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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毒梅香

_30 古龙(当代)
群少林和尚。
  少林群僧自平凡上人拉着辛捷飞跑掉以后,只得乘着船照着平凡上人的方向寻来,然而
大海茫茫他们又不知小戢岛之所在,一直摸到此刻才算找到了小戢岛。
  当辛捷发现了这批和尚时,那为首的和尚也瞧见了辛捷及平凡上人,他们欢呼一声,飞
奔而来。
  平凡上人吃了一惊,起身就想回跑,但是忽然他的僧袍被一人紧紧扯住。
  他忙回头一看,扯衣袖的正是辛捷。
  只见辛捷脸上显出凛然之色,低声道:“上人,您绝不能再躲避——”
  平凡上人不禁一愕,只此缓得一缓,那几个少林和尚好快脚程,已纵到眼前。
  一十八人噗地一声又齐齐跪下,为首仍是那少林掌门智敬大师,那“武林之秀”孙倚重
却跪在最后。
  智敬大师叩头道:“灵空祖师,您——您还要隐瞒弟子么——”
  平凡上人急得双手乱摇,大声道:“不是,不是,告诉你们我老人家不是灵空大师就不
是灵空大师——”
  智敬大师想是呐言于口,啊了两声却说不出话来,见平凡上人又要起身,急得叩头流泪
道:“弟子无能,只——只望祖师看在——看在佛祖份上——”
  平凡上人大叫道:“有话好说,有话好说,快莫哭,一哭就浓包了——”
  智敬大师被弄得哭笑不得,他想到少林寺千年声威的重担,心中一阵热血上涌,哇地一
声吐出一口鲜血来。
  平凡上人一看大惊,抢前在智敬大师背上拍了一掌,又在他胸前揉了两下,叹了一口气
道:“唉!你们这是何苦呢?我——我告诉你们吧,我正是那灵空大师——”
  智敬一听平凡上人、承认自己是灵空大师,不禁喜得一跃而起,但随即又跪下道:“弟
子——弟子不知该说什么好,祖师——祖师——这些年来可安好?唉!天可怜见——”
  说到这里他又不由自主流下泪来。
  平凡上人的脸上闪过一丝激动的表情,但随即又恢复冷漠的面容。
  智敬大师颤声道:“弟子斗胆请祖师回寺——”
  说到这里,他抬头焦急地注视着平凡上人,其他少林寺的和尚也都凝视着平凡上人,辛
捷也同样——
  平凡上人仰首观天,一语不发。
  智敬大师只好又道:“弟子智敬率少林门人请祖师瞧在佛祖份上,随弟子回去——”
  平凡上人忽然长叹一声,低声道:“我老人家做了百年的野和尚,要我回去是不可能的
了——”
  少林群僧听到这里都是心中一沉,不料平凡上人又接着道:“只是,只是我老人家究竟
是出自少林寺门,平生武学虽然大多自己所创,但是基本却是从藏经阁中悟得的,是以我一
定将这百年带走的少林绝学归还给少林——”
  智敬大师还想说什么,但立刻被他背后一个老和尚扯衣止住。平凡上人又继续道:“我
瞧这娃儿甚是聪明可教,就着他留在我岛上,我定然把所有少林绝学倾囊相授。”说着指了
指跪在最后的孙倚重。
  智敬大师见平凡上人如此说,知道要请他回寺是不可能的了,但平凡上人既答应传孙倚
重绝艺,那么少林寺绝学重现总算有了希望,于是站了起来。
  辛捷忽然见那智敬大师十分尴尬地瞧着自己,似乎想说什么,他冰雪聪明,立刻知道智
敬大师是因自己身份而为难,因为智敬大师以为他是平凡上人的徒弟,那么他就成了少林众
僧的前辈,而他年龄又恁小,是以他立刻巧妙地上前对孙倚重道:“孙兄,恭喜你啦,你竟
得了平凡上人老前辈的青睐,这真是千载一遍的奇缘哩。”
  孙倚重听他称平凡上人为“老前辈”而不称“师父”,不禁大奇道:“怎么辛——”
  辛捷笑道:“兄弟哪有这份福气做上人的徒弟,上人不过略为指点兄弟罢了——”
  这句话就明白说出他并非平凡上人之徒,于是智敬大师道:“倚儿,你千万得好好跟着
祖师练功,咱们少林寺的光大全在你身上啦——祖师,弟子们这就回去啦——”
  平凡上人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智敬又对辛捷合什道:“辛施主,咱们后会有期——”
  接着率领门人,一行十七人匆匆而去。
  平凡上人望着这群“后辈”上船而去,才轻轻叹了一声。
  忽然,轰然一声巨响,一片黑影如乌云盖般地落向三人头顶原来那根石笋吃恒河三佛掌
力削去顶端,又被无根生以上乘内力打在石根部,表面虽然无异,其实根部已是折断,这时
竟轰然倒下——
  辛捷大喝一声,双掌向外一划,陡然一合,一股狂风卷出,轰然又是一声巨响,那石笋
竟被击成千万碎块,漫天飞出!
  辛捷这招乃是新近从平凡上人学来的“空空掌法”中的一招,唤作“飞浪排空,”乃是
空空掌法中成力最强的一式。
  平凡上人喝采道:“娃儿,真好掌力!”
  最惊的莫过于武林之秀孙倚重了,两月前他还和辛捷交过手,不料两月不见,他的功力
似乎又精进了一大截!
  天渐渐亮了,曙光普照,小戢岛上,晓风残月——
  平凡上人左手携着辛捷,右手携着孙倚重,缓缓走向海滨。
  船到大戢岛,平凡上人和孙倚重上了岸,辛捷却留在船上道:“晚辈尚有急事要回中
土,就此告别,异日有暇——”
  平凡上人笑道:“娃儿既有‘要事’,走就是了,不要来什么异与不异的一套啦——
好!倚儿,咱们走!”
  说着一抓孙倚重,两个起落,就消失在树林中。
  辛捷怔怔地望着两人背影消失,一转身,扯起帆儿,划入海中。
  晨风甚紧,船行如箭,辛捷披襟当风,顿觉心旷神怡,他引吭长啸,如龙吟般的啸声随
着海风传出老远——
  忽然,淡淡的雾气,像轻纱般从四海升起,飘渺袅袅之中,使周围景物陷入迷迷糊糊。
  霎时,雾浓了起来,周围都是白茫茫一片。这骤起的大雾正是东海群屿间的一大特色,
而这种时起的大雾也为世外三仙避去不少骚扰与麻烦。就是世居东海的渔夫们都万分顾忌这
种漫天浓雾。
  辛捷心想:“纵使雾大,但此时风向非常稳定,我只要把定舵向,好歹能航行到中原沿
岸。”
  于是他懒散地坐了下来,任那小艇平稳而轻快的前进。
  偶而,他俩下身去,伸手掏了掏海水,修长灵巧的手指在海水中划起几道细短的白线,
寻即消失——
  大雾中,船在疾行,辛捷无聊地胡思乱想着。
  于是,他想到了那娇艳无比的菁儿——
  但此时张菁呢?辛捷不敢想像这毫无经验过人心险恶的纯洁少女,长期涉足江湖——
  好长一段时间辛捷如此躺着,又坐起,雾愈来愈浓,即使以他超人的目力,五丈以外已
是浑浊一片了。
  艇侧浪头变成有规律而高昂地顺着船头向前冲去,远处传来搏浪之声,便辛捷直觉感
到——海岸近了。
  一股莫名的振奋使他从艇中站立起来,一双神目紧紧注视着正前方,期待那陆地突然出
现的那一刹那——
  雾己更浓,辛捷什么也看不见,空中变幻莫测的水气,在他眼前显出各式各样的幻影。
  突然一阵桨击水声——
  就在离船头十丈左右飞快掠过一条黑影,看到倒像是条小艇,如非有这样大辛捷也看不
见了。
  此时辛捷因靠岸在即,又逢如此大雾,风帆早已落下而速度也大减,不禁奇怪什么人敢
在这大雾中如此飞快地划艇?
  正当他一念至此,突然前面又一庞大黑影掠过,像是艘巨大海船。以它也尽速前进的模
样看来,好似正紧追那前面小艇。
  想是船上之人正注意前面逃逸者,又遇到这大雾,竟没有发觉从旁悄悄而来的辛捷。
  辛捷刚好赶到那大船船尾,一把拉住舵上的缆绳,好奇心的趋使,令他不由自主想跟上
看看。
  大船的速度大约较前行小艇快些,顺着击水声,不久即愈追愈近,从声音听来已不足五
丈了——
  突然一阵笑声从大船上暴出,紧接着一个嘶哑的声音操着生硬汉语说道:“小妮子乖乖
地别再跑了,我徒儿看上你实是你天大荣幸呢!”
  附在大船下的辛捷一听这声音,竟吓了一大跳。
  “原来是恒河三佛!被追的人会是谁?听他称谓应是一个女子。”辛捷暗忖道,一看手
中握着的绳索,果然编织得不似中原所产。
  “什么女子会被金伯胜夷看上了?”辛捷心中发了一个问号。
  前面的小艇中人并不应答,只听桨声更急,但操舟人似乎用力过久,出手力巴不甚雄
厚,所以老是逃不远去。
  又一个年青的口音,道:“姑娘何必急急逃呢?我们又不会吃你,有话好好讲呀?”
  辛捷一听即知是金鲁厄,不禁恍然大悟,心想:“除非是金鲁厄看上了前面小舟中的女
子,‘恒河三佛’还会对何人如此将就么?”
  原来“恒河三佛”对其门下甚为严厉,但这排行最后的金鲁厄却是大得师父及师叔伯的
恩宠,不仅因他聪明伶俐,更因他面容俏俊而善于口舌之功,所以金鲁厄在众师兄弟中,真
可谓任所欲为而不会得不到了。
  “哼!蛮夷之民如何配得上咱们中原礼义之邦的儿女?”
  辛捷对金鲁厄已有成见,当然为那女子抱屈了。
  金鲁厄刺耳的声音又从船头传过来,道:“姑娘还守着那臭汉子无微不至,看他伤得这
样重,还有什么希望可活?扔在海里喂鱼算了!”
  “我金鲁厄在天兰富可敌国,姑娘有什么不好跟我去?”金鲁厄竟想以利诱惑,也许他
以为中原的女子会像他本国人一般重财轻义吧。
  前面逃逸者虽仍加劲鼓桨,但也忍不住骂了一声,道:“好狠心的狗蛮子,姑娘誓必报
此杀夫之仇!”微硬的泣语,却突然使旁观的辛捷如中巨棰,一只手紧紧抓住缆绳不放,口
中喃喃说道:“是她?竟会是她?……”
  蓦然,冲动的天性使他忘我起来,这件事情也像变成他自身的事情一般,突然他一涌
身,轻飘飘地翻上船尾——
  此时雾气大浓,船头上的“恒河三佛”与金鲁厄俱被雾隐住,辛捷屏住气,放心大胆一
步步蹑足前进,果然行不到五丈前面已显出四条人影——
  当中站立的一位身材高大,必是伯罗各答无疑,旁一儒生当是自命不凡的金鲁厄了。
  四人全神贯注在前逃者,谁也未注意到后面掩至的辛捷。
  想是前面操舟者对附近海岸相当熟悉,此时桨声突然向左一转,辛捷记忆中此方向正是
朝向岸边。
  立刻“恒河三佛”连舵也不用,六足往左一压,借大船只竟硬生生被他三人转折过去,
仍紧跟在小艇身后。
  突然伯罗各答爆出一连串磔磔夷语:“吉里摩诃防达,勿释哈阉”
  并且手中竟举起一硕大铁锚作遥掷状,旁边金鲁厄急得连忙拦住——
  此时前面雾气突地大盛,辛捷得平凡上人告诉过这五是进人峡湾内的现象,因为峡湾三
山环陆,雾气极不易发散,故愈积愈浓。这时已快至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步了。
  辛捷不自觉更逼近了一些,距离恒河三佛等已不足三丈,如非他四人俱全神贯注在搜寻
逃走之小艇,还会不发现辛捷么?
  蓦地金鲁厄又开口喝道:“姑娘速速停止,否则我师伯即要以铁锚投掷过来了!”敢情
他也发觉形势突变,浓雾使得四人快失去逃船的踪影。
  虽然不一会儿前逃者踪迹已渺,但循水声“恒河三佛”仍以其超凡的功力,鼓风而行紧
迫在小艇后面。
  伯罗各答性最急燥,此时早已将锚高举在手,只要一无把握追得上前船,他即要凭桨声
将对方击沉,以免恒河三佛追凌弱女的讯息,传人江湖受人耻笑。
  谁知就在这紧张的一刻,突然小艇桨声消失了,立刻四周除了海涛汹涌之外,一丝声息
也无,金伯胜与盘灯孚尔也连忙双手一扑一拂,减去前冲速度缓缓停下来。
  金鲁厄正站在船弦边,蓦地他大叫起来,道:“当心!右弦暗礁!”当然他是以梵语说
的。
  虽然大船速度已是大减,但前进的动力,仍足以被暗礁将船撞击得四分五裂
  “轰隆!”
  在“恒河三佛”还未能及得停船的当儿,整个舟躯已稳稳架上暗礁,就是“恒河三佛”
再有多大功力也别想将它移动分毫。
  伯罗各答正想破口大骂,金伯胜夷却一挥手将他制止,面容闪过一丝狰狞笑容——
  “姑娘好生聪慧,我金伯胜夷深感钦佩!”金伯胜夷操着生硬汉语说完,立刻向伯罗各
答打了一个手势,“恒河三佛”心灵早通,伯罗各答当然明白他的思想。
  辛捷心性机警,早已洞悉金伯胜夷的鬼计,一躬身形如狸猫般又跨前三步,离金伯胜夷
等已很近了——
  金鲁厄等正注意着前方,何况大雾是如此浓,几乎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步,怎会科到敌人
从后方掩来,何况又是机智绝伦的辛捷。
  果然不一会儿,离船约廿丈处,一个冷冷的女子声音说道:“好个蛮狗,现在可尝到姑
娘手段了,等下叫你们一个个去喂鱼虾。”
  金伯胜夷哈哈一笑,右手一挥处,值罗各答铁锚已掷出手——
  伯罗各答功力几乎与平凡上人相仿夷,这一尽势而为劲力有若奔雷,只见那铁锚挟着
“丝丝”破空之声,直向发话处击去。
  辛捷早料到如此,蓦地发难,一个身子飞快朝铁锚去向扑出,抽空竟向“恒河三佛”等
四人各劈出一掌——
  金伯胜佛等突觉背后劲风暗袭,都不自觉转过身来,双手护住胸前,打定先保住身躯再
说。
  辛捷正要他们如此,乘四人一窒间,一溜身形早赶出船头,紧紧追在铁锚后面——
  四人发觉受骗时已拦击不及,其中金鲁厄对辛捷印像最深,虽短短一瞥,已看清是辛
捷,不觉脱口呼道:“是他?这小子!”连忙将此人是辛捷告诉“恒河三佛”等。
  这突变只不过一刹那时间,不说“恒河三佛”在后大声咒骂,而辛捷飞出船头五丈己赶
上铁锚。
  辛捷在先前已记清发声处,此刻真气一换,双足灌满真力狠狠往铁锚上一顿,自己身体
被反用力激得高高腾起,不过铁锚却也因辛捷这一脚,稍微向下偏去——
  “扑通!”
  铁锚落水声,紧接着一下女子惊呼声,辛捷在空中一连换数个身形,减去前飞速度,径
往发声处落下。
  此时大雾弥漫,辛捷双目紧紧注视着足下仍是看不见落足点——
  船上人刚才大概被铁锚声势骇得心惊胆寒,此时又闻头顶劲风呼呼,不禁将手中木桨一
扳,整个船身硬往左移开五——
  辛捷尽量将双足缩起,但直待他离水面淌不足两尺,才发觉自己脚下竟是白茫茫一片波
涛,何来个舟?
  辛捷大惊之下,双袖奋力向下一压,整个身子藉着水面反震之力,凭空又跃起三丈,这
下他再也不敢大意,连忙开声呼道:“碧妹?是你吗?”
  立刻有一根木桨伸过来,辛捷稳稳落在桨上,心暗惊这浓雾如此之大,居然身隔腿尺仍
不能发现身旁三尺之外的小船——
  辛捷得到木桨的助力,一晃身落人船内,蒙蒙雾气中,正有一双清澈的大眼,紧张地注
视着他,目光中哀怨的神色像包含着无比辛酸与痛苦。
  辛捷立在船头,似乎在未得允许前不敢冒入小艇,此时他心中升起莫名的恐惧,既怕对
方不是心目中所想像的方少碧,而又害怕是!
  “碧妹!是你吗?我可以下来吗?”辛捷在此大雾中只觉此女郎轮廊已像极方少碧,但
弥漫气遮掩下她却是如此冷,冷得辛捷不敢启口——
  那女子久久不答,辛捷也久久立在船头,相持了好一会儿,那女子才开口平静说道:
“不错!捷……辛大哥,是我!想不到会在此碰见你!”但辛捷听得出她语气中包含着绝大
的痛苦与激动。
  “吁!”
  辛捷长长缓一口气,自嘲地笑笑然后步下船舱,舟中横板上正坐着令他难忘的方少碧。
“但她是这么冷冰冰!”辛捷心想,接着打算缓和一下周围冰冷的气氛,但总想不出什么适
当的话,只好苦笑道:“碧妹,真高兴能见到你,你这些日子——”
  辛捷说到此,突然远处传来数声惊呼,紧接着听得金鲁厄叫道:“师父!快!快跳上这
礁石——”
  又一阵梵语的咒骂声,还有伯罗各答愤怒的吼叫声——
  方少碧至此才露出一丝凄凉的笑容。
  辛捷抓住这机会,立刻赞道:“碧妹真聪明,这计策我真佩服得很。”
  方少碧淡淡一笑,道:“辛大侠过奖了——”
  辛捷听出她语中隐隐含有暗刺,他对方少碧除了万分抱歉外,只有无比的怜惜了,更何
况他对方少碧并不是完全忘情。
  “碧妹!我——我对不起你,以前的事情别提了,碧妹近来生活好吗?”
  方少望突然掩面痛哭起来,蓦地她变桨一划向右横过六、七丈,突然从身后抱起一人,
一点船身即向外跃去。
  辛捷大惊,尚以为她要寻短见,立刻也跟踪跃起,但当他落下时却发现脚下竟是干沙实
地——
  此时方少碧早已隐身浓雾,辛捷微一停顿,立刻辨清方向循声追去。
  辛捷功力高出方少碧许多,何况她手中尚抱着一人,所以辛捷不久就追及她,只见方少
望将那人抱得紧紧的,一路啼哭跑着——
  辛捷只好牢跟在她后面,出声安慰道:“碧妹!难道不能给我解释的机会吗?”
  方少碧头也不回,仍继续奔跑,就这样在崇山峻岭中,回转约有两三个时辰,竟奔至一
洞口——
  方少碧毫不停步直奔进去,而辛捷也毫不犹豫立刻跟进——
  一奔进洞竟是一个宽敞的大岩穴,内中现分许多小曲道通大更深层,方少望似乎对此地
地形甚是熟悉,直拣当中一条向内深入——
  转了好几个转,前面竟现出一石室,内中石床、石凳、石桌、石椅一应俱全,方少碧将
手中人轻放在石床上,蓦地转过身来。
  辛捷停在石屋门口,疑惑地看着内中一切——
  “辛大侠一路跟来作甚?”方少碧微哽地道。
  辛捷脸上痛苦地抽搐了几下,叹声道:“碧妹!别这样对我,纵使我有对不起你的地
方,相隔这样久,你也应谅解我啊!”
  方少碧冷哼一声,道:“你——你没有什么对不住我的,也没有什么要我谅解的。”
  短短的数语却像只只利剑般穿透辛捷的心,如果不是他对方少碧抱有愧恨,以他性格早
要顿足走了。
  辛捷看看方少垄身后静躺在石床的那人,只见他满头乱发遮去大半脸,怪异的装束使人
看来觉得不伦不类,为了要找出继续在此地的理由,于是辛捷说道:
  “他是谁?看来受伤很重,让我帮你将他医好吧!”
  方少垄奇怪地一笑?脸上闪过一丝极不自然神色,说道:“不敢有劳辛大侠,此人是谁
大侠也无须知晓,就请您赶快离开这儿!”
  这左一声大侠,右一声大侠,叫得辛捷惭愧而无地自容——
  辛捷不能再言语,晶莹的泪珠在他眼眶中滚动,他终于没有让它滑跌下来,但那种神
色,不仅包含哀伤,还有一丝微微的愤怒,虽然辛捷确曾有负过方少碧的地方,但经过这么
多折磨,她也应谅解他,给他稍微慰藉才对。辛捷想着,嘴唇发着颤,一直抖动老半天才脱
口而出,道:“碧妹!你……你……唉!”说时两手微张着,眼中充满希冀被幻灭的目光,
脸上一片呆痴与悲怜——
  这一声“碧妹”像一只巨锤,重重击在方少碧心扉,被理智压住的感情,一发再也不可
收拾,只是她也泪如泉涌,伸手掩面泣道:“捷哥!捷哥!为什么又让我碰见你呢?……”
  辛捷僵硬的脸上绽开了笑容,一丝宽慰的欢欣熔化了他郁积的愁结,至少方少碧还没忘
记他啊……
  “碧妹!我实在对不起你,唉当年的事不谈也罢!你……你己嫁人了吗?”辛捷说时指
了指石床上受伤的那人。
  方少碧点点头,面上浮起淡淡一丝苦笑。
  “是谁?”辛捷奇怪地问道,因为他不明白……
  方少碧幽怨的一瞥辛捷,极不顾出口地说道:“金欹!”
  辛捷惊得突然紧紧抓住方少垄双肩,怀疑地再问她道:“是金欹?‘天魔’金欹?”
  还没待方少碧点头答是,辛捷已一晃身抢至百床前——
  方少垄以为辛捷尚末忘记前仇,急得大叫道:“捷哥!你不能……我不许你伤他!”说
时一把拉住辛捷左手。
  辛捷右手轻轻一拂,扫开覆在那人面上的乱发,骇然一个难以忘怀的面容呈现在他眼
前——
  这人不是金欹是谁?辛捷心中暗思,深而长的两道刀痕在鼻梁上画了个交叉,当他想到
金欹抓住吴凌风落下悬崖的疯狂面孔,不禁使辛捷打个寒襟。
  辛捷叹了口气,顺手探了金欹鼻息,倒甚均匀有力,于是摇了摇头,道:“还好,伤得
不甚重,大概再休息个把时辰即可以清醒过来。”
  辛捷转脸望着正关切注视金欹的方少碧,心中不禁奇怪他两人怎么会结为一块的?又怎
会跑到这荒僻的海边岩区来住呢?
  方少碧蓦地发觉辛捷正疑惑地看着自己,不禁红飞双颊,轻轻笑道:“你想不到我会嫁
给他是吗?”方少碧瞟了床上金欹一眼。
  辛捷点点头——
  方少望又淡淡苦笑,拍拍旁边石椅请辛捷坐下,然后娓娓道出一段事迹来——
  “你知道那天我投江后……”方少碧含羞地望望正预备聆听的辛捷,脑中又浮起那使她
终生也不能忘怀的一幕。
  辛捷当然知道她说的是什么,惭愧的表情使他脸色显得甚是难看,方少碧提起这事又使
他想起失踪久未联系的金梅龄——
  “唉!捷哥……”方少碧知道辛捷心中一定很难过,而自己又何尝不难过呢?初逢时的
惊喜,继之强迫自己对他的冷淡,已使她多年对辛捷的恨意完全勾销,并且如果严格说一
点,自己也有负于他呀!方少望心想,因为她不是也嫁给以往最痛恨的人——金欹?
  “龄姐姐如何了?”方少望自己也不知为何会喊出“龄姐姐”的,但看辛捷痛悔的表
情,多少也猜出些端倪。
  辛捷没有回答,只木然摇摇头,心中对方少碧的放过金梅龄也宽慰了不少——
  方少碧不顾再问起使辛捷痛心的事,仍继续先前话题道:“那天我投水以后,我恨一
切,我也恨我自己,于是我屏住气拼命要往水下钻,想让江水将我淹没,永远淹没,但是浪
是如此大,我支持不了几口气即昏绝过去——”
  辛捷随着她的叙述,思潮又溯到昔日,想着方少碧在大江之中随波逐流,慢慢远去,终
至去消逝无踪——
  方少碧的声音很平静,很委婉,除了道出数年来流浪的经过外,尽量避免引起辛捷痛苦
的回忆。
  “不知过了多久,我醒了过来了周身是如此湿,我想大概是冷醒的吧!”方少碧一直说
下去,偶尔眼申闪过一丝眷恋昔日情景的目光。
  ……此时天已黑了,黯淡的星光在天上闪烁着,我感觉四肢懒散已极,心灵的麻木与肢
体疲劳使我除了沉静外,连指头也不想动动——
  我平仰着身子,也不知自己是在水上?还是在陆上?或在船中?因为这种种对我都毫无
关系。
  突然我觉得身侧远处火光一亮,接着一个孩子口音呼道:“奶奶!那位姑姑就在那
边!”
  接着一个妇人的口音:“乖孩子,你先跑去看看,不要让这可怜的人冻坏了。”
  又闻小孩应了声,立刻方少碧觉得有人很快跑至自己身侧。
  “奶奶!她已经醒了,啊,你看她全身都湿透了。”
  这时妇人也走了过来,看看方少碧除了身体显得虚弱外一切尚好好的,不禁松口气,
道:“唉!小福真亏了你的……姑娘!你感觉好吗?”敢情她也发觉方少碧醒了。
  方少碧虽然心中感激这妇人的好心,但内心的一切都变成绝望,一切都变得漠然,以至
对着这好心的妇人脸是这般冰冷。
  方少碧说到此处,辛捷突然打断话题问道:“你漂到什么地方?”
  方少碧看看辛捷脸上关切的神情,心中也觉得甜滋滋的,尤其他目光中万缕柔情不是还
像往昔一般吗?
  “当时我也不知道,后来听那救我的渔妇说,才知竟是距离武汉百余里的‘杨逻’。”
方少碧安慰地笑道。
  辛捷叹道:“你命运比我还好些……唉!我……”
  方少碧的泪水又涌出出眼眶,数个时辰前的恨意早已被柔情所化,只见她轻轻握了握辛
捷的手,故意装出笑脸,温柔地道:“捷哥,别想以前了吧!让我告诉你以后的事情……”
  辛捷点点头,轻抚着方少碧零乱而细长的秀发,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唯一使他安慰
的是碧妹已经有了“归宿”,不管是谁,多少对他的内疚有了补偿。
  方少碧继续说道:“自从我被那渔妇救后,渔妇怜我孤苦无依,何况她也仅有祖孙两人
相依为伴,所以就让我留居下来……”
  “这样过了近半年,我对一切从此灰心了,我的感情像槁木般永远死沉过去,但一个人
的命运并不如此地简单……”
  “我还记得那天下午,本是初春奔放时节,突然……突然金欹来了……”
  辛捷听得一阵紧张,身子也不自觉仰起。
  “原来清静而恬淡的小茅屋——渔妇的家。”方少碧如此述说着,“突然掀起大风
波。”
  “这一日我正在陪那好心的渔妇做女红……”方少碧略带追忆的神色——
  “噗”!敲门的声音,接着一个男子口音叫着:“开门!碧妹出来!”
  我听见这声音脸部发自了,刺耳而嚣张的叫嘈,不是“天魔金欹”还会是谁?
  逃是逃不了,我心里想着,不禁摸摸一直藏在怀中的匕首,慢慢将门打开——
  出现在我面前是一个褴褛而疲乏的青年,我几乎认不出他即是最令我厌憎的“金欹”。
  “碧妹……碧妹!你害得我好苦!”金欹语气仍是这么专横,一双手扶住门槛像是要跌
下来——
  我冷冷说道:“金欹!你给我滚!滚得远远的,我永远不要再见你……再见你们两人—
—”我自己也不明白为何多日平静的心胸会突然激动起来。
  金欹嘴微张地望着我,很久没有理的乱发遮去他从前俏俊的面容,我从未见过他如此低
声下气过说道:
  “碧妹得罪你的人并不是我啊!为何要连我一并恨上呢?上天可怜才让我寻得你,我这
般深爱你,为何你总要伤我心呢?”
  我激动得掩面痛哭起来,口中连连呼道:“我恨……我恨你们两人……啊!金欹你!你
怎么了?”
  此时金欹突然扶住胸部,脸上肌肉惨白并连续抽动数下,突然倒在我脚边——
  辛捷忖道:“对了!必是这厮中了我一掌,为了寻碧妹竟连日跋涉,没有好好将息过才
会如此严重,如此看来他对碧妹可是真感情啊。”
  且不说辛捷心中起伏,方少碧继续叙述着:“碧妹我……我内伤发了。”金欹痛苦地呻
吟着,无助地伸出右手——
  “我蓦地心软了,虽然金欹天性凉薄,对我却是一片真心,于是我连忙将他扶至床上。
  经过数日的治疗,他终于好转过来——”
  “碧妹!”这一日他已能坐起,诚恳地对我说:“我知道你一定很恨我,恨我的为
人……但是……但是我愿意为你改过自新的,你知道我是多么的爱你……”
  我不得不装出冷漠的样子,虽然对他的恶感是少了很多,但我仍摇着头。
  “好吧!我不敢勉强你,虽然这不是我以往的作风。”金欹出奇平静地道,目光中往日
凶戾的神乞一丝也无,只见他继续道:“但我想知道,你为何如此讨厌我?如此恨我呢?难
道仅仅为着辛捷那小子吗?”
  我不愿他谈到你的名字,虽然我心中时常反复念着它。方少碧继续对辛捷说:
  “何况爸妈的惨死,那一幕景像又清晰浮上我脑海,像着魔般突然对他诅咒起来。”
  “你……你这恶魔!你连父母都能杀,我还敢喜欢你?”金欹的脸色变了,我从未看过
他如此惭愧过,一种说不出的快感在我血液中奔流着,爸!妈!虽然他们并不是我亲生父
母,并且强迫我嫁给我不喜欢的人,但他们总有养育我十余年之恩呀!
  “逆子!你这杀亲之逆子!你这不容恕的逆子!”我不停叫喊着。
  “你自称爱我,愿为我牺牲一切,哼,如果你将你自认为漂亮的脸上画两刀我就嫁给
你。”一时气惯我竟吐出这句话。
  金欹苍白的脸上,突然露出决然的神色,愤道:“碧妹!当然我犯了滔天大错不容宽
谅,但你说的话可算数?”
  我哈哈大笑起来,蓦地从怀中抽出匕首交给他道:“划吧!划吧!我要看看能杀父母的
人能不能划自己的脸?”
  金欹接过匕首,望着我失常的狂态,突然反手两剑,竟真的在自己的脸上划了一个十
字,他狂叫两声“妹”,鲜血从他脸上泊泊流下,刚病愈虚弱的躯体,受不住这精神与肉体
的双重打击,立刻昏倒在床上——
  我被这意想不到的变化惊得呆了,看着金欹脸上深而红的两道十字伤口,一种罪恶的惩
罚在我心头滋长。
  “啊!方少碧你作了什么事啊?”被惊吓着的我,丢弃重伤的金欹,掩面飞奔而去,像
避罪恶的深渊般,我再也不敢回顾一下那小茅屋——
  “于是我又开始流浪了……”方少碧说至此处,早泣得泪湿沾裳,胸部急喘地抽搐,像
久经忧患的孩子,遇到亲人将心中郁愤要一吐而尽的样子。
  辛捷拍着她上下抽动的双肩,抚慰她道:“安静点!慢慢讲!”从他知道方少碧已属金
欹后,自然的对她只剩下纯洁的友情。
  方少碧激动一会才继续说道:“后来我在江湖上流浪,闻到七妙神君要到泰山参加大
会,我早已怀疑到‘七妙神君’必是你,所以我无法自主地向山东方向行去……”
  “等我达到泰山脚下时,大会已经作鸟兽散,但我突然发现了金欹,他又是伤得这般
重,从岩石边爬上来,殷红的刀痕仍醒目地交叉着……”
  “他也看见了我,竟努力挣扎向我爬来,口中尚喃啁念道:‘碧妹,宽恕我!碧妹,再
别离开我!’
  至此我感情完全崩溃了,怜惜他的心情使我变成爱他的痴心,于是我带着他来了此处,
这荒凉无人的岩区,永远离开人群,就孤单终其一生……”
  辛捷自此才明白方少碧与金欹结合的本末,心中也不知是什么滋味。
  “但你怎会被‘恒河三佛’追上呢?”辛捷奇怪金欹的被打伤。
  方少碧脸一红,道:“还不是他!”她指着金欹,道:“他说在洞里呆得烦了,要出去
散散心”接着又恨声说道:“谁知竟碰着那三个老鬼,还有他们那讨厌的徒弟……”
  辛捷点点头道:“不错!那三人徒弟叫‘金鲁厄’,他对你怎样?”
  方少碧恨得牙痒痒的,哼道:“这家伙不是好东西,如果落在我手上非将他碎尸万
段!”
  辛捷已猜出端倪,笑道:“谁叫你长得这么漂亮呢!”
  此时两人已回复以前般亲蜜和气,当然亲蜜的有些距离,方少碧被噪得“啐”一声,哼
道:“这家伙是蛤摸想——”
  正在此时,突然床上的金欹哼了两声,道:“碧妹!碧妹!水!水!”
  辛捷与方少碧蓦地惊醒,辛捷取笑道:“你看!雄天鹅醒了呢!”
  方少碧含羞地一笑,笑容多少含点伤感的意味,只见她连忙奔过去,口中还继续道:
“你瞧!这就是那最高大的老头子打伤的!”
  “啊!你说的‘伯罗各答’,哼!‘恒河三佛’竟是这样的小人!”辛捷应道。
  金欹又连连叫着要水,待方少碧灌了少许水下去,他又朦胧睡去——
  “啊!
  突然辛捷轻呼一声,说道:“碧妹,你听脚步声!是‘恒河三佛’等来了!”
  方少碧功力较辛捷浅了许多,听了一会仍是听不出什么,但她甚明了此地气候,道:
“必定是雾散,否则虽然站立那块岩石只距海岸不足八丈,他们仍是不会跳过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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