在想着和司马之同样的问题呢?
那少年文士冷笑道:“武林之中,从此没有天中六剑这块字号,你们快滚吧,我也不必告诉你们我的姓名,因为你们再练一辈子武,也别想来找我报仇。”语气虽然狂傲,但却没有一人不是口服心服,因为人家的确是如此呀。
到了这种地步,天中六剑还有什么话说,走过去搀着已经受伤的凌尘,抬起凌星,悄然自人丛中走了出去,和来的时候那种骄狂不可一世的样子,简直成了两个极端。
那少年文士灿然一笑,脸上的那种冷冰冰的寒意,被他这一笑,却笑得无影无踪了。司马之暗忖:“这人不但武功深不可测,做人也极为厉害,若不走上正途,倒真是武林中的大害哩。”他老于世故,仿佛在这少年身上,看到千蛇剑客的影子。
那少年文士朝四周微一抱拳,朗声道:“家师这次请诸位来却未能尽到地主之谊,心里也惭愧得很,因此特命小可来向诸位致歉,”
他说到这里,微一停顿,人群中起了一阵轻微的骚动:“原来他就是千蛇剑客的徒弟。”
司马之却一惊:“徒弟如此,师父可知,那干蛇剑客这数十年来,竟练成了如此武功。”那少年文士用眼睛朝人丛打量一下,每个人都觉得他目光如电,仿佛是专门在看着自己一人似的,不禁垂下头,避开他那其锐如刀的目光。
“十天之后,家师在十里外的灵蛇堡恭候各位大驾。”他又展颜一笑,道:“那时候家师当略备水酒,亲自向各位谢罪。”
人丛又是一阵骚动,有人似是在说着不敢当之类的话。
那少年文士一转头,目光搜索似的移动着,然后停留在司马之脸上。
于是他施然走了过来,朝司马之当头一揖,颇为恭谨的说道:“老前辈想必就是家师提到的司马大侠吧——”他询问的停住了话。
司马之微微含笑点头,这许多人的目光,又集中在他身上,他们虽然没有听到那少年文士的话,但从那种恭谨的态度上,已可测知这老者必非常人,否则这千蛇剑客的高足怎会对他如此恭谨呢!
“晚辈岳入云,此次奉家师之命前来,就是特别为了向老前辈问好的。”他极为从容的说着:“家师此次不能亲自来迎接老前辈,心中老是过意不去,也时常对晚辈说及——”
“司马之一声长笑,打断了他的话,朗声道:”回去对令师说,他能记得我这二十年前的故人,我已经很高兴了。“岳入云连连称是,司马之点首微笑道:”岳世兄少年英发,前途必定不可限量,但望你好自为之了。“虽只寥寥数语,但语重心长,其中的涵意,别人纵不懂,但岳入云却能体会得到的。
岳入云二十余岁,若非天资绝顶,就算得遇明师,也绝不可能练成这一身惊世骇俗的武功,他眼角都不向别人瞟一下,端然道:“老前辈的教训,晚辈一定牢记在心。”
司马之又连连颔首微笑,年华已去的老人,见到这种年轻好手,焉有不喜欢的道理。
岳入云长揖到地,说道:“老前辈如果没有什么别的吩咐,晚辈就告辞了。”他转过身,走到白非身前,抱拳道:“这位兄台好俊的身手,日后一定要多亲近亲近。”
“小弟白非。”云龙白非赶紧也抱拳道:“兄台若夸奖小弟的身手,那小弟真是要汗颜无地了。”他们惺惺相惜,并肩一立,宛如一对临风之玉树,潇洒英俊,不可方物。
岳人云微微一笑,朝罗刹仙女及司马小霞扫了一眼,似乎亦会意,又似乎是早已知道她们本是女子,因此不屑于和她说话的样子。
罗刹仙女鼻孔里暗哼了一声,暗忖:“你有什么了不起!”其实在她心底的深处,还是认为人家是真的有些了不起的。
云龙白非目送着那少年穿出人丛,翩然而去,心中怅然若失。
那并不是他在悲伤着岳入云的离去,而是在悲伤着自己,将自傲的一身武功和人家一比,可就差得很远了。
但是石慧悄然走了过来,站在他旁边,他心中蓦然又充实了起来,人们在自己失意的时候,有这种情感上的滋润,是最美妙的事了。
武林群豪们也逐渐散去,只是他们此时对司马之等人的看法,已大为改观,有的已经知道司马之的身份,纷纷低语传告,谢铿听到了,蓦然一惊:“原来白羽双剑也到了。”
游侠谢铿在江湖中极得人望,不少认得他的人,也纷纷走过来和他握手寒暄,云龙白非见了,暗付:“这谢铿武功不高,却有着如许高的声誉,看来武林中的地位,也并不是光凭武功就可以得到的。”他一念至此,后来做人的方法果然大为改进。
这时天色更晚,经过这一番刺激,大家的肚子好像更饿了,于是饭铺中的生意更好,游侠谢铿嘴里在说着话,心中对天中六剑,竟微微有些抱歉之意,因为他和他们同道而来,但人家出了事,自己不但袖手旁观,还暗中有看热闹之意,他暗忖:“这是我生平第一次有这种心情,也是最后一次了。”
司马之心中,此刻也是感慨万千,岳入云的身手,令他吃惊,他吃惊的只是不知道千蛇剑客此时的武功,现在已到了何种地步了。
他心中最大的困扰,当然是冯碧,他不断的在思索道:“她这些年来到底在做些什么?到哪里去了?为什么这么多年来,她容颜未改?为什么她会头发蓬乱,衣衫如絮?以前她是个很讲修饰的人呀?”
这些问题,有如千头万绪,他怎么理也理不开,司马小霞走过来,悄然问道:“爹爹,你老人家在想着什么呀?”
司马之头一抬,看见石慧正和白非在说着话,他心中一动:“这少女不是和她一路来的吗?也许知道她的事情呢。”
于是他缓缓走了过去,虽然他心中焦急得很。
店铺里的灯光仍亮着,照耀得这条街道通明,这么晚了,还有这种热闹的景象,这的确是这小镇有史以来的第一次。
白非拉着石慧走到司马之面前,他们这种亲呢的样子,立刻又引起许多人的注目,因为那时礼教甚严,男女之防甚重,只是他们两人此刻热情如火,别人的想法,根本没有放在心上。
司马小霞在她爹爹旁边,看到这情形心里有说不出来的不好受,这种不好受感觉的由来,她以为只有她一人知道,其实罗刹仙女看了肚中暗笑:“这小娘子吃起干醋来了。”
司马之此番仔细的打量了石慧两眼,见她秀外慧中,丽质天生,一笑起来两颊现出两个深深的酒窝,和潇洒飘逸的白非站在一起,真是珠联壁合的一对玉人,不禁长叹了一口气。
按理说,司马之此刻怎有叹气的理由,但是他心中却另有苦衷,原来他此番携带两个娇女来到这荒凉之地,除了看看昔日的老友千蛇剑客到底有什么举动和寻找分离数十年的妻子之外,还有一个心愿就是为司马小霞找个婆家。
因为他知道此时的西北,必定是群雄大聚,因为武林中人谁不想来此一显身手,这种心理他少年时也未尝没有,因此他就希望在这些人里替司马小霞物色一个对象,因为他自己年华已去,壮志也消磨殆尽,总不能时时刻刻守在这娇女身旁呀。
当他第一眼看到白非时,这出身武林世家的英俊少年立刻就被他看中,此刻他看见了白菲和石慧的亲呢情形,当然会感于其中了。
石慧带着一脸憨笑望着他,这娇憨而幸福的少女怎会了解他的心境,他微微苦笑了一下,问道:“姑娘从何处来?”
他显然不是在探听她的来历,而是希望能知道和她同来的冯碧,石慧听了却一愕,不知道这名震武林的老人为何会突然问她这句话,但她依然笑道:“晚辈从川中来的。”
司马之“哦”了一声,这许多年来的磨练,已使他能将心中的情感深深的隐藏在脸的后面。
他沉声道:“和姑娘同来的那位女子也是从川中来的吗?”
石慧明亮的眼睛一瞬,恍然了解了人家问她这句话的用意,暗忖:“原来他在问她的来路。”方才司马之和冯碧面面相对时那种情形,她看得清清楚楚,知道他俩人之间,必定有着什么关连,只是她再也料想不到,那年轻的女子会是这老人的妻子,也就是昔年名震天下的白羽双剑中的一人。
石慧望了白非一眼,很快的答道:“那位姑娘只是晚辈今天早上才遇到的,老前辈不知道,那位姑娘的武功才惊人哩——”她顿了顿,又道:“据晚辈看来,恐怕并不在刚才那个年轻的书生之下——”她婉然一笑,又道:“只是那位姑娘脾气有点怪,喜欢吃——喜欢吃狗肉。”说着,她又咯咯娇笑不止。
她不知道冯碧的年龄,一口一句姑娘,司马之有些好笑,但是这份笑意却比不上他心中难受的感觉的万一。
他知道自己冀求能知道冯碧的来处的希望已落了空,微喟了一下,忽然笑道:“我们本是要出来吃饭的,可是你看,到现在饭还没有吃哩。”
石慧当然跟着白非一起走,这一行五人,瞬即发觉无论走到哪里,自己都是最受注意的人物,等到他们回到客栈时,更发觉了一件奇事。
石慧今晚无宿处,性情有如男儿般豪爽的罗刹仙女立刻拉她和自己一起住,她这句话出口后,石慧脸上一红,还隐隐有怒意。
白非看了一笑,悄悄对她说:“她也是女子哩,不过女扮男装罢了。”石慧仔细的打量了罗刹仙女和司马小霞后,不禁“噗哧”一笑,也看出来了,这番却轮到她们两人脸红了。
他们走到客栈时,时辰真正晚了,大部分的店铺都关了门,当然也熄了灯,街上已远不如方才的明亮。
但是他们却看到客栈门中一排站着八个人,手上提着极亮的大灯笼,见了他们,立刻远远迎了上来,灯笼火光,照得远处都发亮,那提着灯笼的八人,穿着青色长衫,斯文得很,但步履之间,却令人一望而知他们身上都怀着颇深的武功。
这令司马之等人觉得有些诧异,那八人走到近前,先头两人朝司马之躬身道:“前辈想必就是司马之大侠吧?”说话态度,极为恭谨。
司马之点首道:“正是。”
那人又道:“晚辈奉教主之命,特地来此恭迎大驾——”
司马之打断了他的话,道:“到哪里去?”
那人一笑道:“这种客栈,怎是老前辈的久居之处,现在离会期还有十天,教主因此特地为老前辈准备了一个住处。”
司马之“哦”了一声,心里在考虑这千蛇剑客的用意,但是以他的地位,却又怎能不去,于是他慨然道:“如此麻烦兄台了。”
白非微一沉吟,方待开口,那人又道:“这位想必就是天龙门的少掌门云龙白少侠吧,教主对阁下也倾慕得很,因此告诉晚辈说,无论如何请白大侠也一起去。”白非心里一愕,这名重天下的武林奇人千蛇剑客也对他如此看重,他心里当然受用得很,罗刹仙女却冷哼一声,原来人家没提到她,她心里有些不高兴了,因为“罗刹仙女”四字,在武林中的地位只有在新出道的云龙白非之上。
那人竟连看都没有看她一眼,又说道:“如果各位没有什么别的事情的话,现在请各位跟小可一同去。”
司马之点首道:“如此更佳。”
他们进去整束了一下包袱,白非身无长物,原来他素性不羁,最怕带累赘东西,身上除了银子之外,什么都不带,衣服脏了,就在当地买来换上,他出身豪门,自然难免有些公子哥儿的脾气。
那八人仍静立门口,这么长的时间里,他们八人连动都没有动一下,若非受过极良好而严格的训练,是绝难做到的。
司马之暗忖:“看来这二十年来,千蛇剑客不但在武功上有了极大收获,在这西北一地,亦造成了极大的势力。”一念至此,不禁长叹一声,他这些年来,非但一事无成,还把昔年的英风侠骨都消磨尽了,现在和人家一比,心里的难受,可想而知。
他之所以如此,还不是为了情之一字,自古以来,多少英雄豪杰都为了这情字潦倒半生,但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愈是英雄豪杰,他的情也愈是比别人浓厚。
他们穿出小镇的街道,提着灯笼的八人身形渐快,但提着的灯笼仍平平稳稳的,这种轻功已是江湖上可观的身手了,但看他们的地位,却只不过是灵蛇帮中的末流弟子而已,由此可知那灵蛇帮的实力。
白非四顾,这本是荒凉之地,那小镇似乎是这一片荒野中唯一的点缀,他暗忖:“这几人究意要引我们到哪里去?”因为看起来,这里绝不像有一个可供众人歇息之处的样子。
他心里有些怀疑,但却也并不害怕,看了别人一眼,见他们都若无其事的佯子,暗忖:“我还是该谨慎些才是。”
于是他脚步一紧,紧紧迫在那提着灯笼的八人后面,那些人轻功虽佳,但与云龙白非一比,可还是差得太远了。
灯笼火光中,前面有一个黑黝黝的影子,走近一看,原来是个极大的土丘,想必是离土崩之处颇远,是以丝毫没有受到影响。
那提着灯笼的八人沿着土丘走,刚打了小半个圈子,白非跟前一亮,原来这不是个土丘,而是用土砖筑成的,这墙依着圆形而建,但是后面却缺了一个口。
他们就从那缺口中走了进去,里面竟是一座很精致的房子,外面那么大的风,此处却一点儿也没有,想必那是墙就是挡风的。
那土墙极厚,几乎有七、八尺,不知是怎么筑成的,在这么大的风里也不会倒,白非奇怪得很,忽然心念一动,暗忖:“方才外面风那么大,那几个人手上的灯笼怎么既不灭,又不动。”心里更奇怪,忍不住又走下几步,去看看那灯笼。
他这一看,心中才恍然大悟,原来那灯笼的支架,竟是纯钢所制,而在里面发着亮的东西,也不是烛火,而是一颗很大的珍珠。
白非心里真吃一惊,这种珍珠能有一颗已是极为难得,而这千蛇剑客却用来做灯笼,于是他对千蛇剑客不禁起了很多种幻想,说不出多么急切的想见一见这位奇人,虽然他也大略知道他的隐秘。
他一回头,看到石慧的眼睛正一闪一闪的望着他,像是对他的行动有些儿奇怪,这种目光是那么的关切,白非心里甜甜的,想走过去将心里的事细说给她知道,但想了想,还是忍住了。
这房子的大门是关着的,但忽然自开,白非聪明绝顶,知道门里必定有人暗中窥视,是以他们一来,那门便开了。
司马之率先走了进去,那房子却除了一个站在门旁边的老头子之外,再没有一个别人,这点倒是大大出乎他们意料之外。
因此照他们的想法,这地方既是千蛇剑客招待他们歇息的地方,照理讲是应该有人的。
那提着灯笼的八人也跟着走了进来,先前说话的那人又道:“教主知道老前辈一定喜欢清静,所以这房子里除了这又聋又哑的老头子外,一个人也没有。”
司马之哈哈笑道:“他倒想得周到。”
那人忙连连称是,司马之又道:“麻烦兄台,回去见了你家教主,说我老头子多谢他的好意——”
他倏然话声一顿,目中现出精光,沉声道:“数十年来,我老头子承他照顾的地方太多了。”
他说这句话时,神态间威凌毕现,那八人连连称是,话都不敢说,连忙走了。
司马之长叹一声,缓缓走入房子里去,司马小霞嘟起嘴来道:“这千蛇剑客真是可恨,把我们弄到这鬼地方来,连人影都没有一个,叫我们到哪里去吃饭?”
她此话一说,别的人都“噗哧”笑出声来,罗刹仙女娇笑道:“你呀!就记得吃。”
司马小霞脸红得如红柿似的,仍嘴犟说道:“你不记得吃,你不要吃饭好了,哼!每个人都要吃饭的呀。”
众人更是笑不可抑,司马之忧郁的面色中也透露出一点笑意,道:“这么大了,还是像小孩子一样,也不怕人家笑话。”
司马小霞嘟嚷道:“谁敢笑我。”目光一转,和白非一双充满笑意的眼睛碰到一起,粉脸又不禁倏然飞红了。
房子里窗明几净,收拾得整齐已极,装饰的东西也都是极为贵重之物,司马之摇头叹道:“这邱独行的确是个奇人,在这种地方亏他弄得出这种好房子来,普天之下,聪明才智能比得上他的人,的确是太少了,只是——”他长叹了口气,又道:“只是他空负一生绝学,却总不肯走上正途。”
司马小霞和罗刹仙女在这栋房子的几间屋里走出走进,这些天来她们在这荒凉的地方吃尽了苦,如今见了这种好地方,自是高兴已极,石慧忍不住也跟了去,她自从知道她们也是女子之后与她们就很亲近,司马之却和白非坐下来。
蓦然,一声欢呼,司马小霞又笑又叫的跑了进来,手里拿着一条火腿,高兴的叫道:“原来这房子里还有好多好吃的东西呀。”她大眼睛转来转去,转到白非脸上,口中却向司马之笑道:“爹爹明天我做几样菜给你吃好不好?”
大家旅途劳顿,又打了一场,都有些累了,谈笑了一会,各自找了间房睡下,石慧好几天没有安安稳稳的睡过,用手摸了摸铺在床上那又厚又软的棉被,连衣服都来不及脱就睡着了。
她正在膝胧之间,突然窗子外有人轻轻咳嗽一声,练武的人睡觉多半清醒,何况她年纪虽小,内功却有根基,闻声倏然从床上跳了起来,轻叱道:“是谁?”身形微动,想朝窗外扑去。
哪知窗外一人轻轻回答道:“是我!”石慧听了,心里起了一阵异样的感觉,原来那人竟是白非。
她身子好像软了下来,柔声道:“这么晚了,你来干什么呀?”窗外静默了半晌,然后低低的说道:“我想找你谈谈。”
石慧柔肠百转,不知道该怎么好,但最后终于说道:“你在外面等等,我马上就出来。”走回床边穿上鞋子,身躯轻盈的一掠,支开窗子,像一只春天的蝴蝶般自窗口穿了出去。
白非正呆呆的站在窗前,石慧在他面前倏然顿住了身形,两人目光相对,彼此心中俱一荡,反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良久——石慧轻轻说道:“这么晚了,我要回房去了,有什么话待明天再说吧。”口中虽然如此说,脚下却丝毫没有移动半分。
白非眼睛里充满了情意,他也知道他自己眼中的情感,对方一定可以看得出来,但是他并不想隐藏自己的情感,于是他轻轻说道:“其实我也没有什么话对你说,只不过想看看你罢了。”
石慧的脸羞得红了起来,她当然知道白非对她的情感,但是这种露骨的话,她却是第一次听到,她虽然天真无邪,生性也异常奇特,甚至可以杀人而不眨眼,但在这种情形下,却不禁脸红。
又过了一会,石慧娇羞的说:“站在这里给人看到了多不好意思,我们到——”她话虽然没有好意思说出来,可是其中的含意,不就是我们到别的没有人看到的地方去吗?
白非心中一阵猛跳,不知道自己到底欢喜成什么样子,石慧缓缓移动着脚步,在前面走,白非忙也跟了过去。
这房子外面也有院子,院子边是低墙,再外面可就是那使白非错疑为土丘的高墙了。
白非抬头仰视,天上虽然无星无月,然而在他看来,今夜却是他有生以来所度过一个最美丽的晚上,石慧何尝不是如此。
“我们到那上面去玩玩好不好?”石慧指着那高墙道,根本没有等白非回答,身形一起就掠过去,因为她知道白非一定会跟着来的。、那土墙高约五丈,石慧到了下面一看,不禁停了下来,他们轻功虽然高,但叫他们一掠五丈,却是绝不可能的。
石慧眼珠转了转,她生性极强,心里想到做的事,要让她不做,真比杀了她还难过,白非道:“我们想办法上去吧。”
原来这么多天来,他也知道了她的个性,石慧回过头,朝他一笑,身形一纵,竟在这上墙上施展出“壁虎游墙”的功夫来了。
白非见她上去了,才一提真气,想以家传的绝顶轻功在空中借力窜上去,猛然想起,这佯一做恐怕她又要生气了,因为那自己不是将她比了下去了吗?念头一转,也用壁虎游墙的功夫上去了。
石慧拍着衣服上沾着的少许尘土,埋怨的说道:“真奇怪,无论我怎么练,轻功总是练不大好,像人家那样,身法快得连眼睛都迫不上,真不知道是怎样练成的?”她不知道,她练的轻功“暗影浮香”,却是武林中最高的,只是昔年无影人丁伶得到的只是残篇,虽然仗着她的悟性。能够练成了,但总不如原先那么自然,因为这种内功上的奥妙,是经过了无数人的苦研而成的,其中假如有了一点极小的暇疵,那么练功的时候,就会遇到极大的阻碍了。
上面的风很大,两人都有些寒意,白非想伸过臂膀去搂住她,但是又不敢,石慧想靠在他的身上,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垂着头,白非道:“以前你对我那种冷冰冰的样子,我心里好难受,后来——后来我又以为你在那土窑里被黄土——”
“你以为我那么呆呀!”石慧娇笑着打断了他的话,说道:“你以为我死了的时候,哭了没有?”
白非讷讷的答不出话来,因为他虽然难受,却委实没有哭过,石慧瞪着眼睛望着他,忽然又一笑道:“站着干什么,坐下来好不好。”两人紧紧地偎在一起,风再大,他们也不在乎了。
这时天地间任何事都不再能闯入他们的脑海中去,彼此心中,除了对方之外,也不再有任何人的影子存在。
蓦然,一声轻笑自他们背后发出,白非、石慧大惊,倏然分开,回头一看,白非看到一个浑身纯白的女子,站在那里,衣衫飘然随风而舞,面上也挂着一块白巾,除了眼睛外,再也看不到别的。
他家学渊源,武功已得真传,但这人来到他身后他还不知道,他如何不惊,这人在夜色中望之如仙,又好像鬼魅似的,他方在惊惧之间,哪知石慧已一头扑进那女子怀里。
那女子竟也一把搂着石慧,笑骂道:“好呀,我到处找不着你,原来你却躲到这里来了。”语声中充满了柔情蜜意。
石慧只是笑着,一句话也不说,那女子在布巾后的眼睛转到白非身上,笑笑道:“喂,你是谁呀,你几时认得我女儿的?”
白非又是一惊,暗忖道:“原来这就是二十年前令江湖中人闻而色变的无影人。”仔细看了她一眼,又忖道:“可是谁也不会相信这瘦怯怯的女子,竟是武林中的魔头。”
石慧在她母亲怀中“嗯”了一声,撒娇道:“妈问他干什么?”
丁伶笑道:“我连问都不许问一下呀。”语气轻柔,哪里是一个江湖上以毒著称的人说话的口吻。
“晚辈白非。”白非不敢不恭敬的回答着,但说到这里,他却再也接不下去,丁伶“哦”了一声,目光又在他身上转了几转,笑道:“果然是个英俊少年。”白非玉面微红,垂下头去。
丁伶又笑了两声,突然拉着石慧走到一旁,说:“你过来,我有话问你。”白非见她两人轻声说了半天,她们说话的声音极小,白非也没有听清楚,心中忐忑不定,以为在说着自己。
突然,他仿佛听到丁伶重重“哼”了一声,他心里也不禁一跳,哪知丁伶身形一动,竟跃了下去,一条白色的人影宛如一只纯白色的鸽子,在黑暗中晃眼便消失了,石慧慢慢走过来,他忙着急的问道:“你母亲怎么突然生气了?”
“瞧你急成这副样子。”石慧笑道:“我妈又不是生你的气。”
白非心中一块石头落地,说道:“我们再坐一会儿吧。”
石慧笑道:“我不要,我累死了,要睡觉。”
白非失望的看着她,她一笑又道:“以后日子长得很,你要看我,我就天天让你看个够。”白非心中又是一甜,不再说话了。
这土墙上去虽难,下来却不难,但毕竟太高,他两人接到地面时,仍不免发出一些声音来,他们身形却并未停留,向那矮墙内掠去。
黑暗中立着那为他们开门的聋哑老人,颇为注意的看着白非的身形,脸上带着一脸迷茫之色,仿佛心中有着什么难解的问题似的。
他绝没有发出一丝声音,是以白非和石慧根本没有看到,这聋哑老人在阴影中站了许久,缓步走了开去,其实不但白非和石慧不会注意到他,这世上又有谁会注意到这既聋又哑的老人呢,白非回到房里的时候,是安详而愉快的,他关好窗于,但是一颗心,却远远飞到窗户外面去了。
虽然他很累,但却丝毫没有一点儿睡意,这也许是心情大兴奋的缘故,他坐到椅上,将壶中的冷茶,倒了半杯,但却并不喝,只是注视着那杯面尚未平复的涟漪发愕。
突然,窗外有人在轻轻敲着窗子,他的心情又一阵紧张,心几乎要跳到嗓子眼了,高兴的暗忖:“难道她又来找我了?”连话都来不及说,右手一支窗户,这次他不再有任何顾虑,身形猛的一拔,竟往上拔了三丈,双臂翅张,两条腿在空中猛一伸曲,像苍鹰般的又往上拔了丈余。
他一伸手,反搭住土墙的墙头,身躯借势往上一翻,便站到土墙上,扫目四望,那人影却又在上墙下向他招手了。
白非心里越发疑惑,这人影到底是谁?为什么要将自己引开,难道是对自己有什么不利的企图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