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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龙:彩环曲

_19 古龙(当代)
中,一片人工辟成的空地上,简陋地搭着三问茅屋,他一跃下马,拖着柳鹤亭的头发大步向
茅屋走去。
  柳鹤亭就像是一具死尸似的被他在地上拖着,没有丝毫反抗,冷而潮湿的泥士沾满了他
的衣裳,他只是在暗中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忍耐,忍耐……”他虽然年轻,却学会了
如何自忍耐中获取胜利。
  茅屋的外观虽然简陋,但入了简陋的门,穿过简陋的厅堂,移开一方简陋的木桌,下面
竟有一条黝暗的地道,然后,柳鹤亭便看到了一个截然不同的境界——在地道中的暗室,陈
设竟是十分精致而华美。
  “三十七号”重重地将他推到墙角,柳鹤亭抬目望去,在墙上四盏精美的铜灯的明亮照
耀下,他面容当真比一切神话故事中的恶魔还有可怖,目光中更是充满了仇恨与恶毒,他生
像对世上所有的人与事都充满仇恨、怨毒!
  其余的六个“乌衣神魔”,面上都被一方黑中巧妙地掩住,是以看不到他们的面容,但
他们的目光,却也俱都和“三十七号”一样。
  柳鹤亭再也难以了解,这一群只有仇恨与怨毒,而没有爱心与宽恕的人们是如何生活
的,因为他心知人们心中若是没有爱和宽恕,他们的生活便将变得多么空虚,灰暗,失望和
痛苦。
  只见这“三十六号”吁出一口长气,松懈地坐到一张紫檀椅上,从另一个“乌衣神魔”
的手中,接着一瓶烈酒仰首痛饮了两口,突地张口一喷,将口中的烈酒,全都喷到柳鹤亭脸
上,狂笑着道:“小子,味道怎样,告诉你,这就是窖藏百年的茅台酒,你若还能伸出舌
头,赶紧舐它两下,保管过瘾得很……”
  话声未了,已引起一阵邪恶的狂笑,他又自痛饮两口,反手一抹嘴唇,突地将头上的包
中拉了下来——
  柳鹤亭目光动处,突然瞥见他满头头发,竟是赤红如火,心中不禁又为之一动……
  凄冷的晚风,凄冷的树木……一声声惊骇而短促、微弱而凄惨的哀呼……林梢漏下一滴
滴细碎的光影……树上鲜血淋漓,四肢残废的“入云龙”金四……断续的语声:“想不
到……他们……我的……”紧握成拳,至死不松的左掌,掌中的黑色碎布,赤色髯发……
  “入云龙金四,就是被赤发大汉“三十六号”残杀至死的。”
  柳鹤亭目光一凛,心中怒火填膺,但这一次又一次的激动与愤怒却都冲不破他理智与忍
耐的防线。
  突地,门外轻轻一声咳嗽,满屋的喧笑一起停顿,“三十七号”霍然长身而起,闪电般
自怀中掏出一方黑丝面罩,飞快地套在头上,“七号”一个箭步掠出门外。
  柳鹤亭心头一懔:“莫非是他们的‘头儿’已经来了?”
  只觉自己心房砰砰跳动,胸口热血上涌,这积郁在他心中已久的疑团,在这刹那之间,
就要揭开,而且他深知这谜底不但将震惊他自己,也将震惊天下武林,于是他纵然镇静,却
也不禁紧张得透不过气来!
  喧闹的房屋,在这刹那之间,突地变得有如坟墓般静寂,房中的“乌衣神魔”,也尽敛
了他们的飞扬跋扈之态,笔直的垂手而立,笔直地望着房门,甚至连呼吸都不敢尽情呼
吸……
  房门,仅只开了一线,房门外的动静,房中人谁也看不见,灯火,微微摇动,柳鹤亭只
觉自己满身的肌肉,似乎也起了一阵轻微的颤抖。
  呼吸,越发急促,心房的跳动,也越发剧烈……突地,房门大开……
  一条人影,轻轻闪入,柳鹤亭双拳一紧,指甲都已嵌入肉里!
  哪知这人影却不过仅仅是方才自屋内掠出的“七号”而已,屋中的人,齐地松了口气,
柳鹤亭绷紧了的心弦,也霍然松弛。
  他自己都不能了解自己此刻的心情,究竟是轻松还是失望,因为当一件残酷的事实将要
来临时,人们总会有不敢面对事实的意识,于是当那决定性的一刻延迟来临时,当事人的心
情更会有着柳鹤亭此刻一样的奇怪地矛盾。
  灯火飘摇中。突听“七号”双掌一击,缓缓的前伸,一步一步地,走向柳鹤亭。
  “三十六号”目光一闪,问道:“头儿不来了么?”
  “七号”脚步不停,口中道:“头儿生伯‘飞鹤山庄’的事情有变,是以一直赶去
了。”
  “三十七号”突地怪笑一声,道:“那么姓柳的这厮,是否交给你处置了?”
  “七号”冷冷道:“正是!”
  “三十七号”“桀桀”怪笑着道:“好极,好极,我倒要看看他怎么死法!”
  只见这被称“七号”的瘦长汉子,双目瞳仁突地由黑转紫,由紫转红,笔直前伸的一双
手掌,更是变得赤红如火,他每跨一步,手指便似粗了一分,柳鹤亭目光动处,只见他赤红
的手掌,食,中、无名以及小指四指,竟是一般粗短,此刻他五指并拢,他手掌四四方方,
望之竟如一块烧红了的铁块!
  这一瞥之下,柳鹤亭心头一动,懔然忖道:“这岂非河北张家口‘太阳庄’一脉相传,
从来不传外姓的武林绝技‘太阳朱砂神掌’?”
  心念方转,突听“七号”沉声低叱一声,双臂骨节,格格一阵山响,一双火红般地铁
掌,便已当头向柳鹤亭拍下!
  掌势未到,已有一阵热意袭来!
  “三十六号”得意地怪笑着道:“这张雪白粉嫩的脸孔,被老七的手掌烙上一烙,必定
好看得很……”
  语声之中,“七号”的手掌已堪堪触及柳鹤亭的面颊了,屋中的“乌衣神魔”一个个目
光闪动,怪声狂笑,竟似比新年其中,将要看到迎神赛会的童子还要高兴几分,“六号”的
手掌距离柳鹤亭的面颊越近,他们的笑声也就越发兴奋,谁也无法明白为何流血的惨剧在这
些人眼中竟是如此动人!
  哪知就在这狂笑声中,柳鹤亭突地清啸一声,贴壁掠起,“七号”身形一挫,双掌上翻
——
  屋中“神魔”的狂笑,一起变作惊呼,刹那之间,只见满屋火光乱舞,人影闪动,一起
向柳鹤亭扑去!
标题 <<旧雨楼·古龙《彩环曲》——第十一章 罂粟之秘>>
古龙《彩环曲》
第十一章 罂粟之秘
  柳鹤亭见那些神魔向自己扑来,暗提一口真气,身形突地凌空停留在屋顶之上。
  他居高临下,目光一转,“七号”却己腾身扑上,狞笑着道:“姓柳的,你还想逃得掉
么!”双掌微分,一掌平拍,一掌横切,一取胸膛,一切下腹。
  柳鹤亭双肩一缩,本白平贴在墙壁上的身躯,突地游鱼般滑上屋顶,“七号”一击不
中,突听柳鹤亭大喝一声,身躯平平跌了下来。
  他原本有如壁虎一般地平贴在屋顶上,此刻落将下来,四肢分张,却又有如一片落叶,
全身上下,无一处不是空门,处处俱都犯了武家大忌,四下的“乌衣神魔”只当他真力不
继,是以落下!暴喝声中,一拥而上。“七号”脚步微错,反手一掌,划向他胸腹之间的两
处大穴,“三十七号”一步掠至他身躯左侧,“呼呼”两拳,击向他左背之下,左股之上!
  刹那之间,只见满屋掌影缤纷,只听满屋掌风虎虎,数十条缤纷的掌影,数十道强劲的
掌风,一起向柳鹤亭击来,要知这些“乌衣神魔”此刻所击出的每一掌,俱是生平功力所
聚,每一招俱是自身武功精华,因为他们深知今日若是让柳鹤亭生出此间,自己便是死路一
条!
  哪知柳鹤亭突地双臂一抡,身躯借势凌空转了两个圈子,竟然越转越急,越转越高,四
下的“乌衣神魔”,只觉一阵强风,回旋而来,竟自站不稳脚步,齐地向后退了一步,怔怔
地望着有如风车般急转而上的柳鹤亭,似乎都被他这种惊世骇俗的轻功,吓得呆了!
  就在这一转之间,柳鹤亭目光扫动,已将这些“乌衣神魔”击出的招式瞧得清清楚楚!
  这其中除了“七号”使的仍是武林不传秘技“太阳朱砂神掌”外,其余众人所使的武
功,竟是五花八门,形形色色。
  有的是“少林拳法”,有的是自武林中流传已久的刀法“五虎断门刀”中演变而成的拳
式,有的却是中原武林罕见的关东拳术,以及流行于白山黑水间的“劈挂铁掌”!
  这一瞥之下,铆鹤亭已将众人所甲的掌法招式了解于胸。
  当下他闷吭一声,双掌立沉,闪电般向站得最近的两个“乌衣神魔”的左肩切下,但等
到他们身形闪避过,他双掌已自变了方向,点中了他们右肩的“肩井”大穴。回时一撞,撞
中了身后攻来一人的“将台”大穴,双腿连环踢出,以攻为守,挡注了另两人攻来的拳法!
  只听“砰砰”三声大震,接连三声惊呼,人影分花处,已有三人倒在地上!
  他一招之间,竟发向攻出五式,在敌众我寡的情况下,击倒了三个武功不弱的敌手,分
厘不差地点中了他们的穴道,武功之高,招式之奇,认穴之准,在在俱是骇人听闻!
  赤发大汉“三十六号”大喝一声,退后三步,伸手入怀。
  “七号”双臂飞舞,口中大喝道:“点点凝集,化雀为雁。”
  此时此刻,他忽然喝出这字句奇特、含意不明的八个字来,柳鹤亭心中一动,暗暗付
道:“莫非这些“乌衣神魔”也练就什么联手攻敌的阵式?”
  他此刻身形已落在地上,目光动处,只见本来散处四方的“乌衣神魔”,果然俱都随着
他这一声大喝,往中间聚拢。
  此刻屋中除了那赤发大汉“三十六号”,以及倒在地上的三人之外,“乌衣神魔”不过
已只剩下四人而已,竟俱都不再向柳鹤亭出手,各各双掌当胸,目光凝注,脚下踏着碎步,
渐渐向“七号”身侧移动,身形地位的变化之间,果然仿佛阵式中的变化。
  柳鹤亭目光一转,突地斜步一掠,抢先掠到“七号”身侧,右掌一花,掌影缤纷,忽地
攻出一招伴柳门下的绝招“百花伴柳”,左掌却斜斜划了个半圈,缓缓自斜角推出!
  这一招两式,右掌是变化奇奥,掌影缤纷,掌风虎虎,看来十分惊人,左掌却是去式缓
慢,掌招平凡,看来毫不起眼。
  其余三个“乌衣神魔”的身形尚未赶到,柳鹤亭凌厉飞扬的左掌已向“七号”当头罩
下。
  “七号”目光一凛,左掌一翻,划出一道红光,封住了柳鹤亭右掌一招“百花伴柳”,
右手却化掌为指,并指如剑,闪电般向柳鹤亭右眼点去!
  高手过招,一招之较,便知深浅,这“七号”武功究竟不是俗手,居然看出了柳鹤亭右
掌攻势虽凌厉,但主力却在缓缓攻来的左掌之中,是以他亦将全身功力凝聚在左手,先击柳
鹤亭缓缓攻来的左腕脉间,正是以攻为守,以快打慢,想借此一招抢得先机。
  柳鹤亭左手这一招,正是昔年震动江湖武林绝学“盘古斧”。
  这一招绝技,屏弃了天下武功的糟粕,凝聚了天下武功的精华,威力是何等惊人,变化
是何等奇异,又岂是“七号”能以化解!
  只听柳鹤亭蓦地又自发出一声清啸,右掌掌影顿收,一缕锐风随着左掌的去势,笔直自
“七号”掌风中穿去,接着“卜地一声轻响,“七号”连惊呼之声都不及发出,只觉胸口一
热,全身经脉俱麻,双臂一张,仰天倒在地上,赤红如火的手掌,刹那间已变得没有一丝血
色!
  要知柳鹤亭方才揣忖情势,已知这“七号”是当前敌人中的最最高手,是以便以全力将
之击倒,正是擒贼擒王之意。
  这“七号”武功虽高,果然也挡不住他这惊天动地的一招绝学,甫经交手,便自跌倒。
  这本是霎眼间事,柳鹤亭一招攻出,目光便再也不看“七号”一眼,霍然扭动身躯,另
三个“乌衣神魔”,果然已有如疯虎般扑来!
  这三人武功虽不是特高,但三人情急之下,拼尽全力,联手合击,声威却也十分惊人!
  柳鹤亭脚步微错,退后三步,避开了这一招的锐锋。
  哪知他身形才退,突地又有几缕尖锐的风声,闪电般袭向他肋下,他虽前后受敌,心神
仍自不乱,突地反手一抄,他已将赤发大汉向他击来的暗器抄在手中。
  当下他剑眉微皱,掌势突变,变掌一穿,穿入这三个“乌衣神魔”的身形掌中,看来他
仿佛是在自投罗网,其实却是妙着,使得他们投鼠忌器,不敢再发射暗器!
  此刻这三人都一起出手,威力虽猛,却无法互相配合,犯了这等联手阵式的大忌,柳鹤
亭暗笑一声,知道自己胜算已然在握。
  赤发大汉双掌之中,各各捏着数粒弹丸,目光的的地凝注着柳鹤亭的身形,他暗器虽然
不能出手,但却绝不放过可以发出暗器的机会,此刻见到自己同伴们向柳鹤亭一阵猛攻,精
神不觉一振,口中大喝道:“先把这小子废了,再让他和那‘西门笑鸥’尝尝一样的滋
味!”
  话声未了,柳鹤亭突地长笑一声,身形一缩,双掌斜出,托起左面那人的右腿,踢向迎
面那人的小腹,抓起迎面那人的右拳,击向右面那人的面问,身躯轻轻一转,转向那人身
后,双掌轻轻一推,便再也不看这三人一眼,“倒踩七星”,身形如电,一步掠到那赤发大
汉身前,“三十六号”虎吼一声,双掌中十数粒钢九,一起迎面击出。
  哪知柳鹤亭身躯又自一转,却已到了他的身后,“三十六号”还未来得及转过身形,只
觉右肋下微微一麻,“啪”地一声倒在柳鹤亭面前,竟被柳鹤亭在转身之间,以袍袖拂中了
他肋下的“血海大穴”。
  同一刹那间,那边三人,左面之人的一腿,踢中了迎面一人小腹下的“鼠蹊穴”,迎面
一人的右拳,击中了右面那人的鼻梁,左拳击中了左面那人的胸膛。
  而迎面那人被柳鹤亭在身后一推,身形前扑,自肋下兜出的左拳,便恰巧击中了左面那
人的咽喉,右掌五指,捏碎了迎面那人击碎他鼻梁的右掌,胸膛上却又着了人家一拳!
  互殴之下,三人齐地大叫一声,身形欲倒。
  而那赤发大汉劈面向柳鹤亭击去的十数粒钢珠,便又恰巧在此刻击到了他们身上!
  于是又是三声惨呼,三个人一起倒下,——恰巧与发出钢珠的赤发大汉“三十七号”倒
在一起!
  柳鹤亭目光一转,方才耀武扬威的“乌衣神魔”此刻已一起全都倒在地上,再也笑不出
了!
  他目中光芒一闪,微微迟疑半晌,然后一步迈到“七号”身前,俯下身去,左手一把抓
起了他的衣衫,右手一把扯落了蒙住了他面目的黑中,目光望处,柳鹤亭心中不禁为之一
懔,几乎又忍不住惊呼出声!
  这“七号”的面目,竟然也和方才的赤发大汉“三十七号”一模一样,没有眉毛,没有
鼻子,没有嘴唇,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团粉红色的肉团,以及肉团上的三个黑洞——这就算
是眼睛和略具规模的嘴了!
  柳鹤亭反手一抹额上沁出的冷汗,放下“七号”的身躯,四下一转,将屋中所有“乌衣
神魔”的蒙面中全部扯下!
  屋中所有的“乌衣神魔”的面目,竟然全都只剩下一团丑陋可怕的肉团,一眼望去,满
地的“乌衣神魔”,竟然全部一模一佯,就像是一个人化出来的影子,又像是一群自地狱中
逃出来的恶魔!
  汀火飘摇,这阴森的地窟中,这吓人的景象,使得倚墙而立的柳鹤亭,只觉得自己似乎
也已不复存在人间,而置身于地狱,若不是他方才曾听到他们的言语和狂笑,便再也不会相
信这些倒在地上的“乌衣神魔”,真的是有血有肉、出自娘胎的人类!
  寒风阵阵,自门外吹来,这等地底阴风,吹在人身上,比地面秋风尤觉得寒冷,突地,
随风隐隐传来一声大喝:“柳鹤亭,柳老弟……柳鹤亭,柳老弟……”
  第一声呼喝声音还很微弱,第二声呼喊却已极为响亮,显见这发出呼声之人,是以极快
的速度奔驰而来。
  柳鹤亭心头一震,暗暗奇怪!
  “此人是谁,怎地如此大声呼喊我?”
  要知,此人无论是友是敌,此时此刻,都不该大声呼喊于他,是以他心中奇怪,此人若
是敌非友,自应偷偷掩来暗算,此人若是友非敌,在这敌人的巢穴中,如此大声呼唤,岂非
打草惊蛇?
  他一步掠到门畔,门外是一条黝黑的地道,方才的门户,此刻已然关闭,他微微迟疑半
晌,不知该不该回应此人,突听“喀得”一声轻响,一道灰白的光线,自上而下,笔直地照
射进来!
  柳鹤亭暗提一口真气,闪入门后,只留下半边面庞,向外观望,只见地道上的入口门
户,此刻突地缓缓开了一线。
  接着,一阵中气极为充沛的喝声,自上传来:“下面的人无论是友是敌,都快些出来见
我一面!”语气威严,颐指气使,仿佛是个君临四方的帝王对臣子所发出的命令,哪里像是
个深入敌穴的武林人,在未明敌情之前所作的招唤!
  此等语气,一入柳鹤亭耳中,他心中一动,突地想起一个人来:“一定是他,除他之
外,再也无人有此豪气!”
  只听“砰”的一声,入口门户被人一脚踢开,由下望去,只见一双穿着锦缎絮脚长裤、
粉底挖云快靴的长腿,两腿微分,站在地道人口边缘,上面虽看不见,却已可想此人的高
大。
  柳鹤亭目光动处,才待出口呼唤,哪知此人又已喝道:“我那柳鹤亭老弟若是被你等以
奸计困于此间,你等快些将他放出,否则的话,哼哼……”
  柳鹤亭此刻已听出此人究竟是谁来,心中不禁又是好笑,又是感激,好笑的是,此间若
是有敌人,就凭此人的武功,有败而无胜,但此人语气之间,却仿佛举手之间便可将敌人全
部制服。
  但他与此人不过仅是一面之交,此人却肯冒着生命之险,前来相救于他,这份古道热
肠,尤足令人感动。
  一念至此,柳鹤亭心头一阵热血上涌,张口大喝一声:“西门老丈……西门前辈……”
身形闪电般扑出门外,而地道人口中,亦同时掠下一个人来。
  两人目光相遇,各自欢呼一声,各各搭住对方的肩头,半晌说不出话来,期间激动之
情,竟似比多年故交,异乡相遇还胜三分!要知此人性情寡合,与柳鹤亭却是倾谈之下,便
成知已,柳鹤亭亦是热血男儿,又怎会不被这份热情感动。
  一别多日的“常败国手”西门鸥,豪情虽仍如昔,但面容却似憔悴了许多,柳鹤亭一
瞥,脱口道:“西门前辈,你怎会知道我在这里?”
  西门鸥搭在柳鹤亭肩上的一只巨掌,兴奋地摇动了两下,突地放声大笑了起来,大笑着
道:“这其间曲折甚多,待我……”笑声突地一顿,悄悄道:“你不是被困在此间的么!敌
人呢?”
  柳鹤亭心头暗笑,此间如有敌踪,被你如此喧笑,岂非早已惊动,此刻再悄声说话,也
没有用,但愈是如此,才愈发显得这豪爽老人率真可爱,当下微笑道:“解决了!”
  西门鸥哈哈一笑道:“好极好极,老夫想来,他们也困不住你!”
  他说得轻描淡写,仿佛理所当然,却不知道柳鹤亭已不知经历了多少危险与屈辱,方能
脱出“乌衣神魔”的魔掌!
  他大笑未了,突又长叹一声,道:“柳老弟,你我当别为时虽不长,但我在此时日之
中,经历却的确是不少,我那恋剑成痴的女儿,自从与你别后,便悄悄溜走了,留下一柬,
说是要去寻找武林中最高的剑手,一个白衣铜面的怪客……”
  他黯然一笑,又道:“我老来无子,只此一女,她不告而别,我心里自然难受得很,但
却也怪不得她,只怪我……唉,我武功不高,既不能传授剑术,却又要妄想她成为武林中的
绝代剑手!”
  柳鹤亭暗叹一声,道:”这也怪我,不该告诉她……”
  西门鸥微微摆手,打断了他的话,接着道:“她年纪虽已不轻,但处世接物,却宛如幼
童,如今孤身漂泊江湖,我自然放心不下,本想先去寻找,只是心里却又念着对你的应允,
以及那两个中药昏迷时少女,我左右为难,衡量之下,只有带着那两个少女,转向江南一
带,一来去觅讨这迷药的来历,再来也可寻找小女的下落。”
  他侃侃而言,却不知柳鹤亭此刻正是焦急万分,屋中的“乌衣神魔”犹未打发,“飞鹤
山庄”的事情更不知下落,忍不住干咳两声,随口道:“那迷药的来历,前辈可曾找着了
么?”
  西门鸥仰天长笑道:“世上焉有我无法寻出答案之事。”突地双掌一拍,大呼道:“西
门叶,西门枫,你们也下来吧,柳公子果然在这里!”
  柳鹤亭双眉微皱,暗中奇怪:“这西门叶与西门枫却又是谁?难道也认得我么?”
  心念方转,只听上面一个娇嫩清脆的口音应道:“爹爹,我来了。”
  柳鹤亭恍然付道:“原来他已找到了他的爱女……”
  突见人影一花,跃下两个白衫长发的少女来,一起向柳鹤亭盈盈拜了下去。
  西门鸥哈哈大笑道:“我这两个女儿,你还认得么?”
  柳鹤亭一面还礼,一面仔细端详了两眼,不觉失笑道:“原来是你们。”转目望向西门
鸥,赞叹又道:“前辈果然将解药寻得了,恭喜前辈又收了两个女儿!”
  原来这两个白衫女子,便是被迷药所乱的那两个南荒公子的”丫
  环。
  西门鸥捋髯笑道:‘为了寻这解药,我一路上试了七百多种药草,方知此药乃是来自西
土天竺的一种异果‘罂粟’为主,再加上金钱草、仙人铃、无子花……等七种异草配和而
成,少眼有提神,兴奋之功用,但却易
  成痛。”
  柳鹤亭已听得极有兴趣,不禁脱口问道:“成瘾后又当怎地?”
  西门鸥长叹一声,道:”服食此物成瘾后,瘾来时若无此物服用,其痛苦实是骇人听
闻,那时你便是要叫他割掉自己的鼻子来换一粒‘药’
  吃,他也心甘情愿。…
  他语声微微一顿,却见柳鹤亭正在俯首沉思,双眉深皱,目光疑注他面,似是在思索一
个极为重要的问题!
  半晌之后,柳鹤亭突地抬起头来,缓缓道:“若是有人先将这种迷药供人服用。待人成
瘾之后舌,便以此药来作要挟:被要侠的人,岂非根本没
  有反抗的余地?”
  西门鸥颔首道:“正是如此。”
  柳鹤亭长叹一声,道:“如此说来,有些事便已渐渐露出端倪,只要再稍加究讨,便不
难查出此中真相——”心念一动,突地又想起一件事来,改口向那西门叶,西门枫两人问
道:“那夜在你俩房间下毒之人,你们可曾看到了么?”
  西门叶摇摇头,垂首道:“根本没有看见!
  西门枫沉思了一下,说道:“当时迷迷糊糊的只见一个人影,疾窜出去,由于光线暗
淡,看不真切,但身形可还依稀认得,是一个个子并不很在的人!”
  柳鹤亭听罢,频频颔首。
  西门叶秋波转处,瞧了爹爹一眼,西门鸥亦自叹道:“只管说出便是!”
  西门叶垂下头去,缓缓道:“那夜我们实在疲倦得很,一早就睡了,大约三更的时候,
跟随公子在一起的那位姑娘,突地从窗口掠了进来……”
  她语声微顿,补充着又道:“那时我刚刚朦胧醒来,只见她手里端着两只盖碗,从窗于
里掠进来,却是一丝声音也没有发出,就连碗盖都没有响一声,那时书房里虽没有点灯,但
我借着窗外的夜色,仍可以看到她脸上温柔的笑容,她唤起了我们,说怕我们饿了,所以她
特地替我们送来一些点心。”
  说到这里,她不禁轻叹一声,道:“那时我们心里,真是感激得不知说什么才好,就立
刻起来将那两碗莲子汤都喝了下去。”
  柳鹤亭剑眉深皱,面容青白,道:“喝下去后,是否就……”他心中既惊怒,又觉痛
苦,此刻说话的语声,便不禁起了颤抖。
  西门鸥长叹一声,道:“这种药喝下去后,不一定立刻会发作………
  柳鹤亭面色越发难看:西门鸥又自叹道:“事实虽然如此:但她两人那夜还吃了别的东
西……唉!和你在一起的那位姑娘似乎人甚温柔。不知道她是什么来历,她若和你一样,也
是名门正派的弟子,那么此事也许就另有蹊跷。”
  柳鹤亭垂首怔了半晌,徐徐道:“她此刻已是我的妻子……”
  西门鸥一捋长髯,面色突变,脱口道:“真的么?”
  柳鹤亭沉声道:“但我们相逢甚是偶然,直到今日……唉!”头也不抬,缓缓将这一段
离奇的邂逅,痛苦地说了出来。
  西门鸥面色也变得凝重异常,凝神倾听,只听柳鹤亭说道:“……有一天我们经过一间
荒祠,我见到她突地跑了进去,跪在神幔前,为我祈祷,我心里实在感动得很……”
  听到这里,西门鸥本已十分沉重的面色,突又一变,竟忍不住脱口惊呼了一声,截口
道:“荒祠……荒祠……”
  柳鹤亭诧异地望着他,他却沉重地望着柳鹤亭。
  两人目光相对,呆望了半晌,只见西门鸥的面容上既是惊怒,又是怜悯,缓缓道:“有
一次你似乎向我问起过‘西门笑鸥’,是否他和此事也有着关系,你能说出来么?”
  柳鹤亭点了点头,伸手入怀,指尖方自触着了那只冰凉的黑色玉瓶……他突地又想起了
将这玉瓶交给他的那翠衫少女——陶纯纯口中的“石观音”,这期间他脑海中似乎有灵光一
问。
  于是他便又呆呆地沉思起来,西门鸥焦急地等待他的答复,西门叶、西门枫垂手侍立,
不敢发出一丝声音。
  静寂之中,只听房门后竟似有一阵阵微弱而痛苦的呻吟,一声连着一声,声音越来越
响。
  西门鸥浓眉一扬,道:“这房里可是还有人在么?”
  柳鹤亭此刻也听到了这阵呻吟声,他深知自己的“点穴手法”绝对不会引起别人的痛
苦,为何这些人竟会发出如此痛苦的呻吟?
  一念及此,他心中亦是大为奇怪,转身推开房门,快步走了进去。
  灯光一阵飘摇,西门鸥随之跨入,明锐的眼神四下一转,脱口惊道:“果然是乌衣神
魔!”
  飘摇暗淡的灯下,凄惨痛苦的呻吟中,这阴森的地窟中的阴森之意,使得西门鸥不禁为
之机伶伶打了个寒噤。
  柳鹤亭大步赶到那“七号”身畔,只见他身躯虽然不能动弹,但满身的肌肉,却在那层
柔软而华贵的黑绸下剧烈地颤动着,看来竟像是有着无数条毒蛇在他这层衣衫下蠕动,他粉
红而丑陋的面容,此刻更起了一层痛苦的痉挛,双目半闭半张,目中旧有的光彩,此刻俱已
消失不见。
  柳鹤亭目光凝注着,不禁呆了一呆,缓缓俯下身去,手掌疾伸,刹那之间在这“七号”
身上连拍三掌,解开了他的穴道,沉声道:“你们所为何——、他话犹未了,只见这“七
号”穴道方开,立刻尖叫一声,颤抖着的身躯,立刻像一只落入油锅的河虾一般蜷曲了起
来。
  一阵剧烈而痛苦的痉挛之后,他挣扎着伸出颤抖的手掌,伸手入怀,取出一方小小的黑
色玉盒,他黯淡的目光,便又立刻亮了起来,左掌托盒,右掌便颤抖着要将盒盖揭开。
  柳鹤亭目光四扫,望了四下俱在痛苦呻吟着的“乌衣神魔”一眼,心中实是惊疑交集,
他再也猜不出这黑色玉盒中放的究竟是什么东西,为何竟会像是神奇的符咒一样,能令这
“七号”的神情发出如此剧变。
  只见“七号”盒盖还未掀开,一直在门口凝目注视的西门鸥,突地一
  步掠来,劈手夺了这方玉盒。
  “七号”又自惨吼一声,陡地自地上跳起,和身向西门鸥扑去,目光中的焦急与愤怒,
仿佛西门鸥夺去的是他的生命。
  柳鹤亭手肘微曲,轻轻点中了他肋下“血海”穴,“七号”又自“砰”地倒了下去,柳
鹤亭心中仍是一片茫然,目光垂处,只见这“七号”眼神中的焦急与愤怒,已突地变为渴望
与企求,乞怜地望向柳鹤亭。他身体虽不能动,口中却乞怜他说道:“求求你……只要……
一粒……一粒……”
  竟仿佛是沙漠中焦渴的旅人,在企求生命中最可贵的食水。
  柳鹤亭剑眉微皱,诧声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活犹未了,西门鸥宽大的手掌,已托着这方黑色玉盒,自他肩后伸来,微带兴奋地截口
说道:“你知道这是什么?”
  柳鹤亭凝目望去,只见这黑色玉盒的盒盖已揭开,里面放的是六、七粒光泽乌黑的药
九,散发着一阵阵难以描述的诱人香气。
  香气随风传入那“七号”的鼻端,他目光又开始闪烁,面容又开始抽搐,他身体若能动
弹,他便定必会不顾生命地向这方玉盒扑去,但是,他此刻仍然只能乞怜地颤声说道:
“求……求……你,只要……一粒……一粒……”
  柳鹤亭心中突地一动,回首道:“难道这些丸药,便是前辈方才所说的‘罂粟’么?”
  西门鸥颔首道:“正是——”他长长叹息一声,又道:“方才我一入此屋,见到这般情
况,便猜到这些人都是嗜好‘毒药’成瘾的人,此刻瘾发之后,禁不住那种剐肉散骨般的痛
苦,是以放声呻吟起来。”
  他语声微顿,柳鹤亭心头骇异,忍不住截口道:“这小小一粒药丸,竟会有这么大的魔
力么?”
  西门鸥颔首道:“药丸虽小,但此刻这满屋中的人,却都不惜以他们的荣誉、名声、地
位、前途,甚至以他们的性命来换取——”
  柳鹤亭呆呆地凝望着西门鸥掌中的黑色药丸,心中不禁又是感慨,又是悲哀,心念数
转,突地一动,自西门鸥掌中接过玉盒,一直送到“七号”眼前,沉声道:“你可是河北
‘太阳拳’的传人么?”
  “七号”眼色中一阵惊慌与恐惧,像是毒蛇被人捏着七寸似的,神情突地萎缩了起来,
但柳鹤亭的手掌一阵晃动,立刻便又引起了他眼神中的贪婪、焦急、渴望与乞怜之色,他此
刻什么都似已忘了,甚至连惊慌与恐惧也包括在内。
  他只是瞬也不瞬地望着柳鹤亭掌中的玉盒,颤声道:“是的……小人……便是张
七……”
  西门鸥心头一跳,脱口道:“呀——此人竟会是‘震天铁掌’张七!”
  要知“震天铁掌”张七,本来在江湖上名头颇响,是以西门鸥再也想不到他此刻会落到
这般惨况。
  柳鹤亭恍然回首道:“这‘震天铁掌’张七,可是也因往探’浓林密屋’而失踪的
么?”
  西门鸥点头道。”正是!”柳鹤亭俯首沉吟半晌,突地掠到那赤发大汉“三十七号”身
前,俯下腰去,“三十六号”眼帘张开一线——
  他的目光,也是灰暗、企求而饥渴的,他乞怜地望着柳鹤亭,乞怜地缓缓求着道:“求
求你……只要一粒……”
  柳鹤亭虽然暗叹一声,但面色却仍泰然,沉声道:“关外五龙中‘入云龙’金四,可是
死在你的手下,”
  赤发大汉目光一凛,但终于亦自颔首道:“不……错……”
  他语声是颤抖着的,柳鹤亭突地大喝一声:“你是准?你究竟是谁?”
  赤发大汉“三十六号”目光间亦是一阵惊慌与恐惧,但霎眼之后,他便以颤抖而渴求的
声音轻轻说道:“我……也是……‘关外五龙’之……一……‘烈火龙’管二……便是小
人。”
  柳鹤亭心头一跳,那“入云龙”金四临死前的言语,刹那间又在他耳畔响起:“想不
到……他们……我的……”原来这可怜的人临死前想说的话,本是:“想不到杀我的人竟是
我的兄弟!”只是他话未说完,便已死去。
  柳鹤亭剑眉轩处,却又不禁暗叹一声,此人为了这小盒中的“毒药”竟不惜杀死自己的
兄弟,他心里不知是该愤慨,抑或是该悲哀,于是他再也不愿见到这赤发大汉可耻乞怜的目
光。转过身,西门鸥见到他沮丧的眼神,苍白的面容,想到仅在数十日前见到这少年时那种
轩昂英挺的神态,心中不禁又是怜悯,又是叹息,他实在不愿见到如此英俊有力的少年被此
事毁去!
  他轻轻…一拍柳鹤亭肩头,叹道:“此节至今,似已将近水落石出,但我——唉!实在
不愿让此事的真相防害到尔……”
  柳鹤亭黯然一笑,轻轻道:“可是事情的真相却谁电无法掩藏的。”
  内门码头一阵伤痛,沉声道:“你可知道我是如何寻到你的么。”
  柳鹤亭缓缓摇了摇头,西门鸥道:“我寻出这种‘毒药’来历后,便想找你与我那恋剑
成痴的女儿,一路来江南。就在那长江岸边,看到一般‘长江铁鱼帮’夜泊在那里的江船,
船上似乎有灯火,我与‘铁鱼帮’
  有旧,便想到船上打听打听你们的下落。”
  他语声微顿,眼神中突地闪过一丝淡淡的惊恐,接口又道:“哪知我到了船上一看,舱
板上竟是满地鲜血,还倒卧着一具尸体,夜风凛凛,这景象本已足以令人心悸,我方待转身
离去,却听突地有一阵尖锐而凄厉的笑声自微门着昏黄灯光的船舱中传出,接着便有一个听
来几乎不似自人类口中发出的声音惨笑着道:‘一双眼睛……一双耳朵……还给我……还有
利息。”我那时虽然不愿惹闲事,但深夜之中,突地听到这种声音,却叉令我无法袖手不
理!”
  柳鹤亭抬起头来,他此刻虽有满怀心事,但也不禁为西门鸥此番的言语吸引,只听西门
鸥长叹又道:“我一步掠了过去,推开舱门一看,舱中的景象,的确令我永生难忘……”
  西门鸥目光一闭,透了口长气,方自接道:“在那灯光昏暗的船舱里,竞有一个双目已
盲、双耳被割、满面浴血的汉子蹲在地上,手里横持着一柄雪亮的屠牛尖刀,在一刀一刀地
割着面前一具尸身上的血肉,每割一刀,他便凄厉地惨笑一声,到后来他竞将割下来的肉血
淋淋地放到口中大嚼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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