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逻辑

_10 大袖遮天(现代)
  冷心只觉得有一股冰冷的东西瞬间流遍了全身,心中一痛,竟然有些站立不稳,他侧头
看校长—校长捂着胸口,满面极度难过的表情。
  6个活生生的年轻人,就这样静悄悄地死去了。
  计时终止。
  冷心全身冰冷,悲痛一阵,心里似乎有一腔愤怒正排山倒海地涌来,他不得不张大嘴喘息—那愤怒冲击着他的五脏六腑,如铁般坚硬,狂涛汹涌,仿佛要将他的身体从内部穿透。
  “究竟是谁干的?”冷心终于发出了一声怒吼。声音在空荡荡的寝室内震荡,震得人双耳生痛。
  校长捂住胸口站立良久,面色一片灰败。
  “决不能任它作恶,”校长声音很低,但是却非常坚决,“冷心,咱们拼了命也要将那邪恶的东西揪住!”
  冷心重重点了点头。
  一阵音乐响起。两人都同时一震—原来是校长的手机响了—悦耳的音乐在此时听来竟然有些诡异的味道。
  电话是门口的保安打来的,那保安的声音十分惊慌:“校长,你快来门口看看,雾……”声音忽然断了。校长追问了几声,那边再无声音。校长和冷心对望了一眼,两人都颇为惊慌—101寝室的事故发生后,很可能就是凶手的结论要出现了。
  发生了什么事?
  两人再看了看那6名学生的尸体,咬咬牙,转身冲出寝室,便往校门口跑去。他们跑得很快,不一会就到了梧桐大道。梧桐大道上的天空呈现出一种奇怪的状态—在他们头顶上朝后方延伸,是正常的天空,蓝色,飘着絮状云朵。然而在他们前方的天空,却消失了!
  天空消失了,这种感觉很怪异,因为天空本来就是一种相对空虚的存在,而现在,在他们前方,连那虚无也不存在了。
  在他们前方,没有天,没有地,没有虚空也没有实在,一切景物都消失了,只看见一片浑然一体的茫茫白色。
  那种情形,就好像有一把巨大的白色刷子,将世界上所有的颜色和形状刷去了一般。
  那茫茫的白色,看来就像是一种汹涌的液体,正在迅猛地朝他们的方向涌来。在他们前面不远就是办公楼。起先还能看见办公楼清晰的轮廓,但是随着这白色的涌动,办公楼也被白色吞噬,很快消失了。原来是办公楼的地方,也变成无上无下一片茫茫的白色。
  “雾!”两人看见这种情形,都变了脸色。
  是校门外的雾蔓延到校内了。
  雾内是什么情形?是不是一切东西都被这种雾给消弭于无形?难道这就是凶手要的结论?
  难道他们就任由这种情况发生?
  两人一边迅速转动大脑,一边飞快地后退,以躲避那浓得令人窒息的雾。
  “快去通知其他人!”校长猛然想起来,冲冷心大喊。
  冷心立即飞奔起来。他狂奔到每栋宿舍,猛力敲打宿舍传达室的门,大声喊:“雾来了,大家往后退!”他不知道别人能否明白自己的意思,但是从那些人惊慌的目光里,可以看出他们明白发生了不同寻常的事情。
  有几个人被他的声音吵到,便四处张望,寻找他所说的“雾”。然后,他们也看见了那诡异的天空,那吞噬一切的白色。
  于是他们也跟着大喊起来。
  不多时,整个处于校园后方的宿舍区和医院,都被人们惊慌的声音淹没了。“雾”成为这些声音中出现频次最高的一个字。人们乱成一团,不知该往哪里逃,只得朝雾涌来的相反方向逃、逃、逃,不停地逃。
  而医院里的人,在自己逃的同时,仍旧先将病人疏散。除了几十名危重病人之外,其他病人都奋力自己奔跑着。许多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和护士用担架抬着一些不能动弹的病人狂奔。
  “101寝室怎样了?”段云从人群中挤到冷心身边问道。冷心摇摇头,简短地道:“全死了!”忽然他睁大了眼睛,望着医院的方向—那里正传来阵阵尖叫,人群纷纷散开。段云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嘴巴一下子张大,半天没有合拢。
  远处的人们看到这一幕,逃得更快了。
  在医院门口,在那些纷纷逃散的人群中,有几个奇怪的身影。他们穿着病号的服装,行动缓慢而僵硬,仿佛是牵线木偶一般,一步一步僵硬地朝前走着。他们走动的姿势,非常怪异,好像所有的关节都不能行动一般,手和腿都是笔直的。
  而他们的面部,呈现一种青白的颜色,整个面部没有任何表情,甚至连眼珠也不转动。
  他们这种不同寻常的模样,令几天来一直惶恐不安的人们更加害怕。
  冷心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们,看了好一阵,眼看那些人已经走到了跟前。
  “什么味道?”段云皱眉道。冷心也闻到了那种气味,他太熟悉那种味道了。
  那是福尔马林的味道—冷心是解剖学讲师,对这种味道绝不陌生。
  1、2、3、4、5、6。
  冷心慢慢地数着:“恰好6个人,你想到什么没有?”
  段云受不了那种刺鼻的气味,已经后退了一步:“什么?你说什么?”
 “他们不是人,”冷心安静地小声道,“他们是解剖室里的尸体!”
  “什么?”段云惊骇地望着他,见他并非说笑,再看看那些东西僵直的形态,立即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难道学校发生的怪事,竟然是这些尸体做怪?”
  “当然不是,”冷心居然还露出了一丝微笑,“你要知道,尸体是没有生命的。我一直
觉得奇怪,为什么101寝室的学生就这样死去了—依照规律,他们应该和某种物体发生了交换才是啊。现在我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就快说啊!”段云吓得脸色和那几具尸体差不多了。
  冷心一字字说道:“101寝室的6名学生,全部都是医学院的学生。所以和他们发生交换的物体,就是他们上课时接触过的尸体—等等……”冷心说到这里猛然住口,他脑海里掠过一个极其重要的想法,他感觉到这个想法就是解决整件事情的关键。凝神苦想一阵,那些尸体已经摇摇晃晃到了面前,他只得与段云一起后退。
  “你准备怎么对付这些东西?”段云一边退一边问他。他摇摇头:“暂时先不要管它们,将事情的根源找出来,它们自然能恢复原状,你别忘了,”他对段云一笑,“这些东西目前是和6名学生交换了,它们关系着6条人命!”
  此时校园里仿佛发生了灾难,到处都是狂奔的人群。人们跑了一阵,忽然有个人停下来,大声道:“谁能告诉我为什么要跑?”原来他一整天都在寝室里睡觉,睡得迷迷腿槐蝗送菩眩疟鹑伺芰艘徽螅闹衅婀郑翟谌滩蛔∷盗顺隼础?/p>
  “雾!”一个人颤抖着指着雾告诉他。他不耐烦道:“我看见雾了,但我还是不明白,雾有什么好怕的?”
  他这么一说,人群都安静下来。
  是啊,雾有什么好怕的?大家开始纷纷议论。大家最近都被那女生和衣服的事情弄得惶恐不安,时刻担心有怪异的事情发生,今日听得有人大声喊“跑”,便没命地跟着跑,似乎觉得雾很可怕。如今猛然听得有人说“雾”并不可怕,各人冷静下来一想,确实如此。
  大家朝前张望,只见那雾已经漫过梧桐大道,所到之处一片雪白,什么也看不见,除此之外,并无其他异状。
  校长和冷心等人见众人慢慢停下,心中焦急。他们虽然不知道这雾有何可怕之处,但是此雾来得古怪,在101寝室事件刚刚发生过后又立即扩散,绝非偶然,定然和那些怪异事件有关。只是他们一时无法想到说服众人的方法。
  “呵呵,不过是雾,并无可怕之处。”一名男生见众人皆盯着雾弥漫的方向看,或许是为了逞英雄,居然直接迎着雾冲了上去。
  冷心见他如此,赶紧冲上去想阻止他,无奈晚了一步,只拉住他一片衣襟。冷心只觉得这衣襟上传来一股巨大的力量,好像要将他吸进去一般,他立时大叫:“快来帮忙!”旁边几名学生不知发生了何事,见他神色焦急,赶紧上来拉住他的手。几人同时感觉到那股巨大力量,眼看冷心也要被吸进雾中,那力量却不知为何陡然消失,冷心等人收力不及,一齐往后跌倒在地上。
  那名冒险进入雾中的男生也被拉了出来,人群中发出一阵惊叫。
  冷心从地上站起,定睛一看,也是大吃一惊:那名男生,不知怎地,竟然有一半身子陷入了一截粗大的枯树干里,整只左手和左半边上身看来都消失在树干里,其余部分却还完好。
  “这是怎么了?这是怎么了?”那男生惶急流泪,使劲想将自己从树干里拔出。冷心立即上前帮忙,然而一拔之下,他和那男生都呆了一呆。过了几秒钟,他伸手摸了摸那男生身体与树的接缝处,沉默不语。那男生全身剧烈颤抖,面色变得极其难看。
  “怎么了?”校长问道。人群完全安静下来,等着冷心的答复。
  冷心什么也不说,只是将那男生的身体扳过来,面朝大家。校长凑近细看,也是面色一变。
  那男生身体与树干的结合处,光滑连贯,且有皮肉相连,看起来,不像身体陷入树干,倒仿佛那树干本来就是他身体的一部分一般。
  人们发现这个事实,都可怕地沉默着。雾,又无声无息地靠近了。忽然不知谁大叫一声:“快逃啊!”人们立刻又乱窜起来。
  校长和冷心拉着那男生后退几步,冷心问道:“你刚才进入雾里,是不是碰了一棵树?”
  那男生已经被这情形骇傻了,呆呆道:“是,我是碰了一棵树,但是我可没有想要变成树啊—发生了什么事?我是在做梦么?”
  冷心缓缓直起腰:“我明白了。”
结论
结论
  冷心终于想明白了这一切,终于明白了凶手想要得出一个什么结论。
  推论一:一局和棋=两条人命—棋是无生命的物体。
  推论二:一件衣服=一个女人—衣服也是无生命的物体。
  男生宿舍一栋,从701至101寝室,除了401寝室外,发生的所有交换,都是在无生命的物体和人之间进行的。
  凶手所有的行为和推论,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交换—人和无生命的物体进行交换。
  因此,凶手要得出的结论,很可能就是:无生命的物体=人命。
  所以那名进入雾中的男生,才会在与枯树接触后,身体的一部分变成了枯树—枯树是没有生命的——至于他为何没有完全变成枯树,大约是因为那股力量突然终止的缘故。那股力量终止的原因,冷心却还是没有想明白。
  “如果是这样,”段云道,“我也曾进入雾中,并且曾与校门接触,为何没有发生交换呢?”
  冷心道:“因为‘无生命的物体=人命’是结论,结论是在倒计时结束后才出现的,你进入雾中时,倒计时还在进行,结论还未出现,所以你没有被交换。”
  冷心本来一直不明白凶手的结论是什么,但是那六具行动的尸体触发了他的灵感,这名男生的遭遇使他最终明白了事实的真相。
  是这样吗?
  他说完没多久,前方的浓雾中忽然出现一个黑影。那黑影仿佛由远而近,慢慢行来,停在雾的边缘。
  段云一直疑惑地看着,忽然大叫道:“是世超么?”便要扑上前去。要知道蒋世超和林丁等人进入大雾已有两天时间,大家一直为他们担心。眼见雾中突然出现一个人埃卧剖只断玻幌崆樵傅厝衔嵌ㄊ墙莱抟伞?/p>
  “他不是世超。”冷心拉住他,紧盯着那黑影。
  那白雾所到之处,什么也看不见,一切都被雾遮盖得严严实实,这黑影却能够在雾中显现出来,可见也非一般人物。
  “你能想到我的结论,那就证明我的推论是正确的。”那黑影语调冷漠地道,“这说明我的推论是符合逻辑的,对吗?既然如此,我当然要纠正这个世界混乱的状态,让一切都顺从我的逻辑!”
  雾迅速地席卷过来。
  “你错了,”冷心快速道,“你是谁?”
  那黑影冷笑两声:“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是正确的。所有的生命都可以用物体交换—人可以为了一盘棋而放弃两条人命,女人可以为了一件衣服而放弃一个孩子,世界上什么生命不可以用物体交换?”他忽然狂笑起来。
  “我是医生,”冷心峻然道,“我只知道生命是珍贵的,没有什么可以换得生命。”
  “是吗?”那黑影嘲笑道,“医生号称挽救生命,可是你们救人也是收了诊费的,实际上是病人用钱买了他的命—还是一种交换,人命任何时候都是可以和物体相交换的。”
  冷心沉默了。他知道这凶手说得不对,一时却又无法反驳他。他在迅速思考这黑影所说的话。他曾说“女人可以为了一件衣服而放弃一个孩子”,可见他必定遭遇过这样的事情,从此事或许可以推测出他的身份,只要再多一点时间。
  可是已经没有时间了。
  那黑影狂笑几声,雾中忽然燃起一堆大火。白雾被火光一激,猛然暴长,仿佛一条白绫,飞入人群,卷起一名瘦小的女生,投入火中。那女生吓得大叫,火光熊熊,一股热浪扑来。那黑影森然道:“聪明人,再做一道选择题:一条人命用什么东西来交换最合适?答出来了我就放她走。”言毕又是一阵得意大笑。
  “这个容易,随便给他一个东西,先把人救出来再说。”人群中有人小声道。
  “不行,”冷心厉声道,“他正想如此。他是要我们自己选定一件物体,他要我们自己承认这件物体和人命等价,然后,依照这个逻辑,将我们所有的人都和那件物体交换。”
  那黑影闻言大笑:“聪明聪明,你的头脑很适合学习哲学和数学,做医生太可惜了。你准备选择什么东西来交换呢?时间不多了。”那火已经点燃了那名女生身上的衣服,那女生恐惧地狂叫,声音嘶哑凄厉,在场的人都为之动容。
  正在此时,人们听见一声喜悦的猫叫,赵雪君的黑猫不知从什么地方蹿出来,蹿入茫茫白雾之中,一跃跳上那黑影的肩膀,在那黑影面颊上不住摩挲。
  那黑影十分轻柔地抚摩着猫咪的脊背。
  冷心心中一动,大声道:“我知道你是谁了!”他正要说出那黑影的名字,火中的女生发出一声惨叫,众人闻到一股皮肉烧焦的味道—那火已经开始烤灼那女生的身体。冷心无暇多说,几步冲前,身子凌空飞跃,直接往火中投去—众人一阵惊呼,段云大声道:“冷心,你疯了吗?”
  蒋世超和林丁被困在雾中,四处都是白色,无从辨别方向。何伯掏出随身所带的打火机点燃,却只隐约看见一点微光,不能照明。三人相互之间看不见,甚至连自己的身体都看不见。幸好蒋世超比较贪吃,随身带了几个面包,几人在雾中撑过了这两日,一路不停地乱走。走了不知多久,鼻中忽然闻到消毒水的味道,世超大喜,知道一定是进了学校,到了医院附近。三人摸索着前行,世超忽然触到一个人的身体,那人尖叫一声,是个女的。
  “谁啊?”蒋世超问。
  那人默不作声。
  林丁也问道:“是谁啊?我们什么也看不见,你认得路吗?”
  “我也看不见路。”那人回答道。听声音是个中年女子。
  “您是老师吗?”世超道,“老师,最好不要在外面走,雾中什么也看不见,小心将衣服弄破了—你没听见广播吗?”
  “我听见了。”那声音竟然有几分羞愧,“只是这几天我一直病着,在家躺着,今天才好了一点,特地来解决这事。”
  “解决这事?”林丁和蒋世超异口同声道,“您能解决这事?您是谁啊?”
  那女子犹豫了一下,道:“你们也不必知道我是谁。我也未必能解决这件事,但无论如何,事情总是因我而起,我总要负起责任来。”
  “哦?”蒋世超听得事情有了头绪,立即来了兴趣。
  那女子道:“本来我一直没有告诉别人,如今我也不怕提起—再不说,便太对不起那些受伤的女同学了。”
  “23年前,我有一个很好的男朋友,他心地很好,学识渊博,就是性子孤僻一点。他有两个很好的朋友,我们四个经常一起出去玩—那时候真是很快活的日子啊。可惜这样的日子没能长久,他的两个好朋友竟然都给淹死了(蒋世超和林丁听得心中一动),我那男朋友十分悲愤,说是因为别人见死不救,他们才会死去的。此后他日渐消沉,成日就喃喃地念着‘难道两条人命竟然还不如一盘棋重要?’(听到这里,蒋世超和林丁已经知道她说的是谁了)那时候我已经偷偷怀了他的孩子,可是他却全不理我、只顾着看哲学书,想问题。我找过他很多次,都没有机会告诉他。眼看着肚子就要大起来了,我只得去做了流产。本来我并未觉得他过分,但是从手术台上下来后,又疼、又怕、又孤单,忽然对他十分不满起来。我跑到他寝室,告诉他我将他的孩子打了,他大吃一惊,问我是为什么。我当时一心只想气他,便说他太穷,不能买漂亮衣服给我。恰好我身上穿着一件新买的衣服,我就骗他,说这衣服是一个有钱的男人买的,我就要嫁给那人了。
  “我这些都是假话,哪里来什么别的男人,我心里从来只有他一个,但是自从他朋友死后,他便一直喜欢钻牛角尖,听了我的话,他一言不发,第二天就退学走了。从此我再没见到他。
  “但是,十多天前,他又来找我,带了他这么多年的日记来给我看,说他终于想明白了世间的道理。他的神情非常可怕,完全不似当初那么纯真善良,我瞧着他,心里有几分害怕。不过我还是很高兴,这么多年来,为了他,我再没有喜欢过别人,我留在学校当老师,也是为了他有一天回来能找到我。不料他年纪大了,身手也不利索,走路不小心,竟然就将腿摔折了。我得到消息到医院去看他,他竟然已经昏迷不醒了。我自然很伤心,便在他床边陪他,看看他的日记。他的日记中都是一些激愤的话,甚至说‘一件衣服=一个女人’,这话自然是因为我的缘故。我当时看了也没太在意。
  “但是这两天我发烧,在家里躺着,听到广播,心里已经打了个结,觉得学校女生受伤的事情不会和他有关吧?等我能够起床,又听得同事说起和棋也能让人死,大家都以为是龙应水和朱环干的,只有我心里明白,他们两人那么善良开朗,断不会做这种事情。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事情一定和他有关,便立即出来找他,不料走到这里竟然就碰上这么大的雾!”
  那女子说完发出几声叹息。蒋世超道:“老师,您说的那人,是不是叫英海天?”
  “是啊,”那女子惊奇道,“你怎么知道?”
  蒋世超和林丁此时已经心中雪亮,许多疑团都得到了解答。
  “同学,”那女子道,“我身体还没有恢复,你们能不能替我找到海天,告诉他我在这里等他?”
  蒋世超和林丁同意了,辞别那位女子,继续摸索着朝前走。
  走了数步,何伯不小心碰到了什么东西,叫了一声,便再无声息。蒋世超和林丁焦急地叫了几声,没有回应。正在此时,听得冷心的声音传来,正在解释凶手的结论是什么。两人恍然大悟,明白何伯多半是和某件东西发生了交换。两人顺着声音的方向小心地走去,沿途特别留意不碰触其他东西。
  走了一阵,忽然看见火光冲天,又听得冷心和那黑影的对话。蒋世超心念电转,已经明白要如何救那女孩。
  那黑影将女孩放入火中,要众人选择一件东西和那女孩交换,其目的正如冷心所说,是要众人承认他的推理是正确的。
  而惟一能够挽救那女孩、又能推翻他的逻辑的方法,就是用另一条人命去交换那女孩,以此证明,人命只能和人命相交换。
  蒋世超刚刚想到这里,就听见前面传来一阵惊呼,冷心已经跃进火中。蒋世超大惊失色,只见那女孩被抛出火中,火舌飞快地包围了冷心全身。
  “英海天,你还不住手吗?”蒋世超生怕来不及,飞奔到火堆前,厉声道,“你面前的这个人非常珍视生命,他的行为已经推翻了你的逻辑,你还要怎样?”
  那黑影果然是英海天,他冷笑一声:“像他这样的世界上有几个?”
  “像你推论中所用的论据,世界上也不是经常发生啊!”冷心虽然被火光围住,但似乎并没有受伤,还能冷冷地反驳英海天。
  英海天全身一震,恼怒道:“我辛苦20多年想出来的道理,难道都是错的吗?我不信,你们一定使了什么诡计!”
  “自秋桐去后,佛陀隐匿—这是你写的吧?”蒋世超大声道,“难道冷心的行为比古秋桐差了?”
  英海天沉默一阵,那火忽然消失了。
  “哼,我要再想想,”英海天愤愤地道,“这世界的道理总是很奇怪的,哼!”他冷哼数声,黑影逐渐远去。
  蒋世超蓦然想起那名女子的嘱托,对着英海天的背影道:“你孩子的妈在医院门口等你!”
  英海天没有回答,只是去得越加迅速了。
  白雾倏然消散,四周恢复一片清朗。大家慌忙朝冷心围过去,见他没有受伤,才松了口气。大家又询问蒋世超的遭遇,蒋世超将事情说了,大家这才明白。
  “看不出你很有牺牲精神啊。”林丁望着天空对冷心道。
  冷心微微一笑:“我猜,英海天如此煞费苦心设置推论,或许是想将他的思想展示给我们看,希望我们能帮助他解开心结。”
  “那么,他的心结解开了吗?”赵雪君道。
  这个问题也是大家关心的。
缘起
缘起
  当他们赶到医院时,英海天已经去世了。他瘦削的容颜上,仿佛含着一丝笑意。
  “这回他真的死了,”许森喃喃道,“没想到人活着也能像冤魂一般作祟,唉!只是他为何不杀我们呢?”
  “这恐怕永远是个谜了。”段云瞟了一眼英海天的尸体道。
  “那倒未必,”蒋世超道。他不知何时已经打开了病床旁边的小柜子,里面有一个旅行包。那包上沾满尘土,许多地方都破损了,看来已经用了很久。蒋世超将那包拖出来,只见包的提手上,用红色丝线绣着很精致的一行字:“海天出游,一路顺风。”绣工精细,显然是女子所为。
  “看来这是英海天的包,”林丁道,“这上面的字,说不定就是我们遇见的那位女教师绣的,所以他才用到现在。”
  大家都觉得很有道理。
  “那位老师说英海天带来了他的日记,”蒋世超一边说一边已经将包打开,“如果我没猜错,那些日记应该还在这包里。”说着他从里面掏出几个黑色封皮的日记本,对大家露出一个胜利的笑容。
  日记一共有十来本,蒋世超拣出其中最旧的一本,翻开第一页,看了看日期,赫然就是龙应水和朱环出事的那一天,他将日期一说,立即有几个脑袋挤过来要看,只听乒乒乓乓一阵头颅相撞之声,谁也没看清日记上写的什么。
  “大家不要抢,”校长忍俊不禁道,“世超你大声念给我们听。”
  世超点点头,选择日记中要紧的部分念了出来。
  以下是他所念的部分—
  某月某日
  ……应水和朱环就这样死了。也许他们命中注定要在今日死去,我虽然悲痛,却也无话可说。让我不能释怀的是那两个棋手的冷漠态度—“别吵,我们正在下棋”—面对垂死的生命,他们就是这样轻描淡写地说。
  生命是什么?难道生命不是最贵重的吗?
  ……
  某月某日
  ……自从他们死后,我开始质疑生命的重量—也许生命并不值得我们珍视?也许一直以来大家所遵从的伦理和道德都是谎言?
  今天,我亲眼目睹一个人死去。
  那个人看来是生了重病,到学校的医院来治病。不过他很穷—他的衣服很破烂,鞋子也破得厉害,皮肤粗糙、神情悲苦,一看就知道是生活底层的人物。他没钱付医药费,他是农民,没有公费医疗。
  医院没有接收他,他坐在医院的门口呻吟,整个夜晚都在呻吟。
  11点钟,我听说他死了。
  我在深夜写下这篇日记,以此代替早已干涸的眼泪—也许他的病无法治疗—但是无法治疗和不治疗,是两个概念。
  莫非,生命真的很轻很轻?莫非没有足够的钱,就不能交换到生存的权利?
  今夜必将无眠。
  某月某日
  又是一个荒诞的故事。
  我们村里的老王,是村供销社的营业员。那天夜里起火,他冲进供销社抢救财物,“壮烈牺牲”—报纸上用的是这个词。他被追封为烈士。
  我是他同村人,我亲眼看见他的父母妻儿在他死后的悲痛模样,而那个供销社,里面全部的财物加起来也不超过50元钱。
  他为了50元钱献出了生命,大家仿佛很赞赏他的行为,然而我很疑惑:难道一条人命只值50元?
  头又疼了,最近常常头疼。
  某月某日
  我在世界上最爱的人,亲手杀死了我。
  她杀死了我们的孩子,因为孩子的父亲不能给她买漂亮衣服。
  当她冷漠地告诉我这件事时,我真的清楚地听见一种清脆的破裂声—来自我的胸腔—我的心碎了。
  我什么也没说,我已经被杀死了,死人是不会说话的。
  一切都没有意义,生命只是个笑话,一件衣服,就可以毁灭一个生命。
  像水寒兮那样高洁的女子,或许已经绝种了(“水寒兮是谁?”冷心问。段云朝他翻翻白眼:“自己去看《人物志》里的《高山流水篇》”)。
  以前的英海天,再也不存在了。
  蒋世超念得口干舌燥,大致翻了翻,中间七八本都是一些见闻和感慨,只觉得英海天的思想越来越激愤。他跳过几本不读,又拣了最新的一本来念。
  2003年7月5日
  他们又在议论那个死人。那人被车子撞了,求人送他去医院,旁边的人却跟他要钱,他没有带钱,便活活地死了,死在人潮汹涌的闹市。
  他们都很愤怒。
  愤怒是很可笑的,他们不知道,人的价值,从来都是可以用物体来衡量的,有时候甚至可以卑微到只值一袋盐。我很早就想通这个问题了。
  从对等的角度来说,人潮汹涌的闹市,其实不过是物体非常集中的地方。
  (“他的思想已经变了很多。”林丁小声道)。
  2003年9月10日
  难得难得,有个人为了救别人而身负重伤,我几乎被感动了,几乎要改变这么多年来对世界的看法。
  然而—真可笑,那个人清醒后却说,是有人将他推到前面去挡那一刀,他本来是想逃走的。
  我仰天长笑:这世界是荒谬的,所以发生了这么多笑话。
  我真笨,居然以为还会有人肯为他人牺牲—现在已经不是当初的年代,古秋桐已经成为不可复制的传说,再无来者。
  世界依照一种缺乏人性的规律运行着,在极度物质化中,形成了一种不可思议的逻辑:一切都被物化了。
  我不和物化的人交朋友,所以我没有朋友—啊,不对,我还有这只黑猫。
  2003年10月5日
  我顿悟了。
  我一直想用文字来表达这么多年观察和思考的结果,到今天才发现一个简单的道理:所有的哲学都是从现实中产生,一切的结论都来自对现实的归纳总结。
  既然哲学来自于现实,那么,证明一种哲学思维,是否也要用现实来进行?
  我还得仔细想想。
  2003年10月13日
  这么多年过去了,再见她,我依然动容。
  她一点也没有变老。
  一点也没有变老。
  落雁湖清澈如昔,我恍惚又看见当初的他们……一切从那天开始。
  从那天开始,我结束了从前天真的目光,开始看透这世界的荒谬。
  这世界是没有逻辑的,一切都不可理喻。
  也许要我为他们创造一种绝对不可违背的铁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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