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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气书香

_18 古龙(当代)
  “英雄断剑翠湖波,你——”
  他眼色陡地变得阴沉无比,一字一语道:
  “你——你果然与那人有关,老夫心中的怀疑果然无差!”
  香川圣女道:
  “你怀疑什么?贱妾与谁有关?”
  甄定远略一思索,道:
  “老夫正在考虑要不要说出来。”
  香川圣女道:
  “你别说了,容贱妾猜上一猜可好?”
  蓦地篷车帘影一闪,掠出一个黄衫丽人,年约三旬左右,长得玉靥朱唇,肌质晶莹加之气质高华,令人疑为天上嫦娥下凡人间。
  场上一众高手只瞧得神魂颠倒,大有目不暇接之慨。
  桃花娘子叹道:
  “圣女艳绝天下,真是我见犹怜,更逞论其他大男人了……”
  香川圣女笑吟吟道:“适才多亏大姐为黎馨解围,还未谢过。”
  说着,轻移莲步向甄定远行去,她的一颦一笑,以至于一举手一投足无一不是轻盈优雅,恰到好处,更能表现出她的皎好美丽。
  赵子原从香川圣女出到篷车外面后,双目始终一瞬不瞬地盯她身上,当然他看人的眼光与场上其余诸人迥然有异,他心中波澜汹涌,暗忖:
  “奇怪,我愈对圣女的面容多瞧上两眼,愈觉得她酷似母亲,只不过年龄约摸比娘年轻七八岁的样子,日后我回去拜谒母亲时,一定得问问她,如何会长得和香川圣女如此相像?”
  正忖间,站在赵子原身旁的甄陵青伸手一拉他的衣袂,道:
  “想不到香川圣女会是个中年女子,怎么?你瞧得眼睛都发直了,还舍不得移开视线么?”
  言下竟带有一股莫名的酸意,口气亦变得十分冷淡。
  赵子原恍恍忽忽道:“在下……在下……”
  甄陵青嗔道:
  “你怎么样了?敢情连魂魄都被圣妇勾去了,以至话也说不出口么?哼,你们男人都是一类,一见到标致女人就为之倾倒痴醉,命都可以不要了。”
  赵子原一时寻不出适当的措词来答辩,只有连连苦笑,甄陵青索性背转过娇躯,不再理睬赵子原。
  半晌,赵子原讪讪道:
  “你又何必负气,其实姑娘之美,较之香川圣女逞不多让,只不过燕瘦环肥,各有所长罢了。”甄陵青嗔为喜道:“谁听你油嘴滑舌。”
  但她心中到底高兴,玉手轻轻抚弄着衣角,颊上迅速泛起两朵红云。
  赵子原暗暗称奇,因为这是甄陵青当着他面前露出娇羞的儿女之态,先时那盛气凌人的千金小组脾气随之二扫而空。甄陵青忽然想起一事,道:
  “喂,你可曾发觉到可疑的物事没有?”
  赵子原怔道卜
  “莫非与香川圣女有关?”
  甄陵青低道:
  “是啊,香川圣女这一辆马车,和水泊绿屋那残肢人所坐的一辆,形状居然毫无二致,即连车身尺寸亦是同样大小,生像出自同一工匠之手,难道你不觉得可疑么?……”
  赵子原正欲回答,这时香川圣女施施步至甄定远身前,定身敛柞一礼,用着她那特有的悦耳声调道:
  “阁下若不反对,便请你移驾到石亭后面的林丛里,贱妾有话欲与阁下密谈……。”
  甄定远心下狐疑,他行事一向老谋深算,从不曾鲁莽蹈险,香川圣女突然邀他避开众人密谈,他一时悟不出对方用意,久久沉吟不决。
  赶车人马铮高声道:
  “鄙上从未出车与外人见面,今日破例答应你的要求亲自露面,而你竟敢拒绝鄙上的邀请么?”
  甄定远冷冷一笑,神态依然显得非常深沉冷静。
  他这种不为外物所动的镇定功夫,使得大伙都十分佩服,场上一众高手都明白,自己若与甄定远易地而处,便很难有如此沉稳冷静的反应,此亦足以显出甄定远异于常人的地方。
  香川圣女含笑道:
  “甄堡主敢是害怕贱妾在丛林里面摆下陷饼,如果你有这等顾忌,贱妾自然不便强人之所难。”
  有道是“请将不如激将”,甄定远受激不过,晒道:
  “圣女既作此言,老夫便随你人林一趟,聆听你有何见教也好。”
  香川圣女辗然一笑,举步先行,甄定远跟在后头,有顷,人已走过石亭,消失在密叶丛林中,赵子原忽然起了一阵古怪的冲动,朝甄陵青道:
  “姑娘请稍候,在下去瞧个究竟立刻回来。”
  甄陵青未及开口问明缘故,赵子原已自大踏步走去,倏地道上人影一荡,任黑逵及陆川平双双抄截住他的去路!
  陆川平冷冷道:“你打算做什么?”
  赵子原道:
  “区区想到林中溜达溜达,两位何故将我拦住?”
  任黑逵冷笑道:
  “你这话只合骗骗稚龄孩童,在咱们老江湖面前少来这一套……”
  话犹未完,陡闻一旁的桃花娘子打断道:
  “让他过去——”
  任黑逵一愕,道:
  “桃花娘子你是说笑么?这少年……”
  桃花娘子面寒如霜,道:
  “这少年想到那里去,只有听其自便,任当家,陆帮主,你们凭恃什么理由相缠不放?”
  任黑逵及陆川平不料桃花娘子会帮起一个陌生少年来,两人齐地呆了一呆,即连赵子原本人亦颇感意外。
  过了一会,任黑逵爆发出一声长笑,道:
  “桃花娘子说得不错,咱们并没有任何理由缠住这小子不让通过……”
  说到此地,忽然一个招呼未打,骄手一指点出,霎时一缕劲风直袭赵子原,双方立身既近,取穴之准,分毫无差。
  赵子原见任黑逵面色不善,早料他会突施暗袭,对方一指才出,他迅速地一躬身,左右双足交相移动,凌空虚点数步,步履之间有似行云流水,所取的时间、位置都恰到好处。此刻他足下所使的身法,赫然是那不知名的中年文士所传授的“太乙迷踪步”。
  任黑逵一指点空,霍然变颜道:“好,好,是任某瞧走眼了——”
  桃花娘子一掠上前,沉下嗓子道:
  “我说让他过去,莫非任当家有兴见识一下五花洞的‘龙池飘花’?”
  任黑逵思索一忽,与陆川平同时移身让开。
  任黑逵沉着脸色道:
  “任某所以让路,乃因此事与已无关,桃花娘子你要认识清楚,甭以为咱家是寒了你们五花洞的龙池飘花……”
  赵子原未待他将话说完,早已振身朝密林疾纵而去。
  他身方人林,但听得人语交谈声随风飘来。
  那甄定远模糊的声音道:
  “……圣女莫要再绕弯打哑谜了,现在咱们来谈谈正事——”
  赵子原警觉地停止身形,侧耳倾听。
  那香川圣女的声音道:
  “自然得谈谈正事,贱妾邀你到此,并非为了笑谈猜谜来着的。”
  语锋微顿,复道:
  “适才在道上你一再相逼,贱妾迫得当着众人之前亮出那把金日断剑,用意如何,想来你心里必然有数。”
  甄定远道:“圣女是指那有关断剑的掌故么?”
  香川圣女道:
  “除了金日剑之外,尚有寒月、繁星等共三把断剑,这三只剑子同时在二十年前黑夜里,在翠湖附近被一个使剑的顶尖高手,硬生生自剑上透出内力自断其剑,贱妾说得没有错吧。”甄定远沉声道:“继续说下去——”香川圣女道:
  “那人剑术之高,本足以独步天下,但在那天夜里却吃三名盖世高手联合围攻,千招之后渐呈不支……”甄定远皱眉道:
  “两名盖世高手!你误说成三名了。”
  香川圣女道:“贱妾没有说错,那晚参与其事者,确有三人,除了甄堡主你及武啸秋外,另有一个身份神秘的高手也曾和你们联手合作!而且极有可能,这个神秘高手是三人中功力最高的一个!”
  此言一出,连甄定远那等老练沉稳之人,都禁不住瞿然色变,半晌说不出一句话——
  香川圣女续道:
  “至于大多数武林中人只知你和武啸秋两人联手歼敌之事,却不知另有一个神秘高手亦曾参与其事,也许这是你和武啸秋故意放出去的谣言,用意如何,贱妾迄今依然难以推究。”
  甄定远阴笑道:
  “你知道的可不少呢,嘿嘿……”
  阴笑声中,倏地双手齐出,直往香川圣女腕间拂去,香川圣女不闪不避,脉穴被甄定远十指牢牢扣住!
  香川圣女面上全无惧色,道:
  “那人在三名高手围攻下,一连使用三只剑子,临死前运力将剑身——震断,事了后三只断剑忽然不知所终。”
  甄定远道:
  “圣女一再提起断剑之事,奠非也知晓断剑本身的秘密么?”
  香川圣女道:
  “嗯,据贱妾所知,三只断剑的剑柄里,隐藏着一件足以惊世骇俗的天大秘密,甄堡主致力于收罗那三把断剑,所知道的秘密想必远较贱妾为多了。”
  甄定远沉声道:
  “你还未说出那人的名字呢。”
  香川圣女道:
  “那人是谁,自然心照不宣,毋庸贱妾絮聒了。”
  潜身近处的赵子原渐渐听出一些端倪,默默在心中呼道:
  “他们说的是谢金印!……他们说的是谢金印?……”
  就在赵子原心潮澎湃,激动难以自己的当儿,一条颀长的白色人影悄无声息掠到赵子原的背后——
  那白色人影足下故意弄出一点声息,赵子原连忙回过头来,只见身后端端立着一人,却是那自称“司马道元”的白袍人!
  赵子原几乎开口大叫,“司马道元”伸出食指在唇上按了一下,示意他不要张声——
  赵子原心子狂跳不止,忖道:
  “自称司马道元之人不迟不早出现于此,总不能说是巧合吧,难道——难道他与此事也有关连么?”
  好不容易捺下一颗忐忑不定之心,抬头望向那边,但因“司马道元”老是站在他的背后,一动也不动,虽则他明知对方对自己绝无恶意,却不知如何,总令他有如芒在背之感。甄定远阴沉的声音道:
  “老夫代你说了罢,你提到的那人便是职业剑手谢金印!嘿嘿,他人死去已达二十年,血肉早已化为白骨了,老夫还不敢提起他的名字么。”
  那“司马道无”闻言,眼中闪过一抹异彩,赵子原背他而立,故以未曾发觉。
  香川圣女寒声道:
  “然则谢金印果真死在尔等三人的手上了?你,武啸秋,还有另一个神秘高手是何许人?”
  声音又低又沉,然而却无法掩去嗓间的颤抖。
  甄定远冷冷道:
  “无可奉告。”
  语声一顿,复道:“纵然你知道是谁也毫无用处,只因……只因……”
  香川圣女道:
  “只因如何?”
  甄定远一字一字道:
  “只因老夫现在已决定亲手超渡香川圣女,将她送上西天极乐。”
  香川圣女淡淡道:
  “我可以知道阁下生出杀心的原因么?”
  甄定远狞笑道:
  “老夫暗地里观察圣女近些日子来的行径,早就怀疑你与谢金印有关,目下从你的话语中,已可证实老夫的怀疑并非没有根据……”
  香川圣女道:
  “是以你决定把我杀死么?”
  说着突然抿嘴轻笑出声,她的笑声一如语声,十分动听悦耳。
  甄定远道:
  “有何可笑?老夫双手十指依旧扣住你的主脉要穴,只要手下一加劲,眼看着美如滴仙的香川圣女便得香销魂断了!”
  香川圣女平淡如故道:
  “阁下最好还是收手把我放了。”
  甄定远愕道:
  “你说怎地?”
  香川圣女道:
  “贱妾对武学没有一点造诣,但这话并不是说,我没有练过任何武功,甄堡主见多识广,可曾听过一种神功秘艺,唤做‘残颜秘传心法’?”
  甄定远瞿然一惊,脱口道:
  “便是燕宫独传,施展之时容颜全改;变得丑陋异常,且能与敌人同归于尽的心法么?”
  香川圣女颔首道:
  “阁下既然听过残颜心法的来历,当必明白无论何人,就是不诸武功亦可施展这种心法,来个玉石俱焚,说实话贱妾对自己的容貌颇为自怜,非至迫不得已,很不想使用残颜心法,万望甄堡主莫要对我逼迫太甚才好。”
  甄定远愈听愈惊,表面上仍洋洋不露声色,扣住香川圣女腕脉的双手缓缓收将回来——
  无疑的,双方照面的第一个回合,香川圣女已隐隐占了上风,甄定远空有满腹心计而无法抒展,十余年来他还是首次有如许的感觉。
  香川圣女展颜一笑,道:
  “咱们言归正题吧,太昭堡从前为赵飞星所有,自他惨遭职业剑手谢金印杀戮后,其女赵芷兰下落不明,太昭堡遂成为废墟,敢问阁下几时人据这座古堡,称起堡主来?”
  甄定远踌躇一下,道:
  “约莫在五年之前。”
  香川圣女道:
  “贱妾又获得一项消息,谢金印一死,他那职业剑手的地位就由甄堡主取而代之,易言之,甄堡主即是自谢金印以来武林中第二个职业剑手,不知这项消息到底确不确实?”甄定远目光如鹰隼般惊视着她,默然无语。香川圣女道:
  “甄堡主不说话就等如默认了,不过你大可放心,须知武林产生第二职业剑手之事非同小可,贱妾绝不会向外宣扬。”
  甄定远寒声道:
  “老夫曾以职业剑手的身份出现在十字枪麦斫府宅,至少已有五人得悉内情……”
  香川圣女“哦”了一声,道:
  “甄堡主沦为职业剑手,贱妾一些儿都不感到奇怪。”
  甄定远道:“此话怎讲?”香川圣女道:
  “简单得很,阁下人主太昭堡,下属人数众多,费用开支定然相当浩繁可观,甄堡主只有依赖职业剑手的收入,财源方有着落。”
  甄定远冷冷道:
  “圣女剖析人微,足见心智高人一等,但不审用意何在?”
  香川圣女略一寻思,道:
  “你见到官道那边,双眼负伤躺在地上的独行大盗田肖龙,及他身旁散置的金银珠宝么?”
  甄定远道:
  “见到了,那一箱珠宝的价值怕不在一万两银子以上。”
  香川圣女道:
  “田肖龙请我赏赐一点珍珠财宝,我随手赏了他这么一箱。”
  甄定远瞠目道:
  “你——随手一赏就是一万两?”
  连他那等阴沉冷静之人,乍听到如许巨大的数目,也不禁怦然心动,万两银子在常人而言,纵然数世劳碌,怕也难以积成此数,而眼前这来历不明的香川圣女竟信手赏了一个独行大盗价值万两的珠宝,然则她所拥有财富之巨,出手之大方,简直令人难以置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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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重金买凶
 
  香川圣女正容道:
  “贱妾欲以五倍于此数的珠宝,雇你去杀死一个人,你无妨好好考虑一下——”
  她娇躯微微前倾,露出郑重无比的神情。
  甄定远眼色阴晴不定,半晌道:
  “圣女要杀的是谁?”
  香川圣女道:
  “你答应以后我再告诉你。”
  甄定远晶瞳中流露出一种迷惘的神色,道:
  “老夫仍不明白,圣女若真的来自燕宫,以燕宫双后之能,说要除去什么人,那还不是比反掌折枝更为容易的一桩小事,缘何圣女却不惜花费巨金,买雇他人代劳?……”
  香川圣女道:
  “贱妾已没有时间多费口舌解释清楚,答应与否,你得快点决定。”
  甄定远突然发出一声阴笑,负手在香川圣女面前来回踱起方步来,香川圣女黛眉微蹩,一时猜不透其用意,问道:
  “甄堡主何尔故作冷笑?”甄定远道:“巧事,巧事。”
  香川圣女讶道:“什么巧事?”
  甄定远道:
  “圣女以五万两银子雇老夫杀人,数日之前另有一个主儿,也以同样的代价雇我去杀死一人,你说这不是一件巧事么?”
  香川圣女芳容微变,道:
  “敢情真是凑巧,你接受了没有?”
  甄定远道:
  “老夫接下来了,而且那主儿已经把雇银付清,看看足够太昭堡多年开销,是以你这五万两银子,老夫不打算赚了。……”
  话犹未完,林丛外侧的另一边忽然传来一阵沉重的足步声音,一道沉浊不清的声音道:“林内有人么?贫僧赶路经过此地——”
  跫音渐近,林叶悉卒处,走进一个中等年纪,身着灰色袈裟,肩上扛了一把方便铲的大和尚。
  那大和尚一出现,一直默默立在赵子原后面的“司马道元”突然低咦一声,喃喃自语道:
  “这和尚也来了,嗯嗯,事态只怕立刻就要变得复杂了……”
  赵子原道:“阁下认识这名和尚么?”
  “司马道元”点头道:“不但我认识,就是那姓甄的对他也都熟悉得很。”
  赵子原心念一动,道:“可是嵩山少林寺的憎人?”
  “司马道元”道:“是不是老夫也弄不清,姓甄的或许比我更详知他的底细……”
  那大和尚一眼望见甄定远,笑嘻嘻道:
  “贫僧不知是甄施主在此,否则方才在林外那个招呼也不用打了。”
  甄定远冷然不语,那大和尚视线落到香川圣女身上,道:
  “这位女檀越可是贵眷?”
  甄定远沉道:“大师莫要胡乱猜测。”
  那大和尚哈哈笑道:
  “对不住,是贫僧一时口快说溜了嘴,施主多多包涵。”说罢动身欲行,走不数步突又回转过身子。
  甄定远道:
  “大师还有什么见教?”
  大和尚道:“施主要不要再借贫僧的方便铲一用?”
  甄定远冷笑道:
  “老夫几时借过大师宝铲……”
  话至中途,那和尚倏地欺身迫到两人近前,左手疾出,骈指直点甄定远胸口“中庭”大穴。
  同一忽里,他右赋肩上方便铲,居空一挥,幻出七、八柄铲影,往香川圣女当头罩落。
  香川圣女花容陡变,呼道:
  “大师,你……”
  一旁窥视的赵子原睹状为之错愕万状,哪有出家人出手如此狠毒,当真是他生平见所未见。
  那大和尚左手拂穴只是虚攻而已,甄定远微一拧身已斜斜避开,但他右边的方便铲却毫无滞顿,凌厉击落。
  立身赵子原后面的“司马道元”,脱口呼道:
  “不好——”
  掌指一屈一弹,一缕劲风疾袭而出,赵子原颇为怀疑,在这么远的距离下,他凌空虚弹能发生多少作用?却见那大和尚一铲将落之际,突然发出一声怪呼,方便铲落势稍挫。
  大和尚纵身跃开,气虎虎道:
  “什么人敢暗中戏耍贫僧?”
  “司马道元”提声道:
  “大和尚,你有哪一点像是出家人?不分青红皂白便要动铲杀人,真教老夫齿冷……”
  他身子未见作势,便已出了密林,隐没不见。
  大和尚只瞥见人影一闪,对方身形已然消失,他情急喝道:“施主慢走。”双足一提,疾如流星赶月,继后疾追而上。
  甄定远眼色连变数道:
  “居然又是他么?……看来他真是阴魂不散了……”
  香川圣女美目一眨,道:“甄堡主力何不追?”
  甄定远眼中光芒闪动,似乎拿不定主意,俄顷心念始定,一转身,展开轻功如飞掠去。
  三人踪影相继查然,赵子原好奇心动,正待随后踪身上去瞧个究竟,蓦然一道人影悄无声息飞飘人来,潜行到赵子原身后寻丈之外,赵子原只觉肋下穴道一麻,之后便昏迷不省人事……
  ……
  赵子原悠然醒转时发觉身上已全然无事,游目四望,只见自己绔罗裳忱,躺在一张豹皮之上,身上盖着一张绿色锦被,他轻轻掀起被子,但觉轻若无物,不知为何物所制。
  他跳起身来,略一运气,居然恢复如常,功力并未失去。
  赵子原心中放下一块巨石,再次举目打量四周,却是个三角帐幕,头上灯烛高悬,发出柔和的光芒,帐内地上平铺着五张豹皮,五张虎皮,另有绣枕锦被等物,布置得甚为奢侈豪华。
  帐幕中心摆着一张精雕的檀木矮桌,几上没有酒肴,香气四溢。
  这时帐幕一掀,走进一名手携方便铲的僧人,正是先时突然在树林内出现的灰衣大和尚!
  那大和尚冲着赵子原道:
  “施主醒过来了?”
  赵子原惑道:
  “我在什么地方?大师又怎会来到此地?”
  大和尚道:
  “这里是香川圣女的游动帐幕,本为圣女歇脚休息所搭设,但目下已被贫僧接收了。”
  赵子原道:
  “如此说来,在树林里偷袭于我,制住区区穴道的人倒不是大师了?”
  大和尚道:
  “自然不是,贫僧从今午便追踪香川圣女的篷车至此,圣女本已搭好帐幕,准备在此过夜,想是察觉有人跟踪,就弃置帐篷匆遽离去,后来——”
  语声微顿,续道:
  “后来贫僧走入帐中,却发现你人事不醒躺在这里,但你全身任何一个穴道压根儿就没有被制住,只是人事不醒,昏迷过去而已……”
  赵子原愈听愈觉离奇,直似坠入五里迷雾之中。
  他举目一瞧帐幕内高悬的灯烛,道:
  “现在什么时候了,难道竟是午夜了么?”
  大和尚翻目道:
  “小施主乍一醒来便呱啦呱啦问个不停,贫僧可不高兴开腔说话啦,什么时候你不会自己出到外面瞧瞧?”
  他口气忽然变得十分冷淡,赵子原不觉怔了一怔,当下遂举步走向帐口,探头出去,只见外面弯月偏西,显出夜色已经是非常深沉了。
  赵子原正欲缩首回来,忽然无意瞥见离帐口约莫有五丈远近的地方,一排立着七条颀长黑影——
  借着朦胧的月色,隐约可以瞧出那七人,身上俱都穿着绿色劲装,个个身材魁梧,长相凶恶异常。
  那七人如七尊石像立在那里,久久未曾移动。
  赵子原但觉那七人面生得紧,这一惊诚然非同小可,忙缩首转身,朝那大和尚喊道:
  “大师快点过来,帐幕外头立着七个人……”
  大和尚懒懒截断话头道:
  “小施主甭大惊小怪一个劲儿嚷嚷行么?那七个人是贫僧的手下,今晨衔老夫之命去办理一事,刻前才回来向贫僧覆命——”
  赵子原讶道:“大师的手下?”
  大和尚道:“严格说来他们并非贫僧直接的下属,只是贫僧为了行事便利起见,特地向贫僧一位方外老搭档要求借用他的手下,以借贫僧差遣使用而已。”
  赵子原心底骇讶之情有增无减,暗道这个和尚身为空门中人,不但有手下供他驱策,而且居然还有什么方外搭档,真是匪夷所思了。
  看模样,外头立着的那七个人绝非善类,眼前这个大和尚既然同是他们一路之人,此等情形着实十分可疑。
  他眼睛一转,道:
  “敢问大师法号如何称呼?”
  大和尚冷冷道:
  “和尚就必须要有个法号么?你如果固执要有个称呼,唤贫僧一声花和尚便得了……”赵子原膛目道:“花和尚?这——”大和尚打断道:
  “怎么样?贫僧替自己所取的这个法号还不错吧?”
  赵子原啼笑皆非,半晌说不出一句话。
  花和尚哈哈一笑,将手上那只方便铲信手一丢,身子在矮桌右侧斜躺下去,一手擎起桌上酒觥,另一手麻利地撕下一条羊腿,大喝大嚼起来。
  赵子原见他狼吞虎咽,狂饮无忌,果然是不折不扣的“花和尚”,不禁暗暗皱了一下眉。
  花和尚道:
  “小施主甭死死呆在那儿了,放着满桌羊羔美酒而不享受,岂非故意和自己过不去么?”
  言下举觥一饮而尽,连呼“好酒”不已。
  赵子原近日不曾进食,又经过连番奔波,已是饥肠辘辘,当下不再拘泥,大酒大肉开怀畅饮。
  花和尚道:
  “难得贫僧兴致良佳,又有在死鬼作陪畅饮,正该浮一大白。”
  说着,又满满倒了一杯酒,喝得一滴不剩。
  赵子原只当花和尚酒后胡言,未尝加以注意,那花和尚举起袈袖,揩去唇边酒渍。
  花和尚冷笑道:
  “喝吧,多喝几杯,等到你酒酣耳热之际,贫僧正好下手!”
  赵子原停止吃喝,道:
  “大师是对我说话么?”
  花和尚恍若未闻,喃喃道:
  “要死也要做个饱死鬼,你快把肚子填饱了,贫僧好打发你上路。”
  他阴沉沉他说着,不时夹杂着一声冷笑,赵子原先时还当他醉酒不知所云,后来越听越是离谱,大有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之感。
  花和尚又足足灌了几觥酒,忽然伸手人怀取出一副纸牌,将杯盘扫开一边,向赵子原道:
  “来,来,咱人来赌一副牌。”
  赵子原一怔,心想这花和尚征逐酒食之余,竟还有余兴作赌。出家人的淡泊寡欲,在他身上完全找不出一丁点影子。当下道:
  “大师吃喝赌样样俱精,只不知对另一门玩道……”
  花和尚道:
  “你是说寻花问柳这一类的事么,咱出家人可不作兴谈这个,施主莫要信口开河。”
  他一本正经他说着,就像自己是个言行严肃不苟的有道高僧一样,赵子原听得提暗暗好笑,道:
  “出家人也不作兴征逐酒食,沉缅博射,大师以为如何呢?”
  花和尚沉着脸色道:
  “小施主,你在指着和尚骂秃驴了,可惜你是将死之人,贫僧倒不便与你计较——”
  他阴笑一声,道:
  “但是你依然非同分贫僧赌一赌不可,你押注罢。”
  赵子原道:
  “区区身上一文莫名,拿什么来下注?”
  花和尚咧嘴笑道:
  “贫僧可不是要与你赌钱,乃是赌你一条性命!”
  赵子原心子大大一震,道:
  “大师可甭拿我消遣,赌命……”
  花和尚打断道:
  “谁拿你消遣了,废话少说,快点掀牌吧。”
  他熟练地砌好牌放在桌上,一撒骰子,口中叫道:
  “五天门,该你掀牌——”
  赵子原耸耸肩道:
  “区区一向贪生怕死得紧,可不想拿命作赌。”
  花和尚道:
  “不赌也由你不得,贫僧一样要把你解决掉!”
  赵子原奇道:
  “然则大师何不干脆动手杀人,又何必赌这一副牌?”
  花和尚道:
  “正因为贫僧嗜赌如命,是以才邀你赌牌,给与你如此一个机会,若你赢了,便可捡回一命,如果你不幸输了这一场赌,嘿嘿,贫僧那只宝铲可又有利市可发了。”
  赵子原不暇问他缘何必欲取自己一命?那花和尚已连声催促,赵子原被逼无奈,只有伸手拿牌。
  他正待将牌底掀开,陡闻一道低沉的声音道:
  “慢来!慢来!这里还有一个赌客咧!”
  喝声中,帐口风声一荡,一人大踏步走将进来,赵子原转目一瞧,来者年约四旬,身上鸠衣百结,但却十分清洁朴素,他虽是叫花装束,但顾盼之间,隐隐透出一种慑人的威仪。
  花和尚神色霍地一沉道:
  “施主是怎样进来的?”
  那中年叫花道:
  “怎样进来?咱家是要饭的,却绝非鸡鸣狗盗的飞贼之流,大师睁大了眼睛,没看见我从帐口正大光明一直走到帐幕里么?”花和尚道:
  “施主少装了,贫僧问的是守在帐幕外头的七个人,怎会让施主‘正大光明’的走进帐幕里来?”
  中年叫花淡淡道:
  “他们不让我进来也不行,只因区区告诉他们,我是你的多年老友,是你约我到此地来和你见面的,如此这般,他们便让了我进来。”
  花和尚道:
  “你是贫僧的多年老友么?贫僧曾约了你到此地与我见面么?”
  中年叫花笑道:
  “和尚与叫花格格不入,一向都是死对头,如何可能结为朋友?大师虽不曾与我相约,我不请自来,权充个不速之客,岂不使这死气沉沉的帐幕更显得热闹一些,大师理该更为欢迎我这个客人才对……”
  赵子原见这中年叫花一进帐幕,便与花和尚唇枪舌战,相互斗起口来,叫花话中的道理虽有点歪,口舌之厉害却绝不在花和尚之下,赵子原几乎忍俊不住。
  蓦地,帐幕外一排冲进七名绿衫大汉,当首一名大汉敞开嗓子大吼道:
  “好家伙!竟敢以花言巧语骗过咱们,敢情活得不耐烦了——”
  蒲扇般大的手掌猛一前推,对着中年叫花发出一掌。
  中年叫花道:
  “别忙……有话好说……”
  顷忽里对方那一掌已然闪电般袭至,掌指所至,分毫不差,中年叫花蹬步连退,忽然足下一阵踉跄,身子向后便倒,情状虽似甚为狼狈,却恰好避过绿衣大汉那石破天惊的一掌。
  花和尚沉声道:
  “你们统统退出去!”
  七名绿衣大汉不敢有违,躬身鱼贯退出。
  花和尚朝中年叫花裂嘴笑道:
  “贫僧对你渐渐发生兴趣了,你能避过贫僧手下这一掌,武功之精强已人当代高手之流,只不知叫什么名字?”中年叫花道:“恶叫花。”花和尚瞠目道:
  “这三个字岂能当名字叫?”
  中年叫花反诘道:
  “大师的法号不是叫什么花和尚,为何我却不能称做恶叫花?”
  赵子原隐隐感觉到事有溪跷,心想眼前这一僧一丐,所取名号怎么都如斯古怪得紧,尤以中年叫花出现得突兀,他既然知晓对方的法号,称为“花和尚”,必定是业已潜隐帐外窃听多时,抑且甚有可能他那“恶叫花”的名号,乃针对“花和尚”而取。
  花和尚瞠目结舌,半晌始道:
  “呵呵,好个恶叫花,适才你说过你也是一名赌客,莫非你想加入咱们的赌局?”
  恶叫花道:
  “咱叫花儿乃赌中老手,套句赌场术语,乃是货真价实的‘赌棍’,近来运道奇佳,有赌必赢,砸掉庄家的台面那是经常的事,大师居然敢向我挑战么?”
  花和尚阴笑道:
  “贫僧巴不得你是此道能手,棋逢敌手赌来便觉过瘾,何况贫僧从来就不信邪……”
  恶叫花接下话头道:
  “邪有邪运,不信便走着瞧!”
  花和尚冷冷道:
  “很好,咱们拿什么作赌?”
  恶叫花寻思一忽,道:
  “咱叫花儿想先投块石子问问路——试试手风,不想一次就把命赌掉,这样吧,就以大师手下七条性命赌叫花儿一条臂膀如何?”
  赵子原险些失笑出声,以一条臂膀赌七条性命,天下哪有如许便宜的赌注?花和尚除非是发了失心疯,才会同意他所下的赌注。
  可是事情往往出人意表,花和尚竟同意了,他眯着眼笑道:
  “一言为定,如若你输了一局,第二局可就要似你一命下赌。”
  恶叫花补上一句:
  “你的命和我的命!”
  花和尚道:
  “施主先翻牌吧。”
  恶叫花道:
  “不,赌场的规矩是‘强宾不压主’,还是和尚先来——”
  花和尚阴阴一笑,右手老练地在牌上一砌,从底下抽出一张纸牌来,缓缓将牌底翻开。
  他面上露出得色,冷笑道:
  “天字杠!大天配人排,施主输定了!”
  恶叫花举袖抹去额上汗珠,道:
  “看来大师这副牌似乎有其点欺生呢,还是你的手气正在旺头上的缘故?不过我若翻到了对子至尊,仍然赢得了你那天宇杠……”
  花和尚用着十足肯定的语气道:
  “你翻不到的!”
  恶叫花未加以理会,他一掀衣袖,露出枯干如柴的手臂,嘘嘴呵了口气,口中念念有词,道:
  “牌神牌神显显神,一翻对于好生财……”
  他煞有介事地装模作样,几乎使一旁观战的赵子原再次要笑出声来。
  但拿命作赌可不是一件稀松事儿,赵子原情知武林中人讲究的是一诺千金,赌输的绝无反悔之理,是以当恶叫花伸手拿牌时,赵子原情不自禁为他捏了一把冷汗。
  恶叫花信手自牌堆里抽起一张纸牌,未待翻开,又在牌面上吹口气,拖着滑稽的歪腔叫道:
  “吹掉霉气,瞧我的!”
  手一拂,“砰”的一声现出底牌一地牌配大天,对子至尊!赵子原一颗心子几乎跳到腔口,脱口呼道:
  “至尊!至尊!”
  花和尚面寒如冰,火炬一般的双目一瞬也不瞬地盯注着对方,似欲瞧透对方到底以何种手法取到这一张牌?
  原因花和尚在未赌之先,早已在纸牌上做了脚,那张“对子至尊”预先被他暗地里取掉,孰料恶叫花又摸出了这么一张至尊来,着实令他百思不得其解。
  很显然的,恶叫花在掀牌之际必曾使鬼,但以他的目力居然没有看清对方那多出的一张“至尊”从何处取出?真是阴沟里翻船,栽人栽到家了。
  恶叫花温吞吞地道:
  “和尚莫再吹胡子瞪眼了,这完全凭运气呀,一点假也没有的。”
  花和尚闷棍吃在肚子里,既不能拆穿恶叫花的骗局,因为他本人就赌骗在先,一揭穿,便不啻承认自己设赌诈骗。
  当下只有连声应道:
  “是,是全靠运气,一点也不假的。”
  恶叫花这才满意地一笑,道:
  “我要取赢来的赌注儿了,大师的宝铲请权借一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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