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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城刀声_古龙

_2 古龙(当代)
  穿过一个很大院子,尽头处是一个有两扇白木板的大门。
  门虽然是关着的,叶开相信待会儿一定会打开,门口一定会站着一个如天神般的人。
  这个人满脸虬髯,也是一身白衣,腰里系着一尺宽的牛皮带,皮带上通常都斜插着把银鞘乌柄的奇形弯刀。
  这个人说话就跟他的名字一样是“断”的,这个人就叫公孙断。
  叶开追忆着十年前他说的第一句话,仿佛是“客人们全来了吗?”
  叶开还记得他的声音就宛如半天中打下的旱雷般,震得人耳朵嗡嗡作响。
  来到大门,本来关着的白木板门,果然“呀”的一声开了,柔和的灯光从屋里投射了出来,衬出一个人影当门而立。
  这个人果然是一身白衣,只是身材不像天神般高大,满脸也没有虬髯,腰上更没有插着把银鞘乌柄的奇形的弯刀。
  这个人不是公孙断,这个人是花满天。
  五
  看见花满天,叶开微怔了一下,事情和十年前并不完全一样,显然的并不是时光倒流。
  这些人都已是该死了十年的人,现在虽然都因莫名其妙的原因而出现在叶开眼前,重演着十年前已发生过的事,可是并不是每个细节都和十年前一样。
  不管今夜会发生什么诡异的事,叶开已觉得越来越有趣了。
  叶开的笑容刚露出时,云在天已笑着问花满天:“三老板呢?”
  “在大厅。”
  叶开忽然笑着问:“客人全来了吗?”
  “连你们在内,来了四位。”花满天说:“只差一位。”
  “差的这一位,大概是和我一起到小镇的怪人吧?”叶开说。
  “兄台进去了,不就知道了吗?”花满天笑着说。
  “说得有理。”叶开大笑:“这么简单的事,我怎么没想到呢?该罚三大杯。”
  “酒菜和三老板都已在大厅相候。”花满天侧身让步:“请。”
  “谢谢。”
  叶开举步走了两步,忽然停止,回头问云在天:“听说人万马堂是不准带任何兵器的,不知阁下是否要先搜一搜身子?”
  “这话是谁说的?”云在天说:“万马堂成立至今已有四十年了,经过的大小战役已不知有多少,难道还怕人带兵刃入万马堂吗?”
  “又是很有道理的一句话。”叶开笑了:“看来今夜我非醉死万马堂不可。”
  叶开大笑,重新迈步,走了进去。
  人门就是一大道屏风,转过屏风,就是大厅了。
  大厅还是老样子,还是长得令人无法想象,叶开虽然已在十年前来过了,但现在走人,还是不免被这雄伟的大厅吸引住。
  大厅左边的墙上,画着的是万马奔腾,画中的马有的引颈长嘶,有的飞鬃扬蹄,每匹马的神态都不同,每匹马都画得栩栩如生,神骏无比。
  另一边的墙上,当然还是写着三个比人还要高的大字,每个字都墨渍淋漓,龙飞凤舞。
  这三个字当然是——“万马堂。”
  大厅的中央,依旧摆着张白木长桌,长得简直像街道一样,桌子两旁至少有四百张白木椅。
  现在这些白木椅已坐着两个人。
  两个叶开在十年前就已见过的人——慕容明珠、“三元先生”乐乐山。
  长桌的尽头处,有一张宽大的交椅上,坐着一个白衣人,端端正正地坐在那里。
  就算屋子里没有别人的时候,叶开知道他还是会坐得规规矩矩的,椅子后虽然有靠背,他的腰杆一定是挺得笔直笔直。
  这个人还是和十年前一样孤孤单单地坐在那里,距离每个人都是那么的遥远。
  ——距离红尘中的万事万物,都那么的遥远。
  距离死呢?
  叶开远远看过去,虽然看见他的面貌神情,却已看出了他的孤独和寂寞。
  这个人仿佛已将自己完全隔绝红尘外,没有欢乐,没有享受,没有朋友。
  他现在似在沉思,却不知是在回忆昔日的艰辛百战?还是在感慨人生的寂寞愁苦?抑或是在……
  这个人就是关东万马堂的主人——马空群。
  八
  马空群。
  神情依旧,容貌依旧,就连眼中的那一抹痛楚依然存在,他的人虽然坐在那里,却仿佛跟每个人都很遥远。
  ——距离红尘中的万事万物都那么的遥远。
  花满天一进入大厅,立即大步地走了过去,轻轻地走到马空群的身旁,弯下腰,轻轻他说了两句话。
  这时马空群才好像突然自梦中惊醒,立即长身而起,抱拳说:“各位请,请坐。”
  等每个人都人座后,马空群才又笑着说:“今夜将各位请来,实在是——”
  “是为了十年前已发生过的事。”这个声音响自门口:“白天羽的儿子来找你报仇的事?”
  众人惊讶地转头望向门口,叶开不用回头已知道是谁在说话了。
  除了傅红雪外,有谁会这么说话?
  叶开不禁又苦笑,但目光仍盯着马空群,他想看看马空群遇到了这种事,脸上会有什么样表情,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没有!马空群一点异样的反应都没有,他只是用那带有萧索之意的眼睛,看着门口,看着傅红雪。
  花满天猛然站起,怒眼逼视着站在门口的傅红雪:“你是谁?怎敢在万马堂如此说话?”
  云在天拍桌而起:“玩笑可一不可二,傅红雪你未免太放肆了!”
  对于云在天和花满天的怒眼及骂声,傅红雪仿佛都没有听见和看见,他的眼里只有一个马空群。
  傅红雪双眼眨也不眨地看着马空群,然后才一步一步地走进来。
  他虽然是个肢子,走路的样子仿佛很笨拙、缓慢,但是现在大厅里的每个人却看不见他腿的缺陷,因为他身上某样东西的光芒已掩盖了他的缺陷。
  每个人只看见他手里的刀。
  漆黑的刀。
  漆黑如死亡的刀。
  握刀的手却是苍白的。
  苍白得就如死亡。
  每个人的眼睛都注视着傅红雪手中的刀。大家都相信在这柄刀下所带来的,只有死亡。
  这柄刀没有亮丽的刀鞘,也没有惹眼的装饰。刀鞘是用两片千年竹片夹成的,刀柄更是用简单的木头做成。
  整把刀给人的感觉,就仿佛是小孩的玩具,但是每个人一定都明白,这是一把很不好玩的玩具。
  ——这把刀取万物生命,一定是在瞬间,鬼呢?
  这把刀是否也能取鬼的魂魄于瞬间?
  凝视着马空群,脚步笨拙地一步一步走过去,傅红雪握刀的左手,青筋若隐若现。
  众人的呼吸声,随着傅红雪的脚步而越来越混浊,忽然间,每个人都吐了口长长的气,脸色也松懈了下来,因为这时傅红雪的脚步已停下来。
  并不是他已走到马空群面前,而是在他的面前忽然出现了一把刀。
  一把奇形而略带弯弯的刀。
  公孙断。
  公孙断终于出现了。
  这个本应该出现在门口,本应该在门口拦住带剑人万马堂的公孙断,终于带着他那把银鞘乌柄奇形弯刀出现了,他的左手依然握着金杯。
  傅红雪没有看公孙断的人,他只是冷冷地盯着拦在面前的弯刀。
  公孙断也正虎视眈眈地盯着傅红雪的刀。
  “没有人能带剑人万马堂。”公孙断沉声说:“也没有人能带刀。”
  傅红雪沉默着,过了很久,才慢慢他说:“从没有人?”
  “没有。”
  “你呢?”傅红雪的目光还是停留在那把弯刀上:“你是不是人?”
  公孙断的脸色变了,全身青筋都已突起。
  这时坐在交椅上的马空群忽然仰首大笑:“好,问得好。”
  公孙断左手的金杯,己逐渐扁了,杯中的酒渐渐溢出,流在他黝黑坚硬如钢的手掌上,他的脸色也已因愤怒而扭曲。
  “好,果然有勇气、有胆量。”马空群的笑声己转为微笑:“这位可是一人一刀揭穿公子羽秘密的傅红雪傅公子?”
  ——傅红雪力战公子羽的事,是在十年前破了万马堂之后才发生的事。
  ——如果十年前马空群已死了,又怎能知道这件事呢?
  傅红雪的目光又落在马空群的脸上。
  “傅公子既然来了,总算赏光,坐,请坐。”马空群笑着说。
  公孙断霍然回首,目光炯炯瞪着马空群:“他的刀?”
  “我只看见他的人,看不见他的刀。”马空群淡淡他说。
  话中含意之深,也不知是说他人的光芒已掩盖过他的刀?还是在说真正危险的是他的人,并不是他的刀。
  公孙断牙关紧咬,全身肌肉一块块跳动不歇,突然跺了跺脚,“呛”的一声,刀已入鞘,人已坐到了椅子上。
  一直伏在桌上,似己沉醉不醒的乐乐山,此刻突然一拍桌子,豪声大笑他说:“好!说得好。”
  他的人还是伏在桌上,也不知已醉?或是醒?只见他的双手在桌上摸索着,口中又喃喃说着:“酒呢?这地方为什么总是只能找得着刀剑,从来也找不着酒呢?”
  马空群终于又大笑了:“今日相请各位,本就是为了要和各位同谋一醉的。”
  “是不是不醉不归?”乐乐山抬起头,醉眼惺松地看着马空群。
  “正是。”
  “若是醉了,能不能归去?”
  “当然。”
  “这样子我就放心了。”乐乐山叹了口气,头又伏在桌上,但口中仍喃喃他说:“酒呢?万马堂难道只听得见酒字,而看不见酒,也喝不到酒?”
  一直沉默的叶开,忽然也笑了起来,笑着说:“万马堂有窖藏的美酒三千石,阁下若是一个人喝,岂非要被醉死。”
  “这点叶兄只管放心,万马堂里也不乏酒中的豪客。”花满天笑着说:“就连在下也能陪着喝几杯。”
  “真的?”叶开故意睁大了眼睛,道:“万马堂果真是高手如云,看来我今夜非死不可了。”
  “酒鬼是有的,哪有什么高手?”花满天的笑容仿佛有些僵硬。
  “他说的本是酒中的高手。”乐乐山又忽然开口说:“那么多人若是轮流来敬我的酒,我不醉死才怪?”
  “三老板此番相请,为的只不过是想一睹各位的风采。”云在天总算开口了:“纵然令人劝酒,也只不过是意思意思而已,哪有灌醉各位之理。”
  “但我还是有点怕。”
  “怕什么?”
  “怕你们不来灌醉我。”
  第三章 叶开有妹妹
  一
  金樽,巨觥,酒色翠绿。
  酒已上桌,菜更是名贵。
  第一个动筷子的是慕容明珠,第一个喝酒的却不是乐乐山,而是公孙断。
  酒一上桌,公孙断就猛灌了十一二杯,刚才的怒气无处发,只好找酒来发泄,一口一杯,越喝脸色越难看,看他现在这个样子,最好是谁都别惹他,否则就跟火药库爆炸一样。
  傅红雪一口酒也没有喝,筷子动也没动过,他的左手依然紧握着刀,一双仿佛远山里的深潭般的眸子,冷冷地注视着马空群。
  叶开的嘴和手可都没有停过,一口菜,一杯酒,吃喝得不亦乐乎。就连眼睛都荡漾着愉快的神情,就仿佛在参加一个至亲好友的喜宴般。
  他边吃边喝边看着,视线从乐乐山,移向花满天,再转向慕容明珠,一个一个地观察下去,最后停留在马空群脸上。
  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这时马空群的目光也正好望向叶开,两人目光突然相遇,就宛如流星相击,两个人的眼睛里都似已迸出了火花。
  马空群忽然笑了笑,他的笑容,叶开觉得仿佛笑得很勉强,又仿佛有千言万语要诉说一样。
  但马空群只笑了一笑而已,立即借故喝酒而将目光移开,就仿佛深怕让叶开看出什么秘密来。
  他在怕什么呢?
  叶开觉得有趣了,照理讲,怕的应该是叶开,看见一群明明应该已死了十年的人,居然还能吃喝,活蹦乱跳的,就算不吓死,也差不多了。
  可是现在怕的人居然是马空群,这种事叶开当然觉得有趣极了。
  十年前,在同样的夜晚,在同样的地方,同样的人聚在一起,马空群为的是找出白天羽的儿子。
  今夜呢?
  事件在重演,难道也是为了找出白天羽的儿子?
  如果事情真的如十年前一般的话,接下来应该是慕容明珠唱出那首“……刀断刃,人断肠……”的歌。
  可是看现在慕容明珠的样子,一点唱歌的迹象都没有。
  事情要重演,情节又为什么并不全一样呢?
  叶开将目光又望向乐乐山,这位“三无先生”居然喝了两杯后,又已倒在桌上,又已鼾声大作。
  再看花满天、云在天和飞天蜘蛛这三个人脸上虽然都有笑容,但这种笑容比不笑时还更难看。
  叶开苦笑了一下,看来今夜这场酒,一定是闷得很,就在这个念头刚从叶开脑海升起时,马空群忽然说话了。
  “关东刀马,天下无双,这句话不知各位可曾听说过?”
  来了,来了,总算点到了主题,叶开调整了坐姿,准备迎接再来的话题。
  “神刀门,万马堂纵横边城,有哪个不知,哪个不晓。”飞天蜘蛛笑着说:“老板您说笑了。”
  “那已是二十年前的事了。”马空群长长叹了口气:“自从神刀门门主白天羽仙逝后,二十年来,神刀门已成了历史的名词了。”
  “白老前辈是怎么死的?”
  这句话是慕容明珠问的,本来叶开也想问,因为他想听听马空群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马空群忽然沉默了,沉默了很久,才又长长叹了口气:“人类最无奈的事,莫过于生老病死。”
  他喝了杯酒,让酒缓缓地顺喉流入肚子里,又说:“我这位白兄弟一生从未做过亏心事,虽然算是‘英年早逝’,但也死得安乐,一点痛苦都没有。”
  不对,江湖中的人都知道白天羽是死在马空群的阴谋下,如今他为什么又有如此说法呢?
  所以叶开当然要问:“听说白老前辈好像是死在别人的阴谋下。”
  “江湖传言,就如风中落叶,谁也捉摸不定。”马空群淡淡他说:“若真死在阴谋下,这二十年来,我会无动于衷?我会默默不理?”
  他既然要这么说,叶开只有再听下去了,看看他还会说出什么样的一朵花来?
  “幸好白兄弟英雄有后,总算留下了一个女儿。”马空群微笑着说。
  “留下了一个女儿?”这下连傅红雪都吓了一跳,他睁大了眼睛问。
  “是的。”
  “不知白老前辈的这个女儿,如今多大了?”叶开问。
  “不大不小,正好二十。”他叹了口气,又喝了杯酒,才说:“自古以来,有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说法在,子女冠夫姓,本是天经地义的事,可是这么一来……”
  “白老前辈就断后了。”慕容明珠说。
  “是的。”马空群说:“我这个做兄弟的,又怎么忍心让这种事发生呢?所以才……才……”
  “三老板的意思是,要替白老前辈的这个女儿找个女婿?”慕容明珠说。
  “兄弟能做的,也只有如此了。”马空群说:“可是经年的住在边城,很少外出,再说一个女人家,又不便抛头露面的……幸好……幸好今日——”
  “幸善今日刚好有我们这几位来到了边城。”叶开笑着说:“所以三老板就函请我们今夜来此一聚,为的就是替老前辈找个赘婿?”
  “是的。”
  ——白天羽有女儿?
  十年前,是为了要找出白天羽的独子,而将他们聚集在万马堂。
  十年后,却是为了要替白天羽的独女找个丈夫,再次将他们找来。
  叶开不禁在心里头发笑,据他了解,自己并没有什么同胞姊妹,这个妹妹是从哪里跑出来呢?她又叫什么名字呢?
  “她的芳名?”叶开问。
  “白依伶。”
  慕容明珠将杯中酒干掉,然后才抬头看着马空群:“入赘,大多数的男人都不太愿意被招赘。”
  “所以她的陪嫁东西也比较不一样点。”马空群笑着说。
  “怎么个比较不一样点?”慕容明珠仿佛很有兴趣。
  “万马堂的一半事业。”马空群淡淡他说:“还有白天羽的神刀秘笈。”
  万马堂的一半事业已经够令人垂涎三尺了,再加上白天羽的神刀秘发,大概没有一个男人会拒绝的,叶开不禁叉暗自地笑着,他已经看见慕容明珠的眼里发出了贪婪的光芒。
  就连那已入土一半的乐乐山,都不禁地酒已醒了大半,嘴角也漾出了渴望之意。
  飞天蜘蛛的反应,虽然没有他们两人那么明显,但目光中也发出了异样的神情。
  ——这么好的陪嫁,人如果再长得美如天仙的话,那实在是一件很“棒”的事!
  这几个人大概都已想到这个问题,但头一个发问的,却是叶开。
  “条件这么好,不知人长得怎么样?”叶开看着马空群说。
  “虽不是人间绝色,但也会令你们目瞪口呆的。”马空群笑着说。
  “不知三老板这次招赘,是以何为标准?”慕容明珠说。
  “终生大事,并非儿戏。”马空群说:“决定权当然在于她本人了。”
  “她人呢?”叶开说:“我们什么时候能见到这位行情很俏的小姐呢?”
  马空群笑了笑,将目光移向窗外的夜色里,苍穹的远方有一颗星在眨眼,有一朵浮云在流动,马空群的眼睛也如星辰般闪烁,他的声音也如浮云般从口中流出:“夜深了,各位今夜早点休息。”马空群说:“我相信明天一早,白依伶将会赶回来。”
  一阵凤吹过,吹走了遮住半轮冷月的浮云。
  夜更深,月色朦胧,万马无声。
  在这边城外的荒漠中,凄凉的月夜里,又有几人能入眠?
  叶开睁大了眼睛,看着窗外的夜色,他没有笑。
  他那永远挂在嘴角的微笑,只要在无人时,就会消失不见。
  他没有睡,万马堂虽无声,但他的思潮,却似千军万马般奔腾起伏,只可惜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他轻抚着自己的手,右手的拇指和食指间,就像是砂石般粗糙坚硬,掌心也已磨出硬块,这是多年握刀留下的痕迹。
  ——“小李飞刀”本就是要用食指和拇指,以及心中那一股“正气”发出的。
  他的刀呢?
  他从不带刀。
  ——是不是因为他的刀已藏在心中了?
  傅红雪的人就躺在床上。
  他没有睡,他的手里还是紧紧地握着那把漆黑的刀。
  凄凉的月色,照着他苍白冷硬的脸,将他脸的轮廓更明显地刻划出来。
  他那双明亮、却又带着无尽寂寞的眼睛,正在看着天花板。
  天花板上有一只不知名的小虫在爬着,傅红雪的目光就随着这只小虫来回地移动着。
  门突然“吱哑”一声的打开了,叶开笑眯眯地走入。
  “你没睡?”叶开笑着说。
  “你进入别人的房间,难道从来不敲门?”傅红雪冷冷地说。
  “我知道你没睡。”叶开找了个椅子坐下:“而且你也不是那种有秘密怕别人知道的人,所以我当然就很大方地进来了。”
  叶开并不是空手来的,他还带了酒和杯子来,他倒了一杯酒,轻轻地闻了一下,轻轻地啜了一口,然后才看着傅红雪,说:“对这件事,你有什么看法?”
  “哪件事?”傅红雪的目光依旧停留在小虫身上,就仿佛小虫比叶开好看多了。
  “马空群、花满天,万马堂的一切事。”叶开说:“你对于今夜所碰到的事,有何意见?”
  “恭喜你。”傅红雪忽然说了这句话。
  他说的很轻松,叶开却差一点给酒呛死了,他抹了抹溅在嘴边的酒,张大了眼睛看着傅红雪。
  “你说什么?”叶开说:“能不能再说一遍?”
  “恭喜你。”
  “恭喜我?”叶开微怔:“我有什么喜事值得你祝贺?”
  “你多了个妹妹。”傅红雪总算将目光移向叶开了:“这难道不是喜事吗?”
  叶开怔了半天,最后才苦笑着将半杯酒喝下。
  “这么说,你认为今夜所发生的事是理所当然的。”叶开苦笑:“就好像十年前我们并没有来到万马堂,马空群这些人也没有死?”
  傅红雪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只是将目光重新落在小虫的身上。
  “那么你还是和十年前一样,带着刀带着恨,来复仇的?”叶开说:“我当然还是多管闲事的浪子。”
  听见这话,傅红雪的眼角仿佛抽搐了一下,但他的嘴还是动也不动的。
  “如果十年前的事要再重新来过的话,那么这个妹妹应该是你的了,”叶开笑着说:“那么应该是我恭喜你才对。”
  傅红雪的嘴角也仿佛抽搐了一下,但叶开却没有看见,因为这时他己听见了一声凄厉的惨叫声。
  惨叫声还未消失,叶开的人已如箭般的从窗子掠出,窗子一开,立即飘进了一阵令人作呕的血腥气。
  傅红雪皱了皱眉头,然后才慢慢地坐起,慢慢地下床,慢慢地从门走出。
  他一走出门口,就见到慕容明珠和乐乐山也走出房门,没有飞天蜘蛛,他的房门还是关着的。
  “刚才是不是有人在惨叫?”慕容明珠看着傅红雪。
  傅红雪不语,他只是看着发出惨叫声的方向。
  “发生了什么事?”乐乐山的酒仿佛还未退。
  “去看看就知道了。”
  慕容明珠边说边朝傅红雪看的方向奔去,乐乐山也跟着。
  等他们走远了以后,傅红雪才用他那笨拙、奇特的步法慢慢跟上去。
  他到现在还没有改掉那不喜欢走在别人前头的脾气,他永远都是默默地走在后面。
  这是不是他怕别人从后面一刀砍向他的脖子?
  虽然在听到惨叫声,就立即赶了过来,但是叶开却不是第一个到现场的人。
  他到的时候,已经有四个人在了,一个死人,三个活人。
  花满天、公孙断、云在天,六只眼睛直勾勾地注视着地上的尸体,三个人的脸上都充满了疑惑、恐怖的表情。
  他们三个人并不是没有经过大风大浪的人,不要说一具尸体,死在他们手下的人,就已不知有多少了,他们怎么会对一个尸体露出这种表情呢?
  叶开的来到,他们三个人知道,但目光却依然看着尸体。
  叶开觉得奇怪地走近一看,然后他的眼神也如那三个人一样地盯着尸体。
  死的人究竟是谁?
  为什么会令他们如此反应呢?
  并不是死的人,令他们感到惊奇,而是死的样子,令他们吃惊。
  冷月上弦,斜挂在天边。
  月色清清,映着飞天蜘蛛的脸。
  叶开从来没有看见过一个人脸上有那么多的恐惧,尤其是一个死人。
  飞天蜘蛛的脸已因恐惧而扭在一起,他的脸色苍白得就宛如寒冬里的雪花。
  叶开从来没有见过一个死人会苍白得接近透明,更没有见过一个人的皮肤会像飞天蜘蛛这样。
  飞天蜘蛛靠的是轻功出名,他的一身肌肉就如健马般的有弹性,皮肤因长久在阳光照射下,而呈现出古铜色的光泽。
  但是现在他的肌肉已如一堆松懈的肥肉般瘫在地上,皮肤就仿佛一个泄了气的皮囊般干瘪瘪地附在肉上。
  他整个人竟似已被抽干了血。
  叶开注视着飞天蜘蛛,世上有哪种武功能将人的血全部吸光呢?
  “这种死状,你以前见过吗?”花满天喃喃地问。
  “没有。”公孙断说。
  “他全身一点伤痕都没有。”云在天说:“我想他是被吓死的。”
  他们在对话时,叶开已蹲下,仔仔细细地查看尸体,最后终于在飞天蜘蛛的左腔上发现了伤痕。
  两个圆圆的、如豆般大小的伤口,血迹还未干,却已凝结在伤口的四周。
  “这是什么伤痕?”
  花满天他们也看见了,四个人蹲下,目光全落在那两个伤口上。
  “看样子他的血,好像全从这两个伤口被吸光的。”云在天说。
  “武林中有什么武器,会造成这种伤口?”公孙断说。
  一直沉默着查看的叶开,忽然开口说:“这是齿痕。”
  “齿痕?”
  “这是被牙齿咬着所造成的伤口。”叶开说。
  “牙齿?”花满天的脸上忽然露出一种很怪的表情:“你的意思是……被吸……”
  “对,吸血鬼。”
  这三个字一说出来,每个人的脸色都变了。
  古老相传,人死了在“七七”时,尸体如果遭到黑猫跳过,那么就会起“尸变”。
  这种“尸变”的尸体,就叫“僵尸”。
  还有一种,就是人死了,刚好埋在“狼穴”中,经过七七四十九天,尸体就会吸取日月的精华,过了百日后,尸体再次复活,会破棺而出。
  在月色明亮的夜晚里,这个破棺而出的“尸体人”会寻找人类,用它那两颗特别长的虎牙,咬住人胫上的血脉,而吸取人血。
  这种“尸体人”,就叫“吸血鬼”。
  据说“吸血鬼”是任何武器杀不死的,只有用桃花木,削成尖尖的木桩,然后插入“吸血鬼”的心脏,这样才能杀死“吸血鬼”。
  一片乌云飘来,正好遮住了月,一阵风从北方吹了过来,吹过叶开他们。
  花满天和云在天仿佛在风中颤抖了一下,他们的嘴,紧紧地闭着,不知是因为寒冷?或是害怕?
  “这只不过是个民间传说的老故事。”公孙断说:“怎么可能是真的?”
  “目前只能相信这样。”叶开说:“否则你有更好的解释吗?”
  “我不信。”
  这句话是傅红雪说的,他虽然走在慕容明珠他们后面,却是一起到达的。
  “哦?”叶开笑了笑:“你不信飞天蜘蛛是让吸血鬼杀死的?”
  “我不信这世上有吸血鬼。”傅红雪盯着飞天蜘蛛胫子上的两个血洞。
  “那么这种伤口,是何种武器所造成的?”花满天问。
  “不知道。”傅红雪说。
  四
  边城的夜风,寒如圣母峰上的千年不化之冰雪,月色却比江南多了一份凄迷。
  乐乐山看着地上的尸体,忽然用微徽发抖的声音说:“据说被吸血鬼咬死的人,在第二天晚上也会变成吸血鬼,也会起来吸人的血……”
  “而且会受咬他的那个吸血鬼所控制。”云在天说。
  “这个传说,我也听过。”叶开笑着说:“看来我们只有等到明天晚上,就知道有没有吸血鬼了。”
  “万一是真的有……”乐乐山听见自己的声音在抖着:“怎么办?”
  “凉拌。”叶开说:“如果真有吸血鬼,我们只有跑了,听说吸血鬼是杀不死的。”
  乐乐山不再开口,但是每个人都听得见他的牙齿在打架的声音。
  “据我所知,用桃花木削成木桩,插入吸血鬼的心脏,是吸血鬼唯一致死的方法。”慕容明珠说。
  “那么明天我们每个人就准备一根削好的桃花木吧!”叶开又笑了。
  这时离天亮已经不远了,飞天蜘蛛的尸体很快地就被送进万马堂地窖。
  每个人也都精疲力竭地各自回房休息,叶开却还是睡不着,他的眼睛又瞪得大大的看着窗外。
  他的眉头又微微皱起,每当他遇到的问题需要思考时,他的眉头都会皱起来。
  叶开的眼睛虽然张得大大的,可是想着想着,在不知不觉中,人已睡着了。
  这时,窗外忽然飘进了一阵浓雾,刹那间就迷漫了整个房间。
  浓雾中,慢慢地现出一个人影,一个身材修长,长发披肩的女子。
  这个人就站在迷迷濛濛、冰冰冷冷的浓雾里,仿佛自远古以来就在那里站着,又仿佛是刚刚从浓雾中凝结而出的。
  这个人虽然比冰雪更寒冷,却又像雾一般空濛虚幻飘渺。
  这个人虽然看得出是个女人,却看不清脸,只能看见她一身白衣如雾,整个脸如雾般朦胧。
  雾中人仿佛在看着床上的叶开,过了一会儿,从雾里传出了一声轻轻的叹息。
  如果叶开此时是清醒的,他一定会为了这声叹息而心碎。
  没有人能形容这声叹息是多么的哀怨,可是每个人都一定可以听得出这声叹息中,带着那么多的千言万语,那么多的思念,那么多的的埋怨。
  雾中人轻轻叹了口气后,又用她那哀怨的声音轻轻他说:“这世上有很多事情,不是人所能想象得到的。”
  她停了一会,又继续说:“你一定要相信,在冥冥之中有一股人力办不到的神秘力量存在,而且千万不要去和这股神秘力量斗,你一定要记住。”
  雾是灰白色的,雾中人也是灰白色的,烟雾迷漫,雾中人也同样迷迷濛濛,若有若无。
  她究竟是人?还是鬼魂?
  傅红雪醒的时候,冷漠、孤做,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可是他睡着时呢?
  侧身、曲腿、弯着腰,满脸仿佛孩童受委屈般的无奈,和带着一丝丝惊吓,在他紧闭的眼睛上,隐隐约约地可以看见一抹渴望。
  他渴望什么?
  亲情?
  友情?
  抑或是爱情?
  这个问题,恐怕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就算知道,他也绝对不会说的,更不会承认。
  傅红雪那满布风霜倦容的脸,依稀还可以找到淡淡的孩稚气,看他现在睡觉的样子,就仿佛一个顽皮小孩玩累了,一下子就进入熟睡中,就算天打雷,也绝对打不醒他的。
  快黎明时的夜风最为寒冷,也仿佛很强劲,一下子就将窗子吹开了。
  窗帘飘扬中,隐隐地传来了一阵仿佛来自地狱的歌声,又仿佛来自虚无飘渺的山之巅的回声。
  “天涯路,未归人……
  人在天涯断魂处,未到天涯已断魂……“
  歌声刚响,未歇时,傅红雪的眼睛已如闪电般地睁开,握刀的左手上,青筋更加突起。
  “花未调,月未缺,明月照何处?
  天涯有蔷薇…“
  歇声再次响起时,傅红雪的眉头已微微皱起,这歌词很熟悉,仿佛不久前才在哪里听过般。
  “天涯路,未归人,夜三更,人断魂。”
  歌声还未落时,傅红雪的眼睛已亮了起来,他已想到这歌是谁唱的了。
  燕南飞。
  那被公子羽训练为傀儡的燕南飞。
  刚松开的眉头,很快地又皱了起来,而且皱的更深些,因为傅红雪还没有忘记一件事。
  傅红雪还没有忘记燕南飞是死在他的刀下。
  这阵歌声如果不是燕南飞唱的,那么又是谁在唱呢?
  谁会唱这首歌?
  又为什么要到这边城来唱?
  这阵歌声仿佛就是专程来边城唱给傅红雪听的?
  这些种种的问题,唯有见着这个夜半歌声的人才知道。
  顺着歌声,傅红雪很快地就走出了万马堂,歌声仿佛是来自树林中。
  等走入树林,傅红雪才发觉这片树林竟然深不可测,放眼看去,尽是一棵棵长得很高的巨树。
  树根盘结错杂,林中还不时传来野兽的低鸣声,歌声仿佛是在这片原始森林的最深处。
  傅红雪调整了一下身体,然后才一步步地走向黑暗处,越走,歌声就越清晰了。
  歌声果然是来自这片森林中,可是唱的人是谁呢?
  第四章 歌声魁影
  夜风在林中穿梭,不时地吹动了那些浓密的树叶,在此时此地看来,就仿佛巨人们在挥舞着双手,又仿佛有很多鬼魅在空中编织着一张巨大的天网。
  傅红雪双目四游,脚步还是朝着歌声处走去,走着走着,他发现自己来到了一片较为广阔的空地上,而且歌声也就在这时停了。
  傅红雪举目四望,这片空地上,除了一座小山丘外,看不到任何一个人影。
  怎么可能?歌声明明发自这里,为什么看不见人呢?歌声是在傅红雪踏入这片空地后,才停止的,他相信没有人能在这么短的时间,从他的眼前躲起来。
  难道唱歌的人就躲在这里的某一个地方?是躲在树上?或是躲在黑暗的树后?还是……躲在小山丘后?正当傅红雪在疑惑时,那消失的歌声又响起了。
  这次傅红雪总算找着了他的发声处。
  就在小山丘后头。
  傅红雪冷冷地笑笑,人也慢慢地走向小山丘,走过了小山丘。
  等他走到了小山丘的后头时,他吓了一跳,因为小山丘的后头根本就没有人,可是歌声明明发自这里的。
  傅红雪仔细地聆听之后,他这次才真正的吓了一跳,他发觉歌声竟然来自小山丘里。
  一座小山丘竟然能发出仿佛来自地狱的歌声?难道这座小山丘就是地狱的入口?而这阵歌声就是那些地狱里的鬼魂们的呼唤?“地狱”是什么样子,有谁去过?那里难道真的是人死后,灵魂的归处吗?“地狱”中,真的有十八层地狱?真的有“牛头马面”?真的有“阎罗王”在掌管着人的生死轮回?傅红雪从来也不信这些,可是最近他所碰到的事,又令他不能不信。
  死了十年的人,竟然一个个活生生地出现在他面前,一座普普通通的小山丘,竟然能发出地狱中的歌声。
  这些事若非亲眼看见,有谁相信?可是信了又怎么样?傅红雪注视着小山丘,他的右手,不觉地伸向小山丘,他竞想去摸摸这座小山丘是真?是假?他的手指刚碰到小山丘,他就知道这座小山丘是真的,可是这时小山丘竟然震动起来,紧跟着千百条光束从小山丘里迸射了出来。
  随着光束的出现,而发出了震耳的怒吼声。
  这些光束在夜晚里看来,竟有如烟火般灿烂、耀眼,又如流星般的遥远不可及。
  傅红雪惊讶地看着在林中穿梭的光束,那些震耳的怒吼声,就宛如万鬼齐鸣,令人感到恐怖。
  就在傅红雪目瞪口呆时,那千百条的光束忽然集合成一个人的形像。
  起初只是朦朦胧胧的一个形像而已,渐渐地可以看清身上的衣裳、头发、手脚,最后连脸上的皱纹都清晰可见。
  这千百条的光束,竟然合成了一个人。
  一个活生生的人。
  看着这个由光束合成的人,傅红雪突然感觉到一股寒意由骨髓深处发出来,他双眼布满了惊恐地看着这个人。
  这个人也在看着傅红雪,他不但脸在笑,连眼睛里都有了笑意,可是他的笑意并没有溶化掉傅红雪的惊恐。
  傅红雪那睁大的眼睛,从这个人的头看到脚,然后再盯着他左手上的那一把鲜红的剑。
  鲜红如蔷薇,却比血更红。
  蔷薇剑。
  燕南飞的蔷薇剑。
  这个由光束合成的人,赫然就是几年前死在傅红雪刀下的燕南飞。
  “你好。”燕南飞的声音依然那么有磁性。
  傅红雪听见他的声音,却不知如何回答。
  “只不过才几年没见面而已,你难道忘了我是谁?”燕南飞的笑容更浓:“我是燕南飞。”
  “你究竟是——”傅红雪听见自己的声音在抖着。
  “是人?是鬼?”燕南飞说:“如果以你们人类来说,我现在应该算是鬼了。”
  “人类?”傅红雪毕竟是傅红雪,很快地就恢复镇定:“你难道不是人?”
  “活着是人,死后变鬼。”
  “这么说你是鬼了?”傅红雪嘴角的冷笑又出现了。
  “刚死时,我是当过一阵子的鬼。”燕南飞笑着说:“幸好我遇见了‘黑暗王子’。”
  “黑暗王子?”傅红雪说:“黑暗王于是谁?”
  “在人类与鬼魅之间,有一个你们无法想象的世界存在。”燕南飞说:“这个世界就由‘黑暗王子’掌管。”
  “哦?”傅红雪说:“这个世界在哪里?”
  “在天地间,在你我之间。”燕南飞说:“这个世界就在你的身旁,只是你无法看到而已。”
  “要怎么样才能看到?”
  “要是这个世界的人。”燕南飞笑着说:“或是‘黑暗王子’点头。”
  夜空无月,天空弥漫着阴覆的乌云,偶尔浮现出银黑色的薄光,就仿佛燕南飞身上发出的蓝光般妖异,也给人一种疑惑的感觉。
  傅红雪双目有神地盯着燕南飞——在人类与鬼魅之间真还有一个人无法想象的世界存在吗?这个世界是什么样子呢?在里面的“人”,又该称为什么?人?鬼?或是神?傅红雪从来也不信这世界上真有什么神?什么鬼?可是最近他所遇到的事和人,却又令他不能不信。
  死去的人,一个个重新“活”在他面前。
  一个平平凡凡的小山丘,居然能射出千百条光束来。这些光束居然还能合塑成一个人,这个人当然是死去多年的人。
  这些还并不是真正令傅红雪吃惊的事,真正令他感到惊讶、恐怖的是,在我们生活的空间里,居然存在着一个不为人知的世界。
  这个不为人知的世界应该叫什么?天堂?地狱?或是武林中一直传说已久的“虚无世界”?“如果真有这么一个世界,这个世界又叫什么?”傅红雪说:“而住在里面的人又该称什么?”
  “第四世界。”燕南飞说:“这个地方就叫第四世界,里面的人就叫‘虚无人’,所以第四世界又叫虚无世界。”
  “要什么条件才能进入第四世界?”傅红雪说。
  “没有条件,任何条件都没有。”燕南飞笑着说:“只能看你的机缘。”
  “机缘?”
  “也就是缘份。”燕南飞说:“有缘者,我们必为他们而开。”“无缘的人?”
  “无缘的人就只有活在这个可悲的世界。”燕南飞笑着说:“所以我要恭喜你。”
  “恭喜我?”傅红雪一愣:“为什么?”
  “因为你是有缘人。”燕南飞说:“所以你才能听到我的歌声,才能来到此地,才能见到‘光束使者’。”
  “光束使者?”
  “就是你刚刚看到的光束,也就是指我。”燕南飞说:“光束使者就是我。”
  “有缘的人就能见到光束使者?”傅红雪说:“就能由光束使者接引到第四世界?”
  “是的。”
  “到了第四世界又能怎么样呢?”傅红雪冷笑:“成仙?长生不死?”
  “还有你想象不到的财富。”燕南飞说:“随便一样,都足以在江湖中掀起风波了。”
  “这些东西虽然很诱惑人,可是这世上还是有不为所动的人。”傅红雪淡淡他说。
  “我知道钱财打不动你的。”燕南飞笑着说:“永生呢?长生不死难道你也无动于衷吗?”
  “我只知道活要活得有意义。”傅红雪说:“与其傀儡式的长生不死,不如痛痛快快地活几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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