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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人箭》

_46 古龙(当代)
  方辛有如一桶冷水,当头淋下,他几番安排,苦苦筹划,只望能教自己儿子攀上高门,
出人头地。
  那知他这番心意,竟已被这睿智的老人窥破,竟令他弄巧成拙,非但计划成空,儿子还
落得残废。
  一时之间,方辛只觉自头到脚,俱已冰冰冷冷,转目望向唐迪,还望他能为他女儿求
情。
  但‘搜魂手’面色铁青,不发一言,唐豹更不敢说话。
  只见唐无影缓缓闭起眼睛,缓缓道:“等老夫张开眼时,还看见有你三人在此,你三人
便休想走了!”
  语声虽然缓慢平静,但却带着种说不出的寒意。
  方辛呆了半晌,咬了咬牙,怀抱着方逸,眼望着唐凤,唐凤也已醒来,突然拜倒在地,
向唐无影、唐迪各各叩了个头,痛哭着飞奔而出,方辛跟在她身后,满面俱是怨毒之色,群
豪纷纷让开道路,一刹那三人都奔出了厅,只听唐凤的哭声,终于渐渐远去。
  这时,老人的双目中,已有泪光晶莹,‘搜魂手’蓦然转过身子,望着堂前的一对花
烛,久久不曾回过头来。
  大厅中静寂知死,什么声音都没有,唐豹手捧着他□子的镖囊,目光凝望厅外,不禁泣
下数行。
  突听老人竟又哈哈大笑道:“一对新人走了,还有对新人在这里,呔,开上酒菜,待我
与朋友们痛饮喜酒。”
  群豪纷纷入座,纵然强打精神,放怀饮酒,但经过方才一番娈故,还有谁真正高兴得起
来。
  萧飞雨大步走到老人身前,道:“好教你老人家得知,今日实是我自己来的,家父绝不
知道。”
  唐无影目光灼灼,瞧了她半晌,又转目瞧了瞧展梦白,苦笑抬头道:“无论什么好东
西,我总是抢不过萧王孙的。”
  杜云天走过来向萧飞雨抱拳道:“小女多蒙姑娘相助寻回……”
  金非冷笑截口道:“岂只寻回而已,若非老夫出手相救,你那女儿,此刻早已被人抛入
河里□王八了。”
  杜云天变色道:“阁下说话怎地如此无礼?”
  金非大笑道:“杜云天,你不认得老夫了么?”
  杜云天呆了一呆,凝目望去,只觉此人神情有如野兽一般,自己生平实未见过这样的人
物。
  要知‘无肠君’金非这数十年来,容貌早已大变,连他妻儿都不认得,何况杜云天?
  金非笑声倒更凄厉,道:“连女儿都看不住的老杀才,老不死,老混帐,老王八,老怪
物……”
  他二十年积怨在心,第一句话骂出来后,怨恨便如长堤决口,激汤而出,索性破口大骂
起来。
  杜云天竟被他骂得呆了,虽然满心大怒,但却被气得张口给舌,要知他为人一生名满天
下,几曾被人骂过,也从未骂过别人。
  唐无影忍不住怒道:“喂,老猴儿,你可知骂的是谁么?”
标题 <<旧雨楼·古龙《情人箭》第四卷——第二章 满堂飞花>>
古龙《情人箭》第四卷
第二章 满堂飞花
  金非道:“骂的就是你的儿女亲家,你这老怪物,若是心里不服,不妨连你也一齐算
上!”
  群豪一齐大震,都道此人定必是疯了,身在唐门厅中,竟还敢对唐无影如此无礼,岂非
找死么?“‘搜魂手’唐迪霍然转过身来,面色越发阴沉,‘唐门十八蜂’十八只手掌,一
齐探入了腰畔镖囊。那知唐无影却又放声大笑起来,道:“我老人家活到如今,年年都见着
些怪事,但却无今日之多。”
  他伸手一指萧飞雨,接着大笑道:“标标致致的大闺女,到人家家里来抢女婿,已是怪
了,居然还有人在我四川唐门,指着鼻子骂我老人家和‘离弦箭’杜云天,哈哈,这事说出
去,只怕都无人相信。”
  金非道:“为什么无人相信,杜云天是个什么东西,骂了他又怎么?老不死,老怪物,
老……”
  突觉眼前一花,杜云天瘦削颀长的身子,已标枪般站到他面前,苍白的面容,已泛起血
红的光泽。
  站在前面的人,只觉心情一阵紧张,纷纷退了开去。
  金非见到这二十多年来,朝思夜想,辗转反侧,不能或忘的仇人,此刻忽然站到自己面
前,更是牙关打颤,反而说不出话,展梦白虽不愿他两人动手,却知道这仇恨别人万万无法
解的,空自焦急,也无计可施,一时间,只听金非牙关咯咯作响,别的什么声音都没有。
  南燕瞧着她夫婿如此模样,心头一阵怜惜,瞧着杜云天道:“你莫怪他骂你,恨你,你
委实害得他太苦了。”
  她毕竟夫妻情深,不怪金非昔日为恶,反怪别人害他,杜云天呆了呆,道:“我何曾害
过他来?”
  金非道:“你……你不……你不认得我?……好!”突然双拳齐出,左右各划个半弧,
分击杜云天太阳双穴。
  这一招乍看似北派‘双撞手’,但出招间更具霸力,正是金非昔日横行江湖时所用‘无
肠九七式’中之一招,他双拳夹击而来,正似螃蟹头上双钳,杜云天凌空一个翻身,避开此
招,变色惊呼道:“你是‘无肠君’金非?”他虽已不认得金非面容,但这种怪异招式,他
死了都不会忘记?
  金非厉声狂笑道:“不错,你说的不错,我金非居然还未死在你掌下,你实在没有想到
吧?”
  ‘中条七恶’死去多年,江湖中后起之辈,多已不知‘无肠君’三字,但老一辈听了这
名字,手足不禁立刻冰冷。
  唐无影父子也不禁面露惊奇之色,唐豹却不知金非来历,只记得方才一跌之辱,大喝
道:“无论你是谁,也不能在唐门撒野!”抖手撤下一条软鞭,‘贯日长虹’,鞭梢笔直,
直点金非前胸‘玄机’大穴,他在这条‘灵蛇散鞭’上,已下了二十年功夫,只望此刻能仗
着它挣回这口气来。
  ‘搜魂手’唐迪却知道‘无肠君’心肠之狠,手段之辣,惊呼一声;‘豹儿,使不
得?’一步赶去,却已不及。
  只见金非厉声狂笑间,身形微转,已反手抄住了鞭梢,唐迪父子关心,大叫道:“金
兄,手下留情。”
  金非大笑道:“姓唐的你放心,我不会要这小辈命的。”说话间也不见使出什么招式,
唐豹已仰天直跌了出去。
  群豪这才知道这怪人武功之高,委实不可思议。
  ‘离弦箭’杜云天突然反手扯下了长衫,沉声道:“姓金的,既然是你,你我便无话可
说,说不得要拚个你死我活。”
  金非道:“正是如此,总算你这老鬼还不糊涂。”
  杜云天厉声道:“但今日只是你我生死之争,无论谁胜谁负,你休要胡乱出手,伤了他
人。”
  金非仰天狂笑道:“好,就是这样!”
  杜鹃一直瞪大着眼睛,瞧着他爹爹,突然痴痴笑道:“好看呀好看,爹爹又要打人了,
这次莫要打错人呀?”
  她虽已神智不清,但心里却始终记得那日杜云天出手误伤展梦白之事,此刻忽然说出这
句话来,众人俱都茫然不解。
  只有杜云天。展梦白两人听在耳里,心头却不觉为之黯然,杜云天缓缓转过身子,瞧着
她女儿。
  他自己知今日这一战,实是生死存亡之争,自己一生纵横江湖,今日纵然身死,也可称
无憾,只可惜自己这女儿,年纪轻轻,如此痴呆,将来如何是好,细细算来,实是自已误了
女儿一生。
  一念至此,不禁顿觉儿女情长,英雄气短,抱拳向唐无影一揖,道:“小女……小女一
生全交给前辈了。”
  他女儿嫁给唐无影之孙,自应将这老人唤作前辈。
  唐无影目光闪动,道:“你真要和他拚命?”
  杜云天点了点头,‘无肠君’金非笑道:“那有这么多婆婆妈妈的事,快来送死吧!
  ”杜云天咬了牙,霍然转身。
  金非怪笑一声,扯落身上长袍,突听南燕幽幽唤道:“金非……”金非呆了一呆,缓缓
转过头去。
  南燕目光晶莹,似是想说什么,却终于只是说了句:“你……你要小心了。”垂下头
去,不再看他。
  金非忽然想到她自从嫁了自己,始终颠沛流离,今日好容易才过了几天安乐日子,但自
己又已要和人拚命,自己今日胜了也罢,若是败了,岂非误了她一生,一念至此,也不觉儿
女情长,英雄气短,但瞧了杜云天一眼后,忽又仰天狂笑道:“你放心,我死不了的!”
  杜云天冷笑道:“那也未必见得。”
  金非暴怒道:“不信你就试试!”
  两人身形齐地一展,凝气作势,如箭在弦,四下人走得更远,都知道此一番大战,必是
非同小可。
  突听唐无影大喝道:“杜云天,快闪开。”
  杜云天怔了一怔,唐无影轮车已滚动上来,杜云天沉声道:“我与他仇深似海,谁也解
不开,前辈何苦插手?”
  唐无影眨眨眼睛,大声道:“你只知你仇恨和他化解不开,我老人家和他结的梁子,又
当如何?”
  杜云天道:“前辈与他有何梁子?”
  唐无影打着轮椅扶手,怒道:“这怪物伤了我孙儿,又骂了我,他与我没有梁子,与谁
有梁子?”
  杜云天道:“待在下先与他算过帐,前辈再寻他就是。”
  唐无影道:“胡说,你若杀了他,我老人家找谁算帐去?”
  杜云天呆了呆,道:“那么……那么……”
  唐无影却已不再理他,指着金非道:“姓金的,你既敢在这里猖狂,可接得住我老人家
一手暗器!”
  金非狂笑道:“莫说一手,十手又何妨?你只要伤了我一根毫发,便算我金非输了!
  ”唐无影双掌一拍,道:“好!”突然沉下面色,一字字缓缓道:“暗器伺候。”虽只
短短四个字,但字字都似千钧之力!
  大厅中每个人都抽了口凉气,都知道这唐门硕果仅存的前辈,海内第一暗器名家,此番
出手,更将不同凡响!站在金非身后左右的人,哄的一声,走的乾乾净净。
  那铁豹子方才跌得虽重,此刻却跑得最快,不一会便自后房中取出了一只比别人所佩都
较大些的豹皮革囊。
  这革囊虽早已失去昔日光泽,看来甚是古老陈旧,但只因他乃是属于名震天下的唐无影
之物,是以在众人眼中看来,都觉这陈旧的革囊,似是带着无法描述的神奇魔力,瞧了一眼
后,便不敢再多瞧一眼。
  老人手抚革囊,老迈的身躯,斗然又充满生气活力,凝目瞧着金非,缓缓道:“你可准
备好了?”
  金非狂笑道:“你只管出手便是。”他面上虽在狂笑,心中也不觉有些紧张,情不自
禁,后退了半步!
  老人目光瞬也不瞬,冷冷道:“你可知道,六十年来,江湖中已有多少高手,死在我这
革囊中暗器之下?”
  他不待金非答话,便接着道:“自从六十年前,老夫以‘华阳二霸’的鲜血祭镖后,川
东一战,伤了‘李氏五虎’,独闯太行,‘满天花雨飞寒沙’毙了‘太行群刀’,祁连山大
雪纷飞下,又杀了‘关外三熊’……”他口中所说的名字,无一不是昔日名震江湖,叱吒一
时的武林人物。
  满堂群豪,都只觉他目光中,语声中,满藏着沉沉杀机,他每说一句话,群豪身子便不
觉颤抖一下。
  ‘无肠君’金非虽然自信自己轻功身法,已是妙绝人寰,世上绝无一种暗器,能面对面
的伤得了他。
  但他此刻,心弦仍不禁有些震动,满堂群豪,更都是已被这老人语声所迷,目定口呆,
如痴如醉。
  只见那老人枯瘦而颀长的手指,轻轻抚摸革囊上的花纹,缓缓道:“老夫自闯江湖至
今,手下从无伤过无名之辈,但每伤一人后,便要在此革囊上,留下一道痕迹,如今算来,
已有一百二十七道了,想不到今日又要再加一道,金非呀金非,你小心着了,老夫这就要动
手了!”
  忽然大喝一声:“着!”
  雷震般的大喝中,群豪只觉心头一震,眼前微花,根本没有看出那老人掌中有暗器发
出。
  只见金非亦是一声大喝,倏然冲天而起,在空中连翻几个筋斗,忽然无影无踪,不知去
向。
  大厅前却已有一连串‘叮叮’声响,落下漫地银针,满厅武林豪杰,在银针见落地前,
竟谁也没有瞧出有暗器的影子!
  两声大喝过后,大厅变得死一般静寂。
  几个胆子较小的,早已骇得跌倒在地,纵是胆子大的,亦是身子不住颤抖,满头冷汗,
涔涔而落。
  南燕只觉头脑晕眩,不敢睁开眼睛。
  展梦白心头砰砰跳动,萧飞雨不知不觉间,已紧紧握住展梦白手掌,两人掌心都湿湿
的,原来也沁出冷汗。
  只见那老人,面上却无丝毫表情。
  只听大厅顶离地三丈多高的横梁上,忽然传来一阵狂笑声,道:“好,好快的暗器,却
未伤得了金非。”
  老人道:“你下来!”
  金非大笑道:“下来就下来!”一个纵身,燕子般跃下,大厅中千百道目光,竟无一人
知道他何时跃上横梁的。
  杜云天见到金非轻功精进如此,面色不禁微变。
  老人却缓缓闭起眼睛,道:“看看你左右双袖上是什么?”
  金非一惊,俯首望去,只见自己左右双袖之上,各各钉着三枚银针,不禁大骇道:
“这……这……”
  老人双目未张,微微一笑,道:“这算什么?”
  金非呆了半晌,长叹道:“就算我输了。”
  老人道:“输了又……”
  语声见了,突听萧飞雨大喝一声:“这不公平!”
  老人霍地张开眼睛,目光有如电芒一闪,道:“这为何不公平,老夫未发暗器之前,便
已出声招呼过了!”
  萧飞雨一步跃出,大声道:“但你未发暗器之前,便先以言语乱了他心神,这自然不能
算你用暗器手法取胜的。”
  老人瞧了她几眼,大笑道:“女娃娃,你知道什么?”
  萧飞雨冷‘哼’一声,道:“我只知道前辈这‘满堂飞花’的手法虽高,但若不用诡
计,仍是沾不着我舅舅一根汗毛。”
  老人含笑道:“我且问你,你爹爹武功如何?”
  萧飞雨道:“内举不避亲,也不是我做女儿的替他老人家夸口,我爹爹武功之强,普天
之下,谁不知道?”
  老道:“以你爹爹武功,十招内可击倒你舅舅么?”
  萧飞雨道:“自然可能……”
  老人道:“但你爹爹若是乘他不备,便可将他击倒吧?”
  萧飞雨怒道:“我爹爹堂堂大丈夫,怎会乘人不备出手?”
  老人大笑道:“这就是了,你爹爹自不会乘人不备下手。只因他用的乃是拳脚,而我老
人家所用的是暗器,不说别的,以名字来看,便正是要乘人不备时暗中下手的,否则怎能伤
得了武功高强之人,试想你爹爹既不能在十招内伤了金非,我老人家又怎能在与金非面面相
对时,伤得了他,自然只有先用计乱了他心神了!”
  萧飞雨道:“但……”
  老人柔声道:“女娃娃,你要知道,乱人心神,与发暗器,本是两件分不开的事,会发
暗器的人,便要会乱人心神,别人心神乱了,才好下手,否则暗器就只能伤得了武功泛泛之
辈,便绝难伤得了金非这样的高手,那么,我老人家又怎能名列武林一流高手之林,名垂江
湖数十年,是以金非要防我暗器时,便该先防我乱他心神,这就是发暗器的秘诀,也是避暗
器的秘诀,今日我老人家说出来,你们这些娃娃都该记着。”群豪面面相觑,心中都不禁大
是钦佩。
  萧飞雨也不禁垂下了头,暗暗忖道:“是了,再快的暗器,也无法面对面地伤得像舅舅
这样的高手,暗器若是伤不了绝顶高手,那么所有的暗器名家,便都算不得是武林高手了,
唉,这道理本来明显的很,我为何不曾想起?而除了这老人外,也没有别人说出来过。”
  展梦白惊叹之余,心头却砰然一动,想起了那‘白布旗’秦无篆临死前的言语,那老人
曾经说:……情人箭最最神秘之处,在于它和‘死神帖’的关系……若要防备此箭,不在发
箭之时,而在接帖时,若等箭发,便已迟了……以我之轻功阅历,一见‘情人箭’发出便纵
身而跃,仍不免中箭……“他将这番话和唐无影此刻言语配合;心头不禁恍然。‘想那’死
神帖‘,定必就是乱人心神之物,正和唐老人今日说话的功用一样,而秦无篆所以中箭,也
和金非今日中针的道理柚同,自此可跟,’情人箭‘也并非什么神奇之物,它的道理,唐无
影早已知道了。’一念至此,他对‘情人箭’的畏惧,便立刻减弱许多。老人哈哈笑道:
“女娃娃,你可服了?”
  金非大喝道:“不但她服了,我金非也服了你这老儿的暗器功夫,但我今日是复仇,不
是比武,服了还是要找他的。”
  杜云天冷笑道:“你服了人家,便不该在人家喜堂中动武,你我若要拚命,也得出去拚
去。”
  金非道:“好,走。”
  老人道:“你若要他走,也该等他瞧过女儿拜堂再说。”
  金非突然暴跳起来,大喝道:“他为何要瞧女儿拜堂,老夫被他害的,连女儿是何模样
都未曾见到。”
  老人冷冷道:“你两人仇怨纠缠,我老人也自知再管不了,但今日不等我喜事办完,谁
也莫想走。”
  金非双臂一振,须发皆张,狠狠瞧了老人半晌,但瞬即叹了口气,道:“好吧好吧!
  你快些拜堂就是!”
  老人展颜一笑,拍掌道:“奏乐!”他年过古稀,总希望今日喜事能顺利结束,能眼见
自己孙儿成婚,正是所有老年人的愿望。
  乐手们虽都已骇得心惊胆颤,但仍然只有愁眉苦脸的地吹奏起来,乐声一起,大堂中方
自又有了些喜堂的模样。
  那知,忽然间,大堂外又匆匆奔入两条大汉,满面俱是惊惶神色,唐迪变色道:“什么
事如此慌张?”
  那大汉喘了口气,道:“秦宅的花轿抬来了,此刻,正在……”
  他只说了这句话,下面的语声,便被群豪的惊呼掩没。
  ‘搜魂手’唐迪目定口呆,他儿子唐燕更是惊惶满面,不知所措。
  就连‘离弦箭’杜云天也只有怔在当地,呆望着他女儿。秦琪若是来了,杜鹃还做得成
新娘?
  唐无影更是又惊又怒,这老人纵横江湖,一生中什么勾当未曾见过,但今日发生之事,
却件件出乎他意料之外。
  ‘搜魂手’唐迪俯下身子,道:“爹爹,此事怎生是好?”
  唐无影怒骂道:“格老子,龟儿子,要他来时他不来,不要他来时,他却偏偏撞鬼般闯
来了!”
  这老人脾气本躁,急怒之下,连四川土话都骂了出来,但说骂出口,才想起自己这大年
龄,怎能在儿孙面前骂人,露齿一笑,道:“怎生是好?哼,只有先出去看看再说了!
  ”一面说话,一面推动轮椅,走了出来,群豪连忙让开道路,都暗道:“这番喜酒吃的
虽不舒服,热闹却瞧舒服了!”
  大家都想看看,一个新郎却来了两个新娘,此事该怎生了断,一个个蜂涌般挤了出去,
谁也不肯落后。
  展梦白手掌已探入怀中,紧紧握着剑柄,只见堂前已大乱,桌子椅子,挤得乒乒兵兵地
乱响。
  再看那‘黑燕子’唐燕,穿着一身新郎吉服,拉着杜鹃站在角落中,既无胆子面对问
题,又无胆子逃跑。
  展梦白越看越觉有气,但自己大仇当先,已管不了许多,突然一扭腰,嗖地自众人头顶
上窜了过去,跃上门楣。
  他身子方自把稳,突听身侧又是‘嗖’地一响,有人娇笑道:“这位子瞧热闹倒真不
错。”原来萧飞雨也窜了过来。
  展梦白本想对她笑笑,怎奈心情紧张,实是笑不出来!
  灯火照耀下,只见几个人拥着顶花轿,叱喝着走了过来,花轿前两面木牌,写的果然是
‘秦府喜事’。
  但花轿只有一顶,随人都是唐家雇来的村汉,人丛中就有人诧声道:“这是怎么回事,
怎地秦瘦翁还不来?”
  唐无影更是气得大骂:“那秦老儿莫非死了么,怎地始终缩着头不露面?这样的人我老
人家真没见过。”
  唐迪道:“只怕他从未嫁过女儿,是以手忙脚乱。”
  这门亲事本是他力主撮合成的,此刻不免替秦瘦翁美言两句。
  唐无影怒道:“这是什么话,没吃过猪肉,也该瞧过猪走路呀……呔,轿子还不停下,
竟要抬进屋子里么?”
  村汉咭咭咕咕,将花轿停在门前。
  一个道:“这样的花轿,我还没抬过,说是硬要先绕一圈,再到这里来。”掏出手巾,
大把大把地抹汗。
  唐迪变色道:“谁要先绕一圈?”
  那汉子道:“就是那位秦老爷。”
  唐迪道:“此刻他人在那里?”
  那汉子道:“本是跟着花轿的,但一转眼,人又不见了,小人们不敢擅作主张,又等了
许久,才将花轿抬来。”
  唐无影冷‘哼’一声,道:“鬼鬼崇崇。”挥手道:“来人呀,把轿子里人扶出来,问
问她爹爹究竟有何毛病?”
  门楣上的萧飞雨轻笑道:“你瞧,这老头子不说把新娘子扶出来,只说扶轿子里的人,
看来他是中意杜鹃的。”
  转目望去,只见展梦白一付失魂落魄的神态,竟似没有听到他的话,萧飞雨奇道:
“喂,你这是怎么啦?”
  展梦白叹道:“唉,那秦瘦翁……”
  忽然间,只听四下齐地惊呼一声,轿子前的喜娘踉跄后退几步,砰地跌倒,萧飞雨手指
轿门,也惊得说不出话来?
  原来喜娘方自抓起轿□,开开轿门,轿子里便笔直跌出个人来,刹那间,喜娘还当新娘
子坐的腿软了,一齐伸手去扶。
  那知触手之处,竟是冰冰凉凉,再一看,轿子里的那里是新娘,却是具穿着男子衣服的
死尸!
  惊呼大乱中,唐无影暴怒喝道:“这是那位朋友看咱们唐家办喜事眼红,来开这玩笑,
迪儿,过去瞧瞧。”
  ‘搜魂手’唐迪一个箭步窜过去,扶起那死尸一看。
  刹那间,只见他面色更大变,那般镇静之人,竟也脱口惊呼起来,指着那尸身,颤呼
道:“情人箭……秦瘦翁……情人箭……”
  展梦白一个筋斗自门上翻了下来,抢步过去,只见那尸身枯瘦苍白,两腮无肉,不是秦
瘦翁是谁?
  再一看,这本被展梦白认为是‘情人箭’主人——秦瘦翁的胸膛之上,正并排插着一红
一黑两枝短箭!
  展梦白这一惊之下,更是非同小可,四下的惊乱有如山崩海啸一般,他却完全没有听
到!
  大乱不知延续多久,他始终木立当地,萧飞雨吃惊地在对面瞧着他,也弄不清究竟是怎
么回事?
  她怎会知他的苦处,辛辛苦苦寻来的线索,却全部变为泡影,此后再想寻出谁是‘情人
箭’之主,只怕更是难如登天。
  他喃喃道:“他既已死于‘情人箭’下,自不会是他了!”
  只听那追唐无影正在盘问抬轿的汉子。
  抬轿的汉子惶声道:“秦老爷令我等将轿子莫要先抬来,只在四面左左右右地转,他也
跟在轿子后东张西望,后来,小人们把轿子抬到那边的山后面,他忽然要小人们去喝杯茶歇
息,小人们倒也实在累了,就……就去了。”他随手一指那边的山影,却正是唐门炼制暗器
的秘窟所在之地。
  唐无影面色微变,瞧着唐迪冷笑道:“这老儿想是要藉花轿掩护,到那边去偷咱们的
‘催梦草’!”
  唐迪道:“但……但催梦草可不在那里嘛?”
  唐无影怒道:“混帐,‘催梦草’不在那里,他怎知道,他自然以为‘催梦草’必是藏
在炼制暗器的秘窟中的。”
  唐迪垂下头,不敢分辨。
  那抬轿汉子,喘过气来,接着道:“小人们喝完茶回来,花轿还在那里,秦老爷却走
了,小人们本待等他回来,再作区处,但等了许久,天色越来越晚,又怕新娘子坐在花轿里
着急,只得将花轿抬来了,那时小人们也曾问过轿中新娘,但轿子里始终不开口,小人们只
当新娘害臊,不肯说话,所以一点也不奇怪,可是……可是小人们再也见想到,轿子里新
娘,会忽然变成了死尸!”
  唐无影叹道:“难怪别人遍寻不着花轿,原来花轿却在那山后面,别人自然找不着了,
可是……可是……”
  他重重一拍轮车,道:“秦老儿却怎会死了?是死在谁手中?胸前……胸前又怎会插着
两只情人箭?”
  展梦白更是越想越糊涂,想那秦瘦翁,不惜千方百计,也要得到那‘催梦草’,看来实
似‘情人箭’主人。
  但他自己此刻却已死在‘情人箭’?那么……
  展梦白心头突然一动,忖道:“这莫非只是秦瘦翁‘金蝉脱壳’之计,胡乱寻了具□
身,扮成他自己模样,好教世人都知道他已死了,他便好躲起来暗中作恶。”他灵机一动,
越想越对,暗道:“我只要将那尸身仔细查看查看,便知端的?”当下转目四望,尸身却早
已被抬走了。
  只见唐豹愁眉苦脸地自一旁走来,展梦白立刻拉过他来,问道:“唐兄弟可知道秦瘦翁
的尸身被抬去何处?”
  唐豹满腹心事,也不想他为何要问此事,随口道:“老祖宗嫌死尸难看,已令我抬到那
边山洞前去了。”
  他随手一指,也正是唐门炼制暗器所在之地。
  展梦白匆匆谢过,立刻赶了过去,群豪谁也没有注意到他,俱在议论纷纷,只有萧飞雨
始终在注意看他。
  她见他行动神秘,心里不觉大是奇怪,正想悄悄跟过去瞧个端详,手膀突然被个人一把
拉住。
  她惊怒之下,转目望去,却是南燕,只见南燕满面惊惶,道:“雨儿,你……你舅舅已
不知到那里去了?”
  萧飞雨怔了一怔,道:“杜……杜云天呢?”
  南燕道:“杜老英雄也不见了,两人想必是悄悄走出去比划去了,唉,这下子他们想来
必定要拼个你死我活的。”
  她满面愁容,显见担心已极。
  萧飞雨安慰她道:“舅舅那样武功,不会败的。”
  南燕叹道:“你舅舅武功是不错,但人家‘离弦箭’武功也不差,他若一个失手……
  唉,何况纵是他伤了杜老英雄也不好。”
  萧飞雨强笑道:“阿姨你莫慌,他们急着打架,想必不会走得太远,咱们四处瞧瞧,总
会找得到的。”
  她顾着这边,只有放下那边,心里虽奇怪展梦白的行藏,但见了南燕如此焦急愁苦,也
只得陪她寻人去了。
  展梦白沿着道路,急奔一阵,寻着那温泉流水,再沿溪而上,便可见到那山窟怪兽般伏
踞在夜色中。
  山窟前灯光远不及园中明亮,凄凄冷冷,颇有些寒意,但见人影幢幢,四下巡逻,事变
后防范自更严密。
  暗影中有人沉声叱道:“谁?”
  刀光闪动间,四五个人一齐围了过来,展梦白立刻抱拳道:“是我,展梦白。”
  防范之人,戒备立松,等到展梦白说过来意,这些人虽不禁奇怪,但都知道这位展公子
近日在老祖宗面前极为得宠,是以谁也不敢违抗,一个人笑道:“咱们弟兄也觉死尸丧气,
将他抬到山坳里去了,展相公若是要看……呃……王二弟,咱们两人带展相公去吧!
  ”展梦白又谢过,深一脚浅一脚,跟着他们走过那洞窟前的一扇大铁门,来到一处阴暗
的山坳。
  山坳那里,矮树蔓草间,便正是那座花轿,秦瘦翁的□体,自还是在花轿里,那两人已
指点着停下脚步。
  展梦白知道他两人必定不愿过去,连忙笑道:“兄弟只是过去瞧瞧那时是如何死的,不
必再麻烦两位。”
  那两人正中下怀,客气了几句,便走了,大喜的日子,自然谁也不愿多看死尸,这些粗
豪汉子,也不能例外。
  展梦白大步走过去,心房不住砰砰跳动,走到花轿前,扳起了死尸,触手之处,手指也
不觉有些颤抖。
  他定了定神,就着星光一看,他目力本异常人,此时看得清清楚楚,这死尸正是秦瘦
翁,绝非他人所扮。
  一时之间,他心头又不觉大失所望,忍不住长长叹息一声,将秦瘦翁的尸身缓缓又放回
花轿之中。
  蓦地里,秦瘦翁的尸身突然弹了起来,右臂直抡,打向展梦白右肩‘肩井’大穴,风声
虎虎,掌力绝强。
  展梦白大惊之下,凌空一个翻身,退出丈许远近,饶是他闪避得快,肩顶还是被扫着一
点,火辣辣的生痛。
  这还是他武功早已精进数倍,否则若换了一年之前,他在这种万万不会防备的情况下,
只怕早已被这一掌击毙。
  只见秦瘦翁的‘死尸’发过一掌,便不再进击,又自躺下。
  但展梦白木立一边,心头之惊恐骇异,当真已到极处,心头暗暗忖道:“莫非秦瘦翁并
未曾身死?”
  但他方才亲手所触,亲眼所跟,那秦瘦翁的确声死了许久,他心念一闪:“莫非他死了
又复活,变为僵□鬼魅?”
  一念至此,他只觉额上冷汗直流,若是换了别人,此时此刻,早已转身逃走了,那里还
敢留下。
  但展梦白生性坚毅,胆量如钢,呆了半晌,突然大笑道:“秦瘦翁,你活着时我不怕
你,死了难道还怕你么,来来来,你我再斗斗。”反腕拔出身怀的铁剑,大步迎上,只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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