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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龙:绝不低头

_4 古龙(当代)
  “他奶奶的熊,这一注老子总算押对了吧。”张大帅又把手里的两张牌往桌上一拍。
  一张天牌,一张人牌。
  天杠。
  张大帅脸上发出了光,无论怎么说,天杠都不能算小牌了。
  金二爷不慌不忙的也亮出了他的牌。
  一张丁三,一张二六。
  至尊宝猴王,统吃。
  张大帅跳起来,“吧”的一拍桌子,几乎连桌子都翻了。
  他什么话也不说,拉起旁边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就往内房走。
  金二爷弹了弹烟灰,微笑着道:“老三还是老毛病不改,一输多了,就要弄个清倌人开
采,冲冲喜。”
  “二哥以前难道又是什么好人?”田八爷笑着道:“但自从有了春姑
娘后,二哥倒改了不少,简直变成了个道学君子。”
  金二爷大笑。
  站在他身后,那波斯猫一样的美丽女人,也红着脸笑了。
  她笑起来的时候,玫瑰般的面颊上,一边露出一个深深的酒涡。
  这时候大厅外走进一个穿着白制服的仆役来,在梅礼斯耳朵旁悄俏说了两句话。
  这位名律师告过罪后,就跟着他走了出来。
  等到再进来的时候,这位在法庭上一向以冷静著称的律师,竟像是变了另一个人。
  他没有在赌台旁停留,就立刻冲入了后面专门为客人准备的内房。
  金二爷看在眼里,脸上不禁露出得意的微笑。
  他知道黑豹的任务一定已成功了。
(三)
  英国名牌的劳斯洛埃斯汽车,在驶得最快的时候,车里的人唯一能听到的声音,也只有
时钟的“嘀嗒”声——这是汽车厂的豪语,也是事实。
  露丝蜷曲在车厢的一角,身子虽然还在发抖,脸上的泪却已干了。
  汽车是她父亲的,车上的司机却已换了个陌生人。
  就算在这最繁华的大都市里,这种名牌汽车也只有两部。
  事实上,这种汽车全世界都没有几辆。
  这本是她常常觉得自傲的,但现在她却希望这是辆老爷车,希望别人能追上来。
  黑豹斜倚在车厢另一边,冷冷的看着她。
  只看,不说话。
  他本就是个不喜欢多说话的人。
  露丝正咬着嘴唇,所以她苹果般的面颊上,也露出了两个深深的酒涡。
  黑豹正在看着她的酒涡。
  “你……你究竟准备要把我怎么样?”露丝终于忍不住问。
  她说的中国话也和她父母同样标准,但黑豹却好像听不懂。
  过了很久,他才慢慢的口答:“我要带你到一个安全而秘密的地方十”
  “然后呢?”露丝可以听见自己的心在跳。
  黑豹还是在看着她的酒涡,一个字一个字慢慢的回答:“然后我就要强奸你!”
  一位像露丝这样的千金小姐,听到“强奸”这样两个字,就算不吓得立刻晕倒过去,也
要大叫起来。
  但露丝的反应却很奇怪。
  她连一点反应都没有,只是静静的坐在那里,看着黑豹。
  车厢里很暗。
  在暗影中看去,黑豹就像是一个用大理石雕刻出的人像。
  他脸上的轮廓鲜明而突出。“你用不着强奸我。”露丝忽然说。
  黑豹的脸上虽然仍不动声色,可是显然也觉得很奇怪。
  “我并不是你想象中那种千金小姐,十五岁的时候,我已有过男人。”
  她看着黑豹脸上的表情,忽然笑了,笑得很甜,脸上的酒涡更深:“所以你根本用不着
强奸我,因为我本来就喜欢你,只要你叫前面的司机下车,在车上我就可以跟你……”
  她忽然停住了嘴。
  因为她觉得黑豹的反应也很奇怪。
  别的男人听了她的话,纵然不觉得受宠若惊,也一定会很愉快的。
  但黑豹脸上却突然露出种近于疯狂般的愤怒表情,眼睛里也像明火焰燃烧了起来。
  “原来你也是个婊子,是条母狗,随便跟哪个男人你都肯上床?”
  他的声音低沉而嘶哑,就像是野兽从喉咙里发出的愤怒吼声。
  露丝看着他,浅蓝色的眼睛已露出惊讶恐惧之色。
  她一向对男人很有把握。
  但是她实在弄不懂这个男人,也不懂他为什么会突然变得如此愤
怒。
  她尽量控制着自己,勉强露出笑容:“我当然要选男人,可是,像你这种男人,每个女
人都喜欢的。”
  “你喜欢我?”
  “嗯。”
  “你肯不肯永远跟着我?”
  “当然肯。”露丝连想都不想,就立刻回答,现在她只希望能好好脱身。
  谁知黑豹却疯狂般跳起来,重重一个耳光往她脸上有酒涡的地方掴过去。
  “你说谎,你这条只会说谎的母狗,我要杀了你,叫你再也不能骗人。”
  他怒骂、狂殴、拳头雨点般落下,这冷静的人竞似已变得完全疯狂。
  露丝惊呼、尖叫、挣扎,到后来却已连呻吟都发不出来。
  她美丽的脸已被打得扭曲变形,鲜血不停流下来。
  昏迷中,她感觉到自己的衣襟被撕开,感觉到冷风车窗外吹上她赤课的乳房……
  露丝醒来时,发现自己已来到一个阴暗的货仓里,身子几乎完全赤裸的。
  黑豹就坐在她对面,坐在一只木箱上。
  他动也不动的坐着,脸上又变得全无表情,似已完全麻木。
  可是他那双漆黑深沉的眼睛里,却充满了一种无法描叙的痛苦之色。
  他侮辱殴打了别人。
  但他的痛苦,却似比被他侮辱殴打的人更深。
(四)
  牌九还在继续着。
  金二爷已由大输家变成了大赢家。
  就在他第三次统吃的时候,张大帅突然从里面冲出来,推开了坐在天门上的朱百万,两
只大手撑着桌子,瞪着金二爷大吼:“你知不知道你的人做了什么事?”
  “你说的是谁?”金二爷还是不动声色。
  “黑豹!那狗养的黑豹。”
  “他做了什么事?”金二爷在皱眉。
  “他砸了我的赌场!杀了我五个人!”张大帅大吼,“还绑走了梅律师的女儿。”
  “砸了你的赌场?”金二爷摇摇头,不以为然:“你的赌场,就是我们的赌场,我相信
他绝没有这胆子动的。”
  “他砸的是我在法租界新开的那一家!”张大帅的脾气一发,就什么都不管了。
  金二爷却露出很吃惊的表情:“那是你的赌场?我们怎么会不知道?”
  张大帅怔住。
  金二爷又在叹息:“连我们都不知道,他当然更不会知道,所以你也用不着生太大的
气,我叫他去跟你赔礼就是。”
  “赔礼?”张大帅握紧拳头,重重一拳打在桌子上:“我要他赔个乌礼,我要他的狗
命,他若跑得了,我就不姓张。”
  他冲出去,又转回头:“这件事你最好不要管,免得伤了我们兄弟的和气。”
  金二爷还是在叹息。
  梅礼斯看了看他,想说什么,又忍住,终于也跟着冲了出去。
  客人们和女人都知趣的离开了。
  大厅里只剩下四个人。
  金二爷坐在那里,猛抽雪茄。
  田八爷背负着双手,在前面踱方步。
  朱百万掏出块雪自的手帕,在不停的擦汗。
  范鄂公半开着眼睛,跷着脚,仿佛正在推敲着他新诗的下一句。
  墙上自鸣钟突然响起,敲了十一下。
  十一点整。
  “这件事你究竟想管?还是不想管?”田八爷忽然停下脚步,站在金二爷面前。
  “你看呢?”金二爷反问。
  田八爷沉吟着:“我实在想不到老三竟会勾结外国人,偷偷的去做生意。”
  “他的开销大。”金二爷淡淡的说,面前迷漫着雪茄的烟雾。
  “他的开销大?谁的开销小了?”田八爷显得有点激动:“何况我们总算是磕过头的兄
弟,‘有福同享,有祸有当’,这句话他难道忘了?”
  “听说那家赌场的生意不错,梅律师那辆名牌车也是新买的,”金二爷笑了笑,又叹了
口气:“那种车连我都坐不起。”
  田八爷冷笑,不停的冷笑。
  范鄂公眯着眼睛,忽然曼声低吟: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先下手的为强,后下手的遭殃。”
  金二爷立刻摇头:“老三的脾气虽然坏,但我想他总不至于拿我们开刀的。”
  范鄂公端起杯白兰地浅浅的呷了一口,悠然道:“李世民若也像你这么想他非但做不了
皇帝,只怕早已死在他兄弟手里。”
  这位湖北才子,对历史和考据都有点研究的。
  金二爷不说话了。
  田八爷又停下脚步:“我认为鄂老的话,绝不是没道理的。”
  “你的意思怎么样?”金二爷自己好像连一点主张都没有。
  田八爷也不说话了,这件事的关系实在太大,他也不愿挑起这副担子。
  范鄂公却很明白金二爷的意思,一个人要做大亨们的清客上宾,并不是件容易事。
  他又慢慢的呷了口自兰地:“射人先射马,打蛇就要打在七寸上。”
  “张老三的七寸在哪里?”金二爷忽然问。
  范鄂公笑了笑,笑得就像是条老狐狸。
  “他的人现在在哪里?”
  “想必是去追黑豹了”。金二爷道。“他会不会一个人去”。
  “当然不会。”
  谁都知道黑豹是个很不容易对付的人,要想制他的命,就得动员很大的力量。
  “现在他既然已派出精锐去追黑豹,他自己的根本重地必已空虚。”
  金二爷看着田八爷,两个人眼睛里都发出了光。
  “率众轻出,已犯了兵家大忌,这一战他已必败无疑。”
  范鄂公将剩下的小半杯白兰地一饮而尽,悠然笑道:“老朽既不能追随两位上阵破敌,
只有在这里静候两位的捷报了。”
(五)
  十一点十分。
  赌场里依然灯火辉煌。
  但是这本来衣香鬓影,贵客云集的地方,现在却已只剩下一个人在赌。
  高登。
  他的夜礼服还是笔挺的,衬衫上连一点灰尘都找不到。
  他脸上也还是完全没有表情,一双手还是同样稳定而干燥,右手距离他的枪,还是只有
三寸。
  现在他已换了张赌台,正在押单双。
  梅子夫人坐在角落里一张十九世纪的法国靠椅上,手里捧着杯咖啡,在发怔。
  她那双浅蓝色的,美丽而灵活的眼睛,现在仿佛已变成了一双死鱼眼睛,既没有生气,
也没有表情。
  只有她那双纤秀美丽,指甲上染着玫瑰色寇丹的手,还在不停的发
抖,抖得杯子里的咖啡,都几乎要溅出来。
  没有人开口,连呼吸声都很轻。
  大厅里只能够听得见偶尔响起摇骰子的声音,还有庄家那呆板而单调的呛喝声:“十一
点,大,单……”
  高登面前的筹码已比刚才高了些。
  十一点十三分。
  张大帅突然旋风般冲了进来。
  除了梅礼斯,他身后还跟着六个人。
  紧贴在他身后的两个日本人,浓眉细眼,身材很矮,肩膀却很宽,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是
方的。
  但他们的行动却很敏捷,很矫健,身上穿着宽大的和服,腰上系着黑带。
  梅子夫人看到她的丈夫,立刻起来,倒在他怀里,哭得像是个泪人儿。
  她丈夫就轻抚着她的柔发,用各种话安慰她,法国人本就是最温柔最多情的。
  张大帅不是法国人,而这一辈子从来也不懂得怜香惜玉。
  他的浓眉已打了个结,终于忍不住破口大骂:“他奶奶的熊,哭个什么鸟?咱们是来办
正事的,不是来看你女人撒娇的。”
  梅子夫人的哭声果然立刻就停住,她也发现现在不是撒娇的时候,而且她对这个蛮不讲
理的黄种人,也觉得有点畏惧。
  直到现在,她才真正领教过黄种人的威风。
  梅礼斯这才开始问,黑豹是怎么来的?怎么走的?往哪条路走的。
  梅子夫人断断续续的说着,还不时用自眼狠狠的去瞪高登。
  高登还在赌。
  除了面前的筹码外,他眼睛里好像什么都看不见。
  梅礼斯的脸色却已变得铁青,忽然冲到张大帅面前,指着高登:“这个人是你请来
的?”
  张大帅点头。
  “他不但放走黑豹,而且侮辱了我妻子。”梅律师用他在法庭中面对着法官的神情说:
“我要求公道。”
  “公道?”张大帅又皱起了眉:“什么公道?”
  梅礼斯的声音更响亮:“我要求你惩罚他。”
  张大帅沉吟着:“杀了他好不好?”
  梅礼斯闭着嘴,死罪虽然太重了些,可是在这种情况下,他并不反对。
  “叫谁去杀他呢?”张大帅仿佛又在考虑,忽然从怀里掏出一把枪,抛给梅礼斯道:
“这是你的事,听说你的枪法也很准,你自己动手最好。”
  梅札斯看着手里的枪,怔住了。
  他的确练过射击,在五十码以内,他随时可以击中任何靶子。
  但这个人绝不是靶子。
  这个人的习惯是将别人当做靶子。
  现在他虽然连看都没有抬头看一眼,但他的手距离他的枪才三寸。
  梅礼斯看了看这个人,又看了看手里的枪,他的手已开始发抖,手心已开始流汗。
  张大帅瞪着他,冷冷道:“枪就在你手里,人就在你面前,你还等什么?”
  梅礼斯轻轻咳嗽了几声,把手里的枪慢慢的放在旁边桌子上。
  “我是个律师,我懂得法律,”他掏出块手中在擦汗:“我不能杀人。”
  “是不能?还是不敢?”
  张大帅突然大笑,大笑着走到高登面前:“老弟,输赢怎么样?”
  “赢得还不够。”高登总算抬头看了他一眼。
  “赢了多少?”
  “五万五。”
  “你想赢多少?”
  “十万”
  张大帅忽卷起衣袖:“老弟,咱们来赌一把怎么样?”他推开了那做庄的:“一把见输
赢,我输了你就赢了十万,你输了就算你活该,”
  高登笑了。
  其实那也不能算真的在笑,只不过嘴角露出了一丝笑意。
  “好。”他连想都没有想。
  “咱们来推牌九。”张大帅也跟真的张大帅一样,喜欢吃狗肉——吃狗肉的意思就是推
牌丸。
  也许他本来就是特地在模仿那位狗肉将军。
  “好。”高登还是一点考虑都没有。
  立刻就有人送来一副象牙牌九。
  张大帅将三十二张牌丸都翻过去:“你随便选两张,再选两张给我。”他大笑道:“俺
是个痛快人,要赌也赌得痛快。!
  牌已分好。
  大厅仿佛忽然变成了坟墓,每个人都连呼吸都已停顿。
  他们虽然已其懂了一掷千金无啬色的豪赌客,但五万一把输赢实在太大。
  高登随随便便的将手里两张牌看了看,就翻过来,摆在桌上。
  一张丁三,一张杂八。
  只有一点。
  张大帅大笑:“老弟,看样子你这一手只怕是输定了。”
  高登还是在微笑,一双手仍然同样稳定干燥。
  这个人的神经就像是钢丝。
  张大帅“吧”的,将手里两张牌一拍,合起,再慢慢的推开。
  他脸上的笑渐渐冻结。
  “他奶奶的熊。”张大帅又重重的把手里的两张牌往桌上一拍,覆盖在桌上:“又是他
奶奶的臭蹩十,连一点都赢了。”
  高登看着他,什么话都没有说。
  “老弟,这一次算你的运气好。”张大帅叹了口气:“但是俺还是不服气,改天咱们再
来赌,只可惜今天……”
  他忽然压低声音,又道:“今天不是俺怪你,你为什么要放那黑小子走呢?”
  高登淡淡道:“我随时都可以杀了他,我为什么要着急?”
  “咱们现在就去做了他怎么样?”
  “我是你请来的。”高登已慢慢的站了起来,手一动,桌上的枪已不见了。
  张大帅又大笑:“把高老弟赢来的钱送到他饭店房间去,咱们现在就要去打猎了。”他
又挺起了胸:“入你娘的皮活儿,这次我看那条黑豹子还他奶奶的能往哪里跑。”
  张大帅又带着他的人,旋风般走了。
  一个扫地的老头子,刚才也在旁边看着那场豪赌,他实在不相信天下有那么倒霉的事。
  “三十二张,他怎么会偏偏就拿了副蹩十?”
  老头子实在不信,他忍不住将张大帅刚才那两张牌翻开来看了看。
  一张天牌,一张梅花。
  两点虽然不能算大,但赢一点已足足有余。
  老头子看着这两张牌,怔了半晌,才叹了口气,哺哺自语:“谁说张大帅是个大老粗,
我看他简直比金二爷还精明。”他摇着头,叹息着:“谁若将他当做大老粗,不栽在他手里
才是怪事。”
  现在正是十一点在十分。
  “到哪里去找那条豹子。”
  “他跑不了的。”
  “为什么?”
  “他不该坐那辆汽车走,那种汽车无论走到哪里,都难免要引人注意。”
  张大帅的确不是大老粗,否则他今天也就当不了张大帅了。
  这道理金二爷应该明白的。
  黑豹也应该明白。
 
(六)
  “问问看,有谁看见了那辆银灰色的四门英国轿车没有。”
  张大帅说话的声音虽不高,但却已响彻这大都市。
  十一点三十三分。
  金冠夜总会门口的门童小李报告:
  “那辆车子大概是一个多小时前经过的,往霞飞路那方面急驶过去。”
  十一点三十六分。
  霞飞路旁摆水果摊的刘跛子报告:
  “我本来没有注意那辆车子,但是,忽然听见车上有女人尖叫,等我注意时,车子已转
向江滨大道。”
  十一点四十一分。
  江滨大道码头上的老五报告:
  “一个多钟头前,的确有那辆车子经过,开得很快,车上有种很奇怪的声音发出,好像
有人在打架。”
  十一点四十五分。
  在江滨大道十字路口上站岗的巡警报告:
  “车于是往虹桥那边去的,车上有人,但我却没听见什么声音。”
  十一点四十六分。
  张大帅特制的大型轿车。
  “虹桥。”张大帅沉吟着:“虹桥那边有什么可以躲藏的地方?”
  梅礼斯不停的搓着手,眼睛里忽然发出了光。
  “一定是以前在那里堆私货的货仓,自从出过一次事后,就一向空
着在那里。”
  张大帅用拳头重重一敲膝盖。
  “直开虹桥货仓。”
  十一点四十八分。
  五辆漆黑轿车,往虹桥急驶而去。
  车上除了张大帅、梅礼斯、高登和那两个日本柔道武士外,还有张大帅门下二十四条最
能打的好汉。
  其中有九个是南派“六合八法”的高手,十个善使斧头。
  另外四个练的却是北派谭腿,每个人据说都能横扫三根木桩。
(七)
  十一点四十八分。
  波波已睡熟。
  她枕头旁有黑豹替她买来的一大堆零食和小说。
标题 <<旧雨楼·古龙《绝不低头》——(五) 火 并>>
古龙《绝不低头》
(五) 火 并
(一)
  昏黄的灯光,从货仓的夭窗上斜斜照进来。
  露丝蜷曲在货仓的角落里,想偷偷看一看她的瑞士名牌手表。
  表却已停了,表停的时候是十点十分。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露丝想问,又不敢问。
  她脸上的血虽已于了,但左眼却已肿得连张都张不开来,鼻梁似也有些歪了。
  只要垂下眼,她就可以看到自己的嘴,本来的樱桃小口,现在也已肿得很高。
  可是她最关心的,还是自己的脸,她不知道自己的脸已被打成什么样子。
  她连想都不敢想。
  黑豹还是动也不动的坐在那里,黝黑阴沉的脸上全无表情。
  “他在想什么?他究竟想把我怎么样?”
  露丝当然更不敢问。
  她又希望她父亲和那很有力量的朋友,能找到这里,救她出去。
  他们现在为什么还不来呢?
  “现在一定已经快天亮了。”
  在露丝的感觉中,每一分钟好像都有一个钟头那么长。
  她不由自主又偷偷看了看她那早已停了的表。
  “现在还不到十二点。”黑豹忽然道。
  还不到十二点?时间为什么过得如此馒?
  从那灯火辉煌的赌场,到这阴森潮湿的货仓,简直就好像从天堂堕人地狱一样。
  露丝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事,只希望这不过是场恶梦。
  但这场恶梦到什么时候才能醒呢?她忍不住偷偷叹了口气。
  “你放心。”黑豹忽又笑了笑,笑得很奇怪:“很快就会有人来救你的。”
  露丝不敢相信。
  “他们虽然找不到我,却能找到那辆汽车。”黑豹淡淡道,“那辆汽车就停在外面。”
  露丝终于忍不住问:“你……你难道故意要他们找到这里来?”
  黑豹冷笑。
  “你难道想用我来要胁他们?”
  黑豹还是在冷笑。
  露丝眼睛里忽然充满希望:“只要你肯放了我,无论你要多少钱,我父亲一定会付
的。”
  黑豹看着她,冷冷的道:“你自己觉得自己能值多少?”
  “……”露丝说不出来。
  世上又有谁能真正了解自己的价值。
  “以我看,你只不过是条一文不值的母狗,”黑豹冷笑,道,“我若是你老子,我连一
毛钱都不会付。”
  “我自己也有钱,我可以带你去拿,可以全部给了你。”
  “你有多少?”
  “有一万多,都是我的私蓄。”
  “不是别人嫖你时给你的?”
  露丝实在忍不住了,大声道:“我若不高兴,别人就算付我十万,也休想动我一根手
指。”
  黑豹突然大笑,笑得几乎已接近疯狂。
  露丝吃惊的看着他,她已发现这男人一定受过很大的刺激。
  这种男人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就跟那些受过很深刺激的女人一样。
  他们往往连自己都无法控制自己。
  露丝的身子不由自主又在往后缩。
  黑豹的笑声突然停顿,突然跳起来,一把揪住她的头发,厉声问:“外面是什么人?”
  其实外面并没有什么声音。
  汽车马达很远就熄了火,每个人走过来时的脚步都很轻。
  他们已看见了那辆停在暗巷里的车子,所以都特别小心。
  但黑豹却似有种野兽般的第六感,他们还没有走到门外,就已被发觉。
  “这小子好长的耳朵。”张大帅冷笑,“但只要他的人在里面,无论他有多长的耳朵,
我都要割下来,连他的脑袋一起割下来。”
  “这可能是个圈套,”旁边有人在说话,“说不定金二爷已经在里面埋伏了人。”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张大帅就一口痰唾了过去,道:“入你娘的皮活儿,你他奶奶的以
为老子真是个大老粗。”
  “大帅早已调查过了,金二爷得力的人都在原来的地方没有动,就算有几个小唆罗在这
里,也济不了事的。”又有人在解释。
  “但黑豹却是金二爷的亲信,大帅若真的干了他,金二爷难免要生气的。”
  这个人叫张勤,不但是张大帅的亲戚,而且从“老八股党”的时候,就跟着张大帅。
  他脸上被唾了一口痰,连擦都不擦,还是忍不住要将心里的话说出来。
  只要有张大帅的一句话,就算要他割下脑袋,他也不会皱一皱眉头。
  这种人在“上流社会”中少见,但在江湖中却有不少。
  “我入你娘,你老子怕过谁?”张大帅嘴上虽在骂,心里却对这个人喜欢得很。
  他骂得越凶的人,往往就是他越喜欢的人。
  “大帅其实早就想动金二爷了,现在这正是个好机会。”旁边又有人在悄悄解释,“只
要黑豹一死,金二爷就等于断了一条膀子,他若能忍住这口气倒还罢了,若是忍不住,嘿嘿
——大帅只怕马上就要他的好看。”
  张勤不再说话,他终于明白了。
  他本来就在奇怪,张大帅怎么会为了梅律师的女儿动这么大的火气。
  现在他才明白,张大帅只不过是在借题发挥,先投个石子问问路。
  张勤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江湖中这些勾心斗角的勾当,他实在不太懂。
  他已下决定,只要张大帅这件事一办妥,他就回家去啃老米饭。
  “黑豹,你听着,只要你放我女儿出来,我们什么事都好谈。”梅礼斯父女关心,终于
忍不住大声呼喊了起来。
  过了半分钟,货仓中就传出了黑豹的声音:“先谈条件,再放人。”
  “什么条件?”
  “这条件一定要张三爷自己来谈,他可以带两个人进来,只准带两个人,不准多。”
  “我入你娘,老子几时跟别人谈过条件。”张大帅又开口骂了。
  “不谈条件我就先杀了她!”黑豹的声音又冷又硬。
  梅礼斯眼睛部红了,拉起张大帅的手:“我只有这么样一个女儿,我一向是你的朋友,
你救了她,以后我什么事都可以替你做。”
  张大帅终于跺了跺脚:“好,我就听你的,高老弟,你跟我进去。”
  梅礼斯抢着道:“还有我。”
  “你没有用,”高登冷冷道:“你进去反而成了累赘。”
  梅礼斯想瞪眼,却垂下了头。
  一个人在求人的时候,无论受什么样的气,都只好认了。
  那两个日本人忽然同时抢前一步,拍了拍自己的胸膛。
  他们虽然听得懂一点中国话,却不会讲。
  这两人一个叫野材,一个叫荒木。
  张大帅选了荒木。
  高登却又摇头。
  “他虽然是柔道高手,到时候却未必肯真的替你卖命。”  “你选谁?”
  高登转过头,去看张勤,“这些人里面只有他对你最忠实。”
  张勤目中不禁露出了感激之色,右手已撤下了插在腰带上的斧头。
  张大帅突然大笑,拍着高登的肩:“想不到你非但枪法准,看人也很准。”
(二)
  货仓的门并没有上闩。
  张勤轻轻一推,门就“呀”的一声开了。
  门里阴森而黝暗,只能够看见到一堆堆零乱的空木箱。
  张勤右手紧握着斧头,左手拿着根手电筒。
  可是他井没有让电筒亮起来,他怕电筒一亮,黑豹更不肯现身了。
  无论如何,他总算也是个老江湖。
  “黑豹。”张大帅的火气又将发作,“你连面都不敢露,还跟老子谈什么条件。”
  这句话刚刚说完,黑暗中就响起黑豹那冷冰冰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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