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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气书香

_14 古龙(当代)
  一梦道:
  “但是檀樾……”
  中年文士打断道:
  “禅师不必多言,老夫凑巧在贵寺落脚,既然有人打扰老夫静息,总不能不闻不问——”
  言罢,打量了那两具僵立不动的死尸一忽,喃喃道:
  “嗯嗯,想不到滇西鬼斧那邪门功夫又出世了。”
  那九秃招魂凶目一翻,道:
  “你是什么人?识相的快快滚开!”
  中年文士淡淡道:
  “滚开么?好的,好的。”
  于是向后退了两步。
  九秃招魂恚道:
  “你这是干啥子?叫你滚开你就滚远一些。”
  中年文士唯唯诺诺,接着向后连退十余步,足步距离长短不一,诸人不知他卖何玄虚,不禁暗暗纳罕。
  九秃招魂大怒道:
  “敢情你是活得不耐烦了,咱老秃便一并成全了你也罢!”
  他狂喝一声,就要念起咒文指挥死尸动手,赵子原虽然明知中年文士功力非同凡响,但那死尸所使奇门鬼斧却非常人所能相抗,是以仍不免为他担忧。
  那冥海招魂满腹诡诈,早已瞧出情状大有蹊跷,及时出声喝止道:
  “老秃莫要造次。”
  遂转对中年文士道:
  “阁下大名可否见示?”
  未待对方回答,双目无意向中年文士方才退走的地上一瞥,倏然低噫出声,视线再也收不回来了,满面都是惊疑。
  只见在方圆丈许的地上,留着十数只凌乱的足印,那些足印看似杂乱无章,却蕴含复杂玄妙的变化,隐隐有迹脉可寻。
  冥海招魂长吸一口气,沉道:
  “太乙迷踪步?你——你……”
  他眼色阴晴不定,猛地一挥臂,偕同九秃招魂仓惶出庙而去,那两具死尸亦跟随在二人身后纵跳向前,瞬即消失在诸人视野。
  赵子原瞧得目瞪口呆,暗道:
  “太乙迷踪步?又是这一句话,难道眼前此人真与街谈巷论所传说的灵武四爵有关……”
  中年文士举足将地上的脚印抹掉,微笑道:
  “现在可安静下来,老夫该回房休憩去了。”
  转身步回未座庙房,反手将木门掩上。
  顾迁武瞠目道:
  “此人是谁?举手间就把鬼斧门凶魔吓走。”
  一梦禅师道:
  “那位中年檀樾于日前翩临本寺,向老衲要求暂借庙房静住一段时日,老衲见他满脸清越之气,情知非为歹人,遂答应了他……”
  赵子原脑际闪过一道念头,道:
  “鬼斧门招魂二魔既能以咒文控制死尸,怎会被数只足印吓得仓皇退离?”
  一梦禅师沉声道:
  “老衲怀疑那两具死尸,压根儿就不是死尸!”
  赵子原奇道:
  “死尸不是死尸?这话如何说法?”
  一梦禅师道:
  “此中道理一时难以说个明白,滇西鬼斧门的奇门邪功,早已在武林中留下了无数匪夷所思的恐怖事迹,人人敬若鬼神而远之,那鬼斧魅影更非常理所能解释,但老衲仍然觉得自家的怀疑是有根据的。”赵子原似懂非懂,却不再追问下去,一梦续道:
  “我佛曾在灵山会上拈花示众,有云:‘吾有正法眼藏,涅梁妙心,实相无相,微妙法门。’旁门左道虚妄隐迷,虽可蒙骗世人一时,但在我佛无相法眼之下,岂能不原形毕露……”
  顾、赵二人只听得一知半解,顾迁武道:
  “果如禅师所说,那鬼斧门死尸乃属子乌虚有……”
  一梦摇手打断道:
  “小施主显然未曾了解老衲之意,昔日令尊在世,常至本寺与老衲切磋佛学,彼此谈论及此,令尊说俗人六根未净,是以易为邪道所惑,鬼斧门便可能针对常人弱点,伪冒死尸夺人心志。”
  赵子原心念微转,忖道:
  “顾兄曾提到他的父亲是一梦禅师方外好友,不知他父亲是谁?”
  只闻顾迁武道:
  “也许大师说得对,死尸根本是假,否则如何会被那位前辈的武功惊走。”
  一梦岔开话题,道:
  “两位小施主与那位中年檀樾似已认识在先?”
  顾迁武道:
  “小可在太昭堡里,曾与他见过一面。”
  一梦禅师想了想,道:
  “老衲尚有一事须得向他请教,只好再打扰他一会了。”
  当下移步行至未座庙房前面伸手敲门,半晌却不见回应。
  一梦禅师提气道:“檀樾可在里面?”
  房内依旧没有应声,一梦迳自推门进去,忽然脱口“咦”了一声,顾、赵二人相互对望一眼,双双掠前。
  但见房中空空如也,窗门洞开,哪还有中年文士的影子在?
  顾迁武道:“他,他走了?”赵子原指着洞开的窗户道。
  “那位前辈可能经由窗口离去,其人行迹飘忽,来去无踪,譬之神龙亦不为过。”
  只有一梦禅师默然不语,面上神色是出奇的凝重。
  这会子,突闻寺外传来“希聿聿”马嘶声音,一阵急促凌乱的蹄音,自夜雨中飘了过来,诸人心子都是一紧!
  一梦禅师从沉思中惊醒过来,道:
  “豪雨不停,莫非又有过路旅客前来借宿不成?”
  蹄声由远而近,果然在寺前停了下来,紧接着“膨”“膨”敲门声起,喧哗的声音喊道:“和尚开门——”赵子原心中暗道:“哪有过路旅客开口如此粗鲁莽撞?”
  另一个急促的声音道:“和尚快开,不然咱们冲进去了!”
  一梦禅师长眉微锁,三人加快脚步朝大殿步去,才走到廊道半途,但听“蓬”然一响,庙门业已为人撞裂开来!
  寺内几个受惊的小沙弥奔跑过来,当首一名上气不接下气地道:
  “师……师傅,什么事?……”
  一梦禅师道:
  “有客来了,你们统统到内殿去,客人由老衲来接待打理。”
  小沙弥们不敢多言,唯唯退了下去。
  赵、顾二人紧随一梦禅师急急步向大殿,只见殿门破处,一名披发左衽的中年汉子牵着一匹红鬃烈马走进庙堂!
  在他的身后是一个身披一件银色大憋的汉子,也是牵着一匹高大骏马,然后又是一人一马,如此鱼贯步进七人七马,个个都是一件银色大憋披身,相形之下,那走在最前的异服汉子便显得格外突出了。
  众人闭口无语,空气像是突然凝住了,只有马蹄敲在殿内青砖之上,发出“得洛”“得洛”的声响!
  赵子原乍见来者装束,心里呼道:
  “银衣队?太昭堡的银衣队怎地来到广灵寺了?”
  顾迁武悄悄移近赵子原身侧,压低嗓子道:
  “银衣队只怕是追蹑小弟行踪而来,但为首那名异服汉子却是眼生得很,兄弟你可认识此人?”
  赵子原视线移到那披发左在的异眼汉子身上,心子猛地震一大震,险些失口惊呼出声!他捺下一颗忐忑之心,低道:“此人来自漠北,唤做狄一飞!”
  顾迁武脱口低“啊”了一声,想不起自己曾经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只有暗暗纳闷于心。
  赵子原见顾迁武脸上茫然的模样,本欲向他叙述自己所以认得狄一飞的经过始未,但目下却无暇详说。
  一梦禅师面对来者,双手不十不抱,亦不揖身行礼,开口道:
  “诸位施主请了。”
  为首那异服汉子狄一飞道:
  “大师……”
  他仅说出两个字,便听一梦禅师截口道:
  “诸位施主竟然牵着马匹进入庙殿,显然是有意践辱佛门了?”
  异服汉子狄一飞笑嘻嘻道:
  “牵马入殿是在下的意思,和尚你没瞧见外面正下着大雨么?佛视众生皆是平等,牲口自然亦不例外,岂能让它在外头受风吹雨淋,和尚你若认为在下此举不对,那么你就不是皈依佛祖的出家人了。”
  一梦禅师呆了一呆,道:
  “施主词锋锐利如斯,老衲说你不过。”语气一顿复道:
  “但是老衲倒想听听施主解释,何以等不及开门便自破门硬行闯入的道理?……”
  狄一飞满不在乎道:
  “在下并不认为破门而入有何严重之处,充其量赔你和尚两块破木板将房门修钉修钉不就得了。”
  一梦禅师长眉一轩,道:
  “依此道来,施主是不怀好意而来了?”
  狄一飞道:
  “不怀好意又待怎地?和尚你若瞧不过眼便划下道来,在下随时可以奉陪。”
  说到此地横目一瞥,已自发现立在一梦禅师身后的顾、赵二人,他上前一步沉声道:“尔等两人之中,哪一个是姓顾?”
  顾迁武道:
  “正是区区,阁下有何见教?”
  狄一飞点一点头,道:
  “银衣队眼线回报甄堡主,说姓顾的你正潜居在广灵寺,咱们果然没有摸错地方。”
  顾迁武冷然道:
  “我可不认识阁下。”
  狄一飞道:
  “那倒是相当可惜的一件事,听说姓顾的你在逃离太昭堡之前,是堡内银衣队总领?”顾迁武道:“不错。”狄一飞道:
  “眼下由狄某接掌银衣队,姓顾的你知道咱们来意么?”
  赵子原闻言疑念顿生,暗忖:
  “这狄一飞不是与武啸秋同是一路之人么?他又混到太昭堡甄定远那边去,不审居心何在?”
  顾迁武道:
  “阁下何必绕圈子打哑谜,有话还望直截了当说出。”
  狄一飞冷笑道:
  “狄某受甄堡主之托,率领银衣队前来擒你回堡正法!”
  顾迁武哈哈笑道:
  “好说,区区早知甄堡主不会轻易将我饶过,问题是阁下有没有生擒顾某的本事?……”
  狄一飞道:
  “有道是善者不来,来者不善,狄某若没有十足的把握,敢于担下这件差事么?姓顾的你死心吧。”他狂笑一声,又钉上一句:“碰上我狄一飞,合该你倒了霉运。”
  顾迁武打个哈哈,赵子原插口道:
  “顾兄你居然容得下这厮的狂态么?”
  狄一飞面色一沉,道:“你是谁?”
  赵子原淡淡道:
  “区区的名字是让朋友叫的,姓狄的你并不是咱们的朋友。”
  狄一飞瞠目,后面一名银衣汉子插口道:
  “这小子自称赵子原,曾混到堡内卧底数日……”
  狄一飞意味深长地打量了赵子原一番,低喃道:
  “赵子原,赵子原,原来就是你!”
  他本意要说:“原来武啸秋的女儿所派遣到大昭堡卧底的少年就是你?”
  但却突然有所警觉,换了另一个说法。
  说着,转向顾迁武道:
  “姓顾的你若是识相,还是乖乖束手就缚,让狄某押回太昭堡,否则——”
  顾迁武道:“否则如何?”
  狄一飞冷声道:
  “否则你我以拳脚相见,狄某动手一向没有分寸,姓顾的你必然非死即伤!”
  顾迁武哼一下道:“赵兄你瞧,这厮又狂起来了。”
  狄一飞大吼道:“不信你便接狄某一掌看看!”
  语落,右掌疾抡,猛然平击而出。
  顾迁武双手当胸一圈,缓缓封迎上去,倏闻“呜”然一声怪响,旁立的一梦禅师拂抽一挥,接下了狄一飞这一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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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神秘篷车
 
  狄一飞沉声道;
  “和尚你度德量力,能够代姓顾的出头么?”
  一梦禅师正容道:
  “施主足踏佛寺,行为跋扈之极,显是未将老衲放在眼里——”
  狄一飞仰首大笑道:
  “狄某何尝将什么人放在眼里过,大师未免太高估自己了!”
  一梦双目一张喝道;
  “住口!”
  狄一飞忍不住道:
  “看来咱们先得干上一场了,你吃我一掌。”
  单掌自左而右划了个圆弧,徐徐推出。
  他出掌毫无半点声音,像似劲道不足,一梦禅师神色却陡地一变,双方这一掌虚实难分,的确令他大为吃惊。尤有进者,狄一飞一掌尚未击实,空出的一手居胸一冲,虎虎又发出了五招,速度之疾委实元以伦比。一梦禅师并未出掌封接,他足踩九官方位,待得对方五招发尽,适好踏回到原位。
  他步法轻灵已极,就恍如立在原地未动一般。
  狄一飞冷冷道:
  “和尚你何庸以虚避实,不敢与狄某正面敌对么?”
  一梦禅师道:
  “老衲如不出手,施主想也不省得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这句话了!”
  他双眉陡然轩飞,双掌一合,平推而出。
  狄一飞道:
  “这还像话些。”
  左掌一横,右手一颤,斜斜反击而上,炬料一梦禅师掌至中途骤然变招,那招式之奇,力道之重,直是神来之作。
  狄一飞一个措手不及,连忙撤掌避开。
  一梦禅师道:“如何?”
  狄一飞哂道:
  “和尚你先别得意,狄某避你一掌,下面犹有杀手尚未使出呢。”
  一梦禅师道:
  “那你还等什么?”
  狄一飞冷笑一声,挥掌就要击出,蓦然间,顾迁武一步跨了上来,道:
  “禅师且请退下,此人既是冲着小可而来,由小可与他单独解决便了。”
  狄一飞道:
  “如此倒省得狄某多费手脚。”
  他回首朝身后立着的六名银衣汉发号施令道:
  “侯广,闻声平,你俩分别把守庙殿左右,提防姓顾的打不过便行逸走……”
  当首两名银衣汉子喏应一声,分别往左右跃开,立身在大殿两侧,其余四名汉子则一字排开,挡在殿门当口。
  顾迁武朝右侧一名银衣汉子道:
  “闻声平,你还认得顾某么?”
  那银衣汉子面无表情道:
  “当然认得,从前你是咱们银衣总领,目下则是甄堡主所欲缉拿的人犯!……”
  顾迁武道:
  “顾某不愿长久滞留于太昭堡,是以留笺向甄堡主辞卸银衣队总领就逞行离开,不料竟招致他的猜忌,甄堡主为人阴险残暴,劝你还是步顾某之后尘早早离去,否则迟早必有不豫之祸加身。”
  那闻声平微微动容,立刻又道:
  “日前甄堡主尝言,你于五年前来到太昭堡受聘为银衣队总领,与姓赵的小子一样,为的也是卧底而来——”语声顿了顿,复道:
  “堡主既有命令下来,咱们只好对你得罪了。”
  顾迁武道:
  “闻声平你未加入太昭堡银衣队前,在江南武林亦是有头有脸,称雄一隅的人物,缘何却甘心蛰伏人下?此外候广、熊经年都是……”
  狄一飞自旁打断道:
  “姓顾的,你废话说够了没有?”
  顾迁武沉道:
  “你等不及要动手了么?”
  狄一飞更不打话,双掌并举而起,掌心逐渐泛青!
  顾迁武一瞥之下猛然向后倒退一步,失声呼道:
  “青纹掌?”
  狄一飞狂笑道:“你自作了结吧。”顾迁武双目一扬,道:
  “青纹掌也算不得什么?”
  一旁的一梦大师神情却已变得沉重,心中忖道:
  “青纹掌?……青纹掌?……然则眼前这姓狄的是来自漠北了,不知他和漠北那功力高不可测的第一人岚法王有何关连?”
  这时候,大漠怪客狄一飞对着顾迁武发出了“青纹掌”!
  只见他身形腾空而起,双掌下切,一股阴风寒气由那泛着不正常颜色的掌心咝咝透出,有似丝螺回绕,更像水起涟漪,涌出一圈一圈青纹,那寒气每涌出一圈,便往敌手移近一分。
  到了涌出第五大圈后,一掌已逼近顾迁武身前不及三尺,成了混饨一片,青气蒙蒙吞吐不止。
  赵子原睹状,情不自禁惊呼出声,他知那狄一飞一身功夫甚是出奇,却不想会出奇霸道一至于此。
  青纹掌力迅即涌至,顾迁武毫无考虑的余地,甚至连缓一缓,拖一拖都绝无可能,他开声吐气大喝一声:
  “嘿!”
  陡然他全身衣袍呼地鼓涨起来,真气沉凝不散。
  顾迁武不退反进,身形亦自疾冲而起,几乎在同一忽里,他单掌当胸一切,一招“六丁开山”横推过去。
  他这一掌“六丁开山”无异推出了一记千斤之杆,对方掌力微微窒了一窒,霎时又涌了上来,顾迁武在空中跨行数步,身形冉冉下降,双掌连挥一路打将下来,直到落地。在这片刻间,他已和“青纹掌”正面碰上十余掌了,着地之后他身躯依然稳立有若磐石!
  赵子原在一旁看得呆了,忽闻一梦禅师低声道:
  “阿弥陀佛,武林中又多了一个青年不世高手了!”
  狄一飞怔怔立在当地,似乎想不通自己的“青纹掌”怎会一击罔效?蓦地他仰天大吼一声,掉头牵马出寺而去。
  六名银衣汉子面面相觑了好一忽,也相继牵马退出,顾不得外头那倾盆大雨,纵马如飞驰去。
  一梦禅师低呼一声,道:
  “小施主好厉害的六丁开山。”
  顾迁武不在意地笑一笑,道:
  “好险,好险!”
  赵子原道:
  “顾兄武功原来如是高明,以前可把小弟骗惨了。”
  顾迁武尴尬地笑笑,道:
  “小弟着实有难言之隐,在太昭堡里不得不收敛锋芒,装做不甚会武,以免启人疑窦。”
  赵子原心道:
  “难言之隐?我自己又何尝没有难言之隐,看来人与人相处,欲剖心互视,推诚相见,是很难很难了。”于是不再发问。顾迁武道:
  “方才那姓狄的其实并未落败,只是他自以为可胜的青纹掌被我破去,一时难堪无颜,是以才匆匆退走……”
  一梦禅师颔首道:
  “事实如此,狄姓施主武功怪异非常,过后只怕还会再来。”
  赵子原忽然想起一事,喃喃自语道:
  “奇事,天下哪有如此奇事?”
  顾迁武错愕道:
  “兄弟你怎么了?”
  赵子原道:
  “那狄一飞生像与甄定远关系非浅,曾为甄堡主奔波收罗三把断剑,复受聘为太昭堡银衣队总领,但小弟又亲眼见到他与留香院武啸秋暗通声息,欲谋不利于甄定远,此人骑墙左右,两面讨好,其中定有什么奇特阴谋!”
  当下遂将自己在荒野茅屋内的所见所闻,一一具述出来。
  三人商讨一番,料定狄一飞必然再来,而且甄定远既察知顾迁武潜居此寺,焉能轻易甘休,顾、赵二人乃与一梦禅师辞别,离开广灵寺。
  顾迁武与赵子原冒雨走了一程,因两人去路各异,遂分手而行……
  这一路雨点下得更大,烟雨蒙蒙压住半天边角,顺着荡荡的风势来得排山倒海,风雨没停,而黑夜是愈来愈晏了。
  灰云飘过来,一阵猛密的雨粒刷辣辣地打在赵子原身上,风雨遮住天,弥住地,使人觉得周遭除了惨黯之外再也没有旁的。
  赵子原一身已遭雨水淋成了一只落汤之鸡,他望了望迷茫的远方,迷茫的雾山云树,喃喃自语道:
  “雨太猛了,北方的天气就是这么阴晴不定,适才我原该在庙里避避风雨再行赶路的……”
  又走了一晌时,雨势略为收敛了些,风也不像飞霜降雹般的刺骨贬肤了。
  就在这片昏晦里,赵子原身后忽然传来一阵格格轧轧的车轮声,耳畔一道冷冰的声音道:
  “快闪开,你作死么?”
  赵子原回头望去,只见道一辆篷车直驰近来,车头端坐着一名御车者,两道冷电般的眸子正紧紧盯在赵子原身上!
  赵子原霍然一惊,暗道此辆篷车仿佛自天而降,到了背后自己犹未发觉,虽说雨声暄哗,但车马驰行怎会连一丁点声音也未发出?
  那坐在车头驾马之人斗笠罩去大半,只露出前额与一对明晃晃的眼睛。
  错身之际,那人上拉缰辔,篷车在赵子原身侧停了下来。
  那人冷冷道:
  “小子你大雨夜失魂落魄地在路上闲荡,这条路可教你买下了么?篷车不用通过啦!”
  赵子原见对方口气不善,心中不禁有气,道:
  “区区分明行在路旁,这条路不是区区买下的就不能走么?”
  那人不屑地冷笑道:
  “恁地?你阻身于道中犹要强词夺理?”
  赵子原道:
  “到底是谁强词夺理,咱们心里有数。”
  那人尖声道:
  “小子你嘴底下硬得很,我倒要称称你有多少斤两。”
  言讫,轻轻一挥手臂,破空三点寒星疾如闪电般直袭赵子原咽喉。
  这下变生仓促,赵子原万万料不到对方会在三言两语间向自己突施暗袭,抑且下手又如斯狠毒,双方距离既近,三点寒星来得又突兀无比,令人挡无可挡,避无可避。
  赵子原情急智生,双手猛可往后一屈一甩,同时间身子一下子便摔到地面,贴地仰卧——
  “嗤、嗤、嗤”,三支细如牛毛的钢针正好好自他肚皮上飞闪而过,落于路左道上那人一怔,道:
  “小子,原来你也不简单啊。”
  赵子原脸色一沉,道:
  “尊驾竟敢暗箭伤人……”
  他下意识凝目一望落在地上的三点寒星,见钢针虽是细小,针头上却是乌墨无光,显然喂有剧毒。
  赵子原凛然一惊,忖道;
  “这阵毒针与那残肢红衣人口里所吹,使人防不胜防的毒针完全一模一样,莫非针头上喂的也是马兰之毒?”
  旋又暗忖:
  “但是马兰之毒据说是水泊绿屋独有的毒药,眼前这驾车人为何也便用此类毒针?……”
  正忖间,车篷里面忽然亮起一道慵倦的女人声音:
  “马骥,你又与人冲突了么?”
  那赶车人应道:
  “启禀主上,此人行走道中挡住篷车去路,分明存心冒犯……”
  那慵倦的女人声音打断道:
  “我瞧得很清楚,要么,你就快点儿出手把他打发,要么,就干脆不要打理他,赶路要紧。”
  赵子原暗暗拿眼观察那辆篷车,见车身较通常马车犹要大上五尺有奇,前后左右都扣着灰色篷布,但在前面告轮的一块篷布上却穿有两个圆形小洞,非经仔细观看,决不容易发觉。
  他恍然悟到,那篷车内的女子所以说她瞧得非常清楚,敢情正因从篷布上两圆形小洞可以看清外边物事的缘故。
  那赶车人马骥道:
  “属下可不可以使用漆砂毒刀?”
  “漆砂毒刀”四字一出,赵子原心子又是一震,暗想:师父当时曾经对自己说过,“漆砂毒刀”是水泊绿屋独门擅使的毒刀,常人若吃此刀划破肌肤,剧毒立即侵人体内发生肿裂现象,较之死罪还要难受,是以他听到“漆砂毒刀”四字,便情不自禁战栗了一下。
  篷车里那情倦的女人声音道;
  “好罢,但你必须在三招之内,削去他一臂一足,让他吃点苦头,可不要将他杀死。”
  赵子原在心中咒道;
  “好狠毒的女人!削去一臂一足还只是吃点苦头而已,那隐在车篷后面的一张脸孔,心定是满带凶煞之气的母夜叉!”
  赶车人马骥冲着赵子原阴笑一声,道;
  “嘿嘿,小子你认命吧。”
  边说边自怀中抽出一只白惨惨的短刀,迎着赵子原面门晃了一晃,但是他身子却一直坐在车台上未曾移动,赵子原不觉纳闷于心,不知对方等下将要如何动手?
  马骥手持短刀,慢条斯理地虚空一划,赵子原但觉一股炙热飚风居然随着那一划之势直逼而来,这一惊诚然非同小可,当下慌忙手足齐蹬,“刷”地仰身退开数步之遥。
  马骥面露得色,方欲纵身下车,篷车中那女子的声音适时响起:
  “马骥且慢动手,道旁隐伏有人——”
  语声方落,道左草丛中一阵悉卒声起,缓缓步出一人!
  赵子原骇讶更甚,心道在风雨交扰之下,那女子身在车篷里望,听觉反应竟犹敏感如此,功力高真是难以想像。
  那蒙面之人一足微跛,相貌丑陋万分,他一拐一拐地朝车行来,立身在赵子原右侧。赵子原脱口呼道:“殃神老丑!是你……”
  那跛足丑人正是殃神老丑,赵子原曾先后在鬼镇近郊墓地及金翎十字枪麦斫府上,与此人碰过两次面,当时殃神老丑误认赵子原与职业剑手有关,故而对赵子原不乏敌意。
  他淡漠地望了赵子原一眼,默然无语。
  车篷内那俯倦的女子声音道:
  “殃神老丑?嗯嗯,我听过这个名字,在江湖上倒是小有名气,嗯嗯……”
  殃神老丑乃是相当有头有脸的人物,其人亦正亦邪,黑白两道几乎无人不晓老丑之名,眼下却被一个女人评为小有名气,赵子原忖料老丑必会发作无疑,讵料他却淡然不以为意。老丑面向篷车沉声道:“好说了。”车内那女子道:
  “老丑你鬼鬼祟祟,藏躲在草丛内做什么?”
  殃神老丑沉吟下,道;
  “适才老朽路经此地,远远见到仙子的篷车,老朽一时好奇,遂驻足旁观了一会,全然未有其他用意……”
  篷车内女子轻噫一声,截口道;
  “老丑你称呼谁是仙子?”
  殃神老丑惜愕道:
  “你——你难道不是香……香川……”
  话未说完,蓬布微动,接着被拉起一角,一双白如葱玉的手臂。自蓬布缝隙缓缓伸露而出——
  殃神老丑电目一瞥那玉臂手指上所戴的一只绿色戒指,身躯猛可颤一颤,期艾了一阵,竟是一句话也说不了口。
  车内那女子将玉臂收回,咯咯娇笑道:
  “见戒指如见人,老丑你总该知晓我是谁了吧?”
  殃神老丑打了个寒颤,道:
  “老朽有眼无珠,有眼无珠。”
  车内那女子道:“殃神老丑,今日既然在此与你不期而遇,我问你一事——”
  殃神老丑道:“老朽知无不言。”
  篷车内那女子冷冷道:
  “你自己的事还会不知么,不久之前据闻你联合了许多武林同道,包括有丐帮、黑岩三兄弟及朝天尊者等人,同赴毕节为十字枪麦斫声援,以谋对付职业剑手,此事当真?”
  殃神老丑讶道:
  “你,你哪里得到的消息?”
  篷车内那女子道:
  “武林中有哪一件消息会逃过绿屋主人的耳目,简直废话。”
  殃神老丑迟疑一下,道:
  “事实如此,老朽与麦十字枪相交多年,不得不为友尽点心力。”
  那女子冷哼,道:
  “说得动听,只怕另有存心吧。”
  老丑闷声不语,篷车内那女子道:
  “我只要听取你的证实,现在你可以走了。”
  殃神老丑如释重负,一转身飞快走远了。
  赵子原望着老丑渐去渐远的背影,恍恍惚惚发了好一会呆,暗忖伸出车来那只雪白手臂的指上所戴的绿色戒指,不知象征何物?缘何会令有藉藉之名的殃神老丑惧骇一至于斯?
  这时豪雨已歇,风势也逐渐转弱,但大地依然是一片黝黑,将近黎明的天色总是最为黑暗了。
  一盏茶时间过去……
  车内那精倦的女子声音道:
  “马骥,那老丑走了有多久?”
  赶车人马骥应道:
  “一刻工夫。”
  那女子低声道:
  “一刻工夫也够了,你赶快策马奔车,在五里之内须得追上殃神老丑……”
  马骥愕了一愕,道:
  “这挡路的小子如何处理?”
  他视线一直落在赵子原身上,生像就等车内女子有命下来,立刻要将赵子原生吞活剥似的。
  那女子开口谷了话,声音是冰冷冷的:
  “马骥,我命你尽速追赶殃神老丑,有你自作主张的余地么?目下怎有余暇顾得了这毛头小子?”
  马骥不敢多言,只是狠狠盯了赵子原一眼,策马欲行。
  赵子原思潮电转,喝道:
  “慢着——”
  马骥道:“小子滚你的……”一挥马鞭,兜头朝赵子原罩至,赵子原纵身一闪,马儿“希聿聿”一声长嘶,篷车如飞驰去……
  赵子原神情恍惚,良才清醒过来,他伸手拍去衣袂上沾染的泥泞,动身开始赶路。
  夜更阑,雨后的天空没有一丁点月华星光,黑暗使他感觉到沉闷窒息,道上静悄悄地,不闻任何声息。
  走了将近一个更次,迎面便是一大片丛林,道路曲回延伸到丛林深处,赵子原前行数步,心子忽然无端一动,一句江湖老话闪人脑际——
  “逢林莫入!”
  他眼望树林,心底悄悄升起一股莫名的不祥预感,不觉趔趄不刚。
  正自蜘蹰间,蓦闻一阵急促凌乱的足步声音自林中传了过来,刹时赵子原面色沉了下来,双掌错交胸前真气运足,准备遇有不测随时可以出击,树上夜枭咕咕啼了一声,像是在嘲笑他的过度紧张。
  足音逾近,只见枝叶一分,跌跌撞撞奔出一人,赵子原定睛一瞧,赫然是跛着一足的殃神老丑!
  老丑全身似已脱力,不住呼呼喘着大气,冲到赵子原前数步处,一个踬踣倒在地上!
  赵子原失声惊呼道:
  “老丑……老丑……”
  殃神老丑痛苦地在地面扭动,唇皮微微掀动,却无声音透出。
  他那奇丑的脸庞此时竟泛出一片墨黑之色,两颊汗珠滚滚而落,揣摩情形似乎中了巨毒。
  赵子原不知如何是好,陡闻殃神老丑发出一声怪呼,口中气息咻咻,双手猛烈地在胸前撕抓,登时血肉狼藉,胸衣碎成片片。
  赵子原喝道:
  “你疯了!”
  他当机立断,右手骄指疾出,同时点了老丑双臂穴道。
  殃神老丑断断续续道:
  “女蜗……我见到了女蜗……”
  他身躯不停的蠕动,面孔五官拥成一怪状,更显得丑陋无比,俄顷他足跟一蹬,双眼暴突,然后再也不能动弹了。
  赵子原听老丑喃喃说了最后几个莫知所云的字,便倒地而亡,一时为这突生的变故震呆,惶然莫知所措。
  霎时他胸臆升起一种古怪的感受,默默对自己道:
  “老丑才走出不到五里便遇害于此,死状又是如此奇特……对了,五里,刚刚那辆篷车内的女子不是指令马骥得在五里以内追上老丑么?巧得很老丑就在五里开外被害身死了……”
  想到这里但觉心头沉重。抬目一望前方黑压压的丛林,依稀透着一种极为神秘凄厉的气氛,不知不觉的他的心神似乎已为紧张控制住了。
  赵子原心想:
  “杀害殃神老丑的凶手若果仍逗留在林中,我贸然人林不知会不会遭到同一命运?”
  他终于克服了心中的寒意,举步进入丛林,足步踏着一径枯叶,发出“沙沙”之声,于林深静处分外显得清晰。他小心冀冀地穿过树林,却没有发生任何事,赵子原反而感到相当意外。
  当下不再滞顿,一路直奔大荔镇,回到高良酒楼时,已是翌日黄昏,店伙忙着在店门掌起灯笼,摇曳的灯火投下一些晕晕糊糊的幽光,泼洒在街道上来往的行人身上。
  赵子原在酒楼前面徘徊一阵,回想自己数日所经历的种种奇特遭遇,便像走过了几十百年似的,所幸自己体内的马兰毒素已解,不致于终生受制于人,只不知那残肢红衣人会不会洞悉端倪?
  他暗想道:
  “残肢红衣人让我服下绝毒,在他以为我绝对只有俯首听命,供他驱遣差使了,自然料不到我会鬼使神差的解去了体内之毒,我不如将计就计,继续佯装下去,或可探出一些秘密也未可知。”
  一念及此遂拉住一名店伙问道:
  “堂棺你可知道,一个中年仆人和坐在一只轮椅上身穿红衣的老人,是否仍住在店里?”
  那店伙打量了赵子原一眼,道:
  “客官你和那主仆两人是一道来的吧,前两天小的还瞧见你们老少三个坐在同酒桌上,当时是你……不,不,是那个坐在轮椅上的老人失手打碎一只酒杯,你招呼我重来换过一只……
  店伙话匣一开,便唠叨个没完,赵子原苦笑打断道:
  “我只问你,他们主仆俩离开店里了不?”
  店伙道:
  “没有,他俩住在酒楼后面的客栈已有两天了,生像在等着什么人似的,老的曾吩咐我如若是见辆灰篷马车来到,使得进去向他们通报。”
  赵子原闻言心动,举步便行,店伙仍在后头叙说不休:
  “我说客官,那对主仆俩脾气可真古怪得紧,你若无事还是少进去打扰他们,昨晚我送只茶壶进去,却吃那仆人给吼嚷了出来,喏喏,这种客人,小的还是第一次见到咧……”
  忽然店里酒客一声呛喝,打断了他的话头:“伙计你甭哪儿耍贫嘴了,快与我拿一坛老酒来。”
  赵子原啼笑皆非地摇摇头,迳行走过酒楼,来到后院客栈,自东向西数到第三间厢房,推门进去。
  乍一进房,触目便见到残肢红衣人那张阴森的面孔,此际他仍蟋缩坐在轮椅上面,中年仆人天风则立于其侧。
  天风双眼一翻,道:
  “小子,你回来了?”
  赵子原淡然道:
  “要活命不回来行么?区区身中巨毒,这一生一世是毫无指望了。”
  他故意露出意气消沉的模样,避免让对方瞧出破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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