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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龙 楚留香传奇7午夜兰花

_9 古龙(当代)
“因为一个人要害他的朋友是非常容易的,要害他的仇敌却很不容易。”她说:“所以他一定要等到非常了解他的仇敌之后,才能伤害他。”
她又说:“一个最容易伤害到你的,通常都是最了解你的,这种人通常都是你最亲近的朋友。”
——这种事多么哀伤,多么悲凄,可是你如果没有朋友呢?
我记得我曾经问过或者被问过这一个问题,答案是非常简单的。
“没有朋友,死了算了。”
“这个人是谁?”苏苏问:“我的意思是说,这个组织的首脑是谁?”
“没有人知道他是谁!”金老太太说:“我们最多也只不过能替他取一个代号。”
——在他们的档案作业中,这位神秘人物的代号就是:“兰花”。
苏苏无疑又觉得很震惊,因为她又开始在喝酒了,倾尽一杯之后才问:
“你们对这个人知道的有多少?”
“没有多少。”金老太太说:“我们只知道他是个非常精密深沉的人,和楚香帅之间有一种无法解开的仇恨。”
她叹了口气:“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对这个人根本就可以算是一无所知。”
“但是你们却叫他兰花?”
“是的。”
“你们为什么叫他兰花?”苏苏问得仿佛很急切:“这个人和兰花有什么关系?”
金老太太早巳开始在喝酒了,现在又用一种非常优雅而且非常舒服的姿态喝了另一杯。
——这位老太太,年轻的时候一定是位美人,而且非常有教养。
令人吃惊的是,这位优雅知礼的老太太,居然没有回答这个她平时一定会回答的问题。
——在一般情况下,拒绝回答别人的问题是件极不礼貌的事,除非问这个问题的这个人问得很无礼。
苏苏问的这个问题是任何人都会问的,金老太太却只说:
“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可以确信,这位兰花先生对楚香帅的了解,一定远比我们深刻得多。”
“因为一个人对仇敌的了解,一定远比对朋友的了解深刻得多。”
“是的,”金老太太的叹息声温柔如远山之春云:“世上有很多事都是这样子的,我们不但要了解,而且要忍受。”
她轻轻的告诉苏苏。
“尤其是女人,女人的了解和温柔,对男人来说,有时远比利剑更有效。”
苏苏忽然觉得很感动。
这本来是一个老祖母茶余饭后对一个小孙女说的话,现在这位老太太对她说的就是这种话。
——一个身世飘零的孤女,听到这种话时心里是什么感觉?
金老太太又说:“一个人如果真的能对楚香帅了解得非常深刻,他就绝不会相信楚香帅会死得那么容易。”
“就算江湖中人都确定楚香帅已经死了,他也不会相信。”
“是的。”金老太太说:“除非他亲眼看见了香帅的尸体。”
江湖中至今还没有人看见过香帅的尸体。
“所以他一定要证实香帅究竟是生是死,”金老太太说:“否则他活着睡不着,死也不甘心。”
“他要怎么样才能证实呢?”
“这一点我们也想了很久,我相信我们的智慧也不比他差多少,”金老太太说:“我们也拟定了一个计划,来证实香帅的生死。”
她说:“我们确信,只有用这一种方法,才能证实香帅的生死。”
“哪一种方法?”
“这种方法虽然很复杂,可是只要用两个字就能说明。”
“哪两个字?”
“感情。”
——感情,在人类所有一切的行为中,还有什么比“感情”这两个字更重要的?
感情有时候非常温和的,有时却比刀锋更利,时时刻刻都会在无形无影间令人心如刀割。只恨自己为什么还没有死。
“这个兰花先生既然对香帅如此了解,当然知道香帅是非常重感情的人,就算他已经决定不问江湖的恩怨仇杀,可是他如果听见有一个绝不能死的人陷入必死的危机,他一定会复出的。”金老太太说:“如果他没有死,就一定会复出的,如果他还不出现,就可以断定他已经死了。”
金老太太问苏苏:“要证明香帅的生死,这是不是最好的法子?”
苏苏只有承认:“是。”
金老太太叹了口气:“我相信你一定已经知道这个人是谁了。”
苏苏也不能不承认:“是。”
胡铁花抢着说:“三个人是不是要比一个人更保险得多?”
“是。”
“所以他们就找来了三个人,三个在老臭虫心目中都是绝不能死的人。”胡铁花看着苏苏:“这三个人其中就有一个是你。”
苏苏不说话了。
金老太太又叹了口气:“所以香帅刚刚才会说,他还没有死,其中有一部分原因是你。”
苏苏又仰尽一杯。
谁也不知道她现在心里是什么感觉,可是每个人都知道她也是个人,多少总有一点人性在。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情仇难却,恩怨无尽。
如果你厌倦了这种生活,惟“死”而已。
只可惜有些人连死都死不了。
——江湖人的悲剧,难道真的都是他们自找的?
少女恋春,怨妇恋秋,可是那一种真正深入骨髓的无可奈何的悲哀,却可惜只有一个真正的男人才能了解。
这一点是不是一件非常奇怪的事?
不是。
不受委屈,不许怨尤,不肯低头,不吐心伤,绝不让步。
这种人遭遇到无可奈何的事,岂非总是要比别人多一点?
——光荣和骄傲是要付出代价的。
“兰花先生断定,只要你们三个人有了必死的危机,香帅就会复活。”金老太太说:“可是香帅如果已退隐,怎么会知道这个消息?”
她自己回答:“他当然一定先要把这件事造成一件轰动天下的大事。”
“他当然也知道像老臭虫这样子,就算已经退隐了,耳朵还是比兔子还灵。”
——这一点与这一次“飞蛾行动”的计划完全符合。
“第二,要完成这个计划,一定还要让香帅相信你们已经必死无疑;除了他之外,天下已经没有别的人能够救得了你们。”
“这一点是很难做到的。”胡铁花说:“老臭虫一向比鬼还精。”
“所以这位兰花先生一定要先把慕容身边的主力消灭,先置他于必败之地。”
——生死之战,败就是死。
“我们很早以前就已想到,这次计划中最大的阻力就是柳明秋柳先生。”金老太太说:“柳先生不死,慕容无死理。”
“所以他非死不可。”
“只不过天下江湖中人都知道.想要把柳先生置之于死地,并不比对付香帅容易。”金老太太说:“所以我们相信他必有奇兵。”
“这一支奇兵是什么人呢?什么人能够杀柳先生于瞬息?”
——要杀他,就要在瞬息间杀死,因为杀他的机会,一定只不过是一瞬间的事,稍纵即逝,永不再来。
——这种人虽然不多,可是这个世界上的确有这种人存在。
“我们都想不出这个人是谁,所以我们也拟定了一个计划。”
他们这个计划只有一个字。
——等。
——长久的战争,不但要考验勇气和智慧,还要考验耐力,后者甚至更重要。
这个教训是我们不可不牢记在心的。
“所以我们就选择了这个地方,就在这里等。”金老太太微笑:“现在我才知道,我们这些人真是一群老狐狸。”
她笑得眼睛都好像不见了,因为他们终于等到他们要看见的事。
他们终于看见了这支奇兵。
金老太太用一双已经眯成两条线的笑眼看着苏苏。
“直到那时候为止,我们才彻底了解兰花先生这个计划。”她说:“他利用你们三个人作饵,来钓香帅这条大鱼。因为他算定香帅只要不死,就一定会去救你们,就算明知你们都是想要他命的人,他也一样会去救你们的。”
胡铁花叹了口气:“老臭虫这么样一个聪明的人,有时候却偏偏喜欢做些呆事。”
“这个计划中最重要的一点,当然就是要用什么方法,才能让楚留香死?”
只要他一出现,就必死。
一击必中,中则必死,因为第二次机会是绝不会有的。
“这一击当然要经过千筹百算,绝不能有一点错失。”
“可是不论怎么算,这个世界上大概还没有人敢说能在一击之下,将楚留香搏杀于当地。”
“除非出手的人是香帅绝对不会提防的。”金老太太说:“在这一方面,慕容和袖袖当然是最好的人选了。”
她说:“香帅去救他们,他们杀了香帅,就是告诉别人,也没人相信,大家只知道楚留香早已死了,在这一战的一年之前就已死了。”
苏苏完全被震惊。
这个本来好像无懈可击的计划,到了这些人手里,竟似变得不堪一击。
她简直无法相信这是事实。
过了很久,她才能开口。
“你们既然已经识破了这个计划,为什么不直接揭它?”
“我们不敢轻举妄动。”
“为什么?”
“因为你们,你,慕容,和袖袖。”
“我不懂。”
“计划如果被揭穿,你们三个也就没有利用的价值了,兰花随时都可能杀了你们泄愤。”
金老太太说:“所以香帅坚持我们不管有任何行动,都要先考虑你们的安全。”她说:“无论在任何情况下,都不能让你们死在别人手里,就算明知你们是钓饵也一样。”
苏苏抬起头,就看见了那个沉静的蓝衫人,无论谁看见这个人,都无法去想他那多姿多彩的一生。
——他的朋友,他的情侣,他的仇敌,他的冒险,他的风流多情,他的艰辛百战。每一样都是不平凡的。
这个人究竟是怎么样的一个人?他的生命为什么比这个世界上古往今来的大多数人都丰富得多?
老天为什么要特别眷顾他?
想到了这个人的一生,再想想那些生来就好像应该遭受到一些不幸的人,再想想慕容,再想想自己,苏苏忽然觉得非常生气。
——这么样一个幸运儿,居然还要装死。
苏苏忽然大声说:“不管怎么样,你们这件事还是做错了。”
“哪件事做错了?”
“你们不该让柳先生死的。”苏苏说:“他也是人,也是你们的朋友,你们既然知道他是牺牲的目标,为什么还要让他死在我手里?”
她恨恨的说:“我相信你们也不能不承认,如果你们想救他,一定有机会,可是你们连试都没有试。”
金老太太却悠然而笑。
“你真是个奇怪的女孩子。”她说:“你自己杀了他,反而来怨我们。”
“我只问你,我说的有没有理?”
“有理,当然有理。”金老太太说:“只不过我也有几句话要问你。”
“你问。”
“柳先生为什么一定要选中你陪他去突袭?为什么要把你先带到这里来?为什么还要先为你制造一些让他自己心乱的机会?”
苏苏再次被震惊。
——难道连这件事也是个圈套?难道柳明秋也是他们计划中的一份子?
难道柳明秋的死也只不过是装死而已?
苏苏怔住。
她吃惊的看着他们——这些人究竟是一些什么样的人?这个世界上难道就没有人能欺骗他们,击败他们?
金老太太仿佛已看出她心里在想什么,这位老太太的一双慈祥笑眼好像总是能看出一些别人看不见的事。
“我刚才好像已经说过,连我自己都开始对我们这些人觉得有点不满意了。”
“为什么?”胡铁花问。
“因为我们实在太精。”金老太太叹着气说:“有时候我甚至希望能被别人骗上一两次!”
胡铁花笑了!
如果这个世界上有一个人能骗过这位老太太,这个人会是个什么样的人?
——一定是个不是人的人,一定比狐狸还灵,比鬼还精。
胡铁花不但笑,而且大笑。
金老太太也陪他笑,事实上,这位老太太好像时时刻刻都在笑。
那个沉静的蓝衫人又在摸他的鼻子,连鼻子上都仿佛有了笑意。
连中原一点红眼中都有了笑意。
可是苏苏笑不出。
这些人的笑容这么可爱这么亲切,可是他们的人都是如此可怕。
如此尖锐如此精明如此神勇如此可怕。
尤其是他们集合在一起的时候。
——中原一点红的凌厉和冷酷,金老太太的经验和睿智,胡铁花的大智若愚,大肚包容,再加上楚留香。
这是一股什么样的力量?如果用这种力量去对付一个人,谁能不败?
也许只有“兰花”是例外。
因为直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人知道“兰花”是谁?连苏苏都不知道。
“可惜我们这些老狐狸还是有办不到的事。”金老太太说:“直到现在为止,我们对这位兰花先生还是一无所知,甚至连他是男是女都不知道。”
——姓名、年纪、性别、身份、家世、武功,完全都不知道。
在战场上争胜,须得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但是他们这一群人却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之下迎敌,若不是自寻死路,便是自恃甚高。
自恃甚高,其实便是自寻死路,他们会是这样的一群人吗?
不!绝对不会。他们不是自负,而是对自己有着绝对的信心。
金老太太眯着笑眼说:“我们只知道一点。”她说:“我们一定会把他找出来的,不管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我们都会把他找出来。”
“现在呢?”苏苏忍不住问:“现在你们准备怎么做?”
楚留香慢慢的走过来。
“现在我惟一要去做的事,还是那件事。”他说:“去救慕容和袖袖。”
“在这种情况下,你还是要去救他们?”
“是的。”
楚留香的原则是永远不会改变的。
苏苏相信。
她相信他们要做的事一定能做到,可是她想不出他们会去怎么做?
慕容和袖袖的存亡,关系到似乎已经不是两条人命的生死,而是一种道义,一种死生相许的允诺。
苏苏看着楚留香坚毅的脸色,她心里所能想到的一句话是:
楚留香毕竟是楚留香。
楚留香的原则当然是不会变的,任何的艰难险厄都不能阻止他心中的意念。即使是赴汤蹈火,只要他决定走一遭,他的脚步就不会有半点迟疑。
何况现在,一切的情况,似乎都已经没有隐瞒,一切都在这一群人的掌握之中,他们可以从容的克敌制胜。
中原一点红、胡铁花、金老太太,加上机智、勇力、权谋都是一等一的楚留香,他们可以发挥每个人的所长,来完成救援的任务。
等待,不止是他们的对策而已,更是他们的计划。等待,不仅使他们看清了钓饵,更重要的是,他们也许利用了这次等待,做了一项严密的布署。
苏苏忽然有了一个古怪的想法:
楚留香和这一群人,也许不止是要救慕容和袖袖,他们可能打算“偷”。
从死神手中,把这两条人命偷回来。
她虽然不知道他们会如何下手,但是她似乎很确定的相信,他们不会是硬拼强夺,而是把这种搏斗当作一种“艺术”来处理。
苏苏浅酌了一口酒,她的内心极度感到震撼;身在江湖,她虽然早已听说了楚留香的忠胆侠行,但是那些传闻、故事却都与她无关。
这一次却不然。
这一次的决定,楚留香和他的朋友们所要搭救的人,不但与她有关,而且她几乎还可以算是其中的主角人物之一。虽然她很清楚,兰花先生安排的这项行动,只是想求证出一个结果,他们三个人都只是在这个求证过程事的一个钓饵,是一个骇人的阴谋中,小小的休止符而已;但她是决计不会反悔的,她甚至因为自己得以扮演这个被人关注的角色,而感到心中有份小小的满足。
如果说,她的内心中有什么恼恨的话,那必然是因为她虽然在整个事件中扮演了一个角色,却始终不知道这幕戏是怎么演的,它的结局又是如何?
“你们说说看,柳明秋的死,是不是另一种伪装?为了某种目的而设下的圈套?”苏苏显然因为无法明了全盘的状况而感到忿懑。
“谁也不能回答你的问题。”金老太太说:“因为柳明秋已经死了,而死人是不会说话的。”
当然,死人是不会说话的,这个答复,等于是未作任何答复。柳明秋的死,即使有任何的阴谋,都不会在此时就被揭穿,因为一场斗智的搏战才刚刚开始,双方箭拔弩张,却各自怀了许多秘密,许多令人无法猜透的秘密。
这些底牌,有时候就是真正的杀手锏,等到最后真相大白的时候,也就是决定胜负、生死的时候。
◆ 《午夜兰花》 第十三回 论战·飞战 ◆
后人的意思,当然不是说在你后面的人——后人的意思,在一般的情况下,通常只有两种。
——如果你说一个人是楚留香的后人,那么这个人如果不是楚留香的儿子,一定就是他的孙子、曾孙、玄孙、重孙、重重孙,乃至十七八九代金孙。
我们现在要说的后人,不是这一种。
我们现在要说的后人,只不过是生活在楚留香那一个时代很多年之后的人。
两个人。
这两个人,就是我们在前面已经说过的两个人,一个有智慧也有经验的老者,一个求知欲非常丰富的少年。
老者清矍,少年真漂亮真好看。
一间古厝,一张大榻,一件短几,一壶茶,一瓶酒,两个青丝竹编成的枕头,以及两个人。
这两个人,当然就是我们刚刚说过的那两个人。老者喝茶,少年饮酒。
这个少年居然也像楚留香一样,喝酒如喝茶。
这个少年是谁?
少年问老者。
“我知道那一战被后世称为‘飞战’,因为那一次行动是‘飞蛾行动’,其他有关第一战的人,都有鹰之眼,鹏之翼,燕之捷,箭之确。”他说:“鹰、鹏、燕、箭,都飞,所以这一战当然是飞战。”
飞战?非战?
老者微笑。
“也许你知道的还不够多。”他对少年说:“对那一战,有两种说法。”
“哪两种?”
“飞翔的飞是飞,并非如此的非也是非。”老者说:“那一战是飞战还是非战,至今还没有人能下一个定论。”
“非战?”少年惊诧:“非战的意思,难道说那一战不是战?”
“是的。”
“非战”的意思,当然就是“不是战”。
“那一战惊天动天,天下皆知,怎么能说它不是战?”少年问。
“战的意思,是针锋相对,互争胜负。”老者说:“可是那一战,根本就没有胜负可争。”
“为什么?”
“因为那一战还没有开始时,就已经有一方败了。”
“败的那一方当然不是香帅?”
“当然不是。”老者又笑:“你一定要记住一点,有些人是永远都不会败的,生也不败,死也不败。”
楚留香当然是这种人。
老者又告诉少年。
“在兰花先生的计划中,楚留香本来已经是个死定的人,出现也死,不出现也死。”
“我也知道是这样子的。”
“可是他错了。”
“哦?”
“这个计划是彻底失败的。”
“为什么?”
“因为在这次行动中,楚留香如果已经死了,这次行动就等于没有行动。”老者说:“没有行动而行动,是什么呢?”
“是猪。”少年说:“一条失败的猪。”
老者笑。
“你说得好极了。”他大笑:“尤其是因为今年是猪年。”
老者脸上的笑容很快又改变成一种很严肃的态度。
“可是在这次行动中,楚留香如果没有死,就必胜无疑。”
“为什么?”
“因为一点小小的关键。”老者故作神秘,不让少年问就抢先:“这一点非常非常小的小小关键,暂时我不会告诉你的。”
少年没有反应,只问:“那么香帅有没有救出那两个人呢?”
“当然救出来了。”老者说:“只不过,有没有救出那两个人并不是这次事件里最重要的关键。”
“那么,最重要的关键在什么地方呢?”
“在一个人。”
“兰花先生?”少年问:“是不是兰花先生?”
“当然是的。”
这一点才是最重要的关键。
要救慕容和苏苏,并不是件困难的事,困难的是,救出他们之后,要用什么法子才能找出兰花先生的真面目。
这次飞蛾行动如果失败,兰花先生很可能立刻就和这个组织完全脱离关系。
“不仅很可能,而且几乎是必然的事。”老者说:“如果他和这次事件这个组织完全脱离了关系,那么,这个人就要从此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就好像从未存在过一样。”
但是他的确存在过,而且做出了很多很可怕的事。
“所以我们一定不能让他从此消失,一定要把他的根挖出来。”
“是的。”老者说:“你说的话通常都非常有道理。”
他看着少年微笑:“现在的问题只不过是要用什么法子才能挖出他的根呢?”
少年沉默。
他不能回答,因为这根本是件无法回答的事。
老者说:“兰花先生处心积虑,掩饰自己的行踪,为的就是要保护自己,就算他这个万无一失的计划失败了,他自己也可以全身而退。”
“看来他无疑是个十分谨慎小心的人。”
“一定是的。”老者对少年说:“天下枭雄人物,大都是这种人。”
“只不过,他还是有弱点的。”
“哦?”
“有弱点的人,就难免会造成错误,就算不是致命的错误,至少也是一条线索。”少年说:“有了线索,就可以把他找出来。”
“有理。”老者说:“只可惜我还不知道他的弱点在哪里。”
“就在午夜,就在兰花。”
“就在午夜,就在兰花。”
老者叹息:“你说得好,只可惜我还是不懂。”
“午夜的意思,就是子时左右。”
“这一点我懂。”老者又笑:“兰花的意思我当然也懂。这都是很容易懂的,我只不过不懂,你为什么要说它们是那个神秘人物的弱点?”
他的声音中虽然带着一点长者对晚辈的仁慈的责备和讥诮,少年却不在意。
那个少年在长者面前没有说错话做错事,除非他根本不说话不做事。
——在长者面前永远不说话不做事的人,是种什么人?
——如果他不是个绝顶聪明的伪君子,就是个白痴,呆子。
“江湖传言,都说这个人只有在月圆夜的午夜时才出现,出现时总是带着一种兰花的香气。”
他说:“就好像香帅出现时总是带着一种郁金香的香气一样。”
“是的。”老者说:“江湖传言,的确如此,这种兰花的香气,最近几乎已经和香帅的郁金香的香气同样闻名了。”
“所以这就是他的弱点。”
少年说:“名气有时,就像是包袱,名气越大,包袱越重。”他说:“最可怕的是,这个包袱里什么都有。”
——有声誉,有财富,有地位,有朋友,有声色,有醇酒,可是也有负担,横逆,中伤,挑拨,暗算,杀戮。
所以这种人通常都最能明白一句话: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这一点,老者当然也懂。
他这一生中,也不知道做过多少件并非他自己情愿做的事,可是他并无怨尤。
因为他知道——
一个人的一生中,一定要勉强自己作几件不愿做的事,他的生命才有意义。
这也就是“有所不为,有所必为”的意思。
——在寒冷的冬天,谁愿意跳下海去,可是你如果看见有人快要在海水中淹死,你能不能不跳下去救他?
少年又继续说:“江湖中大多数人都知道,这位兰花先生平时是个非常斯文温柔的人,可是一到了月圆夜的午夜,他就变了,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这一点老者也知道。
——在月圆夜的午夜,有很多人都会发狂的,有的会动春心,有的会犯暴行,有的会杀人。
“而且江湖中人也知道,这位兰花先生出现的时候,就好像楚留香一样。”
——他为什么会和楚留香一样?
“因为香帅出现的时候,总是会带着一种淡淡的香气。”少年说:“这位兰花先生也一样,不管他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出现,都会带着一种兰花的香气。”
老者笑了。
“兰花是王者之香,难道他是王者?”
“至少他自己认为是的。”
“我想你当然应该知道楚留香这个名字的来历。”
“我当然知道。”
事实上,这一点是每个人都知道的,香帅之所以为香帅,只因为他每次出现时,总是带着一种浪漫而清雅的香气,一种非常接近郁金香的香气。
老人说:“可是我相信你一定不知道为什么他每次出现时都要带一点香气。”
少年承认他不知道。
一个大男人,一个像楚留香这样的男人,怎么会把自己身上弄得香香的?这是不是一件奇怪的事?
少年忍不住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因为他是一个非常自爱的人,而且有洁僻。”老者说:“他绝不会让别人对他留下一点坏印象。”
“这是一定的。”少年说。
一个人一定要先尊敬自己,别人才会尊敬他。
“香帅平生最痛恨的一件事,就是别人身上有臭气。”
“这种人谁不讨厌?”
“所以香帅生怕自己身上有让别人讨厌的气味。”老者说:“他怕这种事,因为他自己不知道自己身上是不是有怪味。”
少年并没有问他为什么,因为楚留香的鼻子有毛病,已经天下皆知。
“他嗅不出他的身上是不是有味道,他怕别人讨厌他的味道,所以他就从一个很遥远的国度,捎来一种带着郁金香的香精。”
少年忽然叹息,老者道:“这是一个很传奇的故事。”又道:“它说明一个人对自己生命的热爱与珍惜。”
“我明白。”
“这一类的故事,通常只会让人激动振奋,你为什么要叹息?”
“因为香帅。”
“哦!”
“他在活着的时候,就已经是个传奇人物,不但天下皆知,而且名留至今。”少年说:“我至今才知道这是怎么造成的。”
◆ 《午夜兰花》 第十四回 兰花传奇 ◆
一个传奇是怎么造成的?一个英雄是怎么造成的?多少艰辛?多少血泪?多少忍受?多少自制?
——虽然血战也许是大家都明白的,可是忍受和自制恐怕就比较难以了解了。
现在我们又回到最重要的一点。
兰花先生出现时,为什么也要带着一种让人注意的香气?
以他的性格,以他的为人,以他要做的事,他本来是应该尽量避免受人注意的。
“这就是他的弱点。”少年说:“也就是我们的线索。”
——一定要在月圆时才会出现。
这已经替别人把寻找他的范围缩小了,兰花的香气,更是一种非常特殊而明显的目标。
所以少年才会说得那么肯定。
——这是他的弱点,也就是我们的线索。
因为这个道理就好像一加一等于二那么简单,也应该像一加一等于二那么正确。
只不过一加一是不是绝对等于二呢?
长者忽然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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