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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杀手

_5 古龙(当代)
  孔兰君道:“我也不知道她的武功究竟怎么样,只不过我绝不想去试试看。”
  柳长街道:“所以我只有在这里看看,绝不能打草惊蛇,轻举妄动,因为我现在就算杀了他们,也没有用。”
  孔兰君点点头,道:“所以我现在只要你仔细看着他们出手就行。”
  柳长街道:“然后呢?”
  孔兰君道:“然后我们都回去,等着。”
  柳长街道:“等什么?”
  孔兰君道:“等明天下午,到秋水山庄去。”
  柳长街道:“到了秋水山庄后,我再想法子去找那秘窟?”
  孔兰君道:“而且一定要在天亮之前找到。”
  柳长街道:“这些人拆完房子,要回去时,我不能在后面盯他们的梢?”
  孔兰君道:“不能。”
  柳长街不说话了。
  说了也没有用的话,他从来不说。
  对山灯火辉煌,这里却很暗,黑暗的苍穹中,刚刚有几点星光升起。
  淡淡的星光,淡淡地照在孔兰君的脸上。
  她实在是个很美的女人。
  夜色也很美。
  柳长街找了块石块坐下来,看着她,仿佛有些痴了。
  孔兰君忽然道:“是我叫你坐下去的?”
  柳长街道:“你没有。”
  孔兰君道:“我没有叫你坐下,你就得站着。”
  柳长街就又站了起来。
  孔兰君道:“我叫你带来的提盒呢?”
  柳长街道:“在。”
  四四方方的提盒,是用福州漆木做成的,非常精致考究。
  孔兰君道:“替我打开盖子。”
  掀起盖子,提盒里用白绫垫着底,摆着四样下酒菜,一盘竹节小馒头,一壶酒。
  酒是杭州最出名的“善酿”,四样名菜是薰鱼、糟鸡、无锡的酱鸭和肉骨头。“孔兰君道:”替我倒酒。“
  柳长街双手捧着酒壶,倒了杯酒,忽然发觉自己也很饿了。
  可惜酒杯只有一只,筷子也只有一双,他只有在旁边看着。
  孔兰君喝了两杯酒,每样菜尝了一口,就皱了皱眉,放下筷子,忽然道:“倒掉。”
  柳长街道:“倒掉?把什么东西倒掉?”
  孔兰君道:“这些东西全都倒掉。”
  柳长街道:“为什么要倒掉?”
  孔兰君道:“因为我已吃过了。”
  柳长街道:“可是我还饿着。”
  孔兰君道:“像你这样的人,饿个三五天,也饿不死的。”
  柳长街道:“既然有东西吃,为什么要挨饿?”
  孔兰君冷冷道:“因为我吃过的东西,谁也不能碰。”
  柳长街看着她,看了半天,道:“你的人也不能碰?”
  孔兰君道:“不能。”
  柳长街道:“从来也没有人碰过你?”
  孔兰君沉下脸,道:“那是我的事,你根本管不着。”
  柳长街道:“但我的事你却要管?”
  孔兰君道:“不错。”
  柳长街道:“你叫我站着,我就得站着,叫我看,我就得看?”
  孔兰君道:“不错。”
  柳长街看着她,又看了许久,忽然笑了。
  孔兰君冷冷道:“我不许你笑的时候:你也不准笑。”
  柳长街道:“因为我是你的奴才?”
  孔兰君道:“你现在总算明白。”
  柳长街道:“只可惜你却有件事不明白。”
  孔兰君道:“什么事?”
  柳长街道:“我也是个人,我这人做事一向都喜欢用自己的法子,譬如说……”
  孔兰君道:“譬如说什么?”
  柳长街道:“我若想喝酒的时候,我就喝。”
  他居然真的把那壶酒拿起来,对着嘴喝下去。
  孔兰君脸已气白了,不停地冷笑,道:“看来你只怕已想死。”
  柳长街笑了笑,道:“我一点也不想死,只不过想碰碰你。”
  孔兰君怒道:“你敢?”
  柳长街道:“我不敢?”
  他的手突然伸出,去摸孔兰君。
  孔兰君的反应当然不慢,“孔雀仙子”本就是武林中最负盛名的几位女子高手其中之一。
  她骄傲并不是没有理由的。
  柳长街的手刚伸出,她的手也已斜斜挑起,十指尖尖,就宛如十口利剑,闪电般刺向柳长街的脉门。
  她的出手当然很快,而且招式灵活,其中显然还藏着无穷变化。
  只可惜她所有的变化连一着都没有使出来。
  柳长街的手腕,就好像是突然间一下子折断了,一双手竟从最不可想像的方向一弯一扭,忽然间已扣住了孔兰君的脉门。
  孔兰君从来也想不到一个人的手有这么样变化的出招,大惊之下,还来不及去想应该怎么样改变,只觉得自己整个人已被握起,在空中一翻一转,竞已被柳长街按在石头上。
  柳长街悠然地道:“你猜不猜得出我现在想干什么?”
  孔兰君猜不出。
  她简直连做梦都想不到。
  柳长街道:“现在我只想脱下你的裤子来,打你的屁股。”
  孔兰君吓得连嗓子都哑了:“你……你敢?”
  她还以为柳长街绝不敢的,她做梦也想不到真的有男人敢这样对付她。
  可惜她忘了她自己说过的一句话:“这个人根本不是人。”
  只听“啪、啪、啪”三声响,柳长街竟真的在她的屁股上打了三下。
  他打得并不重,可是孔兰君却已被打得连动都不敢动了。柳长街笑道:“其实我现在还可以再做一两样别的事,只可惜我已没兴趣了。”
  他仰天大笑了两声,居然就这么扬长而去,连看都不再看她一眼。
  孔兰君虽然用力咬着牙,眼泪还是忍不住一连串流下,突然跳起来,大声道:“柳长街,你这畜牲,总有一天我要杀了你,你……你简直不是人。”
  柳长街头也不回,淡淡道:“我本来就不是。”
  第五章 相思令人老
  一
  酒楼里灯火辉煌。
  刚来的那两个伙计。正在摆杯筷,另外七个浓装少女,一排坐在靠背椅子上,有的窃窃私语,有的在想心事。
  拆房的人还没有来,柳长街却来了,孔兰君叫他千万别轻举妄动,千万别到这里来。
  他偏偏要来。
  他做事一向有自己的法子。
  看见他走进来,每个人全部怔住棗这个人好像不是她们等的人。
  除了她们在等的人之外,别的人本不该来的。
  柳长街却好像完全不知道这回事,大摇大摆地扬长而入,在他们刚摆好杯筷的位子上坐下,道:“先来四个冷盆,四个热炒,再来五斤‘加饭’。”
  “加饭”也是杭州的名酒,据有经验的人说,比“苦酿”还过瘾。
  伙计怔在旁边,也不知是去倒酒的好,还是不去的好。
  这根本不是普通酒楼,但柳长街却硬是要将这里当作普通的酒楼,而且还在向那七个大姑娘微笑着招手说:“快来,全都来陪我喝酒,男人喝酒的时候,若没有女人陪酒,就好像菜里没有放盐一样。”
  大姑娘们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也全都怔住了。
  柳长街道:“我又不是吃人的老虎,你们怕什么,快过来。”
  只听一阵银铃般的笑声响起,一个人娇笑着道:“我来了!”
  笑声响起的时候,还在门外很远的地方,等到三个字说完,她的人果然已来了,就像是一阵风,忽然间飘了进来,忽然间就己坐在柳长街旁边。
  来的当然是个女人,而且还是个很美的女人,不但美,而且媚,尤其是一双眼睛,简直已媚到人的骨子里去了。
  随便你上看下看,左看右看,她从头到脚都是个女人,每分每寸都是个女人。
  柳长街看着她,忽然笑道:“我是要女人来陪我喝酒的。”
  这女人媚笑道:“你看不出我是个女人?”
  柳长街道:“这么样我看不出。”
  这女人道:“要怎么样你才看得出?”
  柳长街道:“要脱光了我才看得出。”
  这女人脸色变了变,又吃吃的笑了。
  只听门外一个人道:“看来这位朋友对女人的经验一定很丰富,假女人是万万瞒不过他的。”
  两句话刚说完,屋子里忽然又多了五个人。
  一个脸色惨白,服饰华丽,胡子刮得干净,眼角已有皱纹的中年人,果然就是“小五通”唐青。
  一个铁塔般的和尚,当然就是铁和尚。
  “鬼流星”单一飞和“勾魂”老赵,全都又病又老,带着三分鬼气,七分杀气。
  令柳长街想不到的是,李大狗居然是个斯斯文文的小伙子,只不过满脸都是伤疤,耳朵掉了半个。
  胡月儿果然没有猜错,连一个都没有猜错。
  但柳长街却忽然想起一件事棗她一共只说出六个人,并不是七个。
  现在来的人也只有六个。
  还有一个人是谁?
  胡月儿为什么没有说?
  这人为什么没有来?
  五个人里,只有唐青脸上带着微笑,刚才说话的人,显然就是他。
  柳长街也笑道:“阁下对女人的经验,只怕也不比我差的。”
  唐青道:“你认得我?”
  柳长街道:“若是不认得,又怎么知道阁下对女人的经验也很丰富?”
  唐青的脸色变了变,厉声道:“你是来找我的?”
  柳长街道:“我是来喝酒的。”
  唐青道:“特地到这里来喝酒的?”
  柳长街道:“不错。”
  唐青冷笑道:“山下的酒馆不下千百,你却特地到这里来喝酒!”
  柳长街道:“我喜欢这个地方,这地方是新开的,我正好是个喜新厌旧的人。”
  铁和尚忽然道:“我正好不是喜欢喜新厌旧的人。”
  柳长街道:“你喜欢什么?”
  铁和尚道:“我喜欢杀人,尤其喜欢杀你这种喜新厌旧的人。”
  这和尚本就是凶眉恶眼,满脸横肉,此刻脸色一变,眼睛里杀气腾腾,看来更可怕。
  柳长街却笑了,微笑着道:“所以你一定很喜欢杀我。”
  铁和尚道:“你猜对了。”
  柳长街道:“你为什么还不过来杀?”
  铁和尚已开始走过去。
  他身上也全都是钢铁般的横肉,走路的姿态,就像是个猩猩。
  他的脚步很沉重,很稳,每走一步,地上都要多出个脚印。
  这和尚的硬功的确不错,十三太保横练的功夫,说不定真的练到刀砍不入的火候。
  柳长街手里却连把切菜刀都没有。
  唐青看着他,脸上的表情,就好像在看着个死人一样。
  那些花枝招展的大姑娘们,都已经吓得发抖。
  走了四五步,铁和尚全身骨节突然开始“格格”的作响。
  但是他还没有出手,那斯斯文文的小伙子突然向柳长街扑了过来。
  他一双眼睛里已突然充满了血丝,张开了嘴,露出了一排白森森的牙齿,看来真似已变成了条疯狗,像是恨不得一口咬断柳长街的咽喉。
  柳长街竟似没有看见他。
  忽然间,他的人已扑在柳长街身上,一双手似已扼住了柳长街的脖子。
  只听“卡嚓”一声,声音很奇怪。
  柳长街还是坐着没有动。
  李大狗也没有动,一双手还是扼在柳长街的脖子上,可是他自己的头却已突然软软地歪了下去,眼睛凸出,脸上露出种奇怪的表情。
  其后鲜血就突然从他嘴里喷了出来。
  血并没有喷在柳长街身上。
  他的人忽然间已游鱼般滑走,从那个女人身旁滑了过去。
  李大狗倒下时,正好倒在这假女人身上。
  这假女人居然没有闪避,也跟着他一起倒下,而她一张脸上也带着种说不出有多么奇怪的表情,一双媚眼也已凸了出来,死鱼般的凸了出来。
  两个人脸对着脸,眼睛对着眼睛,倒在地上动也不动。
  两个人的身子都已冰冷僵硬。
  唐青的脸也已变成死灰色,他看得出这两个都已死了。
  但他却没有看见柳长街出手。
  没有人看见柳长街出手。
  他杀人时,好像根本用不着动作。
  铁和尚的脚步已停顿,青筋凸出的额角上,冷汗已流下。
  他喜欢杀人,也懂得怎么样杀人。
  所以他比别人更恐惧。
  柳长街在叹息,叹息着道:“我说过,我不想杀人,我是来喝酒的。”
  唐青道:“可是你一下子就杀了两个。”
  柳长街道:“那只因为他们要杀我,我也并不想死,死人没法子喝酒的。”
  “勾魂”老赵忽然道:“好,喝酒,我来陪你喝酒。”
  一壶酒摆在桌上。
  勾魂老赵先替自己倒了一杯,又替柳长街倒了一杯,举杯道:“请”他自己先一饮而尽。
  两杯酒是从同一个酒壶里倒出来的。
  柳长街看着面前的一杯酒,又笑了笑,道:“我专程来喝酒,并不想只喝一杯。”
  勾魂老赵道:“喝了这杯,你还可以再喝。”
  柳长街道:“喝了这杯,我就永远没法子再喝第二杯了。”
  勾魂老赵冷笑道:“难道这杯酒里有毒?”
  柳长街道:“酒本来是没有毒的,毒在你的小指甲上。”
  勾魂老赵的脸色也变了。
  他替柳长街倒酒时,小指甲在酒里轻轻一挑,他的动作又轻巧、又灵敏,除了他自己外,别的人本来绝不会知道。
  可是柳长街已知道。
  柳长街看着他,微笑道:“你喝的酒里本来也没有毒的。”
  勾魂老赵忍不住问:“现在呢?”
  柳长街道:“现在是不是有毒,你自己心里应该知道。”
  勾魂老赵的脸已突然发黑,突然跳起来,嘶声大吼:“你……你几时下的手?怎么下的毒?”
  柳长街淡淡道:“我算准你要用这只酒杯,所以你去拿酒时,我已在杯子上下了毒,这手法其实很简单,你也应该会的。”
  勾魂老赵没有再开口,他的咽喉似已被一条看不见的绳索绞住。
  然后他的呼吸就已突然停顿,倒在地上时,整个人都已扭曲。
  柳长街叹了口气道:“我不喜欢杀人,却偏偏叫我杀了三个,喜欢杀人的,却偏偏站在那里不动。”
  铁和尚一句话都没有说,突然转过身,大步飞奔了出去。
  胡月儿说的不错。
  最喜欢杀人的,往往也就是最怕死的人。
  柳长街说的也不错。
  这和尚就因为怕死,所以才要练那种刀砍不入的笨功夫。
  等到他发现别人不用刀也一样可以要他的命时,他走得比谁都快。
  鬼流星走得也不慢。
  事实上,他退走的时候,那种速度的确很像流星。
  唐青却没有走。
  柳长街看着他,微笑道:“阁下是不是也想来试试?”
  唐青忽然笑了,道:“我也不是来杀人的,我也是来喝酒的。”
  柳长街道:“很好。”
  唐青道:“我对女人的经验也很丰富,也是个喜新厌旧的人。”
  柳长街道:“好极了。”
  唐青笑道:“所以我们正是气味相投,正可以杯酒言欢,交个朋友。”
  他微笑着走过来,坐下:“何况这里不但有酒,还有女人。”
  柳长街道:“酒的确已足够我们两个人喝的了。”
  唐青笑道:“女人也足够我们两个人用的。”
  柳长街道:“女人不够。”
  唐青道:“还不够?”
  柳长街道:“这里的女人虽然已够多,却还不够漂亮。”
  唐青大笑道:“原来阁下的眼光竟比我还高。”
  柳长街忽然道:“其实这些女人也不能算太丑,只不过,还不够引人相思而已。”
  唐青脸上笑容突然冻结,吃惊地看着柳长街,甚至比刚才看见柳长街杀人于无形时还吃惊。
  他终于明白了柳长街的意思,但却想不到这人竟有这么大的胆子。
  柳长街忽然以筷击杯,曼声而歌:“只道不相思,相思令人老。几番几思量,还是相思好,还是相思好……”
  唐青深深吸了口气,勉强笑道:“阁下特地到这里来,就为了寻找相思?”
  柳长街叹道:“这世上还有什么能比相思更好?”
  唐青道:“没有了。”
  柳长街道:“当然没有了。”
  唐青眼珠子转了转,诡笑道:“只不过,在下也有首歌,想唱给阁下听听。”
  柳长街又叹了口气道:“听男人唱歌,实在无趣,只不过嘴是长在你自己的脸上的,你若是一定要唱,就唱吧。”
  唐青居然真的唱了起来:“只道不相思,相思令人老,老了就要死,死了就不好。”
  柳长街用力摇着头,道:“不好听。”
  唐青道:“唱得虽然不好听,却是实话。”
  柳长街居然同意:“不错,实话总是不好听的。”
  唐青道:“阁下要找的这相思,不但令人老,而且老得很快,所以死得也很快。”
  柳长街道:“你怕死?”
  唐青叹道:“这世上又有谁不怕死?”
  柳长街道:“我!”
  他盯着唐青的眼睛,冷冷地接着道:“就因为你怕死,我不怕,所以你就得带我去。”
  唐青故意装作不懂,道:“到哪里去?”
  柳长街道:“去找相思。”
  唐青勉强作出笑脸,道:“若是我也找不到呢?”
  柳长街淡淡道:“那么你就永远也不会老了。”
  唐青连假笑都已笑不出。
  他当然明白柳长街的意思棗只有死人才永远不会老的。
  柳长街还在盯着他,道:“据说你们都在为她看守一个山洞,你们既然来了,她一定到了那山洞里接替你们,所以你一定能找得到。”
  唐青想再否认,也不能否认。
  柳长街道:“你想死?”
  唐青摇摇头。
  柳长街喝了杯酒,悠然道:“那么还在想什么呢?”
  唐青道:“想你死!”
  他突然凌空一个大翻身,一片飞砂,带着狂风卷向柳长街。
  这正是唐家见血封喉的毒砂。
  柳长街居然没有闪避,突然张口一喷,一片银光从口中飞出,迎上了飞砂,却是他刚喝下的那杯酒。
  忽然间,漫天飞砂都已被卷走,洒在刚粉刷好的墙上,千百粒比芝麻还小的飞砂,竟全都嵌在墙里。
  唐青脸色又变了,这种惊人的力量,他更连想都无法想像。
  柳长街微笑道:“酒名‘钩酒钩’,又叫‘扫愁帚’,有时还能扫毒砂。”
  唐青苦笑道:“想不到喝酒还有这么多好处。”
  柳长街道:“所以一个人绝不能不喝酒。”
  唐青道:“我喝。”
  柳长街道:“但死人却不能喝酒。”
  唐青道:“我知道。”
  柳长街道:“那么你现在还在想什么?”
  唐青道:“想赶快带你去找。”
  柳长街大笑:“我选中了你,就因为早已看出你是个聪明人,我一向只跟聪明人打交道。”
  唐青长叹道:“所以聪明人总是时常有烦恼。”
  柳长街道:“有烦恼至少也比没有烦恼的好。”
  唐青不懂:“为什么?”
  柳长街道:“因为这世上也只有死人才真的没有烦恼。”
  相思本就是种烦恼,所以才令人老。
  可是你若是多想一想,仔细一想,就会知道还有人可以相思,至少总比没有人相思好。
  二只要有山,就有山洞。
  有的山洞大,有的山洞小,有的山洞美丽,有的山洞险恶,有的山洞像鼻孔,人人都可以看得到,还有的山洞却像是处女的肚脐,虽然大家都知道它一定存在,却从来没有人看到过。
  这山洞甚至比处女的肚脐还神秘。
  转过六七个山坳,爬上六七个险坡,来到了一个悬崖下。
  崖下壁立千仞,深不见底,对面也是一片峭壁,两峰夹峙,相隔四五丈,从山下看来,天只有一块。
  唐青终于出口气,道:“到了。”
  柳长街道:“在哪里?”
  唐青向对角的峭壁上一指,道:“你应该可以看得见的。”
  柳长街果然已看到,对面刀削般的山坡上,乱发般的藤蔓间,有个黑黝黝的洞窟。
  白云在洞前飘过,山藤在风中飞舞。
  柳长街虽然看得见,却过不去。
  唐青忽然问道:“你有没有读过诗经中‘关关睢鸠’那一篇?”
  柳长街道:“没有。”
  唐青道:“这篇诗的意思是说,有个窈窕淑女,在河之洲,有个好色的君子,虽然看得见她,却辗转反侧,求之不得,这山洞就好像那位淑女一样。”
  柳长街道:“我就是那君子?”
  唐青笑了:“你只要我带你来,现在我已带你来了。”
  柳长街道:“想不到你居然还是个很有学问的人。”
  唐青笑道:“不敢。”
  柳长街往危崖下看了一眼,淡淡道:“有学问的人若是从这上面被人摔下去,不知道是不是跟没有学问的人一样会被摔死?”
  唐青笑不出了,连话都已说不出,忽然蹲下来,将峭壁上的一块石块扳开,石头里立刻弹出一条钢索,上面带着个钢椎。
  “夺”的一声,钢椎已钉入了对面洞口的山壁,在两峰间架起了一条索桥。
  唐青躬身道:“请。”
  柳长街道:“有学问的人先请。”
  唐青变色道:“你要我陪你一起过去?”
  柳长街道:“而且你走在前面,要跌死,有学问的先跌死。”
  唐青哭丧着脸,道:“相思夫人若知道你是我带来的,我也是死。”
  柳长街道:“那总比现在就跌死好,生命如此可贵,能多活一刻也是好的,何况,我说不定还有法子能让你不死。”
  唐青道:“真的?”
  柳长街道:“我是个没学问的人,没学问的人说话总比较实在。”
  唐青长长叹息,失笑道:“原来书读得太多也并不是件好事。”
  三钢索是滑的,山风强烈,走在上面,一不小心就得掉下去。
  一掉下去人就要变成肉饼。
  幸好两崖之间,距离并不远,他们刚走过去,就听见有人在里面带着笑道:“闭着眼睛进来,我正在洗澡。”
  山洞的入口很深,外面看来墨黑,走到里面,就有了灯光。
  粉红色的灯光,很温柔、很迷人。
  说话的声音却比灯光更温柔、更迷人。
  柳长街却并没有闭上眼睛棗他若是真的闭上眼睛,那才是怪事。
  走了一段路,他眼前就豁然开朗,就仿佛忽然走入了仙境,甚至比仙境中的风光更绮丽。
  一片锦绣中,居然还有个用白木栏杆围住的温泉水池。
  人就在水池里,却只露出个头。
  乌云般的长发飘浮在水上,更衬出她的脸如春花,肤如凝脂。
  只可惜水并不是清水。
  柳长街叹了口气,他知道水下面看不见的那部分,一定更动人。
  相思夫人一双明媚如秋水横波的眼睛,正在看着他的眼睛,似笑非笑,又喜又嗔,说话的声音更美如山谷黄莺。
  “我是不是要你闭着眼睛进来的?”
  柳长街道:“是。”
  相思夫人道:“可是我正在洗澡?”
  柳长街笑了笑,道:“就因为听见你在洗澡,所以我更不肯闭上眼睛了。”
  相思夫人也叹了口气,道:“看来你非但不听话,而且也不是个老实人。”
  柳长街道:“我说的都是老实话。”
  相思夫人道:“你不怕我挖出你的眼睛来?”
  柳长街道:“连脑袋都不怕,何况挖眼睛。”
  相思夫人道:“你不怕死?”
  柳长街道:“怕死?为什么要怕死?天地如逆旅,人生如过客,生又有何欢,死又有何惧?”
  相思夫人嫣然道:“原来你也是个有学问的人。”
  柳长街微笑道:“古人说,朝闻道,夕死无憾,只要能看见夫人,我也一样死而无憾。”
  相思夫人眼波流动道:“你现在是不是已看见了我?”
  柳长街道:“朝思暮想,总算已如愿。”
  相思夫人道:“那么你现在是不是已经可以死了?”
  柳长街道:“还不行。”
  相思夫人道:“你还没有看够?”
  柳长街笑道:“非但还没有看够,看到的地方也还不够多。”
  相思夫人瞪着眼,仿佛不懂。
  柳长街盯着她,好像恨不得能将目光穿入水里,道:“现在我看见的,只不过是你的一小部分而已,还有大部分看不见。”
  相思夫人道:“你想看多少?”
  柳长街道:“全部。”
  相恩夫人的脸上,又仿佛起了阵红晕,道:“你野心倒不小。”
  柳长街道:“没有野心的男人,根本就不能算是真正的男人。”
  相思夫人一双勾魂摄魄的眼睛,眨也不眨地凝视着他,悠悠道:“你并不能算是个很好看的男人。”
  柳长街道:“我本来就不是。”
  相思夫人道:“可是你却跟别人有点不同。”
  柳长街道:“也许还不止一点。”
  相思夫人柔声道:“我喜欢与众不同的男人。”
  柳长街道:“天下所有的女人,都喜欢与众不同的男人。”
  相思夫人忽然道:“出去。”
  柳长街并没有出去。
  他知道相思夫人并不是叫他出去,应该出去的人是唐青。
  唐青果然立刻就出去了,闭着眼睛出去的,他根本一直都没有张开眼睛。
  柳长街笑道:“看来他倒真是个很听话的男人。”
  相思夫人道:“他不敢不听。”
  柳长街道:“所以他只有出去,我却还能留在这里。”
  相思夫人道:“太听话的男人,女人的确也不会喜欢,可是你……”
  她用眼角瞟着柳长街,眼已媚如丝:“你也只不过像个呆子般站在那里而已,你还敢怎么样?”
  柳长街没有开口。
  他用行动回答了这句话。
  只说不动的男人,女人也绝不会喜欢。
  他忽然走到水池旁,脱下了鞋子。
  相思夫人睁大了眼睛,仿佛很吃惊:“你敢跳下来?”
  柳长街已开始在脱别的。
  相思夫人道:“你既然知道我是什么人,难道不怕我杀了你?”
  柳长街己不必再说话,也没空再说话。
  相思夫人道:“你看不看得出这池子里的水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柳长街根本没有看。
  他看的不是水,他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过相思夫人的眼睛。
  相思夫人道:“这水里已溶入了种很特别的药物,除了我之外,无论谁要一跳下来,就得死。”
  柳长街已跳了下去。
  “扑嗵”一声,水花四溅。
  “看来你真的不怕死。”
  相思夫人仿佛在叹息:“嘴里说要为我死的男人很多,可是真正敢为我死的却只有你,你……”
  她话没有说下去,也已不能再说下去。
  因为她的嘴已呼不出气。
  要征服女人,只有一种法子。
  柳长街用的正是最正确的一种。
  人并不一定在欢乐的时候才会笑,就正如呻吟也并不一定是在痛苦时发出来的。
  现在呻吟已停止,只剩下喘息,销魂的喘息。
  激荡的水波,也已刚刚恢复平静。
  相思夫人轻轻喘息着:“别人说色胆包天,你的胆子却比天还大。”
  柳长街闭着眼,似已无力说话。
  相思夫人却又道:“其实我早就知道你并不是真的为我来的,你一定还有目的。”
  女人不但比较喜欢说话,而且在这种时候,体力总是比男人好的。
  所以她又接下去道:“可是也不知为了什么,我居然没有杀你。”
  柳长街忽然笑了:“我知道是为了什么,因为我是个与众不同的男人。”
  相思夫人叹了口气,也没有否认。
  柳长街道:“所以水里也没有毒。”
  相思夫人也没有否认:“我若要杀你,有很多法子。”
  柳长街叹道:“女人若真是要一个男人死,的确有很多法子。”
  相思夫人道:“所以你现在最好赶快告诉我,你究竟是为了什么来的?”
  柳长街道:“现在你已舍得杀我?”
  相思夫人淡淡道:“只有新鲜的男人,才能算是与众不同的男人。”
  柳长街道:“我已经不新鲜?”
  相思夫人柔声道:“女人也跟男人一样,也会喜新厌旧的。”
  柳长街轻轻地叹着气,道:“可惜你忘了一点。”
  相思夫人道:“哦?”
  柳长街道:“有些男人也跟女人一样,若是真的要一个女人死,也有很多法子的。”
  相思夫人媚笑道:“那也得看他要对付的是哪种女人。”
  柳长街道:“随便哪种女人都一样。”
  相思夫人笑得更媚:“连我这种女人都一样?”
  柳长街道:“对你,我也许只有一种法子,可是只有这种法子有效,只要一种就够了。”
  相思夫人道:“你为什么不试试?”
  柳长街道:“我已试过了。”
  相思夫人笑得有点勉强:“你觉得是不是有效?”
  柳长街道:“当然有效。”
  相思夫人忍不住问道:“你用的是什么法子?”
  柳长街悠然道:“这水里本来是没有毒的,可是现在已有毒了。”
  相思夫人声音突然僵硬,失声道:“你……”
  柳长街道:“我自己当然早已先吃了解药。”
  相思夫人道:“你什么时候下的毒?”她显然还不信。
  柳长街道:“毒本就藏在我指甲里,我一跳下水,毒就溶进水里。”
  相思夫人道:“解药……”
  柳长街道:“解药是我在脱衣服时吃的,我知道男人脱衣服并不好看,所以男人在脱衣服的时候,女人一定不会盯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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