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的故事:公元1911-1920,辛亥革命到直皖战争>
总序 前 言(1)
一
蔡东藩,1877年(清光绪三年,岁丁丑)6月13日生于浙江省山阴县临浦牛场头(今属萧山县)一个店员的家庭里,幼名椿寿,稍长取名郕,号东藩(又作东帆)。他创作了11部、1040回、600余万字的演义体历史小说:《中国历代通俗演义》,记述了从公元前221年到公元1920年(民国9年)间发生的重大历史事件和重要历史人物。他是我国近代重要的历史学家和演义作家。
蔡东藩小时候家境比较贫寒,求学之路历尽艰辛。为了替父母治病,他甚至还替人做过科考枪手;23岁时,以贡生朝考优等的身份被派遣到江西省以知县候补。
蔡东藩在那里待了不到一个月,就因为看不惯官场的黑暗称病回家。辛亥革命后,他来到上海,与好友邵希雍一起编撰图书。那个时候,蔡东藩对革命前景十分乐观,他编撰的图书《中等新论说文范》就很能反映这一点。可惜好景不长,接下来一连串的政治变故使他的热血迅速冷却,“静观之,渐得清醒之识”,且看他在《民国通俗演义》开篇中的描写:
小子每忆起辛亥年间,一声霹雳,发响武昌,全国人士,奔走呼应……无论绅界学界,商界工界,没一个不喜形于色,听得民军大胜,人人拍手,个个腾欢,偶然民军小挫,便都疾首蹙额,无限忧愁……把二百六七十年的清室江山,一古脑儿夺还,四千六百多年的皇帝制度,一古脑儿扫清。我国四万万同胞,总道是民国肇兴,震烁今古,从此光天化日,函夏无尘,大家好安享太平了。当时我也有此妄想。
谁知民国元二年,你也集会,我也结社,各自命为政党,分门别户,互相诋诽,已把共和二字,撇在脑后……那足智多能的袁项城……竟仗着兵力,逐去议员,取消国会……竟欲将辛苦经营的中华民国,据为袁氏一人的私产……
……
南方也党派纷争,什么滇系,什么桂系,什么粤系,口舌不足,继以武力。蜂采百花成蜜后,为谁辛苦为谁甜,咳!好好一座中国江山,被这班强有力的大人先生,闹到四分五裂,不可究诘,共和在哪里?民主在哪里?转令无知无识的百姓,反说是前清制度,没有这般瞎闹,暗地里怨悔得很。
具有强烈爱国思想和事业心的蔡东藩,看透那所谓“民主”真相之后,决心要做一些实事来激励国民的爱国热情。他对“六经不能教,当以小说教之;正史不能入,当以小说入之”(梁启超:《译印政治小说序》)的说法非常认同,觉得“这才是熟谙史实的学人悟出的真理,深析社会的智者找到的实径”。
的确,客观认识历史,对一个人乃至一个民族有很大现实指导意义。唐太宗说得好:“以铜为鉴,可正衣冠;以古为鉴,可知兴替;以人为鉴,可明得失。”(欧阳修、宋祁:《新唐书-列传第二十二》)中国历史上救亡图存的事迹不胜枚举,在民族大危机的时刻以其激励国民的爱国热情,实在是事半功倍,再好也没有了。
问题在于,记载史实的书籍——确切说就是严格意义上的正史,全部都是用典雅深奥的文言写成。在那个知识基本被精英阶层垄断的年代,普通老百姓没有办法通过阅读,直接与真实的历史面对面,自然也就不存在客观认识它并使之转化为内心力量的可能。面对这种情况,梁启超才“饱含无奈和希冀”说出那样的话。
首肯了意义,摆到蔡东藩面前的依然有两条道。一条是结合风行民间的戏剧、话本甚至口头传说,创作文学艺术价值较高的小说(这一类的代表是罗贯中的《三国演义》);另一条是抛开或者说弱化文学要素,尊重历史原貌,不假华饰,不事虚伪,力求“无一事无史料来历”,创作“通俗化的史书”(这一类的代表是冯梦龙等人的《东周列国志》)。
他将如何选择?
二
答案其实很简单。
蔡东藩作为具有“史家”秉性的文人,他当然不会把一些道听途说的事情记载到拥有严肃意义的作品中去。他说“以正史为经,务求确凿,以轶闻为纬,不尚虚诬”(蔡东藩:《唐史通俗演义-自序》),应是对自己及作品的基本要求;所以他根本无意于人物、情节、高潮、铺垫这些小说要素。他最为着意的是对史事“几经搜讨,几经考证,巨政固期核实,琐录亦必求真;至关于帝王专制之魔力,尤再三致意,悬为炯戒”(蔡东藩:《清史通俗演义-自序》)。由此可见,二月河评价蔡东藩的小说“在文学性上……是中平之作”,不但没有任何轻视之意,更可以算得上是蔡东藩的知己了。蔡东藩的演义作品,在一般情况下,是可以当做历史来读的。
但是,我们绝对不可以就如此片面地认为蔡东藩是一个泥古、教条的作家。蔡东藩无论训诂还是历史观都有他难能可贵的灵活一面。
先说训诂。当遇到正史与轶闻——即经、纬冲突之时,他并不会一味迷信正史;而是通过运用自己丰富的知识权衡,作出适合的判断。用吴泽的话来说,叫“择善而从”,“例如:《宋史通俗演义》第三十七回写到知广德军朱寿昌弃官寻母事时,他(蔡东藩)下注文说:‘《宋史-寿昌本传》谓刘氏方娠即出,寿昌生数岁还家。但据王偁(注:系“称”之误)《东都事略》、苏轼《志林》皆云寿昌三岁出母,今从之。’”(吴泽:《蔡东藩与〈中国历代通俗演义〉》)。这不但不影响小说的严谨,更显得“近人理、合人情”。这充分说明了蔡东藩是一位思辨的、力求客观完美的历史小说作者。
蔡东藩的历史观,比起当时绝大多数的人也不知进步多少。不说他对“民国”的精彩诠释,单单看他解析“皇帝”,就足以臻大家之境。且看:
这皇帝两字的头衔,并不是功德造就,实在是腥血铸成。试看暴秦历史,有甚么皇猷?有甚么帝德?无非趁着乱世纷纷的时候,靠了一些武力,侥幸成功,他遂昂然自大,唯我独尊。还有一种千古纪念的事情,就是我国的君主专制,实是嬴政一人,完全造成。从前黄帝开国以来,颁定国法,原是君主政体,历代奉为准绳,但究未尝有“言莫予违,独断独行”的思想。尧置谏鼓,立谤木,舜询四岳,咨十有二牧,禹拜昌言,汤改过不咎,周有询群臣询群吏询万民的制度,简策流传,至今勿替。可见古时的圣帝明王,虽然尊为天子,管辖九州,究竟也要集思广益,依从舆论,好民所好,恶民所恶,才能长治久安,做一位升平主子,贻谋永远,传及子孙。看官听说!这便是开明专制,不是绝对专制哩。(蔡东藩:《前汉通俗演义》)
一番快论,将那些“出生时有如何异相”又“某某星宿下凡”的“天子”伪装活脱脱剥落下来,露出一身乌糟皮肉,大白于天下。读来令人酣畅不已。
这种笔调以及这种良心,到现在仍会使许多人深感汗颜。
从1915年开始动笔写《清史通俗演义》到1926年9月完成最后一部《后汉通俗演义》,蔡东藩用了11年时间,完成了这一套11部鸿篇巨制,所涉及的朝代之广,人物事件之多,可谓空前。到了1935年,会文堂书局将其加上许廑父续的《民国通俗演义》后40回,予以全部改印,总书名定为现在大家所熟知的《中国历代通俗演义》。书籍出版后,立即风行大江南北,深受各个阶层的国民喜爱。
总序 前 言(2)
作品大获成功,蔡东藩却因为积年的劳作而患上了严重的胃病。完成著作后的第二年即1927年,蔡东藩拖着病躯回到家乡临浦镇,先做小学国文老师,后来办了一个名叫“坤元”的毛巾厂,想要借此带动乡人发展经济。可惜抗日战争旋即爆发,临浦沦陷,他不得不“离开家乡,辗转避难,受尽颠沛流离之苦”(吴泽:《蔡东藩与〈中国历代通俗演义〉》)。
蔡东藩在抗战胜利前夕的1945年春,和数百年前的陆游一样,怀着国仇家恨悲愤离世。对于他去世的细节,我想不妨引一段文章来作为纪念:
(19)44年深秋,有一天来了四个青壮年农民,自称是富阳紫阆来的,因为老父有病……特来请祖父(即蔡东藩)去给他们的父亲看病。当时祖父虽自觉身体不适……仍坚决前去。老农的病是治好了,可是他自己回来后,就发“三日疟”(即“四日两头”的疟疾),从此每隔三天发一次疟疾。到了年底,就卧床不起……1945年农历正月二十一日半夜,他溘然与世长辞了。(蔡福源:《祖父蔡东藩》)
三
蔡东藩的作品深刻影响了民国以来的几代国人。
据相关资料记载,1937年1月,毛泽东为了解决延安干部学习中国历史的需要致电李克农,要他购买“中国历史演义”两套。他所说的演义,就是蔡东藩的《中国历代通俗演义》。毛泽东本人也将这套书珍藏,并时刻置于卧室床头,以便阅读。
从毛泽东浑厚渊深的文学素养和历史功底,即可反观出蔡东藩作品的价值。二月河说“读此书可以入门民族历史”;个人以为,它不仅可以入门民族历史,更是民族历史一份极具参考价值的丰富的资料。在某种意义上,它甚至可以与二十四史等量齐观。
近年来,说史、讲史的影像、图书越来越流行,很多读者早已经不满足于接受他人用现代的眼光、个人化的观点品读的历史。他们渴望与真实的历史贴得更近,没有隔阂地观察它、了解它、审读它,发掘完全属于自己的历史宝藏。
蔡东藩的作品当然是这样的一个平台。但是,即便这套丛书名号“通俗”,其文字也因为年代的变迁而不再通俗;再加上它的线索有时显得过于繁复乃至芜杂,使得如今许多青少年读者与它渐行渐远。这实在是莫大的遗憾。于是我们才决定邀请深谙历史的学者,在保留原书基本特色的同时,删除一些繁芜的支线,进行了更贴近时下的改编,以期奉飨大众。
改编前人历史著作,其实早已有之,《柏杨版资治通鉴》堪称典范,各类白话读本、故事读本更难计其数;但改编蔡东藩著作尚属首次。
除了前文提到的文字的白化和线索的简化,基于方便读者阅读条理的考虑,编者还对丛书进行了体例上的处理,即以重大历史事件或重要历史人物为主线,将每部书划分成若干部分。基本保持每一章节是一个完整的事件,每一部分是一个大的完整事件;而各部分结合为整部小说,则成为一个有机的整体。
譬如《后汉的故事》,编者将其分为《光武中兴》《“戚”“宦”专权》《曹魏篡汉》和《三国归晋》四大部分。其中《光武中兴》是记载刘秀重建刘汉王朝这一时期的重大历史事件;《“戚”“宦”专权》则横贯了外戚和宦官轮流把持朝政的大半个东汉时期,这一时期的历史事件主线雷同,很有共通共鉴之处,故列为一部;《曹魏篡汉》是记载东汉末年军阀四起,曹魏独秀江北,最终曹丕取代汉献帝称帝,而与此同时西南刘备、东南孙权各自建国的事件;《三国归晋》则为分割了东汉的三国画上句号。
在文字白化的大前提下,编者保留了蔡东藩自序的原文。不是说这些文字不能译白,关键在于只有原文才能完整表达出蔡东藩撰写该作品的初衷、命意和立场。
同时也保留了各个朝代帝王世袭图。
由于时间仓促,编者水平有限,错漏自然在所难免。所以,既希望读者朋友能够喜欢,更渴望大家能够不吝赐教。
2007年9月19日
总序 原 序
治世有是非,浊世无是非。夫浊世亦曷尝无是非哉?弊在以非为是,以是为非,群言厖杂,无所适从,而是非遂颠倒而不复明。昔孔子作《春秋》,孟子距杨墨,笔削谨严,辩论详核,其足以维持世道者,良非浅尠,故后世以圣贤称之。至秦汉以降,专制日甚,文网繁密,下有清议,偶触忌讳,即罹刑辟。世有明哲,亦何苦自拚生命,与浊世争论是非乎?故非经一代易姓,从未有董狐直笔,得是是非非之真相。即愤时者忍无可忍,或托诸歌咏,或演成稗乘,美人香草,聊写忧思,《水浒》《红楼》,无非假托,明眼人取而阅之,钩深索隐,煞费苦心,尚未能洞烛靡遗,而一孔之士,固无论已。
今日之中华民国,一新旧交替之时代也,旧者未必尽非,而新者亦未必尽是。自纪元以迄于兹,朝三暮四,变幻靡常,忽焉以为是,忽焉以为非,又忽焉而非者又是,是者又非,胶胶扰扰,莫可究诘,绳以是非之正轨,恐南其辕而北其辙,始终未能达到也。回忆辛亥革命,全国人心,方以为推翻清室,永除专制,此后得享共和之幸福,而不意狐埋狐搰,迄未有成。袁氏以牢笼全国之材智,而德不足以济之,醉心帝制,终归失败,且反酿成军阀干政之渐,贻祸国是。黎、冯相继,迭被是祸,以次下野。东海承之,处积重难返之秋,当南北分争之际,各是其是,各非其非,豆萁相煎,迄无宁岁,是岂不可以已乎?所幸《临时约法》,绝而复苏,人民之言论自由,著作自由,尚得蒙约法上之保障。草茅下士,就见闻之所及,援笔直陈,言者无罪,闻者足戒,此则犹受共和之赐,而我民国之不绝如缕,未始非赖是保存也。窃不自揣,谨据民国纪元以来之事实,依次演述,分回编纂,借说部之体裁,写当代之状况,语皆有本,不敢虚诬,笔愧如刀,但凭公理。我以为是者,人以为非,听之可也;我以为非者,人以为是,听之亦可也。危言乎?卮言乎?敢以质诸海内大雅。
中华民国十年一月古越蔡东藩自识于临江书舍。
第一部 辛亥革命 辛亥革命
武昌起义前的中国,一切都由皇帝说了算,甚至天下的所有东西,都成了皇帝的私人财产,一代一代地传承下去。从夏禹到清朝,皇帝的姓氏换了又换,但终究是换汤不换药,摆脱不了一个皇帝决定天下人命运的套数。
我生长在清朝,记得十年以前,无论中外,统称我国为大清帝国。革命以后,变更国体,将“帝”字废去,换了一个“民”字。“帝”字是一个人的尊号,“民”字是所有老百姓的统称。由一个人掌控国家,所有人都不敢有丝毫违逆,这个人要是贤明公允,还能使国家昌盛、人民安乐。可惜历史上开国的皇帝还算有几个贤明公允的,等传到他们的子子孙孙,几乎全都昏庸糊涂,暴虐百姓。老百姓的日子过不下去了,不得不铤而走险,起义闹事。天下无不散的筵席,从古没有不灭的帝家,朝代更替,根源就在这里。
近百年来,中外研究政治的人,都说皇帝专政的制度不好,想要彻底解决问题,只有推翻帝制,实行民主。实行民主政治,虽说还是有总统,还是有政府,但总统是由民众选举的,政府也由民众组成,当然不会选举那些昏庸糊涂的人。况且,民众选举的总统,民众组成的政府,都归人民监督;整个国家的立法权,又属于人民,总统与政府,只有一部分的行政权,不能违法乱来,要不然,人民就可以依法弹劾、质问,甚至把他赶下台。这种新制度,看上去很好,只可惜是纸上空谈,没见真的实行。
回想辛亥年(1911年)武昌起义爆发时的情景,全国人民都高兴得疯了似的。不分贫富贵贱、地位高低的人们,只要得到革命军获胜的消息,都会欢天喜地、拍手称快;偶尔听说革命军吃了小败仗,又都痛心疾首、愁眉不展。人们踊跃投身革命,有钱的出钱,没钱的出力,有的甚至穿上戎装,就连娇滴滴的女佳人,也居然想做一回花木兰、梁红玉。照此下去,推翻清朝,实现民主,岂不是易如反掌?更何况当时有一个孙中山,一个黎元洪,一个袁世凯,有他们三人来做主,还有什么不可能的呢?当时,我的确是这样想的。
哪知第二年,各政党分门别户,互相诋诽;到后来,议院中的议员,今天吵,明天闹,还把笔呀墨的,当成了兵器,飞来飞去打对方,简直和小孩子打架没什么差别。老谋深算又手握重兵的袁世凯,趁机驱逐议员,取消国会,想把中华民国据为自己的私人财产。可笑那些曾经热衷革命的人士,此时都对袁世凯俯首称臣,劝他登基作皇帝。
袁世凯虽然登基做了洪宪皇帝,但好景不长。随着西南蔡锷振臂一呼,袁世凯只落得众叛亲离,皇帝做不成,总统都没人承认,气得两眼翻白,一命呜呼。
副总统黎元洪继任总统,才德不足以服众,才有了张勋复辟那场闹剧。段祺瑞兴兵讨伐,宣统帝再次退位,黎元洪也情愿辞职,冯国璋代任总统,段祺瑞执掌大权。西南各督军不服段祺瑞,双方决裂,南北战争纷扰一年多,冯、段二人同时下台。
徐世昌当选为总统,但他文人出身,势力远不及段祺瑞、冯国璋。到冯国璋病亡,北洋派的武夫,自然推段祺瑞为领袖。徐总统的一举一动,都得看段祺瑞脸色。勉勉强强维持了一年多,累积的矛盾演变成为战争。好好一座中国江山,被闹得四分五裂!人们不禁要问:共和在哪里?民主在哪里?
第一部 辛亥革命 1 袁世凯乘乱出山
清朝宣统三年八月十九日(1911年10月10日),湖北省会武昌城里的革命军发动起义,清朝总督瑞澂和第八镇统制张彪逃走,曾任二十一混成协统领的黎元洪被推举为革命军都督。
革命军第一次出兵,牛刀小试就拿下了汉阳,紧接着各地革命军纷纷响应,南方一片燎原之势。消息传到北京,晚清庸碌无能的王公官吏们顿时被吓得魂飞天外,仓皇抓出陆军大臣荫昌和水师提督程允和充当救火队长,带领两镇陆军和长江水师,赶往镇压革命军。
深知萌昌斤两的摄政王载沣对这支救火队很不放心,但环顾朝堂,又实在无人可用,他彷徨了好几天,终于还是做出了一个无可奈何的决定:起用已经被自己罢官的政敌袁世凯为湖广总督,把兵权奉上,让他全面负责镇压革命军。真是明知对方是恶狼,依然请他守门房。火烧眉毛,能顾全一时算一时吧。
可他显然低估了这匹“恶狼”的心计。
这个慈禧太后的宠臣,不但有曹操的性情,更多出一份阴鸷的心肠。慈禧死后,宣统皇帝继位,对他怀恨已久的摄政王载沣立即将他罢了官,逐回原籍项城。
袁世凯心中明白,载沣得势,自己不能用鸡蛋去碰石头,就在家喝酒做诗、垂钓取乐,装出一副无欲无求、安于天命的样子,实际却在苦苦等待时机,企图东山再起。
湖广总督的任命诏书,不啻于一道玉旨纶音,袁世凯知道命运的转机到了,但他毕竟是一代奸雄,很快从狂喜中冷静下来,仔细分析了当前形势。他看人的眼光不在载沣之下,认定萌昌必败无疑。心里就有了主意:与其这时贸然出山,和萌昌搭伙计做个倒霉蛋,不如等到清廷形势危若累卵,再行匡佐。这样一来,势必可以独揽军权,更妙的是,如果战胜革命军,自然成为挽狂澜于既倒的社稷干戚、国家长城;如果形势不利,倒转枪头对清朝落井下石,也不失为良策。
胸有此成竹,袁世凯便仿效司马懿扮猪吃虎的手段,装病回绝了清廷。
可怜载沣即使知道袁世凯内心的目标意图,也拿他没有办法,最后只好命荫昌率军南下。
荫昌率领清军先驻扎信阳,然后推进到汉口,和黎元洪的革命军在陆地打了几次小仗,双方互有损伤、不分胜负。接着,荫昌调用水军,从江上发起猛攻。不料革命军占据有利地形,从山上炮轰清军。结果,清军被打得七零八落,仓皇逃回信阳。
这一仗,革命军声威大震。黄州、淝阳、宣阳三地,乘机响应革命,高树反清大旗。到了九月初一,湖南独立;九月初四,陕西独立;九月初八,山西独立。紧接着江西、云南、贵州纷纷独立!
警报雪片一样飞到朝廷,载沣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可事情不是靠急就能解决的,恰逢内阁总理庆亲王奕劻、内阁协理大臣徐世昌二人,心里惦记袁世凯,全力保举老袁。载沣就坡滚驴,再次下旨任命袁世凯为钦差大臣,统帅海陆各军;又命冯国璋率第一军,段祺瑞率第二军,全归袁世凯调遣。老袁接到诏书,看见事情果然就如同自己设想的一样,十分满意,然而普通人都知道得寸进尺,何况野心勃勃的乱世枭雄?任你风雨飘摇,我自安若泰山,静候最佳时机。所以他仍然回说大病未愈,请求朝廷另选贤能之人担当重任。
他拿架子,无可奈何的清廷只好放下架子,奕劻和徐世昌二人联名写了一封诚诚恳恳的信,命专员阮忠枢送到信阳交给荫昌,再命荫昌亲自到袁世凯家里,当面敦促、延请。荫昌接信后,立即赶往项城,见了老袁,奉上老庆和老徐的书信。
老袁看完信,微微一笑,说:“临时抱佛脚,恐怕也来不及了。”
荫昌使出浑身解数,从公从私,反复劝勉。
老袁见时机成熟,终于“勉为其难”地答应了下来。
荫昌完成使命,返回信阳,为卸去这重担而高兴不已。前线清军,听到袁世凯即将到来,同样高兴万分。原来,袁世凯曾任直隶总督,冯国璋、段祺瑞都是他一手栽培的心腹爱将,两人承蒙老袁提拔重用,一直对老袁感恩戴德、推崇备至——这些,都说明了清廷把希望孤注一掷在老袁身上还是有他的道理的。
段祺瑞和冯国璋当即商议,决定冯国璋为前锋,段祺瑞为后队,与革命军决一胜负。
冯国璋很快率第一军南下,向革命军发动猛烈攻势。革命军奋力抵挡,终于寡不敌众,接连溃败,伤亡非常惨重,被迫撤退。冯国璋乘胜追杀,占领汉口。这时候的冯军,就像红了眼的野兽,见东西就抢,见到漂亮的女人就搂抱而去,甚至有人索性放了一把火,把汉口城里一个十多里的市场烧成了瓦砾……直到袁钦差下达军令,禁止他胡作非为。冯国璋这才命令部下收敛,静待袁公到来。
袁世凯下令严肃军纪,当然不是因为他有多么亲民爱民。他被众星捧月般驾临汉口,巡检了士兵之后,开门接见各国驻汉口领事。不出所料,那些领事无一例外,都对冯国璋纵容士兵烧杀抢掠的土匪行径表示抗议。袁世凯一方面对自己亡羊补牢的举措得意,一方面多少也对冯国璋的轻率有些不满。送走了领事,他第一件事,就是召冯前来训话。
老袁的口气还是那样的温和,话锋却锋利得让冯国璋禁不住打了个寒噤。他说:“我们面对的不是寻常土匪,也不是什么‘造反’。他们军律严明,来头不小,真的小看不得。像你这次夺回汉口,杀掠太重,以致各国领事对此颇有非议。今后做事,一定要格外小心谨慎。”
冯国璋嗫嚅半晌才答道:“革命风潮,闹得很紧,汉口的百姓,也欢迎革命。如果不给点颜色瞧瞧,恐怕他们会更加没有顾忌了。”
袁世凯拈须微笑道:“杀死几个小百姓,似乎没啥了不起。不过,现在和洪秀全那阵比起来,已经大不一样。我们不必为了替糊涂的满人卖命而结怨于老百姓,更不能因此得罪洋人。依我看,不如暂时和他们停战议和。如果他们肯,再作长远打算。”
冯国璋说:“大人所见,小人自然佩服。如果他们不肯讲和,又如何是好呢?”
第一部 辛亥革命 2 袁世凯狐狸过河
袁世凯看了冯国璋一眼,觉得有些事即便是对他这个心腹也不便明言,因此叹道:“我回老家养病,无心再出,偏老庆、老徐硬来迫我,没奈何才走了这一步。将来一定还要大费周折呢。”
冯国璋听得不得要领,正在纳闷。忽然,外面送来朝廷文书,说庆亲王奕劻、大学士那桐、徐世昌等人已辞职,朝廷任命袁世凯为内阁总理。
袁世凯心中狂喜,但表面上装出一副无奈抱怨的样子说:“太平的时候,亲贵作威作福,不把我们当回事;现在形势不妙了,就把千斤万两的担子,一层一层压到我们头上。难道他们就该享乐,我等就该吃苦?”
冯国璋见袁世凯怨形于色,也跟着长叹了好几声。
没过几天,上海、江苏、浙江三地相继宣布独立。袁世凯早有准备,当即命令随从刘承恩写信给鄂军都督黎元洪,商谈和议。书信送出两天,不见回音。袁世凯又让刘承恩再写一封信给黎元洪。仍不见回答。
其间,朝廷敦促袁世凯入京组阁。湖广总督一职,另外委任魏光焘。魏光焘没到任前,由王士珍代理。
袁世凯奉旨北上,走到信阳,再一次命刘承恩给黎元洪写信。刘承恩写好信,袁世凯作了修改,最后成形。
信里说:袁大人希望早一天结束战争,地方百姓早一天安宁。否则,势必荼毒生灵,耗费巨款。就算战争平息,局面也不可收拾。况且,兴兵打仗的是汉人,受蹂躏之苦的也是汉人,反正都是我们汉人遭殃。现在,朝廷作了让步,都是阁下和诸路英雄的功劳。依我之见,不如趁机和平了结,再看政府有什么表现?要是行,就竭力整顿;要是不行,再作打算也未尝不可。您和身边的诸位将军,都是难得的人才,要是能顾全大局、协力平息战事,袁大人不仅既往不咎,还一定会大加重用。再说,袁大人为人诚信,阁下想必是知道的,这次更不至于失信于你们。
书信送出,仍旧不见回音。接连是广西、安徽、广东、福建相继独立,真可谓风声鹤唳。
武昌起义爆发不过三十天,全国二十二个省,已有大半脱离朝廷。仍效命朝廷的地方大员,除山西巡抚陆钟琦,只有江西巡抚冯汝骙,闽浙总督松寿。剩下的封疆大吏,不是预先逃走藏匿,就是被革命军逮住。还有江苏巡抚程德全、广西巡抚沈秉堃、安徽巡抚朱家宝等,摇身一变,扔掉朝廷的巡抚大印,做了革命军的都督;甚至庆亲王的亲家山东巡抚孙宝琦,也宣布独立。
事情发展到这一地步,一直稳坐钓鱼台的袁世凯才真的着急起来,他不再写信,直接让刘承恩代表自己返回武昌,与黎元洪当面议和。过了两天,刘承恩狼狈回来,交给袁世凯一封黎元洪的回信。
信上说:大人念及汉族同胞,不忍自相残害,实在令我钦佩。汉族同胞受清朝专制,已经二百六十多年。从戊戌政变以来,一会儿说改革,一会儿说立宪,一会儿说缩短国会期限,哪一次不是国民用铁血威逼出来的?!然而,所有这些,都是满人用来牢笼汉人、欺骗汉人的伎俩。他们并没有真正要改革政体的决心和诚心。
放眼中央各部、地方各省,都是一些什么人?兵权财权,是国家的命脉,但手握这些大权的,不是不学无术的奴才,就是乳臭未干的亲贵;四万万汉人同胞的财产生命,全都断送于少数满人之手!
大人难道不是汉族同胞中最有声望、最有能力的人么?但当年北洋兵权被削,朝廷地位弄丢,要不是他们还稍微有一点忌惮之心,大人的性命恐怕早就不在了。其他人对此或许有所不知,大人难道也糊涂?
武昌起义,四方响应。他们眼见无法支持,又故伎重施,想用汉人来打杀汉人。大人难道不明白其中的道理么?对此,大人又是怎样想的呢?
就算我们停战休兵,一旦满人反目,试问大人又能如何?如今,倘若我军发动进攻,想来满人是无力抵抗的。能帮满人抵抗的,只有大人你一个人而已。然而,大人怎么说也是汉人,要是大人明白自己是汉人,要是真为汉族同胞设想,何不趁此机会,掌握兵权,直捣幽燕?就算大人热衷功名,也应该日夜祈祷我军迅速打到黄河以北。那样,我军声势一天比一天大,大人的爵位就会一天比一天高;如果我军屈服于满人,只怕用不了多久,大人也就有鸟尽弓藏之祸了。
其实,大人是个聪明人,用不着别人教您怎么做。我只不过是暗中替您设想,听说清廷正召大人回京,真实意图让人有点猜不透,倘若是怀疑大人有不臣之心,想借此解除您的兵权,就该以“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拒绝。
元洪不过是一介武夫,不懂得什么大道理,只想以此心保全我汉族同胞,并无其他第二个想法。大人见多识广,想得一定比我周全,我就不便再多说什么了。全国同胞,仰望大人已经很久了,肯请大人不要再以假面具示人,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情。这就是元洪给大人最后的忠告!
袁世凯看完,没有任何表示。下一步棋该怎么走,他已心中有数。
这时,随从报告第一军统领段祺瑞求见,袁世凯马上请入。
段祺瑞进来见过礼,率先说:“听说大人准备北上,祺瑞特来恭送,并乞指教。”
袁世凯想了想,避实就虚地说道:“革命风潮,闹得这么大,看来是不好收拾。中外人心,又倾向革命,国璋军一入汉口,稍微出点格,各国领事已有不满。你想现在的事情,能随便去办么?”
段祺瑞说:“京中资政院,已奏请惩办前敌将帅,听说已交大人查办,不知您老人家究竟如何处理?”
袁钦差这才不卖关子,摸了摸胡须说道:“一班老朽,晓得什么军情,华甫也太过辣手,我已向他交代过了。”冯国璋字华甫,老袁袒护冯国璋,显而易见。顿了顿,袁钦差又意味深长地说:“芝泉呐,你我是故交,感情非比寻常。我这次被逼出山,又要上京,你一定要助我一臂之力哩。”
段祺瑞何等精明之人,如何不明白老袁身入内阁心在军权的真意?当即拱手说道:“小的唯命是听。”
袁钦差点头道:“这样最好。时间不早,我这就要启程了。”随即和段祺瑞携手出门,上轿告别。
第一部 辛亥革命 3 冯国璋夺取汉阳
听说袁钦差进京,京中官民,尤其是那些王公贵族,高兴得什么似的。他还没到车站,老庆、老徐所率的迎接队伍早就恭候在那里。下了车,老庆、老徐和他寒暄几句,又立即簇拥着他来到摄政王官邸。
摄政王载沣和他有矛盾,但这次请他出山对付革命党,怎能不格外殷勤、小心款待呢?老袁非但没有丝毫不高兴,还一味谦逊,说了许多才薄难胜之类的话。别人不知,但载沣却听得句句刺耳。只见摄政王冷汗直冒,就差跪下来求老袁了。
老庆、老徐等人,也在一旁敲边鼓,可袁世凯就是不表态。直到第二天入宫见了太后,隆裕太后也竭诚恳请,袁世凯这才答应就任内阁总理,动手组织内阁。
当时,四面楚歌,谁还肯来冒险冲锋、担当重任?除了京中几个无法推诿的,简直有官无人。最后,袁世凯勉强选用梁敦彦、赵秉钧、严修、唐景崇、王士珍、萨镇冰、沈家本、张謇、唐绍仪、达寿等人组成内阁,并派出宣慰使,到各省安定人心。
那时,海军舰队和长江水师,陆续投降了革命军。江苏程德全、浙江汤寿潜,又组织联军,进攻南京。上海陈其美,一面援助江、浙联军,一面声援湖北革命军。
袁总理接连得到告急消息,心想,革命军气焰嚣张,我若不使出点手段,别人还怎么瞧得起我?谋划妥当,就和老庆商议,让他进宫逼隆裕太后交出慈禧太后所遗资财。隆裕太后没办法,只能把东西交了出来。
袁总理得了好处,马上将银两运到湖北,奖励冯国璋,并命冯国璋攻打汉阳。冯国璋得袁总理命令,看得比皇帝圣旨还重,立即慷慨誓师,全力攻打汉阳。
汉阳革命军总司令黄兴,革命信念非常坚决,几经挫折,仍不屈不挠。他与黎元洪从没见过面,到了武汉激战前夕,才赶去见黎元洪,表示要沉重打击敌人。
傍晚,激战开始。革命军新兵较多,缺乏经验,伤亡较大。到冯国璋猛攻龟山,幸亏有黄兴亲临前线,双方连战两昼夜,未分胜负。不料冯国璋趁革命军连战疲惫,夜渡汉江,用大炮突击汉阳城外革命军。革命军猝不及防,纷纷倒退。黄兴得到消息,急忙回援汉阳,可到了一看,要害已被清军占领,知道汉阳是守不住了,只得下令撤回武昌。龟山也被冯军夺去。
黎都督见汉阳失守,武昌危急,不免懊悔。但事已至此,也只有一面调兵力守,一面外请援兵。这时候的冯国璋,已送出捷报,清廷封了他一个二等男爵。冯国璋颇感欣慰,准备乘胜再下武昌,封侯拜相。
冯国璋猛攻武昌,武昌革命军严防死守,情势并无大碍。只是汉阳难民,渡江南逃,船至江中,往往被炮弹击沉。可怜这些穷苦百姓,尸骨不全,飘荡江面;还有一些妇女儿童,披发溺水,婉转呼号。各国领事见了,代为不平,推举英国领事为代表,劝令双方停战。同胞自相残杀,却要外人出面调停,真是可悲可叹。
冯国璋仍不肯罢休,只说要请示清廷,才能定夺;暗中却加紧进攻。幸亏此时接到袁总理命令,要他停战,他才顺水推舟,卖给洋人一个面子。他照会英国领事馆,开出停战条件,称革命军为“匪党”,要求“匪党”退出武昌城十里,军舰炮闩,一概卸下,交给英国领事馆保存等。
英国领事把冯国璋的要求转达给黎都督,黎都督又交给各省代表讨论决定。
已经独立各省,各自推举代表齐集湖北,准备组织临时政府。他们见了冯国璋的停战条款,全都愤懑不平,不愿答应。经过商议,碍于洋人面子,采取以矛制盾的办法,要求冯军退出汉口十五里、冯军的火车交英国领事馆签字封存等,作为交换条件。老冯当然不会答应,但有袁总理命令,他也不敢轻举妄动。双方相安无事。
忽然江南传来急电,称都督张人骏、将军铁良、提督张勋等,弃城逃走,南京被革命军占领。
张人骏原本是个缺乏主见的人,只因铁良是满族人,张勋虽是汉族,但对清廷非常忠心,所以各省纷纷独立,南京仍在朝廷控制之下。宁军司令徐绍桢,发兵攻打南京,初战不利,退回镇江。随后联合浙军司令朱瑞、苏军司令刘之洁、镇军司令林述庆、沪军司令洪承点、济军司令黎天才,合力攻打南京。张勋率军与联军交战数次,互有杀伤。张勋虽然有些能耐,只因敌我悬殊,支撑很苦,急忙向袁总理求救,请总理速发援兵。谁知袁总理不予理睬。
不久,革命军层层推进。张勋屡战不利,主要助手统领王有宏战死,无奈之下退入朝阳门,令城内狮子山守兵,开炮轰击革命军。哪知狮子山上的将士,已有二心,发射的炮弹,全都向空中乱放。紧接着城外最重要的雨花台,被革命军夺去。
张勋力竭计穷,先让家眷收拾细软,由部众保护出城,自己也随后率二千残兵,与张人骏、铁良等,乘夜逃走。革命军进入南京城,欢呼不已。
南京倚山临水,向来被称为龙盘虎踞之都,革命军攻克南京,作为根本重地,有席卷长江之势。而汉阳为冯军所得,双方胜负对等,正是和议的大好时机。而这一切,正好是老袁刻意想要的。
袁总理与摄政王载沣面和心不和,乘机下手。他把重大问题全推给载沣,自己不肯做主。载沣有心无力,情愿辞职。庆亲王奕劻,虽说不再是总理,但遇到紧要会议,总要召他一同商议,他便在隆裕太后面前力保袁世凯能担当重任,不能被人掣肘。隆裕终究是女流之辈,明知袁世凯未必可靠,也只好把清廷一切全权,托付袁总理。
全权付与,还有什么清朝江山?
袁总理与尚书唐绍仪商量了一夜,然后委派他为议和代表,南下议和。
武昌各省代表,听说北方已派代表南来议和,推伍廷芳为代表,选定上海为谈判地点。恰值此时,革命党大首领孙文,从海外回国。
第一部 辛亥革命 4 孙中山就任民国临时大总统
孙文字逸仙,号中山,广东香山县人,年轻时受西方进步思想影响,又亲眼目睹了清政府的腐朽无能,一直倡导革命;他往来于日本、欧洲等地,联合中国留学生,组织同盟会,一心一意要推翻清廷,但几次举事,都没能成功。
武昌起义到今,国内形势发生了深刻变化,他的回国意义非凡。
占领南京后,各省代表迁至南京。他们召开会议选举正副元帅,想为今后的正副总统做准备。结果,黄兴得票最多,当选为大元帅,黎元洪当选为副元帅。谁知江、浙联军中,有人称黄兴是汉阳败将,难当大元帅的职任,认为大元帅非黎元洪莫属。代表们束手无策,商议将黎、黄两人的职位对换。黄兴听说有人不服,力辞大元帅,推举黎元洪为大元帅。代表们见事情有圆满结果,很是高兴,只因黎大元帅暂驻武昌,需要副元帅代行大元帅职权,组织临时政府。于是便派人到上海请副元帅黄兴前来南京。
不料黄副元帅坚决推辞,去的人再三敦促,他就是不愿来南京。有几个革命党人,与黄兴关系很好,跑到代表们住的地方,狂呼乱叫,称:“选定的正副元帅,怎么说换就换?一位大元帅,骤然降职,还有啥脸面来组织临时政府?”说得各代表低头无言。
各代表正忍气吞声、面面相觑之际,听说孙中山到了吴淞口,马上转忧为喜,举行了盛大的迎接仪式,一心一意要推举孙中山为临时大总统。
初十日,各地代表到会,依法投票。
投票结果,总数只有十七票,十六票端端正正的写着“孙文”二字。
辛亥年十一月十三日(1912年1月1日),临时大总统孙文,由上海乘坐专车,赶往南京就职。当时,火车上挂满五色旗,象征汉、满、蒙、回、藏五族共和。这是由程德全、宋教仁等人想出来的,后来被定为国徽。
专车抵达南京,政、学、军、商各界,全都到了车站欢迎,驻南京各国领事,也赶来迎接。各炮台、各军舰,分别鸣炮二十一门,以示庆贺。
孙文下车,改乘马车到临时总统府,接着举行就职典礼。各省代表及海陆军代表全部到齐,先是军乐声与欢呼声、歌舞声,继而,孙文宣读誓词:
推翻满洲专制政府,巩固中华民国,图谋民生幸福,这是所有国民的共同愿望,我一定牢记这点,忠于国家、忠于民众。到推翻专制政府,国内无变乱,民国卓立于世界,为世界所公认,我一定辞去临时大总统之职,谨以此誓于国民。
此前,即辛亥年十一月十日(1911年12月29日),根据孙中山的提议,新成立的中华民国改用公历,即以1912年为民国元年。
孙中山就任临时大总统的第三天,选举副总统,黎元洪当选。接着仿照美国体制,组织内阁。内阁暂不设总理,而是把代表集中起来,先制定相应的规章、法度。中央机构分作九部,每部设总长一人,次长一人,由孙总统提出德高望重的候选人,代表团投票表决,得到多数代表同意通过,再由总统委任,就算合法。
这次是中华民国第一次组织内阁,九部总长分别是:陆军总长黄兴;海军总长黄锺瑛;司法总长伍廷芳;财政总长陈锦涛;外交总长王宠惠:内务总长程德全;教育总长蔡元培;实业总长张謇;交通总长汤寿潜。
接着,每省选出三个代表组成参议院,作为中华民国的立法机关,讨论和制定法律。机构虽然成立,但百事待举。
第一件是外交。由临时大总统照会各国:凡革命以前,清政府欠下的外债,民国都承认偿还,从前中国和各国缔结的条约,民国仍然履行。各国侨民,一视同仁,予以保护。宗教信仰自由。外国人得到这样的照会,也很高兴。
第二件是内治。下剪辫令,改拜跪礼,所有从前大人老爷的称呼,以及各地教坊乐籍等,一律革除。至于法律,暂由陆军总长颁布临时军法十二条:任意掳掠、强奸妇女、焚杀平民,没得命令便擅封民房财产、强夺良民财物等五条,罪恶最大,触犯者立即枪毙。
新政府有了新气象,只是清朝政府还兀立北京,直隶、河南,还没有独立;原山东巡抚孙宝琦,一会儿附和革命政府,一会儿服从清朝政府,仿佛有两张面孔,两副心肠;辽东三省,也摇摆不定。
此前,唐绍仪和伍廷芳,已经谈判了好几轮。伍代表提出的和议大纲有四条:一是推倒清朝政府;二是建立共和政府;三是优待清朝皇帝及皇室;四是善待清朝贵族。
唐绍仪对此无法接受。他接受命令,南下议和,就算有心倾向共和,也不敢同意推倒清朝。唐绍仪和伍廷芳争辩多次,仍主张君主立宪。伍代表当然不同意。后经反复磋商,双方同意折中:马上召集国会,将君主立宪和民主共和的问题,交给国会讨论决定。至于召开国会的地点、方法:伍廷芳主张在上海,唐绍仪主张在北京;伍廷芳主张每省选派三名代表参加,唐绍怡开始并不同意,后来总算作出了让步。
唐绍仪将和谈结果火速电告袁总理,请求定夺。袁世凯很快回电,并不反对在上海召开国会,但是,却又说:“每省只有三位代表,不足以取信大众。唐使不等来电商议,未免越权,本总理实在难以承认。”
唐绍仪南下,全权代表袁总理。双方相见,交换验证文书凭证时,上面也的确有“全权”字样。结果,仅仅因为参会人数,唐绍仪竟然遭到袁总理训斥,所谓的“全权”,原本是骗人的!唐绍仪马上致电袁世凯,请求辞职。所有事情,由袁总理和伍廷芳,直接交涉。
唐绍仪刚辞职,南京组织新政府的消息,同时传到北京。老袁大惊,立即发电报诘问伍廷芳:国体应该由国会开会决定,听说南京已组织新政府,孙文就任总统,表示要驱逐清政府,明显与前面国会解决问题的说法相违背,请问这是何用意?假设国会决定为君主立宪,该政府暨总统,是否立即取消?
第一部 辛亥革命 5 袁世凯着手窃取革命果实
伍廷芳回复袁总理说:革命军不能没有统一的机关。在国民会议没有作出决定以前,民国组织临时政府,选举临时大总统,都是民国内部组织的事。请问,国民会议未决定以前,清政府为什么不马上消灭,为什么还要派委大小官员?
袁总理气愤难消,当即四处调兵,命新任山西巡抚张锡銮,火速带领全军,攻打娘子关,进逼太原;命原陕西都督升允,在甘肃招募军队,从平凉、乾州一带进攻;调河南清军,攻打潼关;命驻守皖北的倪嗣冲,进驻颍亳;命张勋由徐州招集散军,攻入宿州。
武力布置停当,袁世凯又暗中令唐绍仪继续留在上海,作局外的调停,不使南北彻底决裂。一面硬的,一面软的,老袁的确有手段。
南京政府也感到事情变得棘手起来。先是山西都督阎锡山飞书求救,接着是娘子关失守、太原失守。驻守陕西潼关的革命军,虽然击退了清军,究竟还是危险。皖北、徐州一带,形势同样不容乐观。
以牙还牙,新政府派遣派鄂、湘革命军为第一军,沿京汉铁路前进;派遣宁、皖革命军为第二军,向河南前进,准备和第一军会师于开封、郑州一带;派遣淮阳革命军为第三军,派遣烟台革命军为第四军,向山东前进,会师于济南;派遣秦皇岛及关外所有革命军为第五军,派遣山西、陕西革命军为第六军,向北京前进。这样一来,假如第一、二、三、四军进展顺利,就可与第五、六军会合,最终推倒北京政权。
临时大总统孙文,起草檄文,电告北方将士,详细分析国内形势,希望大家以民族大义和国家利益为重,积极投身到革命事业中来。这一篇檄文,微言大义而又情真意切,不但北方将士看了蠢蠢欲动,南方军民更是群情振奋,北伐的声音,不绝于耳。至于袁世凯,有人骂他满奴,有人骂他汉贼。还在学校念书的学生,情愿抛弃学业,醉心文明的女子,情愿浣粉洗脂,组织什么北伐队、学生卫兵、女子精武军以及男女红十字会,名目繁多,数不胜数。直捣黄龙,似乎就在弹指之间。
各国侨商,见大战一触即发,深恐损害到自己的利益,联名致电满清朝廷,要求他们早改国体,安定大局。
偏偏清朝亲贵载涛、载洵、载泽、溥伟、善耆,以及良弼、铁良等人,结成一个宗社党,极端反对革命,一意主战。尤其是良弼的态度最为坚决,他力请隆裕太后放弃和议,并斥责袁总理负国不忠,应立即罢免。
隆裕太后还在犹豫,袁总理已得到消息,立即请求辞职。
隆裕太后更加把握不住,正不知该怎么办才好,警报传来:甘肃总督长庚、新疆将军志锐,均被革命军杀死。蒙古活佛、西藏喇嘛,也宣布独立,把清廷派去的驻守大臣,一律驱逐出境。隆裕太后左思右想,无可奈何,只好请来老庆商量。老庆心目中,只有一个袁世凯,仍是坚持原来主张,并把曾国藩的故事,引述一番。隆裕太后认为,在清朝宗室里,就数老庆阅历最深。于是,让老庆去挽留老袁,并封袁世凯为一等侯爵。
袁总理不愿接受赐封,并整顿行装,真要想走的样子。老庆再三挽留,苦口婆心,袁世凯才勉强答应留下,只是怎么也不肯接受侯爵爵位。
老庆走后,袁世凯沉吟好半晌,自拟密电,飞寄唐绍仪。唐绍仪又去拜见伍廷芳。伍廷芳立即把袁世凯密电内容转告孙中山。孙中山得知袁世凯心意,拟好电文,火速回复:
北京袁总理鉴:我到上海,同志们叫组织临时政府,我不容辞,只得暂时担任。这不过是非常时期的权宜之计,而虚位以待之心,终可大白于将来。望早定大计,以慰四万万同胞之渴望。
原来,袁总理的密电,是要孙中山让位给他,他才肯赞成共和、推翻满清,做一出民国开幕的新戏。孙中山顾全大局,甘心让位。
收到孙中山的电报,袁世凯稍微放了心,表面上不好不虚与应付,当即回电孙中山:君主或共和问题,需要国民公决,我不敢多说。承蒙谬奖,愧不敢当。
电文到南京,孙总统又回电袁世凯:我不忍南北战争,生灵涂炭。如果您能结束战争,达国民心愿,保民族调和,清室也高兴,一举多得。那么,论功劳,论本事,谁还敢和您比呢?
袁世凯更加放心了,马上到庆亲王府。他说:“现在的形势,绝大多数人倾向共和,革命军的势力,一天比一天大。孙文回到上海,听说还带回很多钱,随他而来的,还有西洋水陆军官数十人,声势更加大了。就连外国洋人也站在他们一边。”
别以为老袁真的相信道听途说来的流言飞语,他这样说,无非是在恫吓老庆。
他又说:“你想一想,再打下去,开支从哪儿来?军械从哪儿来?我想我是没把握。前几天曾商议向外国人借款,又没有哪一国肯答应。如果真到兵临城下那天,别说帝位、贵族,恐怕说什么的余地都没有了。”
老庆不停的皱眉搓手,心中毫无主意,不得已问:“有啥救命的方法?”
“优待皇室。”袁总理解释说,“我想革命军也是有天良的,只要太后答应,他们岂能不感激?将来,说皇太后皇上为国为民,没有私心,就连王爷您,也会传颂古今!”
先是恫吓,后又奉迎,老庆这种人又怎么能摆脱他的掌握?只见老庆踌躇一会儿说:“事已至此,也没有别的法子。等我去向太后说说,再行定夺。”
过了一天,隆裕太后召袁总理进宫。袁总理见了太后,仍把变更国体的好处,说了一大堆。他一边说,太后一边落泪。袁总理连吓带劝,不厌其烦。最后,只听见太后呜咽着说:“我母子二人,都在你的掌握之中,你要好好办理,无论如何都得让我母子保全,皇族无恙。我也不能顾及列祖列宗了。”语调凄惨,让人心酸。
第一部 辛亥革命 6 袁世凯逼宫
袁总理趁热打铁,针对南北议和拟定了一个意见,一式两份,一份送给太后,一份交大臣们讨论。
隆裕太后很快召集皇族会议,老庆对袁世凯的主张,再无异议。良弼却极力反对,主张和革命军拼个鱼死网破。
袁总理得了这个消息,暗忖了半天,心里不由豁然开朗,喃喃自语道:“只需如此如此,管教他死心塌地。”于是暗暗的设法布置。
过了几天,民政大臣赵秉钧突然跑来告诉袁世凯说:“军咨使良弼,被人击伤了。”
袁总理马上问道:“已经死了么?”赵秉钧说:“现在好像还没死,听说被炸掉了一条腿,估计离死也差不太远了。”袁又问是否捉住了行凶之人,赵秉钧回答说:“良弼没死,抛掷炸弹的人,却已死了。”袁总理叹道:“暗杀党还真是厉害,但良弼顽固异常,若非被人击死,事情终究不好办。”赵秉钧说:“此人一死,实现国体共和就容易了。”
袁总理又问:“你认为中国的国体,究竟是专制的好,还是共和的好?”
赵秉钧回答说:“中国人民,只配专制,但眼下的情势,又不得不共和。如果仍沿用专制政体,必然还是要有皇帝。一旦清帝退位,谁来当这皇帝?就算是有人承接了下来,名声也会和王莽、曹操差不了多少。依我的浅薄之见,只好顺水推舟,慢慢再说。”
袁总理不禁点头,又与赵秉钧小声商量了许久。赵秉钧是袁氏心腹,两人都谈了些什么,外人是很难知道的。
炸伤宗室良弼的,究竟是什么人呢?一直以来,人们都说是革命党人彭家珍所为。彭家珍,四川人,从当地武备学堂毕业,又到日本求学,回国后,先后在四川、云南、奉天等省做军官。听说他早就有志于革命,到武昌起义爆发,奔走南北,在各地军队中鼓吹革命。后来潜入北京,租了房子,买来炸药,自制炸弹,为暗杀做准备。恰好良弼统领禁卫军,锐意主战,就决定前去刺杀良弼。他写了一封遗书,放在桌上,穿上早准备好的标统衣服出了门。到了良弼门前,等到良弼下车,彭家珍慌忙上去求见。良弼诧异道:“什么要紧事,这么晚了到此?明天再说吧。”说时迟,那时快,良弼正要进门,猛听得一声怪响,便被炸的晕倒地上。卫兵们正要上前保护,又听一声巨响,火光乱迸,数名卫兵被炸倒在地上,连彭家珍也来不及逃避,当场毙命。良弼被救醒,脚上的血不住地流,急忙送到洋人医院救治。洋人把他的伤腿锯了,血流得更厉害,第二天就死了。
良弼被炸身死,在清廷引起极大震荡。许多昔日的亲贵,躲的躲,逃的逃,多半远离北京,到天津、青岛、大连湾,藏在外国人的租界里,苟且偷生;所有家产,全部储存于外国银行,有人调查,总数在四千万左右。
大家都到外面逍遥去了,清朝皇宫里,只剩了一个隆裕太后和七岁的小皇帝,居住深宫。小皇帝整天嬉戏,没有什么忧愁。只有隆裕太后,焦烦难安,召集皇族会议,竟然不见有人到来。更糟的是,接着又来了一道催命符,是内阁送来的,她慌忙打开一瞧,只见纸上写着:
停战两个月了,施行共和政体,已经是大势所趋,不容逆转。南方提议,只要实现共和:
第一,大清皇帝永传不废;第二,大清皇帝岁俸每年不得少于四百万两;第三,八旗子弟可得保全等等。
这些条件,都是革命军代表伍廷芳公开承诺的,不会有半点虚假。这些条文,经电报、报纸宣扬,已经传遍了海内外。
按理说,决定政体要等国会公决,我等应该全力备战。只是体悟太后心意,总是为国为民着想。现在,虽说是停战了,但停战两个月的时间里,革命军筹饷增兵,步步进逼。我方却困守一隅,一筹莫展。如敌方来攻,只怕我等死了,非但难报国恩,还害得大清江山不保,太后及万岁受辱,历代先皇蒙羞。因此,比较利害,敢冒死进言,恳请明降谕旨,告之中外,立定共和政体!
隆裕太后一口看完,不知落了多少珠泪,等看到后面署名,第一个是第一军总统官段祺瑞,随后依次是古北口提督姜桂题、两江提督张勋、察哈尔都统何宗莲……约有四五十人。到了最后几个人的姓名,已被泪水湿透,连笔迹都模糊起来。
隆裕太后把奏折扔在案上,返入寝宫,放声痛哭。身边宫娥侍女,无不惨然而泣。再加上窗外北风,猎猎狂号,气氛更为不堪。
从此,隆裕太后忧郁成疾,吃不甘味,睡不安寝,整天以泪洗面。
一天下午,隆裕太后正在几上假寐,忽然太保世续仓皇进来,报称:“太后,不好了,段祺瑞等要进京来了。”隆裕太后不觉惊醒,忙问道:“段祺瑞么?他来京里干啥?”世续道:“他有一本奏折,请太后明鉴。”隆裕太后还没看奏折,眼眶中已含了许多泪珠,等看完,险些晕厥过去。
原来,段祺瑞的奏折上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