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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气书香

_12 古龙(当代)
  他不再怠慢,纵身往发声之处飞跃过去,朦胧已可听到叱咤开气之声,双方似乎又动起手来了。
  骤然一道凄厉的惨呼声起,赵子原心子一紧,振臂如飞鸟一般,虎地绕了一个大弯,于是他瞧见左前方坐落着一幢破落的茅屋,远远望去,残墙剥落,屋顶欲塌未塌,十足是座荒败环的草房。
  来到近前,四周反而寂静了下来,赵子原忽然起了一阵不祥的预感,似乎那破落的茅屋与周遭的阒寂相衬之下,透着一股令人心寒的气氛卜茅屋木门紧闭,赵子原运足中气喊道:
  “屋内有人么?”
  他接连喊了三声,屋内却是无动静,刚才他听到的拳脚声和语声就在瞬息间隐没无闻!
  赵子原无端觉得一阵寒意自脊背升起,迅速袭遍全身,他踌躇了一忽,暗暗下了决定:“好歹我也得人内一看。”一扬掌,木门呀然开启,赵子原闪身而过,里头黑压压地,他双掌运蓄内力摸索前行。房门外一线阳光自缝隙射了进来,迷蒙中见到屋内蛛网四结,地上积满灰尘,分明是久无人居。
  赵子原运目四盼,见茅屋中央摆置着一张蚀斑至累的方案,案下斜躺一个老年儒生——不是曹士沅是谁!赵子原轻叫道:“曹前辈,是你么?”
  曹士沅依旧一动不动地靠桌躺着,赵子原暗自纳罕,心道莫非曹前辈已经死去了,否则怎不见回应?
  赵子原仔细端详了曹士沅许久,见他神情安详,并无任何暴毙的征候,再一摸他心口早已停止跳动,显然气绝多时,赵子原从未睹过如此平静毙命的人,就与昏睡而死一般无二,怎不惊奇万分!
  当下但觉胸臆涌起难受的感觉,在太昭堡里,他与顾迁武曾合力引开甄定远,救了曹士沅一命,不想他仍未能逃过大劫,被害于此,那下毒手之人能杀人于无形之间,手段也是够恐怖了!
  他默默自问:
  “什么人将曹前辈杀死在此?未知他退走了没有……”
  忖犹未罢,茅屋外亮起沉重的足步声,细听之下足音又不止一道,赵子原本已紧张的神经立刻更加抽紧起来——
  他心念电转,暗想:
  “莫非是杀害曹士沅前辈的凶手去后复返?我不如寻个隐蔽之处,暗地里窥看一下。”
  遂浏目打量四遭,发现右侧角土墙后一块布幔隔着视线,藏身于后极不易为人察觉,但他又虑到此处虽是隐秘,但人同此心,来者亦未始不会想到这点,于是迅速作了个抉择。
  他急急躲到距离布幔数尺黑色木柜后边,方自藏好身子,“吱呀”一响,木门业经为人推了开来!
  赵子原坐在暗处屏息静待,不敢即时探头出去偷窥,只听得门响过后,两道重轻不一的步子走了进来。
  其中一个沙哑的声音道:
  “师父,我记得异常清楚,方才临走时我确曾顺手将房门阖上,现在却被推开了一缝,分明有人来过这里……”
  另一个鲁浊的嗓子道;
  “朝星你再想想看,没有记错么?”
  那“朝星”道:“错不了。”
  那鲁浊的嗓子自言自语道:
  “姓曹的尸体未被移动,来人只怕还滞留在屋内……”
  赵子原忍不住,悄悄伸出了头向外望去,藉着迷蒙的光线可以瞧见案前并排立着二人,右边的是个年方及冠的少年,面貌颇为俊秀,但却带有几分狡狯之气,站在少年身旁的人身着一袭灰衣,双手缩在袖中,容颜生硬没有丝毫表情,显然是带上了人皮面具!
  灰衣人半转身,那灰色衣袂翻动间,隐隐透出一种难以言喻的阴森意味,令人有毛骨悚然的感觉。
  赵子原忽然想起眼前这神秘灰衣人的身份,心中猛可震一大震——不久之前,他在留香院曾见过此人,而且险些丧命在其掌下,这灰衣人正是武冰歆的父亲,留香院的主人!
  霎时他额上冷汗涔涔而落,但见那灰衣人双目冷电四射,在布幔与木柜方向移动着,寒声道:
  “朋友,你干脆自己现身,还是要等老夫过去抓你出来?”
  赵子原暗忖道:
  “这灰衣人好生阴险,木柜后边黑压压的伸手不见五指,他绝不会发现我藏身于此,但他只一开口便采攻心之策,幸亏我有见及此,若换了旁人怕不要中其计谋,自动现身出去了么?”
  灰衣人得不到反应,眼色一变,迈步直向木柜而行,赵子原紧张得一颗心子几乎要跳出腔口了。
  他暗吸一口真气,全身戒备,却见灰衣人走了五六步,突地一顿足步,缓缓回过首去——
  赵子原隐隐感到那灰衣人行动处处透着神秘,不觉暗自纳闷,就在同一刻,木门一摇,一条人影闪了进来!
  灰衣人嘿然冷笑道:
  “你滚进地狱里去罢!”
  笑声未歇,一袖猛地扬起,室内卷起一道惨惨阴风,夹杂着古怪的呜呜啸响,那人反应好快,立时闪身向左,灰衣人阴沉沉一笑,身形亦跟着一闪,手势模糊挥动,原式疾拂而下。那人抽身再退,口里叫道:
  “别打!是自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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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死谷鹰王
 
  灰衣人间声收袖回来,冷冷道:
  “狄一飞,老夫在此相候已久——”
  赵子原探首望去,只见一个身材颀长,穿着奇装异服的中年汉子,端立在门口。
  他心中反复低念道;
  “狄一飞?……狄一飞?……这名字可真陌生得紧……”赵子原却不知晓,眼前这个异服汉子狄一飞就在好几日之前只身上嵩山少林窃走一把寒月断剑,被少林达摩院住持觉海大师等穷追至太昭堡前,对掌时,他的掌力之强竟是丝毫不逊于当今少林达摩院首座,如果赵子原得知异族中出了这样一名身负稀世武功的高手,也许便不会如此坦然了。
  灰衣人武啸秋复道:
  “一飞怎地到现在才来?那把寒月断剑你可曾交与甄定远了?”
  异服汉子狄一飞点点头,道:
  “狄某好不容易潜入少林寺内殿窃走断剑,然后一路直奔太昭堡,将剑子交给甄老头,目下姓甄的已收罗有了金日及寒月两只断剑……”
  武啸秋“嗯”一声道:
  “还有一只繁星剑呢?”
  狄一飞道:
  “甄定远查出繁星断剑就寄存在武当山,要我设法再去窃取出来……”
  武啸秋道;
  “很好,你便依照他的吩咐去做——饶是姓甄的如何狡狯,也不免要坠入老夫预置的圈套里!”
  狄一飞低声道:“武院主,狄某这场戏演得还可以吧?”
  武啸秋颔首道:
  “总算还过得去,那姓甄的生性多疑,你继续佯混,可不能露出破绽,致被他识破。”
  狄一飞道:
  “这个你大可放心,甄老头临别前又要我上武当窃取繁星断剑,足见他全然不疑有它。”
  说到此地,似乎忍不住心中得意之情,笑道:
  “可笑甄定远聪明一世,却被你姓武的玩弄于手掌之上——”
  武啸秋沉声道:“只怕不见得如此顺利。”
  狄一飞诧道:“怎么?”
  武啸秋道:
  “姓甄的并非易于受骗之辈,咱们至多只能在一段时间内引他走上歧路,时日一久,难保不被他察觉。再说——”语声微顿,续道:
  “再说日前老夫设下一计,故意命小女冰歆指派一名姓赵少年潜入太昭堡,窃取金日断剑……”
  藏身木箱后面窃听的赵子原一震,但他来不及有所深思,只听狄一飞惊“啊”一声,道:“你,你这样做又有什么用意?”
  武啸秋道:
  “老夫这一着其实是声东击西之计,教姓甄的误以为老夫对那断剑也有觑窥之心,其实——嘿嘿,老夫真正的用意,你自然可以猜度得出来。”
  狄一飞寻思一下,恍然若有所悟,抚掌道:
  “原来如此,此计果然高明。”
  武啸秋摇首道:
  “高明固然高明,但前夜小女冰歆进入古堡去指示赵姓小子行事机宜,却被姓甄的发觉,后来虽能安然退出,但难保他不因此而生了戒心……”
  话犹未完,蓦地屈指一弹,一股劲风掠过狄一飞身侧,直向半掩半开的木门当口袭去!
  他口中喝道:
  “既来之何不入屋?”
  但见木门一摇,一条窈窕桃色人影一闪而入,那人拂袖一挥,顿时将对方的弹劲卸去。
  武啸秋并没有乘机追击,冷冷道:
  “五花洞的桃花娘子几时也养成鬼鬼祟祟的行踪?”
  那人果然便是方才曾在大荔镇露过面的桃花娘子,只见她那芙蓉般的脸庞上此仍是笑意盎然,娇声道:
  “武大官人你现在是发迹了,但奉劝说话最好还是留点余地,否则扯破颜面大家都不好看。”
  武啸秋眼色微变,道:“你说发迹这两个字是什么意思?”
  桃花娘子面上笑意不减,道:
  “什么意思咱们心照不宣,难道还要我作个补充说明不成?”
  武啸秋阴声道:
  “少在老夫面前来这一套,别人惧怕五花洞的五花图,轻易不敢招惹你们五位娘子,老夫可全然没有放在心上。”
  桃花娘子淡淡道:
  “所以说武大官人现在是发迹了嘛,自从谢金印死后,阁下和甄定远两人已被目为武林中的二大擎天巨擘,身价远非往昔可比,当然不会将咱们五位姐放在眼里啦。”
  她言词尖刻,武啸秋眼色一阴,似乎就要发作,此际桃花娘子转目一瞥,便已瞧见案前躺着的曹士沅尸身,她柳眉微蹩,道:
  “这人可是你杀的?”
  武啸秋道:“是又怎?”
  桃花娘子端详了尸身一忽,道:
  “死者像是前太昭堡堡主赵飞星倚为左右臂的心腹曹士沅,奇了,姓曹的什么时候与阁下结上梁子?”
  武啸秋不答,半晌沉声道:
  “若有谁要多管这桩闲事,那么他是自寻死路!”
  桃花娘子装模作样地吐了吐舌头,道:
  “武大官人的闲事谁敢多管?我桃花娘子岂会不自量力一至于斯。”
  武啸秋道:
  “然则你无巧不巧于此时撞到此地,若非冲着老夫而来又为了什么?”
  桃花娘子想了想,道;
  “说来你也不会想,我在大荔镇为追蹑一个不知名的少年,一直追到这里……”
  武啸秋诧然道:“不知名的少年?”
  桃花娘子道:
  “我适才在镇上酒楼见过那少年一面,只知道他姓赵,身着一袭粗布衣衫……”
  武啸秋楞了一愣,喃喃道:
  “莫不是那小子……”
  赵子原在暗地里听到这番话,心子猛地吃一大惊,暗忖那桃花娘子口中所提到的少年,分明便是指自己而言,却不审她追蹑自己的用意何在?
  尔来赵子原因为吃尽武冰歆的苦头,是以乍听到又有女人寻找自己,料度不外乎又有麻烦加身,私心不禁惴惴然。
  桃花娘子注意到武啸秋那微微发愣的神态,正感惑然不解,只见武啸秋眼色阴晴不定,道:
  “桃花娘子,你要找那赵姓小子作甚?”
  桃花娘子道:
  “这个却不用告诉你,听口气似乎你还认识那少年?”
  武啸秋冷哼一声,没有答话。桃花娘子道:
  “不说就作罢论,告辞了——”
  她转身款款行至门口,一足方踏出门槛,忽然又回头道:
  “有一件事还未请教武大官人。”
  武啸秋道:“问吧。”
  桃花娘子压低嗓子道:
  “谢金印是不是死在你的手上?”
  武啸秋身子一震,似乎未料对方会有此一问,一时答不上话来,但他旋即恢复冷静,道:“这话从何说起?”
  桃花娘子道:
  “听说二十年前,你和甄定远两人受水泊绿屋主人之雇,埋伏在翠湖附近,袭杀甫作案欲归的谢金印,就在同一夜,翠湖画舫上又发生了司马道元二门十八口的命案,似乎是谢金印的杰作,那幕后的买雇者,不用说也是水泊绿屋的神秘主人。”
  武啸秋默然不语,桃花娘子复道:
  “鸟尽弓藏,自固当烹,水泊绿屋主人这一着是够狠的了。”
  武啸秋道:“凭什么你敢如此肯定?”桃花娘子道:
  “江湖上人言凿凿,自没有空穴来风之理,姓武的你想抵赖?”
  武啸秋阴笑道:
  “老夫何尝想抵赖什么?没错,姓谢的是死在老夫及甄老头之手,他一生作孽多端,杀人如麻,嘿嘿,老夫此举完全是为天下苍生着想!……”
  桃花娘子冷哼一声,道:
  “好一个为天下苍生着想!”
  一直默立旁侧,不曾开口的异服汉子狄一飞忽然插言道:
  “武院主,近日你可曾听到武林中流传的一道风声?”
  武啸秋道:
  “可是与姓谢的有关?”
  狄一飞重重点一点头,道:
  “武林中传言纷纷,说是谢金印没有死,其实他还活在人世上!”
  武啸秋一怔,旋暴笑道:
  “无稽之极!狄一飞你也相信这等无稽的话么?姓谢的身中老夫寒帖摧木掌五记之多,再加上甄老儿焚心七剑,嘿嘿,只怕大罗神仙也不能保住这条性命了……”
  言犹未尽,陡闻“飕”地一声怪响亮起,那桃花娘子玉臂疾舒,竟突然朝武啸秋直拍了过来。
  这下变生仓促,那武啸秋不料桃花娘子会突然动手,而且连个招呼也不先打,只一错愕间,对方一掌已然印至自己胸前不及五寸之处。
  武啸秋乃是何等武学大家,他身处危境,却是不见一丝慌乱,就在桃花娘子玉臂将及递实之际,疾地拂抽挥出一式,他这一信手轻挥,看似绵若无物,其劲道之强,却不啻有如推出了一只千斤之杵。
  霎时之间,桃花娘子但觉身前如压泰山,立刻意识到自己绝不能与其硬碰,值此情势下,她只有一条路好走,那就是闪身避其锋锐,于是她迅速地收臂回力,对方那千斤之力始出,她身形已骤然左移,轻飘飘地换了一个方位,换势之疾,足令人为之眩然失色。
  武啸秋定身冷冷喝道:
  “你要在老夫面前来这一手,可是枉费力气了。”
  桃花娘子道:“阁下既有宰掉谢金印的本事,我偏不自量力倒要向你请教请教。”
  武啸秋阴笑道:
  “原来你是为了姓谢的而动手,哈哈,这就难怪了,老夫曾听人言及,年轻时的桃花娘子与谢金印有过一段颇不寻常的交情,后来虽然因故闹翻……”
  未容他将话说完,桃花娘子已然轻叱一声,打断道:
  “闲话少说,看掌!”前跨半步,右手一翻而出。同一忽里又见她足步微错,左臂抬处,迅疾无伦地朝对方中盘扣去。
  她这一招两式,闪电般在同时施出,非特配合得严丝密缝,抑且快到极致,教人防不胜防。
  赵子原藏身暗处,只瞧得暗暗不解,忖道:
  “移时前我才在酒楼上,听见一众酒客窃议那桃花娘子曾与谢金印闹过纠葛,她走上酒楼,明是欲寻谢金章的晦气,所以谢金章会急急退起,怎地目下她却为了谢金印之死,不惜和武啸秋以干戈相见?”但闻武啸秋沉喝道:“桃花娘子,你是自讨苦吃!”
  喝声中,身子未见作势,已自移到了五步之外,一双手掌依旧缩在衣袖之内,未见有出手的表示。
  二旁的异服汉子狄一飞开口道;
  “武老儿,这臭婆娘够你打发的了,狄某有要事先走一步——”
  身子一纵,疾往门口掠去。桃花娘子怒道:
  “狂徒你敢出言不逊!”纤手五指一屈一扣,觑准狄一飞身形弹出,一时但闻“咝”“咝”之声大作,五股疾风宛如脱弦之矢,遥遥袭向敌方背宫五大穴道,狄一飞身子方始掠到大门,倏觉后背寒风袭体,他看出不看便知对方指见的位置,双足迅地一蹬一滑,脚面贴地平平飘前数尽——
  狄一飞便借着一滑之势,整个身子呼地转了半个侧面,单掌自横地里一拨,斜斜反击迎上。
  桃花娘子屈指再弹,咝咝之声复起。
  炬料狄一飞挥掌回击是虚,在对方摧劲换指之际,猛地将掌力一收,擦身向木门当口迂回绕出,口中说道:
  “少陪,少陪。”
  顷忽地已如飞掠出茅屋,桃花娘子所弹出的指风,再也发生不了作用。
  桃花娘子生平最恨“婆娘”之类的称呼,狄一飞当面发恶言相加,她怎能忍得下这口气?正待纵身追出,倏地身侧风声斐然,那始终静立一旁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的俊秀少年朝星,忽然横身阻住她的去路。桃花娘子定晴朝身前少年打量一下,偏首问道:
  “这小辈是谁?”
  武啸秋没有回答,对着少年道:
  “朝星你退下来。”
  朝星诺应一声,转身让开,武啸秋缓缓举步而上,道;“老夫这徒儿谢朝星最是善解我意,他知道老夫绝不会平白放过一个向我挑衅的人,是以便将你拦住。”
  桃花娘子嗤之以鼻,道:“他能么?他敢么?”
  那少年谢朝星昂然答道:
  “敢不敢我已做给你看了,至于能不能,那是家师与你的事。”
  黑暗中的赵子原忍不住多瞧了谢朝星两眼,心道:
  “武啸秋这个徒儿,相貌虽然略带几分狡狯之气,但却长得很有气势,应对亦颇为得体,将来必是个人物无疑……”
  只闻桃花娘子冷冷一哼,未及开口,武啸秋已自沉声道:
  “桃花娘子,你接老夫一掌试试——”
  “试”字才落,双袖猛地一振一荡,一股飚风应袖暴劈以出,紧接着身子一长,破空跃起。武啸秋身形有若天马行空,双足凌虚踏上数步,晃眼已扑到了桃花娘子头上,只见他胸前衣袂飘拂不止,身形袂影形成一片模糊,宛似棉絮飘忽,但在漫天飞荡的棉絮中却晃动着两只灰色掌影!
  桃花娘子睹状瞿然而惊,尖呼道;
  “寒帖摧木拍?!姓武的,你……”
  武啸秋阴笑道:
  “你倒是识货得很。”
  阴笑声中双掌业已翻出袖外,发出一股古怪的阴寒之气,飚风所经,挟着刺人的寒风,“嘶”“嘶”连响不停,周沿空气仿佛就在这一忽里被撕裂开来,霹雳之声又起。
  赵子原曾与武啸秋交过手,情知他双手一出袖后,必有绝招一出,揣摩情势,桃花娘处境已颇为危殆。
  桃花娘子那张芙蓉脸庞上失去了平日常带的笑靥,流露出紧张惶恐之色,她知道生死关头全在此一举,当下低喝一声,娇躯一纵一旋,半抬玉臂从对方死灰色掌影中分光惜影拂将出去。
  孰料武啸秋双掌在空中一挫后,立即交合推出,速度尤远在桃花娘子之上,只一晃眼间,那灰色的一掌就堪堪击到对方的心口!
  霎时茅屋内卷起一道惨惨阴风,自门隙中透进的光晕倏明倏暗,片刻之后又形成了混饨一片,分不出什么是身形,什么是掌影。
  赵子原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由衷地忖道:
  “掌力能练到这等地步,那真是没有话可说了,从姓武的出掌气势推断,他的掌上功夫大约没有人能再比他高明了!”
  说时迟,那时快,武啸秋一掌正待拍下,陡见桃花娘子衣袖一甩,一朵粉红色桃花由衣袂中飘飞而出。
  那朵桃花徐徐升空,仿若随风飞舞,又如飞鸟蝴蝶,在阴风中盘旋飞舞,久久不曾下坠,说也奇怪,武啸秋那势可崩塌丘峦的一掌,居然随着桃花飞旋之势而微微一窒。
  武啸秋高声道;
  “好一手‘龙池飘花’绝技!嘿嘿,可惜你施出这一手也不能兔于在老夫掌下锑羽!”
  赵子原暗暗纳闷,瞧不出桃花娘子临危所施的“龙池飘花”有何出奇之处,竟会将武啸秋掌势封住?
  正感不解之际,忽然一股淡淡花香陈逼而来,非兰非麝,心神不禁一荡。
  他霍然吃一大惊,急忙运气将香气逼出体外,这才领略到桃花娘子那龙池飘花内涵之奥妙。
  只见桃花娘子衣袖翻飞,接二连三又拂出五朵桃花,她每拂出一花,双足倒踏便往后退走一步,到了第五朵桃花飘出时,便与武啸秋足足隔开五步之遥,足步闪动成了模糊一片。武啸秋厉啸一声,道:“物归原主,接着——”
  单掌一冲一振,挥出一股“腊腊”有声的内家气劲,空中那五朵桃花迎势倒旋而飞,一如流星飞坠般,首尾相接往桃花娘子射至!
  桃花娘子不知不觉已是花容失色,纤手疾地交拍而起,真气自掌心中涌出,那五道桃花在两道内家真力交震之下,竟被碾成飞粉,漫空四下飘散。
  武啸秋在同一忽,突地向前跨上半步,双掌居胸连划半圆,霹雳之声大作,他已再次发出了“寒帖摧木拍”!
  他攻势才出,掌风笼罩足有半丈方圆,急切间桃花娘子不暇多想,身形疾地向左一侧。
  呼啸一声,掌风真力自桃花娘子身侧划过,发出尖锐异响,饶是如此,掌缘飚劲仍然扫中她的左肋,桃花娘子一声闷哼,立觉体内血气翻涌不止,知道自己已受了内伤,无论如何绝不能再呆下去,否则往下的局面就不好支撑了,于是她迅速做了决定,力聚单掌猛击出去,腿腰微蹲,身子继之一跃而起,口中喝道:
  “领教了,武老儿你我后会有期。”
  武啸秋见对方一掌如石破天惊般拍了过来,不得已只有收掌相迎,桃花娘子娇躯在空中一旋,劲矢脱弦也似地倒飞了回去,她虽身受内伤,但体态依旧轻盈优雅之极。
  顾盼里桃花娘子已然退出门外,往西方疾射而去,渐次消失在苍茫的远山云树中。
  少年谢朝星喊道:“师父,快去追她——”武啸秋摇摇头道:
  “时候未到呢,咱们还不能与五花洞闹翻。”
  谢朝星悻悻道:
  “可是那婆娘当着师父面前竟敢如此跋扈嚣张,焉可不与她一点教训?……”
  武啸秋道:
  “眼下咱们一切犹未布置就绪,若多结下一个仇敌,对进行中的大事便多了一番阻碍。”
  说到这里,音色陡地一沉道:
  “星儿你那股急躁性儿若是不改,总有一日大事要坏在你的身上!”
  谢朝星似乎对这位师父甚为畏顺,闻训只有唯唯诺诺,垂首不语。
  武啸秋别过头来,将视线投注到僵卧的曹士沅身上,半晌始开口道:
  “奇了,那黄绞小册何等重要,恁情如何姓曹的绝不会不随身带着,星儿你方才可曾仔细搜过他的身上了?”
  谢朝星道:
  “搜过了,姓曹的衣袋里塞满了许多零零碎碎的东西,就是没见到那本小册子。”
  武啸秋摇头喃喃道:
  “不可能……不可能……。”
  他俯首陷入沉思之中,蓦然一阵疾风响处,自茅屋外头闪入一团黑影,赵子原霍然一掠,凝目望去,却是一只巨硕无朋的苍鹰!
  那苍鹰通体黑羽,浑身圆圆扁扁,一对圆骨碌眼睛透出墨色光华,布满绿色及红色斑点,约摸有圆桌大小的身躯下生着两只长达数尺的利爪,自黑暗中望去,便如一个巨大的怪物一般。似此庞然可怖的苍鹰当真是见所未见,赵子原只瞧得浑身毛发倒竖,再一望房中的武啸秋对那怪鸟的出现,似乎没有丝毫惊悸反应。
  倒是那谢朝星就没有如此镇静功夫了,他一把抓住武啸秋的衣袖,战战兢兢地问道:“师……师父,这是什么怪鸟?……”
  武啸秋仰首望了苍鹰一眼,喃喃道;
  “死谷兀鹰?……死谷兀鹰怎会在此地出现?!……难道说死谷鹰王又重出江湖了么?……”
  那兀鹰振翅在房中盘旋,满房俱是“嗡”“嗡”之声,谢朝星沉不生气,挥起一掌便往兀鹰击去。武啸秋叱喝道:“星儿别轻举妄动!”
  谢朝星听到他师父的喝声,欲收掌已是不及,眼看一掌结结实实击在苍鹰身上,苍鹰庞大的身躯却只略微偏转了一下,忽地掉转鸟头,迅疾无伦地朝谢朝星立身之处扑罩而下。
  谢朝星大吃一惊,急忙蹬步后退,到了五步开外再迅速地一矮身,只差分许兀鹰便自他头上擦过。
  但闻震耳“弧”地一声亮起,兀鹰一扑不着,反向躺在案前僵卧不动的曹士沅袭去。
  一忽间曹士沅的双目已被鹰嘴啄了下来,武啸秋却一直负手立于一旁不动不闪,赵子原见曹士沅死后,还得被此鹰啄去眼睛,一时只觉一股热血往上直冒,他再也顾不得自身安危,正要起身飞跃出去,就在这一刻,倏然一阵疾风响处,一条黑影自房门一闪而入!
  赵子原心虽吃惊,自忖在未弄清来人身份前,还是不可贸然行动,当下强自按下一颗忐忑之心举目望去,这一望几乎使他骇得魂飞魄散——
  只见那人长得又高又瘦,一张青灰色马脸长满了绻曲的黑毛,身上披着一件磷光闪闪的红袍,颈问挂着一串骷髅头骨,脚踝却是光赤赤的,足跟上结满一层层浑厚的茧皮。
  那人长相之恶,装束之奇,委实已到了骇人听闻的地步,赵子原望着望着,浑身不知不觉起了一阵鸡皮疙瘩。他屏住气,暗忖:“这是什么人物?怎地如此邪门?”
  武啸秋面对来人,冷冷地道:
  “死谷鹰玉,是你来了么?”
  那怪人一双三角眼射出阴厉寒芒,往屋内骨碌碌一转,猛地厉叫道:“你倒认得咱老鹰,嗬嗬,你报上名来吧。”
  他边说着,手足不住乱舞乱跳,全身亦随之颤动不止,随时都似显出疯狂之态。
  武啸秋冷笑道:
  “阁下潜隐死谷多年,几时变得如此健忘,当真连老夫都认不出来了么?……”
  那死谷鹰王打量了武啸秋一眼,猛力用鼻子嗅了两嗅,怪笑一声道:
  “桀桀,你是武啸秋!你是武啸秋!”
  他一连重复说了两句,又自笑道:
  “咱们曾在九道标见过一面,是也不是?”
  武啸秋道:
  “亏你还有几分眼力。”
  死谷鹰王道:
  “咱老鹰的眼力会差到哪里去么?姓武的,你忒也太狂了吧。”
  说着,呼啸一声,那只在房中盘旋不已的兀鹰乍闻啸声,扑翅飞到死谷鹰王肩上歇了下来。
  武啸秋道:
  “看来阁下把这只兀鹰已训练成不亚于一名高手了,鹰王这个名号倒非虚传……”
  死谷鹰王截口道:
  “你打算试试这畜生的功夫么?”
  武啸秋笑笑,道:
  “老夫只问你一句,鹰王你离开死谷又人中原,莫非要寻那司马道元,报却他昔日纠合四派高手,将你打成重伤逼人死谷的一段过节?”
  死谷鹰王神色一变,道:
  “是又怎样?敢情姓武的你也想插上一手?”
  语声方落,忽然发出一声鬼叫,一掌僵直不弯,望准武啸秋直扑过来。
  武啸秋转身避开攻势,举袖一卷一荡,内力崩出,直取鹰王胸间要害,死谷鹰王不料对方应变迅捷如斯,匆忙中不暇退避,另一掌闪电一吐,一股奇热难当的怪风由他掌心咝咝透出。那服怪风才出,四周登时卷起一团团热懊炽人的热浪,房中诸人都有置身于火扈之中的感觉,武啸秋袖中真气竟然滞顿发不出去,这是他生平从未经历过的怪事,不禁大喝道:
  “鹰王你这火鸟爪已练到八成火候了,难怪你敢再到中原来——”
  喝声中袖管一卷,双掌横切而出,只闻奔雷之声陡发,房内卷起一道惨惨阴风,他已发出了无坚不摧的“寒帖摧木拍!”
  赵子原深知那寒帖摧木拍的威力,暗想死谷鹰王要糟,果闻“呜”然一响,死谷鹰王已躺在地上了。须臾,死谷鹰王又突地一跃而起,叫道:“厉害,厉害。”抖手从颈上取下那串磷光闪烁的骷髅,挥了几挥,口中念念有词,不时发出恐怖之极的怪叫,举步朝武啸秋缓缓迫近。
  武啸秋哈哈笑道:
  “看家本领要使出来了么?不过老夫劝你还是省省力气的好。”
  死谷鹰王停下脚步,道;
  “只要姓武的你不要插身于这场是非中,咱老鹰自然没有与你为敌之意。”
  武啸秋阴笑道;
  “不错,看来你的头脑并不简单,你要找司马道无报却昔日旧恨,老夫正有消息供应——”
  死谷鹰王道:“什么消息?你说。”
  武啸秋道;
  “司马道元眼下正在阴间地府眼巴巴的等着你,鹰王你只有走这条路去找他。”
  死谷鹰王嚎叫一声,怒道;
  “姓武的,你敢拿我打诳耍子?”
  武啸秋道:
  “打诳哪有什么敢不敢的?司马道元举家在十年前,被谢金印尽歼于翠湖画舫之上,武林中谁人不晓?可笑只有你一人蒙在鼓里。”
  死谷鹰王眼珠连转数转,忽然一语不发,纵身跃出房外,有顷,一人一鹰便沓然不见踪迹。
  谢朝星走上前来,道:
  “师父,这家伙神智怎地有点不正常?”
  武啸秋道:
  “三分像人七分像鬼的鹰王,躲在死谷苦练邪功,镇日与飞禽走兽为伍,日久自然变得疯疯癫癫了。”
  这会子,茅屋外头蓦然又响起一阵沉甸的足步声响,武啸秋师徒两人一凛,彼此对望一眼。
  赵子原内心大为震动,暗想:
  “似此荒僻所在,今日竟然来客络绎不绝,真是令人不可思议了……”
  足音时远时近,终于在茅屋前面顿住。
  谢朝星沉不住气,出声喝道:
  “来者何人?”
  屋外不闻任何回应,武啸秋沉声道:
  “尊驾何不请进——”
  那人一步跨了进来,只见他全身披着一袭白袍,连头上也用一张白布兜头罩着,仅剩下一对眸子露在外面,乍看之下自首及踵都是一团雪白,赵子原触目立即识得此人,险些惊呼出声。
  白袍人骤见武啸秋立在茅屋里,似乎怔了一怔,道:
  “阁下请了,老夫路过此地,见这茅屋欲塌未塌,显然无人居住,是以进来休憩片刻。”
  武啸秋那鹰隼般双目不住在白袍人身上来回扫视,道:
  “好说,咱们也是过路旅人,尊驾请自便。”
  白袍人点了点头,尽自走到案前盘膝就地而坐,双目微瞌,背对着武啸秋养起神来。
  他分明瞧见了死者曹士沅,却不动任何声色,赵子原暗暗不解。
  武啸秋眼色阴晴不定,悄悄向谢朝星打了个手势,谢朝星放轻足步蜇到白袍人身后,倏然一伸右手二指,虚空朝白袍人后脊“志堂”死穴点去!
  这下他突然发难,非特出人意表,距离又如斯近,白袍人功力再高怕也难以逃过此一杀身之劫,但闻“虎”地一响,指力破空袭去,白袍人身躯随之微微一颤,颈首软绵无力地垂了下去。
  谢朝星舒了口气,道:
  “行啦……”
  他只吐出两个字,下面的话再也说不下去,双目圆睁,满面都是惊疑。
  只见那白袍人忽然立起身子,缓缓回过头来,晶瞳里射出两道冷电,直瞪住谢朝星不放。
  谢朝星打了个哆嗦,颤声道:
  “你——你……”
  他简直不敢相信,眼前这白袍人在“志堂”死穴受袭之下,竟能安然无事,难道对方其实是早有防备,将自己抽冷子偷袭的指力硬生生化解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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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飞骑斩杀
 
  白袍人冷冷道:
  “少年人你这指力只学到五成火候,还不到杀人于无形之间的地步……”
  谢朝星呐呐了好阵子,却是一句话也出不了口。
  武啸秋压低嗓子道:
  “敢问尊驾大名?”
  白袍人道:
  “老夫复姓司马,草字道元,想来阁下必不陌生。”
  武啸秋脸色一变,道:“幸会。”说着,拱手朝白袍人“司马道元”揖了一揖。
  “司马道元”拱手还礼,道:“不必客气。”
  拱手间掌心有意无意向外一翻,两人身躯同时晃了晃,“蹬”一声,武啸秋仰身退开半步。
  再看“司马道元”双足亦自陷入地下达二寸之深,武啸秋脑际思潮电转,猛然脱口呼道:
  “原来——原来是你?……”
  “司马道元”哈哈一笑,道:
  “秋寒依依风过河,英雄断剑翠湖波。”
  武啸秋一闻此言,身子陡地颤一大颤,他就指指着“司马道元”沉声一字一语地道:
  “山不转路转,你我将来总有再度碰头的日子!”
  一挥手,带同谢朝星转身推门而去。
  赵子原只瞧得心惊不已,暗道:
  “不可一世的武啸秋,居然会被两句不知所云的诗词惊走,这是怎么一回事?……”
  他心中狂跳,不知不觉脚底碰着木箱,弄出了一点声响,那“司马道元”霍地回过身子,道:“木箱后面的朋友请出来吧?”
  赵子原情知对方已听到了自己一时大意所发出的声响,只好站将起来,走出藏身之处。
  “司马道元”略感意外,道:“小哥儿,是你?”赵子原苦笑道:“这是咱们第三次见面了,上一次记得是在十字枪麦斫的府上,当时阁下一现,便惊走了众人皆惧的甄定远,与今日这个局面完全没有两样,瞧来阁下的能耐着实不小。”
  “司马道元”岔开话题道:“小哥儿可否请先解释,为何要躲在里面?”
  赵子原道:“长话短说,小可是不期来至此地,适值姓武的杀人后去而复返,我明白自己绝非他的对手,所以便躲将起来。”
  “司马道元”望了僵卧的曹士沅一眼,道:“死者乃是从前太昭堡主赵飞星的下属,名叫曹士沅,你可知道他为什么被杀?”
  赵子原道:“阁下也识得此人么?曹前辈可能为了一本黄绫小册而招致杀身之祸……”
  “司马道元”思索一会,伸手人怀徐徐掏出一本黄竣皮的线装小册,在赵子原面前扬了扬,道:“黄绞小册?……不要就是这本册子吧?……”
  赵子原一愕,脱口道:“它……它怎会在你的身上?”
  “司马道元”不答,只是喃喃自语道:“册子我翻过不知有多少遍了,里面什么也没有,怪哉,姓武的要它作何用处?”
  赵子原暗想:“黄绞小册既非在曹前辈身上,然则他一命死得岂不冤枉极了!”
  一念及此,不禁暗暗为曹士元感到难过。
  “司马道元”道:“小哥儿若无他事,老夫要走了。”
  赵子原黯然点一点头,眼望“司马道元”一步步走到门前,走出屋去,此际他脑中竟有一种昏昏沉沉的感觉,对适才发生的一连串变故,居然无法思索其中缘由。
  移时,他逐渐清醒过来,遂将曹士沅尸体移到屋前,用兵刃挖成一个长坑埋葬下去。
  天色向晚,赵子原已足足在茅屋内呆了半天之久,他自忖不可再蹉留下去,遂辨了辨方向,一直向西行去。
  走了将近一个时辰,星儿已悄悄升上了天边,对着赵子原眨眼微笑,他举袖揩去额上汗珠,驻足休息了片刻。
  再行举步时,忽然他耳际传来一阵急促的足步之声,放眼望去,只见小径另端有两条人影下迅速地朝这边移动。
  他自然而然将脚步放松下来,待得前面那两人走近,赵子原始瞧见他俩身上装束有异,胸中不由一震,暗忖:“瞧这两人的衣着装束,绝非中土人士,难道他们也是来自长城以外?……”
  两人来得更近了,但闻右首一人道:“近几日来,沿线风声很紧哩,暖兔,你可知道一些端倪?”
  左首行走的“暖兔”道:“听说可汗已在盘山驿集结重兵,一等张居正死去,便渡过大凌河攻击辽左,到时中原尽在咱土蛮囊中了广赵子原听到“土蛮”两个字,心中惊疑更甚了,有明中叶以后,土蛮一直是本朝最大的外患,隆庆元年,并曾一度飞渡长城,由蓟州转掠卢龙,京畿为之震撼。万历年间,土蛮势力更为猖獗,边地笈笈可危,而眼下竟有土蛮可汗的部属在中土出现,自是难怪赵子原大为所惊了。
  那两人边行边谈,赵子原所走的小径因为地势较低,是以不虞被对方发觉,那右边一人继续道:“就等张居正一死,嘿嘿,兵事便可以发动了。”
  左边的“暖兔”道:“老子就是不明白,咱可汗何以对一个糟老头如此忌惮,非要将他除去不行?张居正虽然贵为明廷首辅,但一旦大明江山落在本族手中,堂堂张首辅还不是成为咱们阶下之囚?”
  右边那人冷笑道:“话可不是这么说法,暖兔你既无法洞悉个中利害,我也懒得和你多谈了……”
  那暖兔道:“然则可汗预备怎样除去他这眼中钉?”
  右边那人低声道:“这是个天大秘密,说了你绝不可张扬出去——”
  那暖兔道:“放心,咱们哥们你岂能信赖不过?”
  右边那人压低声音在暖兔耳边说了几句话,因双方距离甚远,那人话声又十分含糊,赵子原连一字也没有听见。
  只听暖兔低声道:“买雇职业剑手?……嘿嘿,此计大妙!……”
  那右边一人道:“现在只剩下中原武林问题了,这是最不容忽视的一道问题。”
  暖兔道:“中原武林么?我们尽管找内线筹商对付之法,还有那狄一飞……”
  他欲言又止,那右边一人道:“也罢,就依此行事便了,天已黑了,咱们得尽快赶路。”
  赵子原心念一动,暗忖:“久闻张居正乃是当朝孤忠耿耿的一位宰相,正因为他在朝中能综核名实,筹饬战守,四夷才不敢觑窥,而且我朝边将也惟有张道辅在上始能驾驭,听这两个蛮子的口气,莫非土蛮欲谋不利于张首辅?”
  眼望两人即将去远,当下只觉一股古怪冲动直冒而上,他一步跃将出来,冲着他俩背影喊道:“两位回过头来瞧瞧,是谁来了?”
  那两个鞑子闻声不约而同回转身子,见一面前立着一名陌生的少年,不觉怔了一怔。
  那暖兔朝赵子原打量两眼,沉道:“你是呼唤咱们么?”
  赵子原道:“难不成此地还有第三者在?这不是明知故问么?”
  暖兔双目连转,道:“既是如此,敢问有何贵干?”
  赵子原道:“区区要向你们打听一件事——”
  右边一人不耐道:“打听什么?”
  赵子原一字一字道:“除开你们两位外,土蛮可汗另外还派了多少人潜进中上来兴风作浪?”
  霎时之间两人神色大变,右边一人冷笑道:“小子你方才就躲在土堆下面是吧?咱们所说的话你听到了?”
  赵子原昂然道:“役错,是听到了,你待怎地?”
  两名鞑子相互使了个眼色,那暖兔道:“嘿嘿,烘兔你说咱们该怎么办?人家可在等着答复咧。”
  那烘兔冷笑一声,道:“这就是老子的答复!”他双目中精光斗射,未待将话说完,左掌猛地向外一弓,有似出洞猛虎,望准赵子原一斫而下。
  赵子原早已料到对方有如此一着,烘兔一掌才出,他双足徽错,身形立刻移向右侧。
  讵料烘兔一掌犹未击实,在半空陡然硬生生移了个方向,如影随形击向赵子原小腹要害,只闻“呜”然一声锐响,他掌势之劲居然带起一阵尖啸,赵子原身子犹在五步之外,对方掌缘真气已风涌袭到!
  对方武功之高,的确大出赵子原意中所料,他吃惊之余,急忙蹬步倒退,同时伸手封拿。
  他正贯注全力应付烘兔的出击,倏觉身后啸声大作,赵子原看都不看便知是另一名暖兔在自己身后抽冷子来个前后夹袭,那掌力之强,似乎更在烘兔之上——
  急切间他左时往横里一挡,内力陡发。
  轰然一震过后,一股强力飚风四下憧散,噔,噔,噔,赵子原被那劲内力一带,立足不稳踉跄倒退数步。
  暖兔、烘兔分自右围抄而前,四掌齐出,赵子原心知处身生死一线上,己没有迟疑的余地,他一咬牙根,双掌运足功力推了出去。
  这一忽里,陡闻远方道上传来一阵“得”“得”蹄声,烘兔、暖兔瞿然一凛,齐然撤回掌力,暖兔叫道:“有人来了,快走!”
  语讫,两人相继纵身而起,一前一后落荒逸去,速度惊人,霎时便查然不见踪影。
  赵子原大为错愕,无法明白那两名鞑子何以会仓促退走?正自思虑间,背后蹄声已然大作,回头望去,一人一骑飞驰而来,只一眨眼工夫已到了赵子原身后。
  赵子原电目一瞥马上骑士而容,脱口叫道:“麦十字枪!麦前辈!”
  那马上之人正是才从甄定远剑下逃生不久的金翎十字枪麦斫,此际他纵马飞奔,手上执着长达七尺的成名兵刃十字枪,脸上杀气森然,赵子原见他神情可怕,不由微微一愣。
  将要错身之际,那马儿希幸幸长嘶一声,突地朝赵子原立身之处斜纵而至,麦斫厉喝道:
  “姓赵的小子!看枪——”
  手上十字枪一吞一吐,直指赵子原心口,赵子原做梦也想不到对方会向自己突下煞手,眼看枪口即将戳至,本能里他大吼一声,双臂贯足真力,一上一下斜击出去,一面移身左跃。
  麦斫毕生功力尽集于十字枪上,这“飞骑斩杀”乃是他生平有数绝技之一,焉容敌手轻易逃出枪下,但见他长枪平舒,未见如何作势,倏然自赵子原双臂对势中一挑而出——
  枪尖过处,血光飞溅,赵子原仰面翻倒于地!
  麦斫勒住绥辔,视线从赵子原身上扫过,嘴角忽然浮起一丝阴恻恻的笑容,自语道:
  “嘿,老夫这‘飞骑斩杀’从来都是一枪得手,对付你自然也没有例外,嘿嘿,仅仅一枪就足够要你的命了广他脸上阴笑未退,续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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