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的一声,半截剑脱手飞出,钉入梁上。
就在这时,突见一条人影飞掠了进来,竟又是那黑衣少年,楚留香信毁之后,已只有寻他,不想他竟去而复返,不禁喜道:“阁下来得正好,在下有事请教。”
谁知黑衣少年竟似完全没有听见他的话,满面俱是惶恐之色,四下瞧了一眼,突然躲到窗帘后去了。
这“快意堂”装潢甚是华丽,也甚是特别,窗前却悬挂着厚厚的紫色窗帘,想是为深夜聚赌时,灯火不致外泄。
此刻时候还早,窗帘并未拉起,卷在一旁,这黑衣少年身子瘦长,躲起来别人正好瞧不见。
楚留香、一点红对望了一眼,心里不觉都在暗暗奇怪。
这少年为何去而复返?又为何如此惊慌?他生性高傲,又有什么人、什么事能令他躲起来?
思忖之间,只听远处突然。向起了吹竹之声,声音尖锐短促,一声接着一声,眨眼间已将屋子四面围祝接着,一阵腥风吹过,竟有二十多条大大小小,五色斑斓的毒蛇,自门外蠕动着滑了进来。
楚留香皱了皱眉头,纵身跃到赌桌上,盘膝坐下。
一点红也皱了皱眉,却飞身掠到梁上,拔出半截断剑,向下一掷,一条最大的毒蛇,立刻被他钉在地上。
那条蛇竟是力大无穷,红舌闪吐,蛇身鞭子般打得“劈啪”作响,坚硬的石地竟被打得一条条裂了开来。
但一点红的手劲很大,那半截剑竟被他这一掷之力,直没入土,只留下那扎着黑绸的剑柄。
毒蛇空白发威,却也挥之不脱,其余的几条蛇竟窜了过去,咬住了它的身子,顷刻间便已将它的血肉吸了个干净。
一点红瞧得又是恶心,又是惊奇,悬在梁上,皱眉说道:“这些蛇邪门得很,是哪里来的?”
楚留香叹了口气,道:“红兄只怕是已惹上麻烦了。”
话犹未了,门外已大步走进三个人来。
为首的一人,身体魁伟,一身衣服上,补丁加上补丁,也不知补过多少次了,但却洗得干干净净。
他衣裳穿得虽然像个乞丐,但目光睥睨,满面狞恶,气概却不可一世,简直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
后面的两人,亦是鹑衣百结,面貌凶恶,身后背着七八只麻布袋,竟是丐帮中地位甚高的弟子。
丐帮中帮规森严,尊卑分得极清,这高大的乞丐背后一个麻袋也没有,本应是丐帮中还未入门的徒弟。
但那两个七袋八袋弟子,从那神情看来,却反而对他甚是畏惧恭敬,这在老江湖眼中看来,已是极不寻常的怪事。
更奇怪的是,这乞丐面貌狞恶,而且久历风尘劳苦,无论从哪点看来,他皮肤都该又黑又粗才是。
但他一身皮肤,却偏偏是又白又细,宛如良质美玉,看来竟比未出闺门的处子还细腻光滑得多。
楚留香又叹了口气,喃喃道:“麻烦果然已来了。”
那高大恶丐一双凶光精精的三角眼四下一扫,便瞬也不瞬盯在楚留香脸上,怒道:“侬竟敢害死本帮格灵蛇,阿是要死快哉?”
他怒极之下,说出了乡音,竟是一口吴侬软语,和他那魁伟的身体,狞恶的相貌,委实大不相衬。
一点红正待答话,楚留香已抢着道:“本帮?阁下说的‘本帮’,却不知是哪一帮?”
那高大恶丐厉声道:“侬,你眼瞎了么?难道连丐帮门下都瞧不出来?”
楚留香悠然道:“丐帮子弟,我自然是瞧得出来的,只是阁下十余年前已被逐出丐帮,今日怎敢还自称丐帮弟子?”
那高大恶丐面色变了变,仰首狂笑连连道:“不想你这黄口小儿,倒也知道我老爷子的来历。”
楚留香缓缓道:“我若不知道你来历,谁知道你来历?你本姓白,只因作恶多端,又生得一身细皮白肉,所以江湖中人却将你唤作‘白玉魔丐’,你反而自鸣得意,索性将‘丐’字去掉,把自己名字叫做白玉魔。”
他居然如数家珍,将这恶丐的来历一口气说了出来。
白玉魔厉声道:“说得好,还有呢?”
楚留香道:“十余年前,你兽性大发,在苏州虎丘,一口气奸杀了十七位黄花处子,任老帮主一怒之下,已决心要将你以家法处死,谁知你倒也知机,竟早已躲起来了,任老帮主寻你不着,只有将你先逐出门墙。”
白玉魔狞笑道:“对,说得对极了,只是如今任老头子已死,新帮主不像他那么顽固无知,知道本帮若想重振声威,还得要老子这一双妙手来帮忙的,老子虽不屑吃这回头草,但瞧他一番好意,也就勉强回来了。”
他丑史全被别人抖露出来,非但不觉难受,反而洋洋得意,若非人已坏到骨子里,怎会有这么厚的脸皮?
楚留香叹了口气,道:“南宫灵虽然素来宽大为怀,这事做的却未免有欠考虑。”
白玉魔还未答话,他身后那七袋弟子已厉声道:“本帮帮主之决策,天下有谁敢任意批评?”
楚留香道:“别人不敢,也许我倒是敢的。”
那七袋弟子冷笑道:“你算是什么东西?”
楚留香叹道:“为什么到处都有人问我是什么东西?我明明不是东西,是人,和各位生得也没有什么不同,也许瞧起来还比各位顺眼些,各位难道这一点都分不清么?”
白玉魔阴恻恻笑道:“那么,我倒要请教你是何许人也,竟敢在我面前如此说话,莫非是活得不耐烦了么?”
“活得不耐烦”这五个字,几乎已成了江湖中最流行的话,两人争吵起来,若不说这句话,仿佛就显得不够威风似的,只不过说的人尽管说得像煞有介事,听的人却大多将他当做放屁。
但这句话从白玉魔口中说出来,那分量却大是不同,别人若听到白玉魔对自己说这句话,只怕早已骇软了。
谁知楚留香竟还是将他当做放屁,微笑道:“谁说我活得不耐烦,我活得正觉有趣极了,世上的好酒是够喝一辈子,何况还有南宫灵那样的朋友时常来为我倒酒。”
那七袋弟子微微变色道:“你认得我家南宫帮主?”
楚留香笑道:“我虽然想说不认得他,怎奈我这一辈子却从来不会说谎。”
白玉魔一双三角眼又从头到脚将他打量了一遍,像是想看透他是否在吹牛,那另一八袋弟子已冷冷道:“这莫非是他缓兵之计,好叫那小子逃走。”
白玉魔狞笑道:“那小子逃得了么,我老爷子早已在这里埋下了杀人的埋伏,连你也算上,这屋子里一个也休想活着出去。”
楚留香微笑道:“南宫灵若听见你对我这样说话,只怕要生气的。”
白玉魔格格笑道:“既是如此,我就索性叫他生生气吧!”
他话才说完,嘴里突又发出吹竹之声,那二十多条昂首作恶,蓄势待发的毒蛇,便箭一般的向楚留香窜了过去。
楚留香大笑道:“我虽然不喜欢杀人,但对于杀蛇倒是从不反对的。”
笑声中,毒蛇已凌空窜来,梁上的一点红本想瞧瞧他的出手,这时却也不禁为他担心起来。
到这时楚留香方自出手,一出手便捏着一条蛇的七寸,往地下一掷,那条蛇立刻不能动了。
只见他双手竟好像变戏法似的,左捏右掷,右捏左掷,一捏便是蛇的七寸,一掷蛇就送命。
眨眼之间,二十多条矫捷恶毒的毒蛇,竟都已被他掷在石地上,一条条均已头破骨折,再也没有一条活的。
这出手之准,手法之快,手力之强劲,实在太过吓人,就连那以快剑威震江湖的一点红,都瞧得呆了。
楚留香瞧着地上的死蛇,却叹了口气,喃喃道:“秋风起矣,进补及时,只可惜我那甜儿不在这里,否则正好请她为我炖一盅又鲜又浓的三蛇羹。”
白玉魔满头青筋暴露,眼中几乎要冒出火来。
这些毒蛇无不是他自穷山恶谷,荒林沼泽中辛苦捕来,再喂以各种毒物,辛苦训练而成的。
他本想仗着这些毒蛇横行江湖,哪知被人举手间便杀了个干干净净,还想将它们炖一盅三蛇羹。
白玉魔木立半晌,全身骨骼突然密珠般接连不断的响了起来,咬牙切齿的瞧着楚留香,一步步走了过去。
楚留香道:“咦!奇怪,你肚子里怎地有人在摇骰子,但瞧你的满脸霉气,摇出来的点子一定是个‘一二三’。”
他嘴里虽在说笑,其实却也知道白玉魔这一身功夫倒也不可轻视,此刻蓄力待发,一出手必定非同小可。
他眼睛盯着白玉魔的手,只见白玉魔那双又白又嫩的手掌中,此刻竟已隐隐透出一股青气。
一点红高声道:“掌上有毒,要小心了。”
楚留香微笑道:“你放心,毒不死我的。”
白玉魔狞笑道:“谁说毒不死你?”
他这一吐气开声,已是出手的先兆,楚留香知道就在这一刹那之间,他已必定要出手。
也就在这一刹那间,突听一人喝道:“住手!”
光影闪动间,一人急步而人,只见他剑眉星目,长身玉立,身上一袭青袍上,也打着两三个补叮他英俊的脸虽带着笑容,但不怒自威,眉目间竟自有一股慑人之力,神情之稳重,也不像是他这种年龄的人所应有的。
那两个丐帮弟子瞧见此人来了,都垂下了头,不再出声,就连白玉魔竟也退到一旁,垂手肃立。
一点红从未瞧过此人,却也知道,这必定就是天下第一大帮——丐帮的新任龙头帮主南宫灵。
楚留香哈哈一笑,道:“南宫兄来得倒巧,方才小弟若是做了毒蛇们及时进补的活人羹,南宫兄日后岂非要少了个酒伴?”
南宫灵抱拳笑道:“幸好小弟还是早来了一步,否则本帮这三个有眼无珠的弟子,只怕已要变成楚兄的“三人羹”了。”
楚留香大笑道:“你做了帮主,说话怎地也不肯规矩些?”
南宫灵笑道:“和楚兄这样的人说话,若是言语无趣,楚兄日后还肯交小弟这朋友么?但无论如何,本帮弟子无礼之罪,还是请两位恕过。”
他面色突然一沉,转身瞧着那三个丐帮子弟,厉声道:“你们年纪也已不小了,怎地做事如此糊涂,也不问对方是谁,便胡乱出手,难道忘了本帮帮规了么?”
这话虽非向白玉魔而发,但却无异是骂白玉魔的。
白玉魔格格笑道:“帮主也不必指着和尚骂秃驴,他两人并未出手,是我出手的。”
南宫灵霍然面对着他,沉声道:“既是如此,本座便要请问白师叔,为何不问清楚,便要胡乱出手伤人,莫非白师叔你又想退出本帮不成?”
他虽也尊称白玉魔一声“师叔”,但这杀人不眨眼的姑苏恶丐,被他眼睛一瞪,竟再也笑不出来,咧着嘴道:“咱们本是追那恶徒而来,瞧见这……这两位在此,自然要认为是这两位将那小子藏起来的。”
南宫灵道:“你可曾问过他两位了么?”
白玉魔道:“没……没有。”
南宫灵怒道:“既未问过,你又怎知是他两位将那人藏起来的?那人凶险恶毒,人所难容,他两位又怎会庇护于他?”
白玉魔居然垂下了头,不敢说话。
南宫灵冷笑道:“何况有‘中原一点红’与‘盗帅’楚留香在此,天下无论什么人到了这里,也都该恭恭敬敬,客客气气,你们又凭什么如此无礼?”
这南宫灵果然不愧年纪轻轻便做了天下第一大帮的帮主,他简简单单几句话里,不但责备了本帮子弟,却也点出楚留香与一点红的身份,这样他纵然责骂本帮弟子,却也丝毫不失丐帮面子。
最主要的是,他话里已将那黑衣少年说得十恶不赦,好教楚留香和一点红再也不能庇护于他。
一点红听他居然一语道破了自己的来历,不觉更是暗暗吃惊:“这南宫灵当真是个厉害角色。”
楚留香却在暗中奇怪:“那少年自大漠远道而来,怎会初入中原,便得罪了丐帮门下,而且瞧这情形,得罪的还不轻。”
丐帮弟子听到面前的这人便是名震天下的“盗帅”楚留香,不禁都睁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合不拢来。
白玉魔仰首笑道:“原来阁下便是楚香帅,我白玉魔今日栽在盗帅手下,倒也不丢人,这里事有帮主来了,也用不着我再管……咱们后会有期吧!”
他狠狠瞪了楚留香一眼,便头也不回的大步走了出去。
南宫灵轻叹道:“此人近年行径虽已改,但气量仍是难免褊狭,出手仍是难免鲁莽,但望楚兄莫要见怪才好。”
楚留香笑道:“别人不怪我,我已心满意足了,我又怎会怪别人。”
南宫灵笑道:“不想楚兄与红兄的侠驾居然全都来到此间,此地小弟虽未久居,却也时常来往,勉强也算得半个主人,少时定要与两位快饮几杯。”
他竟然绝口不再提起那黑衣少年,楚留香自然更不提了,大笑道:“你们终年要饭,难道也问别人要酒么,好好,我不管你们的酒是要来的,还是抢来的,有人请客喝酒,我从不肯错过……红兄你也莫要错过了,需知那不花钱的酒,喝来滋味是分外不同的。”
一点红却仍留在梁上,也不下来,冷冷道:“我从不喝酒。”
楚留香道:“如此大好适口充肠之物,若是不喝,岂非对不住自己?”
一点红道:“酒能使人手颤心软,杀人就不怕了。”
楚留香叹道:“若为杀人而不喝酒,简直好像为了怕拉屎而不吃饭一样,不但荒谬已极,而且惨无人道,红兄你……”突见又有两个丐帮弟子,自后面门中大步走了出来,向南宫灵躬身行礼,左面一人道:“后面的屋子,弟子们已随诸长老与葛长老全都查过了,冷某人也已送交公孙护法,并无那恶徒的踪影。”
南宫灵目光一转,抱拳向楚留香笑道:“既是如此,便请楚兄将那人交出来吧!”
楚留香眨了眨眼睛,道:“你说的是什么人?”
南宫灵叹道:“不瞒楚兄,小弟也弄不清那人的来历,只知他身法轻便,武功甚高,两天前曾在赵官镇伤了本帮十余弟子,还偷去了本帮一些重要之物,方才又伤了本帮宋护法,是以本帮对他是万万不能放过的。”
楚留香道:“哦……有这样的人?这样的事?”
南宫灵沉声道:“楚兄真的不知此人?”
楚留香笑道:“我纵然要打别人的主意,也不会打到你们丐帮头上的。”
南宫灵微微一笑,道:“如此最好……”话声中,他袖中突然飞出了两柄短剑。
南吕灵袖中这两柄短剑,可使出点穴棒、判官笔、分水刺等八种兵刃的招式,“如意八打,急风十三刺”,可称武林一绝,就连丐帮故去的老帮主任慈,武功似乎都略逊他一筹。
此刻他这两柄短剑竟脱手飞去,向那紫绒窗帘下直刺而去,一点红居高临下,瞧得甚为清楚。
那窗帘下竟露出一双黑色的靴尖。
只听“噗、噗”两声,短剑已插入靴子里,像是已生生钉入地下,南宫灵面上笑容不改,缓缓道:“到了此刻,阁下还不肯出来么?”
窗帘里寂无应声。
南宫灵瞧了楚留香一眼,楚留香神色不动,像是什么都不知道似的,南宫灵终于冷笑一声,叱道:“好。”
他微微挥了挥手,那两个丐帮弟子便已抽出腰刀,一个箭步窜出,挥刀向那窗帘急砍而下。
一点红虽是心肠冷酷,也不禁瞧得心跳了跳,那黑衣少年就算不死,两条腿只怕也算是完了。
刀锋过处,半截窗帘落下,但竟无鲜血溅出。
窗户是开着的,有晚风吹入,上半截窗帘被风吹动,却哪里有什么人?
窗帘后竟只不过放着双靴子而已。
楚留香大笑道:“好好的窗帘,被砍成两截,一双上等的小牛皮靴子,也被刺了两个洞,南宫兄不觉太可惜了么?”
◆《铁血传奇之血海飘香》第十四回 捉魂如意钵◆南宫灵面色微变,冷冷道:“窗帘裂了,可以缝起,靴子破了,可以补上,人若逃了,本帮弟子也可以追得回来的。”
那八袋弟子变色道:“那么他莫非真的光着脚逃了?”
南宫灵沉声道:“窗外的值班弟子是谁?”
那八袋弟子道:“是济南天官庙的兄弟。”
南宫灵厉声道:“带他们去公孙护法处,家法侍候。”
那八袋弟子躬身道:“遵命。”
他一掠出窗,窗外立刻响起了叱吒之声。
南宫灵转身向楚留香勉强笑了一笑,抱拳而道:“小弟有要事在身,今日只好就此别过了。”
楚留香笑嘻嘻道:“你刚引起了我的酒虫,就想如此一走了之么?”
南宫灵大笑道:“楚留香的酒债,天下有谁能懒得掉?就在这两天里,小弟定来奉请,但望红兄也莫要推辞才好。”
手一提,两柄短剑竟又飞了起来,原来那剑柄之上,还系着根乌金打造的细链。
南宫灵匆匆而去,窗外呼啸声又起,一声接着一声渐去渐远,片刻又是走得干干净净。
楚留香微喟道:“这南宫灵果然是个人才,丐帮在他的统率之下,果然是日益强大了……只怕也许是太强大了些。”
一点红飘身而下,目光闪动,道:“你瞧那少年真的走了么?”
楚留香笑道:“这里的窗子,难道只有一个?”
只听一人冷冷道:“只可惜那南宫灵没有楚留香这样的眼力。”
话声中,那黑衣少年已自另一扇的窗帘后走了出来,雪白的袜子上,已沾满了灰尘。
一点红这才知道这少年的靴尖竟是故意露出来的,他脱下靴子,溜出窗户,却从屋檐下溜人另一扇窗户,躲入窗帘里,这少年年纪轻轻,竟懂得利用人类心理上的弱点,算准南宫灵必定以为他已逃走,就不会再搜查别处的。
只见黑衣少年走到楚留香面前,瞪着眼瞧了楚留香半晌,突然大声道:“那南宫灵和你是朋友,我却与你素昧平生,你不帮他反来帮我,这究竟为了什么?”
这少年疑心病竟重得很,别人帮了他的忙,他非但毫无感激之心,反而怀疑别有居心。
楚留香苦笑道:“我不帮他反而帮你,只因为他是个要饭的,穷得很,而你却是个有钱的人,所以我要拍拍你的马屁。”
黑衣少年瞪着眼瞧了他半晌,嘴角终于忍不住露出一丝笑容,但他却忍住了不笑出来,还是冷冷道:“你纵然帮了我的忙,我也绝不领你的情。”
楚留香也忍住笑道:“谁帮了你的忙了,你还用得着别人帮忙么,那些区区丐帮人马,又怎会瞧在你眼里?”
那少年怒道:“你以为我怕他们?”
楚留香道:“你自然不怕他们,你躲在窗帘里,只不过是要逗弄他们好玩而已。”
那少年气得脸都红了起来,又向前走了几步,厉声道:“你莫以为帮了我的忙,就可以讥笑于我,我……”话未说完,整个人突然跳了起来。
原来他脚下不小心踩着一条死蛇,竟骇得人跳到桌子上,几乎就要扑进楚留香的怀里。
楚留香大笑道:“咱们天不怕地不怕的大英雄,原来是怕蛇的。”
他这才知道这少年方才气急败坏的逃来,只是为了有蛇在后追赶,倒真的并非畏惧丐帮子弟的武功,这冷冰冰的少年会怕蛇,也真是令人想不到的事。
黑衣少年红着脸,喘着气道:“我不是怕,我只觉得讨厌……凡是软软的,滑滑的东西,我都讨厌,你难道认为这很可笑么?”
楚留香拍着脸道:“不可笑,自然不可笑,既然女人都怕蛇,男人为什么不可以怕,男人为什么比女人少怕样东西?”
他说到这里,一点红冷漠的眸子里都不觉有了笑意,那少年一张脸却越发的气红了。
就在这时,只听一人冷冷道:“原来名震天下的楚香帅,不但会说笑,也会说谎。”
——一人斜斜倚在门口,竟是那白玉魔,手里却多了个灰扑扑的白布袋,里面不知装的是什么。
黑衣少年的脸色不禁一变,楚留香面上虽然不动声色,心里也不觉跳了一跳,却淡淡笑道:“我方才说过他不在这里么?……我只不过什么都没有说而已。”
白玉魔冷笑道:“我家帮主早已算定他还在这里,只是碍着你楚香帅的面子,所以暂且避开,现在他既已现身,你……”黑衣少年突然大声道:“你们不必看他的面子,我和他毫无关系。”
白玉魔道:“既是如此,你是要自己出去,还是等咱们进来?”
黑衣少年不等他话说完,已飞身掠出窗外,接着,便听得一阵呼喝叱吒之声,一路喝了出去。
楚留香叹道:“你们有南宫灵这样的帮主,当真是天大的福气,那少年得罪了南宫灵,却是倒了大楣了。”
白玉魔厉声道:“得罪了我白玉魔的,也未必走运。”
他突然自那灰袋中取出了件黑黝黝的奇形兵器,大喝道:“桥归桥,路归路,你纵然认得南宫灵,我白玉魔却不识得你,你得罪了我,我今日就要你死!”
楚留香叹道:“为什么许多人都要我死,我死了于你们又有什么好处?”
白玉魔狞笑道:“好处多着哩!”一句话未说完,掌中兵刃已递了出去。
一点红冷眼旁观,只见这兵器似钵非钵,似爪非爪,握手处如同护手钵,带着月牙,黑黝黝的杆子,却如狼牙棒,带着无数根倒刺,顶端却是个可以伸缩的鬼爪,爪子黑得发亮,显然带着剧毒。
中原一点红纵横江湖,与人交手不下千百次,却也未见过如此奇特的兵刃,也不知这兵刃究竟有些什么妙用。
学武的人,瞧见一样新奇的兵器,就好像小孩子瞧见新玩具似的,觉得又是有趣,又是好奇。
一点红自然也不例外,他也想瞧瞧这兵刃有什么奇特招式,更想瞧瞧楚留香如何击破。
只听楚留香笑道:“你这捉蛇的玩意儿,也想用来对付人么?”
白玉魔咭咭笑道:“我这“捉魂如意钵”,不但捉蛇,也可捉掉你的魂魄,今日不妨就叫你见识见识。”
说话间,他已递出七八招,招式果然是怪异绝伦,忽而轻点,忽而横扫,有时轻灵巧变,有时却是以力取胜。
这姑苏魔丐在他自己这件独创的外门兵刃上,果然是下过一番苦功的,这种忽软忽硬的招式,的确叫人难对付得很,但他若非已能将自己手上的力道控制自如,也万万使不出这样的招式。
楚留香身形变化,似乎一心想瞧瞧这如意钵招式的所有变化,一时间并不想出手击破。
要知他的嗜武之心,委实比任何人都要强烈,瞧见了件新奇的兵器,实比一点红还要觉得有趣、好奇十倍。
是以普天之下,无论多么奇特古怪的外门兵刃,他几乎全已知道破法,如今突然出现了这“如意钵”,他怎肯放过?在没有完全明了这“如意钵”的招式变化前,他简直舍不得叫白玉魔住手。
但这样一来,他却难免要屡遇险招,有时他竟故意露出空门破绽,为的只是要诱出对方的绝招。
那乌光闪闪的毒爪,好几次都已堪堪沾着了他的衣裳,就连一点红都不免替他暗中捏着把冷汗。
白玉魔占得上风,精神陡长,掌中如意钵的杀手绝招,更是层出不穷,逼得楚留香一路向后直退。
楚留香却突然大笑道:“原来你这如意钵的招式,也不过如此而已,用来捉蛇倒也勉强可以对付,要捉人还差得远哩!”
白玉魔喝道:“老夫这如意钵的招式,你一辈子也休想瞧完全的。”
这老奸巨猾的恶丐,似已瞧透楚留香的心意。
他知道楚留香未将他招式完全瞧过之前,是绝不会出手,他这话正是拘住楚留香,楚留香不出手,他招式才能尽量施展,何况他这如意钵上还有一着最厉害的杀手,至今迟迟未发,只为了要将楚留香逼人绝地,他才好一击而中,将楚留香立毙于爪下。
楚留香也明明知道,却偏偏还要故意激他,冷笑道:“你早已黔驴技穷,我就不信你还有什么妙招。”他一面说话,一面已退入屋子的死角。
他胆子实在太大,竟不惜以自己性命作赌注,为的只是想瞧瞧对方招式的变化而已。
这赌注也实在太大,中原一点红实在想不到世上竟有这种将冒险视为游戏的人,他也不知道这算是愚蠢还是聪明?
钓鱼,虽是聪明人的游戏,但若以自己的身子为饵来钓鱼,却简直像是那鱼在钓他了。
楚留香等着白玉魔上钵,白玉魔也正是等着楚留香上钵,等到楚留香自己退入死地,白玉魔骤然狞笑道:“老夫的杀手,你瞧过之后,就活不成了。”
眨眼间他又攻出七招,楚留香又一一闪避了过去,只见那“如意钵”突然抢入中门,直击而来。
楚留香身子一缩,后退一尺,算准这如意钵的部位,已是决计够不着自己的了,大笑道:“你若再不……”话才出口,只听嗤的一声,那乌光闪闪的鬼爪,突然脱离爪身,向他前胸直抓了过来。
这“捉魂如意钵”的杆子里,竟还装着机簧,白玉魔只要在握手处轻轻一按,鬼爪便可直射而出。
鬼爪上带着四尺链子,三尺六寸长的如意钵,骤然变为七尺六了,本来够不着的部位,此刻已可够着而有余。
楚留香这时已退无可退,他知道自己只要被鬼爪抓破一丝油皮,也休想再活下去。
以一点红之武功,在旁边瞧着,瞧得自然比动手的人清楚得多,他见白玉魔这一招使出,便不禁叹了口气。
楚留香此刻的部位,的确已是退无可退,避无可避。
那爪上若是无毒,楚留香或许还可以用分光捉影的手法将鬼爪捉住,但爪上剧毒,简直连碰都不能碰的。
钓鱼的人,眼见就要葬身鱼肚。
楚留香自然也不免吃了一惊,但虽惊不乱,在这生死存亡系于一发的刹那间,还是被他想出了变通之计。
只见他肩头一动,手里已多了件东西,鬼爪堪堪已抓着了他的胸膛,他竟已将这东西塞入鬼爪里。
只听喀的一声,鬼爪已合拢,收了回去,爪上却抓着件东西,甩之不脱,竟是个画卷。
要知楚留香手法之妙,天下无双,他若要取别人怀中之物,也是易如反掌,何况是他自己怀里的东西。
是以他才能在那千钧一发的刹那间,将画卷取出,塞入鬼爪,以这一抓来势之迅急,若是换了别人,画卷取出时,胸前只怕早已多了个大洞。
这画卷虽然重要,但在自己性命危急的时候,无论多少珍贵重要的东西,也都是可以舍弃的了。
白玉魔实未想到他还有这一着,一击无功,面色立变,立刻后退七尺,生怕楚留香反击过来。
谁知楚留香竟动也不动,只是微笑道:“你虽想要我的命,我却不想要你的命,如今你本事既已显过,不如将爪上的东西还给我,快快走吧!”
白玉魔虽不知道爪上抓着的是什么,但在“盗帅”楚留香怀中藏着的东西,想来也不会是平凡之物。
楚留香这一说,他心里更动了怀疑,冷笑道:“你可是要我将这卷纸还给你?”
楚留香笑道:“要捉魂的鬼爪,只抓着卷破纸,你也不觉丢人么?”
白玉魔大笑道:“既是破纸,你如何要我还给你?”
楚留香心里虽已不免有些着急,暗道:“这厮果然是老奸巨猾。”
口中却淡淡道:“你若想要,就送给你回去揩眼泪、抹鼻涕也无妨。”
白玉魔阴恻恻笑道:“此刻要流眼泪的,只怕是你吧!”
他竟又后退几步,将画卷取下,展开一瞧,只不过瞧了一眼,面上突然露出奇异之色,放声大笑起来。
楚留香见他笑得奇怪,忍不住道:“你笑什么?”
白玉魔笑道:“你将任慈老婆的画像藏在怀里作什么?瞧你年纪轻轻,莫非竟对任老头子的老婆起了单相思么?”
白玉魔这句话说出来,楚留香真是又惊又喜,他踏破铁鞋寻不着的解答,得来竟全不费功夫。
他惊喜之下,不觉失声道:“秋灵素原来是嫁给了昔日丐帮的帮主,果然是地位尊贵,声名显赫,比西门千等人要强得多了。”
白玉魔瞧着他的模样,像是也觉得十分奇怪,道:“秋灵素?……秋灵素是谁?”
楚留香奇道:“你方才不是说她乃是任慈任老帮主之妻么?”
白玉魔冷笑道:“任慈的老婆姓叶,叫叶淑贞……”楚留香失声道:“那么这画上……”白玉魔道:“画上的正是叶淑贞,你藏着她的画像,难道还不知道她的名字?”
楚留香恍然道:“难怪江湖中无人知道秋灵素的下落,原来她竟已改了名字,嫁给了丐帮的帮主……唉!以这妖女昔日的名声之坏,若要嫁给个武林中显赫人物,自然是要改名换姓的,这点我早巳该想到了。”
白玉魔厉声道:“你若骂那任老头子,将他骂成乌龟王八都没关系,但他的老婆却是端庄贤淑,对人宽和,连我白玉魔都觉得有些佩服,你若对她出言不逊,丐帮上下千万个弟子,可没一人饶得过你。”
楚留香知道那秋灵素嫁后必定已洗心革面,重新做人,这种人他素来最是赞美,自然再也不肯说破她昔日恶迹,目光一转,问道:“却不知这位任夫人此刻在哪里?”
白玉魔冷笑道:“瞧你色迷迷的不像好人,莫非主意竟打到人家寡妇身上去了,但人家却是贞节得很,你这癞蛤蟆休想吃得到天鹅肉。”
楚留香眼珠子又一转,缓缓道:“任慈将你逐出丐帮,害你东避西藏,十几年没有一天好日子过,你难道就不恨他么?”
白玉魔恨声道:“他人已死了,恨他又能怎样?”
楚留香道:“他虽已死了,但他的妻子却未死呀!”
白玉魔狠狠瞪着他,用手拔着颔下几乎已快被他拔得一根不剩的胡子,凶狠的目光中,渐渐露出笑容,缓缓道:“你这话说的虽可恶,但却投我的脾胃。”
楚留香微笑道:“对什么样的人,说什么样的话,这道理我清楚得很。”
白玉魔大笑道:“难怪别人都说楚留香乃是世上最可爱的恶徒,就连我……此刻都已渐渐开始喜欢你了。”
楚留香赶紧道:“那么,他的妻子现在何处?”
白玉魔道:“只可惜我也不知道。”
楚留香呆了呆,拱手道:“再见。”
他拱了拱手,转身就往外走。
白玉魔大声道:“我虽不知道,却有人知道的。”
楚留香立刻顿住脚步,回身道:“谁?”
白玉魔道:“你难道想不出?”
楚留香叹了口气,道:“南宫灵本来也许会告诉我的,但现在,却未必了。”
白玉魔诡笑道:“别人有粒珍珠,你空口去要,他自然不会给你,但你若用比珍珠更值钱的翡翠去换,他难道还不肯给你么?”
楚留香想了想,道:“我的翡翠是什么?”
白玉魔一字字道:“那黑衣小子的来历。”
楚留香跟着白玉魔,一点红跟着楚留香,就好像将别人的屋顶当做阳关大道似的,飞掠而行。
这时夜已很深,四下瞧不见什么灯光。
白玉魔一面走,一面沉声道:“楚留香,你听着,这是你自己跟着我来的,我并未带你来。”
楚留香微笑道:“这道理我自然懂得。”
白玉魔道:“你懂得就好。”
楚留香道:“一点红,你听着,这是你自己要跟我来的,我并未带你来。”
身后没有回音。
楚留香回头去瞧,一点红不知何时已走得无影无踪了,楚留香忍不住摸了摸鼻子,喃喃苦笑道:“你不要他来的时候他偏偏要来,你不要他走的时候他偏偏要走了,谁若和他这样的人交上朋友,倒当真头疼得很。”
只听白玉魔道:“前面那栋有灯光的屋子,就是丐帮的香堂重地,现在我要去了,你可莫要跟着我,你自己若也寻到那里,就不关我的事了。”
楚留香微笑道:“我根本没有瞧见你,你要到哪里去我也不知道。”
白玉魔道:“很好。”
他一伏身窜了下去,黑暗中立刻有人沉声喝道:“上天入地。”
白玉魔道:“要饭不要来。”
接着,便是一阵低语道:“那小子呢?”
“在厅里。”
“帮主终于制住了他?”
“好像是他自己来的,还大模大样的坐着,帮主也不知怎地,好像突然变得对他客气得很。”
◆《铁血传奇之血海飘香》第十五回 情侣书信◆楚留香伏在对面的屋脊后,瞧着白玉魔推门走了进去,屋里有灯,窗子都关着,只见人影幢幢,也瞧不见情况如何。
屋子四面,都埋伏着暗卡,虽然瞧不见人,但不时可以见到闪动的刀光,也可以听见低低的耳语。
楚留香轻烟般展动身影,绕了个圈子,到了屋后,突然轻轻咳嗽了一声,黑暗中果然又有人低声道:“上天入地。”
楚留香道:“要饭不要来。”
那人自暗影中站起来,瞧见了楚留香,失惊道:“你是谁?”
楚留香道:“要米的。”
三个字说完,他右手已点了这人的穴道,左手却将他身子托住,轻轻放在屋脊上,轻轻道:“我不是人,是狐仙,你懂得么?”
那人目中满是惊恐之色,想点头,头已不能动了。
楚留香轻烟般掠到屋檐下,找着了个有灯光自窗缝里漏出来的窗子,凑眼从窗缝里望进去。
只见大厅里排着两行紫檀木椅子,每边坐着两个头发花白的老丐,身后麻袋厚厚的一叠,想必有九只之多。
这便是丐帮中的长老与护法了。
白玉魔也大喇喇的坐在上首,再上面便是那精明强悍,脑筋清楚的丐帮新帮主南宫灵。
那黑衣少年,居然也坐在那里,面对着南宫灵。
这许多武林高手围着他,他居然一点也没有害怕的样子,大眼睛直瞪着南宫灵,像是随时都可以站起来打一架。
只听南宫灵沉声道:“阁下伤了我帮中弟子,又伤了本帮长老护法,也许都是出于误会,本座也都不想追究,只想问阁下是为何而来的?”
黑衣少年瞪着他,冷冷道:“这话你已问过许多次了,我若肯回答,还会等到现在?”
南宫灵也不动怒,道:“你对本帮究竟有何企图?若是肯说出来,本座也许可以代表帮中弟子答应你。”
黑衣少午道:“我要你的脑袋,你旨答应么?”
南宫灵终于厉声道:“阁下莫忘了,此时此刻,我随时可以取你性命,但却只不过问问伯;的来意,你还不肯说,岂非太不识相。”
黑衣少年冷笑道:“我此刻还能在这里坐着,就因为不识相,我若说出了来历,你目的已达,我还能太太平平的坐着么?”
楚留香听到这里,不禁暗笑道:“这少年看来又硬又傲,像是什么都不懂,谁知他竟比什么人都精明,南宫灵这次倒真是遇着对手了。”
只见南宫灵脸已渐渐发青,怒火已发作,却又终于勉强按捺了下去,展颜一笑,柔声道:“本座若要杀你,又何必问你的来历?这点你难道都想不通。”
黑衣少年道:“我自然想得通,我就是想得太通了,你既不知道我是谁,又不知道我后面还有多少人跟着来的,更不知道我究竟知道了你们一些什么秘密,你心里疑神疑鬼,又怎能放心杀得了我?”
南宫灵道:“既是如此,我岂非更不能放你走了。”
黑衣少年大声道:“你不放走最好,我就吃在这里,睡在这里,只怕你们这些穷要饭的,还养不起我哩!”
白玉魔突然狞笑道:“软的他不说,咱们用硬的,还怕他不说么?”
黑衣少年冷笑道:“你们若敢沾着我一根手指,只怕又得有几个人死在我面前,各位若是不信,只管出手来试试吧!”
这少年竟是能软能硬,又会撒赖,又会要挟,又会装样,又会吓人,楚留香在外面听着,几乎要为他喝起彩来。
就在这时,突听“砰”的一声,楚留香对面的窗子,被撞破个大洞,箭一般窜进一个人来。
这人剑光如急电,竟是中原一点红。
楚留香瞧见一点红骤然现身,倒真是又惊又喜,暗笑道:“原来你还是跟着我的,但这次你却来对了时候。”
只见一点红窜进屋里,脚尖点地,已一连向丐帮的四大长老和白玉魔刺出了十七八剑之多。
这些人虽都是武林一流高手,但骤出不意,遇着这种又快、又毒、又怪的剑法,也不禁手忙脚乱。
南宫灵怒道:“一点红,我敬你是个成名英雄,你竟敢在本帮香堂上如此无礼。”
一点红冷笑道:“我素来六亲不认,你莫非还不知道?”
他冲到那黑衣少年身旁,沉声道:“你还不走?”
谁知黑衣少年却瞪着眼睛道:“我为何要跟你走?”
一点红怔了怔,冷冷道:“你不走,我就揭破你的来历。”
这次黑衣少年也不禁怔了怔,冷笑道:“好,算你赢了,走吧!”
但这时如意爪、判官笔、青竹杖、双铁拐等七八件兵刃,已全部向他们身上招呼了过来。
这大厅中无一不是高手中的高手,件件兵刃俱是招沉力猛,毒辣老到,黑衣少年自怀中取出了件兵刃,迎风抖得笔直,竟是柄百炼精钢铸成的缅刀,刷、刷、刷,一连劈出几刀,刀法泼辣,刀风凌厉,走的正是阳刚一路。
这两人一刀一剑,并肩作战,又还会怕谁?只是他们若想要冲出去,却也是难上加难,难如登天了。
一点红刺出十余剑,突然大声道:“你再不出手,我可要叫了。”
别人也不知他究竟在对谁说话,窗外的楚留香却不禁苦笑暗道:“这小子终于还是要将我拉下水。”
他想了想,自屋脊上掀起十几片瓦,露开窗户,都掷了进去,大喝道:“看我的五毒铜钹。”
这十几片虽是普普通通的瓦,但自他手中掷出,却不普通了,有的凌空直击,有的呼啸着盘旋飞舞。
众人骤然间竟瞧不出这是什么暗器,只听得“五毒”两个宇,早已纷纷退避,哪里还顾得伤人。
一点红和那黑衣少年已乘机冲了出去。
南宫灵贴着墙窜到窗前,窗外黑黝黝的,他也瞧不清发暗器的是什么人,提着张椅子掷出,人已跟着窜了出去,喝道:“朋友慢走。”
楚留香却又怎肯慢走,早已走得无影无踪了。
一点红与那黑衣少年窜出窗外,并肩急行了一阵,两人轻功倒也不相上下,掠出很远后,黑衣少年突然顿住身影,瞪眼道:“谁叫你来救我的?”
他这死不领情的脾气,若是换了别人,冒险救出他后,再听了他这句话,不被气得半死才怪。
但一点红却毫不气恼,阴森森笑道:“谁要来救你,你死了也好,活着也没关系。”
黑衣少年瞪大了眼睛,奇道:“你不是救我,却又是为何而来的?”
一点红道:“我弄坏了别人件东西,要拿你去赔。”
黑衣少年怔了怔,怒道:“你这是放的什么屁,我不懂。”
只听一人笑道:“你不懂,我却懂的。”
这懒洋洋的笑声,这鬼魅般的身法,普天之下,除了咱们的“盗帅’’楚留香外,哪里还有第二个。
楚留香若想盯着一个人时,天下谁也休想甩得脱,一点红见他来了,丝毫不觉惊异,冷冷道:“这是你的信,我赔给你了。”
说到最后一个字时,人已又去得远了。
黑衣少年目送他去远,摇头道:“这人莫非有什么毛病?”
楚留香叹道:“这人的毛病就是有点喜欢多管闲事,他自以为帮了我的忙,却不知正坏了我一宗大事。”
黑衣少年忍不住道:“他又坏了你什么事?”
楚留香道:“我本想用翡翠去换珍珠的,他却坏了我的交易。”
黑衣少年怔怔的瞧着他,就好像他脸上突然长出了一朵花似的,目中满是惊讶好奇之色,道:“我只觉他有毛病,谁知你的毛病比他更大。”
楚留香大笑道:“这就叫做同病相怜,物以类聚。”
黑衣少年道:“我可没什么毛病,失陪了。”
他正转身要走,楚留香道:“你想要问我的话,现在不问了么?”
这句话就像是个钵子,一下子就钵住了黑衣少年的脚,他立刻转过身来,面上露出喜色,道:“现在你已肯说了?”
楚留香想也不想,道:“我瞧见了你斗篷里的飞骆驼,所以知道你必是‘沙漠之王’的子侄,我曾在关内见过他,所以知道他已入关。”
黑衣少年眼睛一亮,道:“你见过我爹爹?”
楚留香叹了口气,道:“你若肯信任我,你我的困难,就都能解决了。”
黑衣少年直视着他的眼睛,这双眼睛在星空下仿佛比星光还亮,黑衣少年突然一笑,道:“好,我信任你。”
楚留香靠着屋脊坐了下来,能坐着的时候,他是绝不站着的,他伸展了四肢,带着笑道:“那么,现在我只求你快些说出那封信上写的究竟是什么?”
黑衣少年道:“信?我不是已交给了你?”
楚留香苦笑道:“我命中注定,是瞧不着那封信的,只要能听听,已是心满意足了。”
黑衣少年缓缓道:“若是我并未瞧过呢?”
楚留香立刻紧张起来,道:“你若说没有瞧过,只怕我立刻就要晕过去了。”
黑衣少年道:“你晕吧!”
楚留香失声道:“你真的没有瞧过?”
黑衣少年竟又笑了笑,道:“我没有瞧,只不过是我爹爹念给我听的。”
楚留香长长松了口气,喃喃道:“能瞧见你笑一笑,我就算被吓死也值得的了。”
黑衣少年道:“你听着,那封信上写的是……”楚留香道:“等等,等我先将耳朵洗干净。”
黑衣少年一笑,道:“信上写的是:‘一别多年,念君丰采,必定更胜往昔,妾身却已憔悴多矣,今更陷于困境之中,盼君念及旧情,来施援手,君若不来,妾惟死而已。’下面的署名,是个‘素’字。”
楚留香千辛万苦,总算是等于瞧着了这封信,信的内容,他虽早已猜着,但能亲耳证实,总是靠得住些。
只可惜信上竟未说出那困难是什么?楚留香又不觉有些失望,出神的想了许久,喃喃道:“无论如何,秋灵素的困难,想必和丐帮有关。”
黑衣少年截口道:“家父正是也想到了这点,所以我才认为家父的失踪,必定与丐帮有关,否则我又怎会去寻丐帮的霉气。”
楚留香又想了想,道:“这封信,是什么时候接到?是什么人送去的?”
黑衣少年傲然笑道:“家父游侠大漠,终年行踪不定,全靠飞鸽传书,和各方属下联络消息,他虽被人称为‘沙漠之王’,但势力却远及关内各省,那封信乃是一个月前,自临城鸽站的信鸽带去的。”
楚留香道:“却又是什么人将此信送到临城鸽站的呢?他又怎会知道‘沙漠之王’有鸽站设在临城?”
黑衣少年叹道:“你问的这话,只怕谁也不能回答你了。”
楚留香道:“为什么?”
黑衣少年一字字道:“只因临城鸽站的人,已死光了。”
楚留香长长吸了口气,默然半晌,又道:“令尊出门才一个月,你怎地就认为他失踪了?”
黑衣少年道:“家父入关之后,每日还是有鸽书和我联络,但十多天前,书信突然中断,他若非有极大的变故,是绝不会忘了给我写信的。”
楚留香道:“所以你就跟了出来?”
黑衣少年道:“我自然立刻兼程入关,一路上到各地鸽站去打听,都没有他老人家的消息,临城站的人员又都已突然横死,我这才着急,所以才寻到丐帮去。”
楚留香目光闪动,道:“你在丐帮中可打听出了什么?”
黑衣少年叹道:“什么也没有打听出,丐帮中人非但全不知道我爹爹的下落,而且近年来简直没有什么困难,更不会找外人相助。”
他瞪着楚留香,缓缓道:“但越是这样,我却越是怀疑,我总觉得在他们这太平无事的表面下,必定隐藏着什么秘密。我爹爹明明是接着他们帮主夫人书信而来的,明明必定已与丐帮有所接触,他们怎会一点也不知道?”
楚留香沉吟道:“说不定任夫人的困难,只是她自己的私事,她根本不愿丐帮中别的人知道,她和你爹爹见面,也是瞒着别人的。”
黑衣少年道:“这自然也有可能,但却有两件奇怪的事,第一,丐帮中竟没有人知道他们帮主夫人的去处。第二,你更不可忘记,他们的老帮主任慈,正是在这段日子里死的,虽说是因病而死,但江湖中又有谁亲眼瞧见?”
楚留香突然跳了起来,沉声道:“你说来说去,只有这句话切中了要害,但这句话你可千万不能对别人提及,否则江湖中只怕立刻就要大乱了。这天下第一大帮的帮主宝座,普天下无论是否丐帮弟子,是谁都想坐上去的。”
黑衣少年道:“我只要找着我爹爹,江湖中乱不乱,与我又有何干?”
楚留香寻思半晌,又道:“你既如此着急打听令尊的下落,他们却怎会还不知道你的来历?”
黑衣少年冷冷道:“这原因简单得很……被我问过话的丐帮弟子,都已再也不能泄漏我的任何秘密了。”
楚留香叹了口气,苦笑道:“杀人的事,你做来倒轻松得很。”
黑衣少年道:“我不杀别人,别人就要杀我,杀人虽然并不是件令人愉快的事,但总比被人杀死的好。”
楚留香道:“你怎知南宫灵要杀你?这些事,你为何不直接去问他?”
黑衣少年道:“我总觉得他不是好人。”
楚留香一笑道:“单只你觉得,这理由是不够的。”
黑衣少年道:“在我说来,这理由已足够了。”
他眼睛又亮了亮,盯着楚留香,缓缓接着道:“你想……你若去问他,他会告诉你?”
楚留香道:“你想……他有什么理由不告诉我?”
黑衣少年道:“他若有亏心事,自然就不肯告沂你。”
楚留香苦笑道:“那么,他若不肯告诉我,岂非就等于证明自己做了亏心事?你想,世上会不会有这样的呆子?”
黑衣少年想了想,缓缓道:“他若告诉你,你肯告诉我么?”
楚留香道:“我又有什么理由不肯告诉你?”
黑衣少年又笑了,道:“盗帅楚留香,原来并不如传说中那么可恨。”
他冷漠的脸上露出笑容,就像是冰河解了冻,寒冷的大地吹起了春风,令人从心底都暖了起来。
楚留香叹了口气道:“你若肯时常笑笑,就会发现世上原来有许多人,并不是你想像中那么可恨的。”
黑衣少年立刻又板起了脸,冷冷道:“世上可恨的人是多是少,与我都没有关系,我只问你,你现在去问南宫灵,什么时候来告诉我?”
◆《铁血传奇之血海飘香》第十六回 妙僧无花◆楚留香道:“明天早上……若是我知道在什么地方能找着你……”黑衣少年道:“明天早上,你到大明湖边逛一圈,就会瞧见一匹黑色的马,你对它说三声‘带我去见黑珍珠’,将它的左耳拉三下,它就会送你去找我的,记着,不多不少,只能拉三下,不能太轻,更不能太重。”
楚留香笑道:“我若拉了四下,又拉重了呢?”
黑衣少年道:“那么它只怕就要送你去寻真的珍珠了。”
突又瞧着楚留香一笑,转过身子,轻烟般掠去。
楚留香瞧着他的身影消失,喃喃道:“黑珍珠呀黑珍珠,别人常说黑色不祥,但愿你这黑珍珠能带给我些运气才好,我现在实在太需要运气了……”楚留香仰视着繁星,考虑了半晌。
闪亮的星光,总是能令他心情平静,头脑清楚,平时他只要在甲板上躺下来,什么困难的问题,都能解决了。
但今夜这闪亮星光,却似并不能帮他多大的忙,他想了半天,脑子里仍是乱得很,不禁苦笑忖道:“这里的星光,难道和海上的有什么不同?”
他终于作了决定,又回到丐帮的香堂。
大厅里灯光仍是亮着的,楚留香跃了下去,竟没有人从黑暗里窜出来问他:“上天入地”这句话了。
楚留香只得大声咳嗽了一声,道:“南宫兄可在?”
大厅中立刻有了人应声道:“请进。”
翻倒的椅子已扶了起来,打破的窗纸已补好,地上的瓦片也扫干净了,这大厅里像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似的。
偌大的厅堂里,只有南宫灵一个人坐着,桌上却放着几副杯筷,桌下放着几瓶酒。
南宫灵竟像是早已在等着楚留香似的,瞧见楚留香走进门,也毫不惊异,只是站起来抱拳笑道:“楚兄果然来讨酒债了,幸好小弟早已备下几瓶酒,否则楚兄来到这里,小弟只有逃之夭夭了。”
楚留香笑道:“你知道我能找得到这里?你一点儿也不奇怪?”
南宫灵大笑道:“楚兄若要讨酒债时,天下有谁能逃得掉?小弟就算已躲到天边,楚兄寻着,也是毫不稀奇的。”
楚留香也大笑道:“不错,我这鼻子素来有点毛病,哪里有好酒,我一嗅就嗅出来了,何况是这么多瓶上好的竹叶青。”
他大笑着坐了下来,目光一扫,又道:“只可惜有酒无菜,未免美中不足,你可知道,这对我这好吃之徒来说,简直是虐待。”
南宫灵道:“菜本来有的,小弟备得有几只肥鸡,一只猪蹄,还有些熏鱼腊肉。”
楚留香道:“鸡鱼腊肉莫非也会隐身法不成,我怎地瞧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