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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龙:彩环曲

_17 古龙(当代)
  胜奎英微一颔首,“金二爷”接口又道:“你可记得多年前盛传于武林的一事,‘西门
世家’的长公子西门笑鸥,神秘地结了婚,又神秘地失了踪……”
  胜奎英忍不住接口道:“难道这也与此事有着关系么,”
  “金二爷”颔首道:“据我推测,那西门笑鸥结婚对象,亦是这神秘的女子,他渐渐看
出了她的一些真相后,是以便又被她害死,至于……这女子为何总要引诱一些出身武林世
家、武功都不弱的少年豪杰与她成婚,我想来想去,似乎只有一点理由,那便是她想借这些
人的身分,来掩饰自己的行藏,可是这点理由却又不甚充分!”他微喟一声,顿住语声。
  胜奎英皱眉道:“难道此事其中的真相,金二爷你还不甚清楚么?”
  “金二爷”长叹道:“莫说我不甚清楚,便是老爷子只怕也不尽了然,我到此刻对那女
子的一切,大半还是出于猜测,而没有什么确切的证据!”他又自长叹一声:“说不定事实
的真相,并非一如我们的猜测也说不定!”
  “神刀将军”胜奎英皱眉沉吟道:“若是猜错了……唉!”
  “金二爷”接口微笑道:“若是猜错了,只怕此后世间便再无一人能知道那‘浓林密
屋’与‘石观音’石琪的真相了!”
  他语声微顿,面色一整,又自接道:“要知我等之行动,虽是大半出于猜测,但亦有许
多事,我等已有八分把握,在那山城客栈中,突地发狂的‘叶儿’与‘枫儿’,便的的确确
是被那女子暗中使下剧毒之药所迷,此等药力之强,不但能使人暂时迷失理智,若是药力用
得得当,还能使人永久迷失本性,而且至今天下无人能解。”
  胜奎英心头一懔,只听他一笑又道:“此事其中最难解释的便是那班‘乌衣神魔’的来
历,这些人武功都不弱,行事却有如疯狂,几乎一夜之间,便同时在江湖出现,他们绝不可
能俱是新手,更不可能是自平地涌出,那么他们是从哪里来的呢?这件事本令我百思不得其
解,但自从‘叶儿’与‘枫儿’被药所迷后,我也猜出了些头绪!”
  胜奎英又目一张,脱口说道:“什么头绪?”
  “金二爷”微一拂袖,转身走到江畔,微一驻足,道:“这些线索,我虽猜出一些头
绪,但还未十分明显,此刻说来,还嫌太早。”他边说边又从容的走上江船。
  “神刀将军”胜奎英木立半晌,口中喃喃自语:“此刻说来,还嫌太早……唉!要到什
么时候才能说呢?”他与此事虽无甚大关连,但此刻满心疑虑,满腹好奇,却恨不得此事早
些水落石出,此时他竟似已有些等得不耐烦了。
  江船又自放掉启行,来时虽急,返时却缓,船尾的梢公,燃起一袋板烟,让江船任意而
行,“金二爷”坐在舱中,沉思不已,并不焦急,因为一些能够安排的事他均已安排好了,
一些无法安排的事,他焦急也没有用!
  船到江心,夜色已临,万里苍空,秋星渐升,突地一艘快艇自对岸如飞驶来,船舷两
侧,水花高激,船舱内灯光昏黄,不见人影,“金二爷”目光动处,口中轻轻“咦”了一
声,回首问道:“你可知道这是哪里的船只?为何这般匆忙?”
  “神刀将军”胜奎英探首望了一眼,微一沉吟,道:“这艘船锐首高桅,正是长江‘铁
鱼帮’的船只,他们这些在水上讨生活的人,生涯自是匆忙得银!”
  “金二爷”口中不经意地“哦”了一声,却听胜奎英长叹一声,又道:“长江‘铁鱼
帮’,自从帮主‘铁鱼’俞胜鱼前几年突地无故失踪后,盛况已大不如前,江湖风涛,波谲
险恶,在江湖中讨生活,当真是越来越不容易了!”
  他语声之中,甚多感慨,要知他本亦是武林中成名立万的人物,近来命运潦倒,居于人
下,心中自有甚多牢骚。
  “金二爷”微微一笑,住口不答,两船交错,瞬息之间,便已离开甚远,立在那艘快艇
船首的两个赤着上身的大汉,遥视着“金二爷”所坐的江船,一人手中卷着一团粗索。一人
口中说道:“喂,你瞧立在那艘江船窗口的汉子,可是前些年和前帮主一起到舵里去过一次
的胜家门里的胜奎英?”
  另一个汉子头也不抬,皱眉道:“管他是谁?反正现在我也瞧不见了!”
  先前那汉子无可奈何地耸耸肩膀,无意间望了门窗紧闭的船舱一眼,突又压低了声音,
道:“你可瞧得出,船舱中的这个女子,是什么来路,她脸色蜡黄,面容憔悴,像是病了许
久的人,可是她来的时候……”他说至此处,顿了一顿,继道:“骑着的一匹脚力十分够劲
的健马,都已跑得吃不消了,一到江边,就口吐白沫,倒到地上,她反而一点事都没有,轻
轻一掠,就下了马!”
  另一个汉子突地抬起头来,面上已自微现惊容,口中道:“这事说来真有些奇怪,我在
江湖中混了这么久,谁也不能在我眼里揉进半粒沙子,可是……可是我就是看不准这女子的
来路。”他语声微微一顿,回首望了舱门一眼,又道:“最怪的事,我们‘铁鱼帮’的船,
已有好多年没有借给外人,可是她一上船,三言两语,立刻就把我们那位‘诸葛’先生说服
了,我看……”
  先前那汉子口中突地“吁”了一声,低声道:“捻短!”
  只见船舱之门轻轻开了一线,闪出一条枯瘦的身影,黑暗中只见他目光一扫,瞪了这两
条汉子一眼,道:“决先和岸上连络一下,让第四卡上的兄弟准备马匹!”
  两条大汉垂首称是,那枯瘦人影便又闪入船舱,闭好舱门,只听舱中轻轻一声咳嗷,一
个娇柔清脆的语声微微说道:“人道‘长江铁鱼’,船行如飞,今日看来,也不过如此!
唉!武林中真能名实相符的人,毕竟是太少太少了!”
  两条大汉嘴角一撇,对望一眼,凝神去听,只听方才那枯瘦人影的语声不住称是,竞似
对这女子十分恭敬。
  灯光虽昏黄,但却己足够洒满了这简陋的船舱,照遍了这简陋的设备,粗制的器皿,斜
斜挂在简陋的桌椅上,随着江船的摇晃而摇晃。
  昏灯下,木椅上,坐着的是一个云鬓散乱、一袭轻红罗衫、面上稍觉憔悴,但目光却澄
如秋水的绝色少女,她神情似乎有些焦急和不安,但偏偏却又显得那样安详和自然,她随意
坐在那张粗制的木椅上,但看来却似个坐在深宫里、珠帘下、锦榻上的绝代妃子。
  坐在她对面的枯瘦汉子,双手垂下,目光炯炯,却在瞬也不瞬地凝注着那绝色少女掌中
反复播弄着的一只黑铁所制的青鱼!
  他嘴唇不安地启开了数次,似是想说些什么,却又不敢启口。
  那绝色少女微微一笑,轻抬手掌,将掌中的“铁鱼”一直送到那枯瘦汉子的面前,含笑
道:“长江铁鱼,统率长江,谁要是得到这只铁鱼,便可做长江水道的盟主,你知道么?”
  枯瘦汉子面色一变,目中光芒闪动,满是艳羡之色,口中喃喃说道:“长江铁鱼,号令
长江……”语声一顿,突地大声道:“陶姑娘,俞总舵主至今已失踪将近三年,这三年来,
他老人家的下落,江湖中从未有一人知道,是以小可想斗胆请问陶姑娘一句,这‘铁鱼令’
究竟是何处得来的?”
  坐在他对面的绝色少女,不问可知,便是那突然晕过、突然清醒,又突然赶至此间的陶
纯纯了,她秋波转处,轻轻一笑,缓缓道:“俞总舵主不知下落,对你说来不是更好么?”
  枯瘦汉子神色一愕,面容突变,却听陶纯纯含笑又道:“你大可放心,俞胜鱼此后永远
也不会回到这里来了,他临死之前,我曾帮了他一个大忙,是以他才会将这‘铁鱼令’交付
给我,让我来做长江上下游五十二寨的总舵主……”
  桔瘦汉子本已铁青的面容,此刻又自一变,身下的木椅,“吱吱”作响,陶纯纯淡淡一
笑,又道:“但我终究是个女子,怎敢有此野心,何况你‘诸葛先生’近日将长江水帮,治
理得如此有声有色,更非我所能及,我又何忍让‘长江水帮’偌大的基业,毁在我的手上,
你说是么?”
  枯瘦汉子“诸葛先生”展颜一笑,暗中松了口气,道:“陶姑娘的夸奖,在下愧不敢
当,想‘长江水帮’的弟兄,大都是粗暴的莽汉,怎能委屈姑娘这般金枝玉叶,来……”
  陶纯纯“噗嗤”一笑,截口说道:“其实我最喜欢的便是粗鲁的莽汉。“诸葛先生”方
自松懈了的面色,立刻又为之紧张起来。
  陶纯纯秋波凝注,望着他面上这种患得患失的神色,面上的微笑更有如春水中的涟漪,
深深在她娇靥上荡漾开来,她一手缓缓整理着鬓边紊乱的发丝,一手把弄着那黝黑的“长江
铁鱼”,缓缓说道:“我虽喜欢粗鲁的莽汉,但有志气,有心计、有胆略、有武功的汉子,
我却更加喜欢。”
  “诸葛先生”倏地长身而起,又倏地坐了下去,口中期艾着道:“当今之世,有志气、
有心计、有胆略、有武功的汉子,的确难得找到,小可几乎没有见过一个。”
  陶纯纯再次嫣然一笑,更有如春日百花齐放,这一笑不但笑去了她面上的憔悴,也笑去
了她目中的焦急不安。
  她目光温柔地投向“诸葛先生”,然后含笑说道:“这种人虽然不多,但此刻在我面前
就有一个……”
  “诸葛先生”双眉一扬,心中虽极力想掩饰面上的笑容,却又偏偏掩饰不住,本自垂在
椅背的双手,此刻竟不知放在哪里才好。
  只听陶纯纯微笑着接口道:“我本来还拿不定主意,不知该将这‘铁鱼令’如何处理,
直至见到你后,才觉得长江五十二寨由你来统率,正是驾轻就熟,再好也没有了,希望你不
要大过谦让才好!”
  “诸葛先生”精神一振,口中讷讷说道:“不……我绝不会虚伪谦谢的,姑娘放心好
了。”
  陶纯纯含笑着道:“那是最好……”她面上的笑容,突地一敛:“可是这‘铁鱼令’我
得来大不容易……”她语声一顿,倏然住口。
  “诸葛先生”微微一体会,便已体会出她言下之意,连忙接口说道:“姑娘有什么吩
咐,小可只要能力所及,愿效犬马之劳。”
  陶纯纯满意的点了点头,她面上笑容一敛,便立刻变得令人想去亲近,却又不敢亲近,
不敢亲近,却又想去亲近。
  她目光凝注着面前的枯瘦汉子,就正如庙中女佛在俯视着面前上香敬火的虔诚弟子一
般。
  她轻轻伸出三只春葱般的玉指,缓缓道:“我此番要赶到江苏虎丘去,办一件极为重要
的事,希望你此刻以信号与岸上的弟兄连络,叫他们替我准备好脚力,最快的长程健马,而
且每隔百里你还要替我准备好一个换马的人,和一匹可换的马!”
  “诸葛先生”沉吟半晌,面上微微现出难色。
  陶纯纯柳眉微颦,道:“这第一件事你就无法答应么?”
  “诸葛先生”连忙赔笑道:“在岸上准备真正容易,而且小可已经吩咐过了,每隔百
里,便准备一个换马的人……”
  言犹未了,陶纯纯已自冷笑一声,接口说道:“我凭着小小一枚‘如意青钱’,使得到
江北‘骡马帮’之助,由河南一直换马奔来,难道你这号称统辖长江沿岸数百里的‘长江铁
鱼帮’,还及不上那小小的江北‘骡马帮’么?”
  “诸葛先生”双眉紧皱,长叹一声,垂首道:“非是能力不逮,只是时间来不及了!”
  陶纯纯双目一张,笑容尽敛,倏地长身而起,冷冷道:“你难道不想要这‘铁鱼令’了
么?”
  “诸葛先生”头也不敢抬起,双眉皱得更紧,抬起头来缓缓道:“此事小可实在是无能
为力,因为‘铁鱼帮’的暗卡,只到江岸边五十里外为止,而时间如此匆迫,小可也无法先
令人赶到百里之外去,如果姑娘能暂缓一日,小可便必定能办好此事!”
  陶纯纯目光一凛,面上尽失温柔之色,大怒道:“暂缓一日?”
  “诸葛先生”垂下头去!
  陶纯纯长叹一声,“你可知道莫说再缓一日,就是再缓一个时辰,也来不及了!”
  “诸葛先生”面色已变,视线似乎再也不敢触及她那冷若冰霜般的面容,仍自垂着头,
期艾着道:“那么小可只有抱歉得很了。”
  陶纯纯面如青铁,木立半晌,突又娇笑一声,嫣然笑道:“既然如此,你也不必抱歉
了!”
  嫣然的笑语声中,她身形突地一动,缓缓举起手掌,似乎又要去抚弄鬓边的乱发,“诸
葛先生”见到她面上又已露出春花般的笑容,心中方自一宽,哪知她手掌方抬,掌势突地一
变,立掌横切,闪电般切在那犹自茫然不知所措的“诸葛先生”的咽喉之上。
  “诸葛先生”双睛一突,直直地望了她一眼,身形摇了两摇,连声音都未及发出,便
“噗”地一声,倒在舱板上,气绝而死。
  他这最后一眼中,不知道含了多少惊诧、怀疑与怨毒之意,但陶纯纯却连看也不再向他
看上一眼,只是呆呆地望着自己掌中的“铁鱼令’,嘴角犹自残留着一丝令人见了不禁销魂
的娇笑。
  她缓缓走到窗前,玉手轻抬,竟“噗通”一声,将那“铁鱼令”投入江中,然后沉重地
叹息一声,自语着道:“怎么办……怎么办呢……”轻抬莲步,跨过“诸葛先生”尸体,走
到舱门口。她脚步是那么谨慎而小心,就像是慈爱的母亲,唯恐自己的脚步会踩到伏在地上
嘻戏的孩子似的,然后她打开舱门,面向门外已被惊得呆了的两个彪形大汉,温柔地笑道:
“你们听得够了么?看得够了么?”
  两条大汉的四道目光,一起呆呆地望着她的一双玉手,一双曾经在嫣然的笑语中便制人
死命的玉手,他们的面色正有如晚霞落去后的苍穹般灰暗,他们已在烈日狂风中磨练成钢一
般的强壮肌肉,也在她那温柔的笑声中起了一阵阵栗悚的颤抖。
  陶纯纯笑容不敛,缓缓向这两条大汉走了过去,江船渐渐已离岸不远,她身形也离这两
条大汉更近,岸边烟水迷蒙,夜色苍茫,依稀可以看见一条黑衣大汉,牵着一匹长程健马,
鹄立在江畔。
  两条大汉垂手木立,甚至连动弹也不敢动弹一下。
  陶纯纯秋波转处,轻轻一笑。
  两条大汉见到她的笑容,都不禁自心底泛起一阵寒意,齐地颤抖道:“姑娘……马……
已准备好了。”
  陶纯纯笑道:“马已准备好了么……”她笑声更温柔。
  那两个大汉却吓得一起跪了下去,颤声道:“小的并没有得罪姑娘,但望姑娘饶小的一
命!”
  陶纯纯“噗哧”一笑,缓缓道:“长江铁鱼帮,都是像你们这样的蠢才,难怪会误了我
的大事……”语声一顿,突又嫣然笑道:“你看你们吓得这副样子,死了不是更痛快么?”
  两条大汉心头一震,还未敢抬起头来,陶纯纯窈窕的身躯,已轻盈地掠到他们身前,轻
盈地伸出手掌,向他们头顶拍了过去。
  她手势是那么温柔,笑容亦是那么温柔,亦如慈爱的母亲,要去抚摸她孩子们头上被风
吹乱了的头发。
  左侧的大汉张口惊呼半声,只觉一只纤柔的手掌,已抚到自己的头顶,于是他连剩下的
半声惊呼都来不及发出,周身一震,百脉俱断,直挺挺跪在地上的身躯,便又直挺挺地向前
倒去!
标题 <<旧雨楼·古龙《彩环曲》——第十章 西门世家>>
古龙《彩环曲》
第十章 西门世家
  那右侧的大汉见到陶纯纯脚步一动,便已和身扑到舱板上,腰、腿、时一起用力,连滚
两滚,滚开五尺,饶是这样,他额角仍不免被那纤纤的指尖拂到,只觉一阵火辣辣的刺痛,
宛如被一条烧得通红的铁链烫了一下,又像是被一条奇毒的蛇咬了一口。
  陶纯纯娇躯轻轻一扭,让开了左侧那大汉倒下去的尸体,口中“呀”地娇笑一声,轻轻
道:“你倒躲得快得很!”
  未死的大汉口颤舌冷,手足冰凉,方待跃入江中逃命!
  他身躯已近船舷,只要滚一滚,便可跃入江中,哪知他身躯还未动弹,鼻端已嗅到一阵
淡淡的幽香,眼前已瞥见一方轻红的衣袂,耳畔已听得陶纯纯温柔的笑语,一字一字他说
道:“你躲得虽快,可是究竟还是躲不开我的……”
  这彪形大汉侧身卧在舱板上,左肘压在身下,右臂向左前伸,双腿一曲一直,正是一副
“动”的神态,但是他此刻四肢却似已全部麻木,哪里还敢动弹一下,这“动”的神态,竟
变成了一副“死”的形象,他眼角偷偷瞟了她的莲足一眼,口中颤声道:“姑娘,小人但求
姑娘饶我一命……”
  陶纯纯接口道:“饶你一命——”她嘴角温柔的笑容,突地变得残酷而冰冷:“你们误
了我那等重要之事,我便是将你帮中之人,刀刀斩尽,个个诛绝,也不能泄尽我心头之
恨!”
  伏在地上的大汉,身躯仍自不敢动弹,甚至连抬起的手臂都不敢垂落,因为他生怕自己
稍一动弹,便会引起这貌美如花、却是毒如蛇蝎般少女的杀机,他倒抽一口凉气,颤声说
道:“长江‘铁鱼帮’是在水道上讨生活的,动用马匹,自然比不上‘江北骡马帮’那么方
便……”
  陶纯纯冷笑一声,缓缓抬起手掌,道:“真的么?”
  她衣袂微微一动,这大汉便又不禁机伶伶打了个冷战,连忙接口道:“但小人却有一个
方法,能够帮助姑娘在一夜之间赶到苏州!”
  陶纯纯掌势一顿,沉声道:“快说出来……”
  直到此刻,这大汉才敢自船板上翻身爬了起来,却仍然是直挺挺地跪着,口中说道:
“小人将这方法说出来后,但望姑娘能饶小人一命!”
  陶纯纯秋波转处,突又轻轻一笑,满面春风地柔声说道:“只要你的方法可用,我不但
饶你一命,而且……”柔声一笑,秋波凝睇,倏然住口。
  彪形大汉精神一振,目光痴痴地望着陶纯纯,他此刻方离死亡,竟然便已立刻生出欲
念。
  陶纯纯目光一寒,面上仍满带笑容,柔声道:“决说呀!”
  彪形大汉胸膛一挺,朗声道:“小人虽然愚鲁,但少年时走南闯北,也到过不少地方,
最南的去过苗山,最北的一直出了玉门关,到过蒙古大沙漠,那时小人年轻力壮,一路上也
曾干过不少轰轰烈烈的事……”在陶纯纯温柔的目光下,他居然竟又自吹自擂起来。
  陶纯纯柳眉微颦,已觉不耐,彪形大汉目光抬处,心头一惊,赶紧改口道:“姑娘您想
必也知道,普天之下,唯有蒙人最善驭马……”
  陶纯纯目光一亮,轻笑一声,这一声轻笑,当真是发自她的心底,若是有人能使她在今
夜赶到“虎丘”,她甚至不惜牺牲自己的一切。
  那大汉目光动处,狡猾地捕捉住她这一丝真心的笑容,语声一顿,故意沉吟半晌,突然
改口道:“有许多人在人们眼中几乎无法做到的事,一经说出方法诀窍之后,做起来便容易
的很,但如何去学到‘做’的方法,却是极为困难,出卖劳力的人总比读书人卑微得多,但
在每种不同的生活环境里,却可以得到不同的体验。”
  他又自故意长叹一声,接口道:“譬如我在蒙古大沙漠中的那一段日子,当真是艰苦已
极,可是在这一连串困苦的日子里,我所学到的,不过仅仅是这一个巧妙的方法而已。”
  陶纯纯秋波一转,立刻收敛起她那一丝已将她真心泄漏的微笑,眼帘微垂,轻蔑地瞧了
这仍跪在地上的大汉两眼,她光亮的银牙,咬了咬她娇美的樱唇,然后如花的娇靥上,便又
恢复了她销魂的美容,轻轻道:“你还跪在地上干什么?”玉手轻抬,将这大汉从舱板上扶
了起来,又自轻笑道:“我也知道要学到一件许多人都不懂得的知识,该是件多么困难的事
呀……我多么羡慕你,你胸中能有这种学问,真比身怀绝顶武功、家有百万珠宝的人还值得
骄傲……”
  轻轻娇笑声中,她缓缓挥动着罗袖,为这虽然愚昧、但却狡猾的大汉,拂拭着衣上的尘
土。
  于是这本自愚昧如猪、但却又被多年来的辛苦岁月磨练得狡猾如狐的大汉,粗糙而丑陋
的面容上,便无法自禁地泛出一丝得意的笑容,口中却连连道:“小人怎敢动姑娘玉手,罪
过罪过……’
  陶纯纯笑容更媚,纤细的指尖,轻轻滑过了他粗糙的面颊,温柔地笑道:“快不要说这
些活,我生平最……最喜欢的就是有知识的人,方才我若知道你是这样的,我……我就不会
对你那样了……”
  她羞涩地微笑一下,全身都散发出一种不可抗拒的女性温柔,而这份女性温柔,便又很
容易的使这大汉忘却了她方才手段的毒辣。
  他厚颜地干笑了一声,乘机捉住她的手掌,涎着脸笑道:“姑……姑娘……的手……
好……好白。”
  他语声又开始颤抖起来,却已不再是为了惊吓恐惧,而是为了心中有如猪油般厚腻的欲
望,已堵塞到他的咽喉。
  而陶纯纯竟然是顺从的……
  半晌,陶纯纯突地惊“呀”了一声,挣脱了他,低声道:“你看,船已到岸了,岸上还
有人……”
  本自满面陶醉的大汉,立刻神色一变,瞧了岸上牵马而立的汉子一眼,变色惶声说道:
“他看到了么?……不好,若是被他看到……此人绝不可留……”
  原来在他的性格之中,除了“猪”的愚蠢与“狐”的狡猾之外,竟还有着“豺狼”的残
酷与“鼠”的胆小。
  陶纯纯轻轻一皱她那新月似的双眉,沉声道:“你要杀死他么?”
  这大汉不住颔首,连声道:“非杀死不可,非杀死不可……他若看到了船上的尸首,又
看到了你和我……那怎么得了,那怎么得了!”
  陶纯纯幽幽一叹,道:“好说,既然你要杀他,我也只好让你杀了!”
  她似乎又变得十分仁慈,要杀人不过是他的意思而已,而这愚昧的大汉似乎也认为她方
才所杀死的人都是自己的意思,又自不住说道:“是,听我的话,快将他杀死……”。
  言犹未了,陶纯纯窈窕的身躯,有如飞燕般掠过一丈远近的河面,掠到岸上,夜色之
中,只见她玉手轻抬,只听一声低呼,她已将那牵马的大汉挟了回来,“砰”地一声,掷到
舱板上。
  她神态仍是那么从容,就像她方才制伏的,不过只是一只温柔的白免而已。
  大汉展颜一笑,陶纯纯道:“我已点了他的穴道,你要杀他,还是你自己动手好了。”
有着豺狼般性格的大汉,立刻显露出他凶暴的一面,直眉瞠目,“喇”地自腰间拔出一柄解
腕尖刀,指着地上动也无法动弹的汉子,厉声道:“你看!你看!我叫你看!”“唰”地两
刀剐下!“你听!你听!我叫你听!”“唰”地又是两刀割下。
  静静的江岸边,立刻发出几声惨绝人寰的惨叫,躺在舱板上的那无辜的汉子,便已失去
了他的一双眼睛与一双耳朵。
  陶纯纯眼帘一合,似乎再也不愿见到这种残酷的景象,轻轻道:“算了吧,我……心里
难受得很!”
  于是残酷的豺狼,立刻又变成愚昧的猪,他挥舞着掌中血淋淋的尖刀,口中大声喝道:
“这种奴才,非要教训教训他们不可。”
  他语声高亢,胸膛大挺,神态之间,仿佛是自己做了一件十分值得夸耀的英雄事迹,然
后瞟了陶纯纯一眼,面上凶暴的狞笑便又变成了贪婪的痴笑,垂下掌中尖刀,痴痴笑道:
“但你既然说算了,自然就算了,我总是听你的!”
  忽地一步走到陶纯纯身侧,俯在她耳畔,低低他说了两句话,陶纯纯红生双靥,垂首娇
笑一声,轻轻摇了摇头,那大汉又附在她耳畔说了两句话。
  陶纯纯一手轻抚云鬓,吃吃娇笑着道:“你坏死了……我问你,你对我究竟……究竟好
不好?”
  那大汉双目一张,故意将身上的肌肉,夸张地展露了一下,表示他身材的彪壮,然后挺
胸扬眉道:“我自然对你好,极好,好得说也说不出!”
  那大汉干咳了两声,缓缓道:“你要到虎丘去,有什么事这般严重?”
  陶纯纯抬目望了望天色,面上又自忍不住露出了焦急之色,口中却依然笑道:“这事说
来活长,以后我会详详细细的告诉你的!”
  那大汉浓眉一扬,脱口道:“以后……”
  陶纯纯轻轻笑道:“以后……总有一天!”
  大汉挣红了脖子,目中尽是狂喜之色,讷讷道:“以后我们还能相见?”
  陶纯纯巧笑情然,道:“自然。”
  那大汉欢呼一声,几乎从船舱上跳了起来。
  陶纯纯突地笑容一敛,冷冷道:“你对我好,为什么不早些告诉我,难道你想以此来要
挟我吗?”
  那大汉呆了一呆,陶纯纯忽又轻轻笑道:“其实你根本不必要用任何事来要挟我,
我……我……”轻咳一声,垂首不语。
  那大汉站在她身畔,似乎才被那一声轻咳自梦中惊醒,口中不断他说:“我告诉你……
我告诉你!”语声突地变得十分响亮:“除了沿途换马之外,你要想在半日之间赶到虎丘,
你只有用……用……”
  陶纯纯柳眉一扬,脱口道:“用什么方法?”
  那大汉道:“放血!”
  陶纯纯柳眉轻霓,诧声道:“放血?……”
  那大汉挺一挺胸膛,朗声道:“不错,放血!马行百里之后,体力已渐不支,速度必然
锐减,这时纵然是大罗神仙,也无法再教它恢复体力,但……”
  他得意地大笑数声,一字一字地缓缓接口说道:“唯有放血,蒙人追逐猎物,或是追踪
敌人,遇着马匹不够时,便是靠着这‘放血’之法,达到目的!”
  陶纯纯又自忍不住接口道:“什么叫‘放血’?怎么样放血?”
  那大汉“嘿嘿”大笑了数声,走过去一把揽住陶纯纯的肩头,大笑着道:“马行过急过
久,体内血液已热,这时你若将它后股刺破,使它体内热的血液,流出一些,马行便又可恢
复到原来的速度,这方法听来虽似神奇,其实却最实用不过,只是——哈哈,对马说来,未
免太残忍了一些!”
  陶纯纯轻轻点了点头,幽幽叹道:“的确是太残忍了一些,但也无可奈何了……”
  长叹声中,她突地缓缓伸出手掌,在这大汉额上轻拭了一下,这大汉嘴角不禁又自绽开
一丝温馨与得意的微笑。
  陶纯纯娇笑道:“你高兴么?”手掌顺势轻轻拂下,五只春葱般的纤指,微微一曲。
  这大汉痴笑着道:“有你在一起,”手掌圈过陶纯纯的香肩:“我自然是高——”语声
未了,陶纯纯的纤纤玉指,已在他鼻端“迎香”、嘴角“四白”、唇底“下仓”三处大穴
上,各各点了一下。
  这大汉双目一张,目光中倏地现出恐怖之色。
  陶纯纯笑容转冷,冷冷笑道:“你现在还高兴么?”
  这大汉身形一软,扑倒地下,他那肌肉已全僵木的面容上,却还残留着一丝贪婪的痴
笑!
  陶纯纯并没有杀他,只是将他放在那犹自不断呻吟,双耳双目已失的汉子身侧,口中轻
轻道:“我已将你的仇人放到你身畔了,他方才怎样对待你,你此刻不妨再加十倍还给
他!”
  满面浴血、晕绝数次方自醒来的汉子,呻吟顿止,突地发出几声凄厉阴森的长笑!
  笑声划破夜空的静寂,陶纯纯娇躯微展,已轻盈地掠到岸上,只留下那猪般愚昧、鼠般
畏怯,狐般狡猾、豺狼般凶暴的大汉,恐怖而失望地在凄厉的笑声中颤抖。
  为了他的愚昧、畏怯、狡猾和凶暴,他虽然比他的同伴死得晚些,甚至还享受过一段短
暂的温馨时光,但此刻却毫无疑问的将要死得更惨,只听一阵马蹄声,如飞奔去。
  于是凄厉的笑声,便渐被蹄声所掩,而急剧的蹄声,也渐渐消寂,无边夜幕,垂得更
深。
  江岸树林边,突地走出一条颀长的白衣人影,缓缓踱到那已流满了鲜血的江岸边,看了
两眼,口中竟发出一声森寒的冷笑。
  江风,吹舞起他的白衫的衣袂,也吹舞起岸边的木叶,他瘦削颀长的身躯,却丝毫未曾
动弹一下,亦正如那株木叶如盖的巨树一样,似乎多年前便已屹立在这里,风声之中,阴暗
的林中似乎突地又发出一声响动。
  白衣人霍然转过身来,星光映着他的面孔,闪烁出一片青碧色的光芒,他,竟是那武功
离奇、来历诡秘、行事亦叫人难测的雪衣人!他露在那狰狞的青铜面具外的一双眼睛,有如
两道雪亮的剑光,笔直地望向那片阴暗的林木!
  只听木叶一阵响动,阴影中果然又自走出一个人来,青衫窄袖,云鬓篷松,神色间似乎
十分憔悴,但行止间却又似十分兴奋,月光之下,她一双眼波正如痴如醉地望向这神秘的雪
衣人,对他那冰冷森寒的目光,竟似一无畏惧。
  她痴痴地望着他,痴痴地走向他,口中却痴笑一声,缓缓道:“我终于找到你了!”语
意中充满欣喜安慰之意,既像是慈母寻得失散的孩子,又像是旅人拾回巨金。
  雪衣人亦不禁为之愕了一愕,冷冷道:“你是谁?”
  青衣少女脚步虽细碎,此刻亦已走到他面前,口中仍在喃喃说道:“我终于找到你
了……”突地右掌前伸,并指如剑,闪电般各雪衣人前胸“乳泉”大穴点去。
  雪衣人目光一转,就在这刹那之间,他目光中已换了许多表情,直到这青衣少女的一双
玉指已堪堪触着他的新衣衫。
  他手腕方自一反,便已轻轻地将她那来势急如闪电般的手掌,托在手里,就像是她自己
将自己的手掌送进去似的。
  哪知这青衣少女面上既不惊惧,亦不畏怯,反而满现欣喜之色,只听雪衣人冷冷道:
“你是谁?与我有何仇恨?”
  青衣少女痴痴一笑,口中仍在如痴如醉地喃喃说道:“果然是你!你的武功真好,你竟
能将那平平淡淡的一招‘齐眉举案’,用得这佯神妙,难怪他会那佯夸奖你!”
  雪衣人不禁又为之愕了一愕,冷冷喝道:“谁?”
  青衣少女秋波一转,任凭自己的王手,留在这雪衣人冰冷的掌上,竟似毫不在意似的,
反而轻轻一笑,答非所问的说道:“你手指又细又长,但拇指和食指上,却生满了厚茧,想
必你练剑时,也下过一番苦功,可是……你身上怎会没有佩剑?”
  那时男女之防,甚是严谨,青衣少女如此的神态,使得雪衣人一双冰冷的目光,也不禁
露出诧异之色,反而放下了她的玉手,却听这青衣少女微微一笑,回答了他方才的问话:
“夸奖你的人或许不认得,但他却和你交过一次手……”
  话犹未了,雪衣人已诧声说道:“柳鹤亭……他真的会夸奖我……”
  青衣少女轻轻笑道:“你真的聪明,怎地一猜就猜中了……”
  雪衣人目光一凛,一字一字地缓缓说道:“真正与我交过手的人,只怕也只有他一人还
能留在世上夸我……”
  这两句话语气森严,自他口中说出,更显得冰冰冷冷,静夜秋风之中,无论是谁听得如
此冷酷的言语,也会不自觉地生出寒意。
  但这青衣少女却仍然面带娇笑,轻叹一声,这一声轻叹中,并无责怪惋惜之间,而充满
赞美、羡慕之情。
  雪衣人呆呆地瞧了她半晌,突地沉声说道:“你难道不认为我的手段太狠太毒?”
  青衣少女微微一笑道:“武功一道,强者生、弱者死,本是天经地义的事,那些武功远
不如你的人,偏偏要来与你动手,本就该死,你武功若是不如他们,不是也一样早被他人杀
死了么,我认为两人交手,只要比武时不用卑鄙的方法,打得公公平平,强者杀死弱者,便
一点也不算狠毒,你说是么?”
  雪衣人双目一阵闪动,突地发出一阵奇异的光彩,这种目光像是一个离乡的游子,在异
地遇着亲人,又像是一个孤高的隐士,在无意间遇着知音。
  而雪衣人此时却以这种目光,凝注在那青衣少女面上,口中沉声道:“我打得是否公
平,柳鹤亭想必会告诉你的!”
  青衣少女含笑说道:“你若打得不公平,他又怎会夸奖你!”
  两人目光相对,竟彼此凝注了半晌,雪衣人冰冷的目光中,突又闪烁出一阵温暖的笑
意,要知他生性孤僻,一生之中,从未对人有过好感,而这青衣少女方才的一番说话,却正
说入了他的心里。
  江风南吹,青衣少女伸出手掌,轻轻理了理鬓边云雾般的乱发。
  雪衣人目光随着她手掌移动,口中却缓缓说道:“你右掌甚是坚定,左掌时时刻刻都像
是在捏着剑诀,看来你对剑法一道,也下过不少苦功,是么?”他此刻言辞语意,已说得十
分平和,与他平日说话时的冰冷森严,大不相同。
  青衣少女愕了半晌,突地幽幽长叹一声,道:“下过不少苦功……唉!老实对你说,我
一生之中,除了练剑之外,什么事都没有做过,什么事都不去想它,可是我的剑法……”
  雪衣人沉声道:“你的武功,我一招便可胜你!”他语气中既无示威之意,也没有威胁
或骄做的意味,而说得诚诚恳恳,正如师长训海自己的子弟。
  而这青衣少女也丝毫不觉得他这句话有什么刺耳之外,只是轻轻叹道:“我知道……方
才我向你突然使出的一招,本留有三招极厉害的后着,可是你轻轻一抬手,便将它破去
了。”
  雪衣人缓缓点了点头,道:“如此说来,你要找我,并非是要来寻我交手比武的了。”
  青衣少女亦自缓缓点了点头,道:“我来找你,第一是要试试你的武功,是否真的和别
人口中所说的一样,第二我……我……”垂下头去,倏然住口不语。
  雪衣人轻抬手掌,似乎也要为她理一理鬓边的乱发,但掌到中途,口中缓缓道:“什么
事,你只管说出来便是!”
  青衣少女目光一抬,笔直地望着他,缓缓地道:“我想要拜你为师,不知你可愿收我这
个徒弟!”
  雪衣人呆了一呆,显见这句话是大出他意料之外,半晌,他方自诧声沉吟着道:“拜我
为师?……”
  青衣少女胸膛一挺,道:“不错,拜你为师,柳鹤亭对我说,你是他眼中的天下第一剑
手,我一生学剑,但直到今日,剑法还是平庸得很,若不能拜你为师,我只有去寻个幽僻的
所在———死了之……”这几句话她说得截钉断铁,丝毫没有犹疑之处,显见她实已下了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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