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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人箭》

_15 古龙(当代)
我。”
  他越是发怒,这黄衫人眼色却越是温和,微微笑道:“你叫什么名字,学了多久武
功?”
  展梦白道:“你叫什么名字,学了多久武功?”
  黄衫人哈哈一笑,道:“问得好……”
  话犹未了,突听山下传来怒骂之声,道:“老怪物,是你在笑么?”话声一闪而逝,山
头风声一响展梦白回首望处,只见身后已多了个满头乱发,赤足芒鞋,身上却穿着一件长才
及膝,又脏又破的蓝色道袍的高大老人,指着黄衫人大骂道:“我只当你闷气难解,是以不
远千里跑来陪你打架,那知你却在山头上和一个不三不四的少年人又说又笑,你当我吃饱饭
没事做了么?”
  黄衫入微微一笑,也不动怒,展梦白却已大怒而起,厉声道:“你说谁是不三不四的少
年人?”
  蓝袍老人呆了一呆,彷佛觉得甚是诧异,指着自己的鼻子道:“你认不认得我是什么
人?”
  展梦白怒道:“无论你是张三李四、王二麻子,我都不管,但你若侮骂于我,我便要问
个清楚!”
  蓝袍老人歪了歪头,道:“问清楚了便怎样?”
  展梦白怒道:“问清楚了便要和你拚上一拚!”
  蓝袍老人道:“打不过呢?”
  展梦白大声道:“打不过也要打的!”
  黄衫人坐在地上,悠然笑道:“妙极妙极……”
  蓝袍老人眼睛一瞪,道:“妙什么?”目光转向展梦白,瞪起眼睛望了半天,瞬也不
瞬。
  展梦白也瞪着眼睛望他,目光也不瞬一瞬。
  两人对瞪了半晌,蓝袍老人突然失声一笑,道:“妙极妙极……”
  黄衫人悠悠道:“妙什么?”
  蓝袍老人笑道:“老夫未曾看到火气这般大的少年人,已有数十年了,想不到今日遇着
一个,火气竟比老夫还大,好好,小朋友,方才那句话,算我说错了,此刻我将它收回好
么?”
  展梦白怔了一怔,,满腔火气全都消了下去,别人对他侮骂,他宁死也要拚了,别人好
言得有些讪讪地不好意思,呐呐道:“其实你这般年纪骂我两句,也算不得什么。”
  蓝袍老人哈哈笑道:“小朋友,你真有些意思,但这个老怪物却不是好人,自从四十年
前他和我打了一架,从此便找定了我,只要心里一气一闷,便定要找我打上一架出气,数十
年来,老夫也手痒的很,找不到别人过瘾,是以他要打架,老夫也乐得奉陪,只可惜……”
  展梦白听得出神,脱口道:“可惜什么?”
  蓝袍老人道:“只可惜此人不大容易生气,隔上个七年八年,才会找我一次,老夫实在
等得有些不耐,有时拿别人试试手脚,那些人却又偏偏都是草包,禁不得打的,实在气人得
很……”
  展梦白忍不住又插口道:“你不会找他么?”
  蓝袍老人道:“我连他姓什么?叫什么?到底住在那里都不知道,那里去找他去。”
  展梦白奇道:“武林中难道没有人认得他么?”
  蓝袍老人道:“你看他死眉死眼,难道还未看出他脸上戴着人皮面具?有时我真想抓下
看看,却又制他不住!”
  展梦白道:“只可他找你,不可你找他,这实在有些不大公平。”他忽觉与这老人性情
甚是相投,不禁便又为他不平起来。
  蓝袍老人哈哈大笑道:“正是正是,极不公平!”
  黄衫入微微一笑,道:“少年人,你听我说,并非我不公平。而是他自愿如此,他苦苦
塞个鸽子给我,我气闷难解之时,便放回鸽子,寻他打上一架,还怕鸽子死了,每隔一年,
又请我放回一次,带个新鸽过来,若非他身子太大,不能骑上鸽背,他早就骑着鸽子找来
了。”
  展梦白见到这悲伤的老人,此刻已笑语起来,心里不觉甚是高兴,笑道:“两位此刻既
然全都消了气了,这场架不打也罢。”
  蓝袍老人突!大喝道:“不行不行,这次我等了十年,早已心急如火,此刻不远千里而
来,不打怎么行?小朋友,你先坐坐,看我打上一架!”双手一分,撕下雨截袖子,衣袖纷
飞间,他已转身一拳,同那黄衫人打去!
  拳风强烈,无与伦比,黄衫人笑道:“等我站起来再打都等不及么?”眼见这方可开山
的一拳打来,竟然不避不闪。
  展梦白只见这一拳已将打在他头上,不禁脱口惊呼一声,那知蓝袍老人在这千钧一发之
间,竟能突然煞住拳势,大喝道:“快起来!”拳势一顿,那般强烈的拳风,竟也突然变得
无影无踪。
  他竟能将拳风练成彷佛有形之物,这功夫当真是骇人听闻,展梦白暗惊忖道:“这两人
究竟是谁?”
  只见黄衫人缓缓站了起来,缓缓拍了拍衣上的灰尘,悠然道:“这次你竟然要比拳法,
当真难得的很!”
  蓝袍老人大笑道:“先比拳脚,再斗兵刃!”
  笑声之间,又自呼地一拳击出。
  黄衫人身子一缩,行云流水般后退了一丈,摇手道:“慢来慢来,这次难道又要打得抬
不起手来为止?”
  蓝袍老人哈哈笑道:“老怪物,你又猜对了!”
  黄衫人道:“好!”
  “好”字方自出口,他身子突然飘了回来,轻飘飘一掌,拍向蓝袍老人肩头,口中轻笑
道:“老道士,你又上当了!”
  短短八个字间,他已拍出数十掌之多,但见掌影飘忽,缤纷细密,有如蛛网一般,刹那
间便已将蓝袍老人包住。
  要知高手相争,一着机先,便已关系甚大。
  展梦白只见蓝袍老人乍一动手,笑容立敛,面色一片凝重,但后来却只能见到掌影缤
纷,再也看不清他的面目。
  数百招之内,蓝袍老人被那蛛网蚕丝一般的掌法困住,连拳法都竟然施展不开,有时明
明击出了一拳,但拳到中途,便被绊了回去,展梦白心头暗骇,不知道自己通着这种掌法时
该如何是好?
  只见黄衫人掌影越来越小,渐渐竟变成了淡淡一重掌影,包在那蓝袍老人高大威猛的身
子四周!
  突听一声霹雳般的大喝,蓝袍老人奋力一拳,直击而出,带着一股劲风,突击黄衫人胸
膛!
  展梦白长长吐了口气,胸怀为之一畅,只听蓝袍老人大喝道:“这一招你可认得么?”
  黄衫人面色却已变得十分凝重,一言不发。
  蓝袍老人精神大振,一双铁拳,有如出笼之鸟,振翼飞起,招式大开大阖,隐含一种正
气!
  展梦白心头一动,突地发现这老人的拳路竟和自己有几分相似之处,他怒极拚命时,所
自创的一些招式,此刻看来,竟都在这老人拳法包容之中,他自然不会知道他已在无意间踏
上了武功中至大至刚的道路,心里又是惊奇,又是兴奋,只管目不交睫地看下去。
  他越看越是兴奋,看到心领神会处,只觉心中一片舒坦,彷佛有许多平日搔不到的痒
处,如今一旦全被别人搔着。不禁手之舞之,足之蹈之地跟着比划了起来,早已将悲愤、疲
乏、饥饿都一齐忘了!
  他若是安安稳稳地在家里做公子哥儿,便只怕一世地无法将武功练好,但如今他却已受
尽了折磨困苦,冤枉侮辱,生命中的潜力,全都被怒火燃起,只是武功间还有许多闭塞不通
之处,此刻被这蓝袍老人的拳法一击,便有如水到渠成,豁然贯通。
  黄衫人都已换了数种掌法,每种掌法,但是招式怪异,身法飘忽,武林中从未见过。展
梦白看得痴痴迷迷,突听蓝袍老人一声大喝,黄衫人一声长笑,两条人影,突地分开。
  黄衫人大笑道:“够了么?”
  蓝袍老人喘了口气,亦自大笑道:“够了!”
  展梦白只觉一阵阳光刺目,这才知道他两人竟已打了一夜,此刻日色满天,又已是将近
正午时分了!
  蓝袍老人反手一抹额上汗珠,走到展梦白面前,大笑道:“小朋友,你也看得够了
么?”
  展梦白道:“我常听别人说起,武林高手动武,招式必定越打越慢,到后来甚至会思索
良久,才发出一招,绝不会像你两人这样,剧战一场,便立刻住手。”
  蓝袍老人大笑道:“原来你还未看够。”
  黄衫人接口道:“若是与人拚命,定要分出胜负死活,两人武功相当时,便会如你所说
那般,越打越慢,但我与他动手,情况却大是不同,只不过是拿打架当做消遣游戏而已。”
  蓝袍老人大笑道:“这只因我平日动手的机会太少了些,是以便将打架当做消遣游戏
了。”
  展梦白道:“还打不打?”
  蓝袍老人笑道:“你还未看够,老夫也未打够!等老夫儿孙辈来了,自然还要打的!”
  话声未了,他已坐了下去,瞑目调起神来。
标题 <<旧雨楼·古龙《情人箭》第二卷——第一章  天>>
古龙《情人箭》第二卷
第一章  天
  展梦白只等他两人俱都端坐调息起来,这才想起自己竟已有两日未进水米,不想犹还罢
了,这一想到,只觉饥渴再也难以忍耐,方待下山寻些食物,饮些清水,却又突地听到山下
响起一阵奇异的响声,有如群牛喘息一般,此起彼落,越来越粗,越来越近,竟已到了岩
下。
  他心头不觉一惊,只怕在这荒山野岭之中,来了什么奇异的野兽,那知蓝袍老人却已睁
开眼来,喜道:“来了!”
  只见几个蓝衣汉子满头大汗,喘息着奔了上来,前面四人手里提着几只竹篮食盒,后面
两人,却抬着一件黑黝黝的铁器,长有三尺粗,如人腰,圆圆的有如鸡蛋模样,尖端处一根
铁柄,却只有七、八寸长短。
  黄衫人微微一笑,道:“果真又来了!”
  六个蓝衣大汉,已一齐拜倒在地,只听“当”地一聱,铁器与山石相撞,立刻激得火星
四溅。
  蓝袍老人浓眉一皱,骂道:“蠢才,你们难道是爬来的么?”
  一条蓝衣大汉惶声道:“属下换马飞骑,一路赶来,片刻也不敢耽误。”
  蓝袍老人哼了一声,道:“快下山去,若敢在山上偷看,挖了你们的眼睛。”
  蓝衣大汉一齐应了,飞身下山,这老人衣衫虽甚是破烂,但这些大汉身上的蓝衣,却都
是锦缎所制,展梦白忍不住提了提那奇异的兵刃,竟然重有百斤模样,世上最重的兵刃,只
怕也不及它一半。
  蓝袍老人已箕踞地上,大嚼起来,一面笑道:“小朋友,过来过来,吃饱了好再观
战。”
  展梦白也不客气,只见食盒中菜肴甚是精美,酒更清冽,他早已饿极了,此刻吃相自可
想见,但却还远不及这蓝袍老人,一只鸡到了他手上,转瞬间就已变成一堆碎骨,黄衫人却
只是浅浅了些而已。
  上列四具食盒,四只提篮中的酒菜都吃净,蓝袍老人方自罢手,伸手摸了摸肚子,道:
  “小朋友,饱了么?”
  展梦白伸手在衣服上,擦了擦手上的油腻,笑道:“若是还有,倒可再来一些!”
  黄衫人微笑道:“想不到你两人竟是一样的脾气,他还罢了,你年纪轻轻,怎地也不怕
脏?”
  展梦白道:“死都不怕,还怕脏么?”
  蓝袍老人哈哈笑道:“好孩子,好孩子……”一把抓起了那奇兵刃,随手抡了一抡。
  只听呼地一声,风声扫过,地上的竹篮杯盏,竟都被扫到一边,蓝袍老人大笑道:“小
朋友,你可认得这是什么兵刃?”
  展梦白道:“不认得!”
  蓝袍老人大奇道:“你为何不问?”
  要知好武之人,若是见到了自己不识得的兵刃,无论是谁,都会忍不住要问上一问的。
  只听展梦白微微笑道:“我若是问出了你这件兵刃的来历,便一定能猜出你是谁
了……”
  蓝袍老人奇道:“猜出难道不好?”
  展梦白道:“你武功高我十倍,必定是武林前辈,我若知道你是谁了,再和你结交为
友,岂非变成了趋炎附势之徒?此刻我不知你倒底是谁,你也不知我的来历,合则为友,不
台则去,岂非自由自在?”
  蓝袍老人默然呆了半晌,长叹道:“小朋友,我告诉你,像你这样的脾气,活在世上是
要吃亏的。”
  展梦白亦自呆了一呆,想起自己那一段遭遇,心头突地涌起了满腔悲愤感慨,全部自目
光中流露出来。
  蓝袍老人定睛凝注他半晌,霍然转身。
  黄衫人目光也自展梦白身上移开,微笑道:“我已有十年未你这九十七斤大铁椎的滋
味,如今……”
  蓝袍老人大笑道:“如今你大可痛快地一了,小朋友,快抬起头来,看看我这铁椎的威
风!”
  展梦白抬起头来,只见黄衫人缓缓自腰间解下了一条丝条,竟然以这条一两轻重的丝
条,来与那百斤铁椎对敌!
  展梦白不禁大惊道:“这就是你的兵刃么?”
  黄衫人微笑道:“他那铁椎乃是天下兵刃之霸,传自昔年战国时魏国大侠朱亥,信陵君
魏无忌提兵救赵,便全靠大侠朱亥的一椎,椎杀了晋鄙,想那晋大将军,总辖十万雄兵,必
定也是位身有万夫不挡之勇的英雄,但却也挡不了朱亥的一椎,这铁椎可是何等威风,何等
霸道?”
  蓝袍老人哈哈笑道:“老怪物,真有你的,我这兵刃的来历,你知道得竟比我还要清楚
些。”
  黄衫人微微笑道:“世上兵刃种类虽多,但这铁椎却是至霸至刚之物,纵是名刀宝剑,
遇上这种兵刃,也要吃亏,只有我这丝条,曲之不能断,震之不能折,可称是世上至柔至阴
的兵刃,柔可克刚,我看似吃了大亏,其实却是大大的占了便宜,你知道么?”
  蓝袍老人大笑道:“你倒坦白的很!”
  黄衫人笑道:“对如此坦率的少年,我自然也要坦率一些!对你么……”丝条突地飞
起,横扫蓝袍老人双目。
  蓝袍老人大喝道:“呔,老夫又上了你的当了?”
  大喝声中,两人身影交错,急如闪电。
  黄衫人掌中丝条迥旋飞舞,始终不离蓝袍老人双耳双目!
  蓝袍老人只觉跟前黄影闪动,耳畔风声呼啸,竟看不见对方的身形,也听不到对方身形
的移动。
  他手中空有一柄百斤铁椎,但一时间竟不能击出,一心只想甩开眼前的丝条,但这丝条
竟有如灵蛇缠身,驱之不开!
  展梦白看得心惊胆颤,突听蓝袍老人厉喝一声,大呼道:“气死老夫了!”反手一椎,
向自己天灵击了下去!
  这一椎击下,便是铁人,也要被击扁!
  展梦白心头一震,惊呼出声,霍然长身而起。
  黄衫人亦不禁为之大惊,急地一震手腕,只见丝条灵蛇般随之一转,向铁椎缠了上去。
  那知道丝条方自一转,蓝袍老人掌中铁椎便已突然顿住,他身形也立刻闪电般退后了一
丈!
  展梦白呆了一呆,只听蓝袍老人大笑道:“老怪物,你这次终于也上了老夫的当了!”
  黄衫人苦笑一声,道:“你与我斗了多次,总算也学会一些花招,早知如此,我才不会
出手救你,倒看你该如何下台?”
  蓝袍老人哈哈笑道:“老夫一生一世,从来也未曾糊涂得想转自杀的念头,只是被你占
了先机,一时之间,偏又想不出解救之招,只得骗你一骗,这次总算两不吃亏,你我重新来
过!”
  展梦白暗笑忖道:“原来他也是会骗人的!”
  心念一转,风声已起!
  展梦白只觉跟前一花,蓝袍老人脚步一滑,掌中铁椎,闪电般椎了出去,直击黄衫人左
胸。
  黄衫人身形转处,手掌轻轻一抖,那条轻柔的丝条,竟被抖得笔直,宛如一条七尺齐眉
长棍,尾端不住颤动间,斜斜点向蓝袍老人“肩井”、“锁喉”、“四白”、“腮根”等七
处大穴!
  蓝袍老人轻叱一声,铁椎乱雨般撤出,风声呼啸间,一瞬间也还了七招,连点黄衫人七
处大穴。
  这两件都绝非点穴兵刃,但他两人却用来点穴,展梦白看在眼里,心中已不禁大是惊
异!
  但数十招过去之后,他心中的惊异,却又加了几分!
  他一心只当这蓝袍老人,掌中铁椎用的必然是横扫,下击,以及崩、撞、开、劈、砍,
这一类威猛霸道的招式。
  那知道百斤铁椎,到了蓝袍老人手中,竟如拈草芥一般,点、剁、削、刺,用的竟是剑
招,招式虽然仍是大开大阖,正气堂堂,但却又迅快轻急,变化如意,当真是有剑法之长,
却无剑法之短!
  展梦白心头暗骇,忖道:“他以铁椎使出剑法,招式尚有如此迅快灵急。若换了三尺青
锋来施这一路招式,岂非有如狂风暴雨?”当下凝神而观,他拳法已然通晓,学起这趟剑
招,自是事半功倍!
  那黄衫人掌中一条丝条,虽是鱼龙曼衍,变幻莫测,兼具了剑的飞灵、刀的开阔、枪的
锐霸、戟的犀利、斧的沉猛、钩的刁厉……轻轻一条丝条在他掌中施来,竟有如十八个武林
高手,分持十八般兵刃,同时攻向这蓝袍老人,但也不过只能战个平手。
  只见日影已渐渐沉落,他两人也不知拆过多少回合,黄衫人早已换了百十种招式,蓝袍
老人施来施去,却只是那一趟剑法,展梦白越看越是心惊,越觉这趟剑法中的奥妙,有如汪
洋大海,深不可测。
  突听黄衫人大喝一声,道:“蓝天,你还要打么?”
  蓝袍老人大笑道:“不错!”铁椎一汤,急攻五招!
  展梦白心头一震,骇然忖道:“原来他便是被江湖中人誉为武林第一侠的蓝天蓝大先
生!难怪他武功如此惊人,所用的兵刃,亦是如此惊人,只怪我先前怎的未曾想起他来。”
  要知道蓝大先生虽然自称“道人”,其实并未真的出家,此人事迹,在江湖中流传得最
多,亦最是神,单是他的居处“傲仙宫”一地,便不知被武林渲染了多少种神秘的色彩。
  近数十年来,此人在武林中声誉之隆,司称一时无俩,武林中人虽然谁也没有和他真的
动手,但只要听得他的名字,事情便已解决。“绝户”方辛在江湖中声名最盛之际,当真是
狂傲绝顶,心狠手辣,“天道人”只不过淡淡说了一句话,便将方辛逼得无处容身十年不敢
露面,由此可见武林中人对他的畏惧之深。
  心念数转之间,场上局势,已大起变化,黄衣人与蓝大先生两人的身手,都已渐渐缓慢
了下来,显见他两人的内力,都已到了强弩之末,招式变化间的微妙之处,展梦白看得更是
清晰。
  他才发现黄衣人招式间的细腻精密,虽与蓝大先生的纵横开阔,截然不同,但威力之
强,武功之深,显然毫不在蓝大先生之下,江湖中武功可与蓝大先生一争的人物,数十年来
从未听闻,这黄衫人究竟是谁,自然更费人猜疑,展梦白思来想去,却也猜不透此人的来
历!
  突听黄衣人一声轻叱,掌中的丝条,飞虹般抛了出去,蓝大先生闪身一滚,只见丝条一
折,自卷而围,直点蓝大先生背心“命门”大穴,蓝大先生肩头一耸,纵身跃起,竟拔起了
五丈开外。
  展梦白抬眼望去,只见他蓝布衣袂,凌空飘舞,身子越升越高,看来越来越小,突听厉
喝,自上传下……
  蓝大先生双足一蹬,身形突然倒转而下,有如流星下坠,其快绝伦,掌中铁椎,乌光黝
黝,直击黄衫人,又有如天庭雷神,自天飞击,其威力之猛,来势之强,当真不愧有“天”
之名。
  那知黄衣人不等他身子落下,也已飞身而起!
  刹那间但见一条黄影冲天直上,一道乌光,直击而下,两人凌空拆了一招,身形一聚突
分,有如两片落叶般,飘飘落了下来,便俱都扑地坐到地上,铁椎落地,当地一响,激得火
星四下飞溅。
  蓝大先生赤红的面色,已变为灰白,满头汗珠,涔涔而落,微微喘着气道:“这次我服
了你了……”
  黄衣人眼半垂,道:“你为何服我?”
  蓝大先生道:“我全身精力,已孤注一掷用在那一招之上,此刻已是油尽灯枯,连铁椎
都无法举起,只要你出一招,我便不能抵挡……”
  黄衣人微微笑道:“你只当我还有余力出招么?”
  蓝大先生哈哈大笑道:“好好,想不到你我今日这一战又是旗鼓相当,不分胜负……”
  他虽是纵声而笑,而笑声却已甚是微弱。
  黄衣人道:“我本来早已算定,方才你一招施出之后,便已再无余力,只要我能留下三
分真力,今日便能制胜,直到我触及你那一招的锋锐时,才知道不但只有拚尽全力,才能抵
挡,还要再借三分借劲!”
  蓝大先生道:“你能挡得我那一招,本是意料中事,但我苦修十年后,自问武功又有了
进境,却仍无法胜得你一招半招,却实在令人可恼,看来别人赠我的“武林第一侠”五字,
已该转赠于你了!只可恨我到目前为止,还不知道我世上唯一的对手,究竟是何来历?”
  黄衣人微微一笑,道:“终有一日你会知道的!”
  蓝大先生道:“你难道要我再等十年?”
  黄衣人道:“十年光阴,弹指间过,也算不得太长!”
  蓝大先生道:“我若先死,直到临死前仍无法解破这谜团,岂非是抱憾终天,死难瞑
目!”
  黄衣人道:“你死不了的!”
  蓝大先生笑道:“这倒难讲的很,我一生行事刚烈,强仇大敌,遍于天下,如今只要一
人来到此间,我就活不了啦!”
  展梦白听得心头一跳,脱口道:“两位在此比武,江湖中不知是否有人知道?若是有人
知道,只怕……”
  蓝大先生笑道:“小朋友,你毋庸担心,我两人已有十年未曾踏上此山,除非有人肯在
此等上十年,否则又有谁知道我两人今日又会突来此地比武,但世上那会有肯在这荒山中等
上十年,专等我两人再比武一次的呆子?”
  语声未了,只听山岩下传来阴恻恻一声冷笑,道:“那里会有这样的呆子?嘿嘿,老夫
便是这样的呆子!”
  黄衣人、蓝大先生、展梦白齐地一惊,转目望去,只见一片削立的危岩下,手脚并用地
攀援上一条人影。
  这人影满头乱发,一身污秽,面上长满了乱草般的胡须,遮住了大半面颊,手里拿着一
柄砍山大斧,斧上亦是斑斑,骤眼望去,宛如孤岛荒山上,多年未食人间烟火的野人一般,
但身手却是矫健异常,上得山来,便仰天狂笑道:“老夫在这荒山之中,受尽折磨,吃尽苦
头,为的就是今日,不想十年的艰苦寂寞,今日终于有了补偿……”
  展梦白横身一掠,挡在黄衣人、蓝大先生的身前,厉声道:“朋友莫要得意,有展某在
此,你休想动得他两位一丝毫发!”
  持斧野人笑声一顿,怒喝道:“你是什么东酉?敢如此说话,老夫纵横江湖时,你还未
曾出世哩!”
  巨斧一挥,他便大步走了过来,展梦白只见斧风尖锐强劲,知道这野人必定武功甚高,
当下暗暗忖道:“世人俱都对我冷眼相加,只有他两人,如此声名武功,又只是与我萍水相
交,却对我这般厚待,今日我纵非这野人敌手,拚了性命,也要保护他两人不受损伤!”
  心念一闪,紧握双拳,挺胸而立,只听蓝大先生缓缓道:“小朋友,你且闪开,我先问
问他!”
  展梦白微一迟疑,侧身让开了一步,蓝大先生微微笑道:“你等我十年,专为报仇,倒
底为了什么?”
  持斧野人冷笑道:“蓝天,你难道不认得我了?”
  蓝大先生转目道:“老怪物,你认得他么?”
  黄衣人神色不动,垂目端坐,悠悠道:“他是来寻你复仇的,与我无关,你切莫扯到我
头上!”
  蓝大先生呆了一呆,大笑道:“好好,那么你此刻为何不走?”
  黄衣人悠然道:“我为何要走,看看热闹也是好的!”
  持斧野人嘻地怪笑一声,道:“那有这般便宜的热闹好看,老夫少不得也要让你吃点苦
头,还要掀开你的面具,看看你倒底是什么长像!”
  蓝大先生大笑道:“妙极妙极,你若给我看看他的长像,我死了也不冤枉,只是你倒底
是谁?也该……”
  持斧野人厉声惨笑道:“十多年的折磨,已将老夫折磨得不成人形,你自然不认得我
了,想我兄弟七人,到如今只剩下老夫孤单一个,别人都只道是害在杜云天那的手上!又有
谁知道若非你这老儿在暗中施的手脚,杜云天又怎能将我兄弟七人杀得乾乾净净……”
  蓝大先生面色一变,道:“中条七恶?你莫非就是被杜云天一掌震下中条山阴绝壑中的
“无肠君”金非?”
  持斧野人阴恻恻笑道:“只是那一掌,却未曾将老夫震死,老夫九死一生,本该早就去
寻你复仇,只恨我自知不是你这老儿的对手,想来想去,只有在此死等着你,等不到你,老
夫只有抱恨终天,等得到你,便是你的死期到了,苍天有眼,终教老夫等到了你!”
  蓝大先生微微笑道:“好好,难得你有这样的耐心,老夫活得太久,早已该死,只是你
动手之前,最好能先让老夫看看那老怪物的真正面目,老夫杀人太多,被你一斧砍死,心里
也不会再怨你了!”
  持斧野人金非厉声笑道:“好!老夫就卖个死交情给你!”身形一转,向黄衣人走了过
去。
  只听身旁风声嗖地一响,展梦白又已横身挡在他面前,厉声道:“你若想动他两人一
指,须得先将展某杀死!”
  金非怪笑道:“你当老夫不敢杀死你么?”
  巨斧一抡,便待动手,黄衣人、蓝大先生齐地低叱一声:“旦慢!”
  蓝大先生道:“此事与他无关……”
  黄衣人截口笑道:“小朋友,你不是此人的对手,还是站在一边,他要看看我的真正面
目,我就让他看看又有何妨?”展梦白心中又何尝不想看看这武功奇诡的人物,倒底是何来
历,闻言便不再动。
  只见他缓缓抬起手掌,在脸上轻轻一抹,揭下一张薄如蝉翼的人皮面贝,众人目光望
处,心头齐地一怔,原来他面具揭下之后,面上仍是一片灰白,死眉死眼,比戴着面具还要
难看几分。
  黄衣人目光一转,微微笑道:“各位有谁认得我么?若是无人认得,我便又要戴上它
了!”
  “无肠君”金非怔一怔,喝道“拿来!”伸手接过了黄衣人抛来的面具,收进了怀里。
  蓝大先生长叹道:“老怪物,算你有狠,老夫还是不认得你……好,金非,你此刻要动
手了么?”
  金非冷笑道:“此刻不动手,难道要等你功力恢复再动手么?”
  蓝大先生道:“大丈夫恩怨分明,老夫与你有仇,你来复仇,这也怪不得你,但这少年
你却要先将他好生放走。”
  金非大笑道:“放不放全要看老夫的高兴了!”
  蓝大先生浓眉一皱,道:“我身上随手带有两本武功秘笈,你若将这少年放走,老夫便
将它送你!”
  金非目光中露出喜色,笑道:“老夫早已知道你身怀笈,但老夫只要将你杀死,你身上
所有的东西,就全都是老夫的了,何必要你送我?”巨斧一抡,直劈展梦白,一足向蓝大先
生踢去!
  蓝大先生勉强避开了这一腿,只见展梦白已和金非斗在一起,着急道:“小朋友,快逃
吧,他绝不会追你,你与我萍水相逢,何苦为我们白白丧失性命。”他真力枯竭,避过一
招,气力更是不支,语声也有些喘息。
  展梦白怒喝道:“你怎能这般轻视于我,展梦白岂是临阵逃脱之人!”一阵怒火上涌,
全力攻出五拳!
  他使的本是家传拳法,此刻怒火一激,便将方才暗中领悟到的那一路拳式,施了出来,
拳风激汤中,但见他拳路纵横,开阖自如,一连五拳,竟将手持巨斧的“无肠君”金非逼到
一边!
  黄衣人微微一笑,道:“老道士,你看到了么!这少年不但武功不弱,拳路竟有几分和
你相似呢?”
  蓝大先生大奇道:“这倒怪了……”
  只见金非满面诧异之色,身形连连闪动,手中空有一柄巨斧,竟被展梦白刚猛的拳路逼
得施展不开!
  展梦白精神大振,拳路越打越是纵横开阔,运用自如,当真是威风凛凛,正气堂堂,不
可一世!
  蓝大先生又是惊奇,又是欢喜,连声道:“好好……真亏这孩子,不知是怎么学来
的?”
  数十招过后,展梦白突地大喝一声,双拳齐出,直抢中锋,“金非”巨斧急抡,单足
出,那知展梦白左拳下击,右拳斜挥,变招之快,急如闪电,金非只觉手肘一麻,巨斧竟脱
手飞了出去!
  黄衣人诧声道:“中条七恶成名已久,怎地这般禁不得打?”
  话声未了,展梦白乘胜追击,又已将“金非”逼在危岩边缘,金非满头俱是汗珠,身手
越来越弱,使出的招式,也都是江湖中常见的武功,只见他面上污泥,随着汗珠流落,露出
了里面洁白的皮肤!
  蓝大先生一直凝神观望,此时突地大喝道:“此人绝非“无肠君”金非,其中必定有
诈,小朋友,你为我生擒住他,好生拷问他的来历!”
  展梦白怔了一怔,只听“金非”厉声道:“我不是金非,是你祖宗!”拳势突地一变,
暴雨般攻出五拳!
  这五拳攻出,竟和展梦白方才攻出的五拳一模一样!
  展梦白自是惊奇,黄衣人亦不禁诧声笑道:“妙极妙极,原来这学的,也是老道士你的
拳路!”
  蓝大先生面色凝重,一语不发!
  只见他两人拳势交错,身形来往,拳法果然一模一样,看着有如同师学艺同门兄弟在练
武一般!
  那“金非”身形游走,拳势迎急,虽然将这一路拳法施的比展梦白纯熟的多,但拳路之
间,却少了展梦白那种至大至刚的威势正气,数十招过后,展梦白一拳斜斜攻出,却见对方
竟已先就封住了他的去路,要知道这金非早已将这一路拳法练得极熟,是以能预测先机。
  展梦白撤招抽身,连变数招,招招俱被对方占了机先,心头不觉一凛,突听蓝大先生沉
声道:“走中锋,攻左拳,抽身环打,双锋贯耳……”展梦白想也不想,跟着语声发拳路。
  蓝大先生面色沉重,又道:“左打空门,右出中锋……左势霸王卸甲,右打长虹贯
日……”
  他一连说出数十招来,招式虽然平凡,但一经融在一处,便立刻化腐朽为神奇,展梦白
依言击出,数十招过后,他拳法越打越熟,那“金非”又被他逼得连连后退,突听黄衣人沉
聱道:“右踩偏锋,凤凰展翅……”
  展梦白不暇思索,跟着一招施出,要知这黄衣人与蓝大先生对手数次,早已将蓝大先生
的拳路摸得清清楚楚。这一招说将出来,正是攻向那“金非”拳法破绽中,无救的死角。
  “金非”心神一震,展梦白手掌已拍向他面门,当下仰面急退,那知展梦白的手腕一
震,变掌为抓,五指齐张,抓了下去。刹那间只觉手掌一滑,“金非”满面乱草般的胡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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