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传旨差官,张亮基当着骆秉章、罗绕典、向荣的面,气愤地骂道:“这也不知是谁给皇上出的馊主意!广州距长沙千里之遥,让徐广缙来任湖广总督,要等何年何月他才能到任?”
罗绕典这时道:“上头把徐制军放到湖广,还不是因为徐制军手里有一万精兵吗?上头现在看重的是兵而不是人!”
向荣道:“罗抚台这话不假,卑职也有同感!”
这话不久传进左宗棠的耳中,左宗棠知道张亮基是为自己没有坐上湖广总督的位置而讲出的气话。左宗棠私下感叹道:“如此国事,如此官员,奈何!”
左宗棠不由心生一丝灰灰的退隐之念,很是后悔自己出山。越十日,圣旨再次来到长沙巡抚衙门。
旨曰:“张亮基、罗绕典等奏,官兵连日围剿贼匪,使贼匪败退,并请将出力员弁先行奖励,开单呈览一折。此次贼匪暗用地雷、开花火炮,连扑省城。经张亮基、罗绕典、骆秉章、鲍起豹等督饬官兵,杀毙多名,迭获胜仗,剿办尚属认真,所有战守出力各员,自应量予恩施。提督衔总兵和春,交部优叙。运同衔署善化县事、浏阳县知县王葆生,着赏戴花翎,以同知升用。长沙县知县陈丕业,着交部从优议叙。军功蓝翎、湖南即补县丞、补缺后以应升之缺升用杨恩绶,着免补本班,以知县补用。前任江西莲花厅照磨、卓异候升县丞萧胜远,着以县丞遇缺即选,并赏戴六品翎顶。云南楚雄协副将邓绍良,着赏加总兵衔。贵州清江协右营都司金玉贵,着以游击尽先补用。四川阜和营都司周兆熊,着赏戴花翎……钦此。”
圣谕宣读完毕,受赏官员无不欢天喜地,独张亮基脸呈惊愕之色,左宗棠心生疑惑之念。
张亮基为左宗棠上的是夹单密保,照理是无论如何都应该恩准的。张亮基想象不出什么地方出了岔子。
当晚,张亮基把左宗棠单传进密室里,说道:“季高,你可不要怀疑老哥诳你,老哥是千真万确为你上了密保的。这件事,你我都不要声张,本部院要好好地查一查。照理,督抚的折子都要经军机处上报。本部院明儿就给军机处的同年章京写个信过去。本部院为官几十年,这样的事情还第一次遇见。”
第一部分 第16节:四十岁还在考进士,但没考上(16)
左宗棠沉吟着说道:“抚台大人,在下能够从白水洞来到巡抚衙门,原本就不求什么高官厚禄,只为报大人的知遇之恩。古人云:‘士为知己者死。’这件事,大人就不要劳神去查了。就算查,也不会查出什么结果的。山人敢肯定地说,大人为山人上的这个夹单密保,恐怕都没有走出巡抚衙门。上头没有看到密保,怎么能恩准大人的所请呢?大人想想是不是这个理儿?”
张亮基愣了许久才道:“是了!折子拜发前,是玉升替本部院打的封签,肯定是这个乌龟王八蛋做的手脚!看样子,以后拜发折子,封签总要本部院亲自动手才能确保不出差错!不过,这件事本部院还是要查一查,总要给老弟一个说法不是?”
左宗棠微微一笑道:“大人能有这个心,在下就已经很知足了。至于查出的结果如何,在山人看来,都是一样的。大人若无其它的事,山人就告辞回房了。”
张亮基默默点了一下头,左宗棠施礼退出房去。望着左宗棠的背影,张亮基忽然苦笑一声,说道:“这个左季高,天生不是个做官的料!可惜了这个人!”
依照常理,密保单出了差错,上奏的人追究也可,不追究也可,对密保的人来说,都应该对上宪的保举表示出感恩戴德的姿态,起码要跪地叩头,还要称颂一句“沐恩”才行。但左宗棠偏偏不按官场的规矩办事,这就不能不让久历官场的张亮基心生感慨了。
左宗棠进了杨昌浚的办事房,杨昌浚正在灯下看书。
听到门响,杨昌浚抬起头来,见是左宗棠,便忙把书放下,起身说道:“左三爷。”
左宗棠笑了笑,用手摸着胡子说道:“石泉,灯下观书,要不要给你找个红袖添香的人哪?”
石泉是杨昌浚的字。杨昌浚忙把炕上的行李往后推了推,便拉着左宗棠坐下,笑道:“莫非三爷想做添香的人?”
左宗棠哈哈笑道:“山人老了,又是个男的!石泉进衙门这几天,还习惯吗?”
杨昌浚给左宗棠斟上一杯茶,道:“书办书办,写字吃饭,冻不死,饿不着。三爷,长毛已经攻破武昌许多天了,怎么还对长沙没有动静呢?长毛下一个目标究竟是不是长沙呀?”
左宗棠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说道:“长毛当中也有懂兵事的。现在,向荣率队已围向武昌,朝廷又从各省征调了两万余人伺机收复武昌。徐制军率麾下九千人,正一程一程地往这里赶。长毛若此时对长沙下手,不仅长沙攻不下,连到手的武昌也要再次还给官军。山人推断,洪秀全也在大量调兵,他早晚要对长沙下手,只是还没有找到官军的破绽罢了。对了石泉,你在湘乡同着罗山搞团练,依你看,这团练究竟顶用不顶用?”
第一部分 第17节:四十岁还在考进士,但没考上(17)
杨昌浚苦笑一声道:“三爷不问,我还想找个空子同三爷讲一讲呢。这团练哪,其实一点儿用处都没有。三爷知道百姓怎么说这团练吗?团练团练,手里的家伙七长八短,没上战场又呼又喊,要粮要钱;打起仗来丢人现眼、又跑又颠!听听,这就是我大清国时下正倡办的团练哪!三爷呀,您是抚台眼前的红人,您老就进上一言。这团练哪,不办也罢。劳民伤财不说,还容易起祸水。”
左宗棠愣怔了许久才喃喃说道:“怎么会这样呢?上次在北门修碉堡用的就是各县的团练哪!”
杨昌浚道:“三爷,您老熟读兵书,修碉堡和上阵杀敌能同日而语吗?上次在省城修碉堡,团练充当的其实是长夫的角色。朝廷想依靠团练剿贼,肯定要误事,您老不信就走着瞧。”
左宗棠没有言语,默默地拿起茶杯,边喝茶,边沉思起来。
是年九月,左宗棠从暗探口中得知,太平军的一支军队由武昌即将起程,是向江宁大营运送粮草的,于是向张亮基提出劫粮建议。
张亮基采纳建议,全权委任左宗棠办理此事。左宗棠于是带五营抚标军,乔装成太平军模样,在傍晚时分向武昌进发。
左宗棠率军经过十几个昼夜的急行,终与太平军粮草车队相逢于一处山坡之上,旋发起攻击。
太平军未加防备,死伤大半,丢下粮车败退武昌。
左宗棠着军兵押着粮车由间道高奏凯歌返回长沙。
这是左宗棠出山以来首次统军作战,不期竟大获全胜,长沙军民无不称奇。此役,也奠定了左宗棠湖南巡抚衙门第一幕僚的地位。
左宗棠回城的当晚,张亮基连夜上奏朝廷,为此役出力员弁请功,并再次单片密保左宗棠。折子秘密拜发,左宗棠并不知道。张亮基要给左宗棠一个意外的惊喜。
左宗棠第一次升迁
是年十一月二十九日,诏授湘乡在籍丁忧侍郎曾国藩为湖南团练大臣,帮同办理湖南军务。
张亮基于是调罗泽南、王錱、罗信南所练湘乡、湘阴、湘潭三县团丁一千二百人到省城防守,交曾国藩约束训练。曾国藩原本一介文官,刚到长沙时对办理团练是缺乏信心的,后在左宗棠与丁忧翰林郭嵩焘的反复陈说下,始才安下心来。
曾国藩,字伯涵,号涤生,是道光十八年(公元1838年)殿试三甲进士。因朝考一等第三名,被道光皇帝破格钦点为翰林院庶吉士。庶常散馆,又因答对明白而实授翰林院从七品检讨。从此开始一路升迁。
咸丰三年(公元1853年)正月初一,湖南巡抚衙门正在欢度大年的第一天,圣旨偏偏在这时飞递进巡抚衙门:照张亮基所奏,左宗棠因“防守湖南有功”、“劫匪贼粮草筹划得当”,着赏七品顶戴以知县用,并加恩赏加同知衔。其它员弁也论功得赏,无一遗漏。
第一部分 第18节:四十岁还在考进士,但没考上(18)
不想步入官场的左宗棠最终还是凭自己的所学迈进了官场。
几乎就在左宗棠接旨的同时,署湖广总督徐广缙在赶往长沙的途中,突然遭遇太平军拦截。经太平军奋力冲杀,徐广缙所率兵勇死伤大半。徐广缙率残部拼死突出包围圈,一路狂奔。太平军穷追不舍。
正月十二,圣旨飞递湖南巡抚衙门:“徐广缙剿匪不力,被革职留营效力;湖广总督暂着张亮基署理;湖南巡抚暂着布政使潘铎署理;湖北巡抚暂着骆秉章署理。”圣旨最后严命张亮基“会同革督徐广缙、广西提督向荣等,统带各部兵勇,克期收复武昌,荡平境内股匪”。
骆秉章终于再度崛起。骆秉章也是个老官场,是湖南署理巡抚张亮基的前任。骆秉章为广东花县人,原名俊,以字行,改字吁门,号儒斋。出身两榜,做过翰林院编修、侍讲学士,后外放贵州出任地方官,一直熬到道光三十年(公元1850年)才坐到贵州布政使的位置上。考虑到广西与湖南相邻,为防太平军打进湖南,刚刚即位的咸丰帝未及骆秉章把贵州布政使的椅子坐热,便把他升调至湖南出任巡抚。
也是骆秉章时运不济,他前脚迈进长沙,刚把巡抚关防拿到手,萧朝贵后脚就带着太平军先锋部队嗷嗷叫着进入湖南,几天光景就把道州攻破。
消息传进京城,咸丰帝一怒之下将他革职逮京问罪。后来一想又发现不妥,因为太平军毕竟不是骆秉章请进湖南的。于是又紧急下旨,命其留营戴罪立功。
张亮基到长沙后,经过调查,发现骆秉章进长沙和太平军进道州几乎是同一时间。他把这件事如实奏了上去。咸丰帝读完张亮基的折子,想也没想就发出一旨:“赏骆秉章二品顶戴帮办湖南军务。”算是给了骆秉章一个安慰。
左宗棠顶戴官服带着杨昌浚等一应衙门幕僚来向张亮基道喜。
张亮基却苦着脸说道:“武昌现被长毛占据,湖广总督连个衙门都没有。现在的湖广总督,分明是个刚出锅的山芋,扔了可惜,拿着烫手!季高,你是活诸葛。你说说看,本部堂应该怎么办才好?”
左宗棠捻须笑道:“制军大人,下官经过反复思虑,大人此次虽然接了个烫手的山芋,但还是有几步活棋可走的!”
张亮基忙道:“季高,你快说说看。本部堂可不想蹈徐广缙的覆辙呀!”部堂是总督的自称,因晚清的总督都例兼兵部尚书,尚书和侍郎都是一部堂官。总督的自称自然就要有别于巡抚,证明总督大于巡抚。
杨昌浚接口道:“是啊,说起来也真是不可思议。徐大人从升署湖广总督到现在不过三个月的光景,他连总督衙门的辕门还没摸着呢,就被革职留营了,咳!”
第一部分 第19节:四十岁还在考进士,但没考上(19)
左宗棠道:“制军大人容禀,大人的第一步棋,是要调一个人。只要这个人来到大人的身边,武昌就有收复的希望。”
张亮基忙问一句:“这个人是谁?”
左宗棠答道:“这个人武举出身,以练勇起家,曾做过陕西候补知府,现在正在新宁丁忧守孝。”
张亮基接口道:“季高,你是说奏请起复江忠源?”
左宗棠道:“大人,江忠源的楚勇现都归钦差大臣赛尚阿调遣。只要朝廷起复江忠源,江忠源不仅很快能为大人募起一支新勇,还能把留在赛相身边的楚勇拉过来。江忠源作战勇猛,长毛闻之无不胆寒。只要江忠源一站出来,大人眼前这盘棋可就全活了!大人以为如何?”
张亮基沉思了一下,缓缓说道:“季高啊,江忠源这个人本部堂知道,防守长沙他是立有大功的。可惜长毛从长沙撤围,他跟手便回籍丁忧了。江忠源是个忠孝两全的节烈汉子。本部堂不担心别样,只是担心他不肯舍孝出山哪!”
左宗棠道:“大人只管上奏朝廷,江忠源那里,由下官去说服。不错,江忠源一贯讲究忠孝两全,但他更识大体。下官推算,只要朝廷准许起复江忠源,江忠源就一定能舍孝出山,重上沙场!”
张亮基笑着击案道:“好!就依你所言。你适才不是说还有几步棋吗?你一一讲来!”
左宗棠道:“第二步棋,是大人立即遣一队人马速去救徐广缙徐大人。只要徐大人的人马能赶过来,大人收复武昌的人马就会增加三到五千人。这件事刻不容缓,大人今晚就须调兵遣将,一定要抢在长毛的前头把徐大人的人马救出来。第三步棋,此次收复武昌,大人不可单独行动,一定要与赛相国、向军门等几路人马会合之后同时行动,用重兵逼迫长毛放弃武昌。大人以为如何?”
张亮基苦笑一声道:“这件事说起来极其容易,当真做起来,却千难万难。赛尚阿是以大学士之高位领钦差大臣,说穿了,他老是替皇上来湖广督军的。向荣是广西提督,除了皇上的话他肯听,其它的人,他根本就不放在眼里。本部堂与他合兵一处,他肯吗?季高啊,依本部堂看,你指的这三条路,这最后一条路是走不通的。等江忠源和徐广缙到了长沙之后,再说吧。”
这时,鲍起豹带着和春、张国梁等人也来向张亮基道喜。左宗棠不想看鲍起豹的脸子,只好同着众幕僚退出签押房。
左宗棠为什么让张亮基奏调江忠源呢?
江忠源,字常孺,号岷樵,与左宗棠、罗泽南、杨昌浚是至交。江忠源中举的当年,湖南新宁雷再浩聚众起义。江忠源于是自募六百名团练,配合当地官军围剿雷再浩,功成,授知县,分发浙江秀水、丽水任职。太平天国成立后,各地义军纷起,江忠源于是回籍再次募勇,后奉旨率勇到广西跟随赛尚阿与太平军作战,因功擢同知,升知府,分发陕西候补,旋丁忧回籍。在当时的大清国,江忠源是举国公认最会办团练的人,也是办团练最成功的人。
第一部分 第20节:四十岁还在考进士,但没考上(20)
试想,军兴时期,左宗棠不举荐这样的人,还能举荐谁呢?
为能使江忠源出山,就在张亮基上奏朝廷起复丁忧知府江忠源帮办军务的折子拜发不久,左宗棠又亲自走了一趟新宁,凭三寸不烂之舌,力劝江忠源舍孝报国。说服江忠源后,左宗棠又转道长沙郊外去看望了一下正在全力练勇的曾国藩。
左宗棠与这位曾侍郎也是至交,左宗棠最后一次进京会试,还在曾府住过几日。
左宗棠在曾国藩的大营逗留了一天,用过晚饭才回到巡抚衙门。
朝廷很快照准张亮基所请,让张亮基向江忠源转达圣谕:“赏江忠源四品顶戴,以道员用,准张亮基将其带赴湖北差遣委用。钦此。”
江忠源接旨的当天即带着两名下人来长沙向张亮基禀到。
江忠源到长沙不一刻,已革总督徐广缙带着三千残兵败将也来到长沙城下。
张亮基于是将骆秉章、罗绕典、潘铎、鲍起豹等人召集到一起,同着江忠源、徐广缙一道,会商起收复武昌的大计来。
会前,张亮基生怕心直口快的左宗棠再与鲍起豹发生冲突,于是单给左宗棠十天的假期,回白水洞看视家小。
左宗棠于是差人特邀郭嵩焘一同到白水洞去逍遥。
傍晚时分,左宗棠换上便装,带上两名仆役,悄悄离开长沙城。
他此时虽然已是官身,但他不想过分招摇,因为在他的心目中,七品候补知县根本就算不得什么官员,亦非炫耀的资本。
听说夫君回来了,周诒端让丫环扶着自己赶出府门来迎,对着左宗棠说:“昨晚,灯花乱跳,奴婢就知道今儿得有喜事临门,老爷可不就回来了?”说完,又忙不迭地让下人打开中门,迎接老爷,又打发丫环去请张氏。
左宗棠同着周诒端到书房刚刚落座,侍妾张氏便在丫环的搀扶下赶了过来。一见左宗棠的面,张氏便道:“老爷升了官,贱妾可是等着老爷的赏钱呢!姐姐,贱妾说得对不对?”
诒端笑道:“是啊,老爷下山不到半年,就捧回个七品的县太爷回来,湘潭的一家大小,怕也等着喜酒喝呢!老爷,就着您这次回来,摆上几桌吧?不能冷了咱们的心哪!”
左宗棠哈哈笑道:“七品知县,还是个候补的,芝麻绿豆大的官儿,算什么喜?你们不要在这里胡搅蛮缠,快让人打扫出一间房来,收拾干净,给筠仙住。筠仙到了以后,我们还有军国大事需要商议呢!”
听了这话,夫人心下虽有些不愿意,但还是笑着答应了一声,同着张氏扶着丫环走出去。
左宗棠到家的午后,郭嵩焘也来到了白水洞。
以后的几天当中,当世的两位奇才,在书房里,或是在山间小路上,开始交流起对时局的看法以及练兵、制械、外交等事。
郭嵩焘在白水洞左府住了九天,左宗棠与郭嵩焘谈了九天。
左宗棠假满后,两个人一同下山。
左宗棠径赴长沙,郭嵩焘则回了曾国藩大营。郭嵩焘眼下正帮着曾国藩练勇,主持募饷筹粮等事,甚是忙碌。(更多精彩内容,尽在《左宗棠发迹史》)
第一部分 第21节:乱说话却帮了领导大忙(1)
第二章乱说话却帮了领导大忙
天赐良机
左宗棠回到长沙的五日后,张亮基率骆秉章、徐广缙等各军移出长沙城外,开始向武昌靠拢。
左宗棠随行差委,书办杨昌浚则留在湖南巡抚衙门继续做他的书办。江忠源已回新宁去招募新勇,江忠源的旧部,此时已陆续从赛尚阿的军中划出,归到张亮基的麾下。张亮基此时拥有军兵近六千人。
在途中,张亮基对左宗棠说道:“季高啊,本部堂麾下名义上有六千人,其实,能调动的不过只三千罢了。徐广缙手里的三千兵勇,除了他自己,谁也休想调得动啊!”
左宗棠笑道:“徐大人是革督,圣旨已明令他老留营差遣,连徐大人都归您老差遣,他帐下的兵勇怎敢不听差遣呢?”
张亮基苦笑数声,却话锋一转道:“季高啊,你回白水洞的时候,本部堂给上头递了个八百里加急,想把徐广缙调进京师去。你说,上头能准吗?”
左宗棠一愣,随口说道:“制军大人,此时武昌未复,湖北大半州县未克,正是用人之际啊,您此时不该上这个折子啊!就算此时皇上有心想把徐大人逮进京师问罪,您老也该上折奏请徐大人留营才对啊!”
张亮基长叹一口气道:“季高啊,做官和做人不一样啊!有徐广缙在本部堂的身边,本部堂总是睡不安稳啊!本部堂有本部堂的苦衷啊!”左宗棠眼望着一脸憔悴的张亮基,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
越两日,圣旨递进军营。张亮基急忙让人摆案设香,然后便同着骆秉章、徐广缙二人面北跪倒,恭听圣谕。
谕曰:“已革两广总督署理湖广总督徐广缙着革去署任,即行拿问,由张亮基派员解交刑部问罪。钦此。”
差官宣旨毕,将圣旨双手递到张亮基的手里,说道:“请张大人按旨行事吧。”
张亮基起身,冲着徐广缙点了一下头。徐广缙的双眼明显一红,很不情愿地自动摘下顶戴,解下上赏军刀。
张亮基双手接过顶戴和军刀,叹口气道:“咳,这都是长毛闹的!仲升啊,你一路多保重吧,本部堂准备让湖南候补知县师鸣凤、湖南提标守备滕代麟二人护送你进京。”
徐广缙口里说一句“罪臣随时准备起程”,便默默地走出大帐。
当晚,左宗棠把自己关进营帐里,一个人喝起了闷酒,直喝到酩酊大醉才休。
第一部分 第22节:乱说话却帮了领导大忙(2)
徐广缙被张亮基差人送走不过五日,钦差大臣赛尚阿、广西提督向荣等部也奉旨向武昌靠拢过来。
张亮基怕头功被赛尚阿、向荣二人夺去,于是密令骆秉章,率徐广缙所遗三千部众,连夜向武昌疾驰。
左宗棠闻讯大惊,急忙来见张亮基。张亮基正坐在房里喝茶。
施礼毕,左宗棠说道:“制军大人,下官听说,大人已派骆中丞率军先期向武昌疾进,可是真的?”
张亮基笑道:“季高,你先坐下喝杯茶,来人,给左令沏新茶出来!”外面有人答应一声。
左宗棠急道:“大人,情况紧急,有些话要是不太好听,你就当下官是在胡乱说话吧——据下官所知,长毛在武昌屯兵过万,城外又扎有四个大营,估计也有五六千人。骆中丞孤军急进,太过冒险啦!我们现在人数仅只六千,加上赛相国、向军门也不过一万余众!”
张亮基摆摆手说道:“季高,你说的这些本部堂也想过。但本部堂以为,赛相国与向荣同时向武昌行进,武昌的长毛不会不知道。他肯待在武昌城里等着我们来打吗?
“本部堂虽是读圣人书长大的,但近几年还是读过几本兵书的。兵书云:‘兵者,诡道也。’本部堂让骆抚台先进,就是要把武昌城里的长毛引出来。只要长毛与骆抚台交上手,赛相国与向荣两个就不会坐视不理。他们三个与长毛杀在一处,我们正可乘虚收复武昌。只要能收复武昌,就算骆抚台带去的三千人全部战死也值啊!”
这时,侍卫端茶进来摆在左宗棠的面前。
侍卫退出去后,张亮基又道:“季高,本部堂此计你也没有料到吧?”张亮基的一番话,直把个左宗棠说得心惊肉跳、冷汗淋漓。
左宗棠沉吟着问道:“制军大人,您想没想过,若长毛知道骆中丞是离开大营单进,结局会怎么样?长毛若派出重兵半路将骆中丞围住,反过来,又扑向我们,然后再直奔长沙……”
张亮基先是一愣,犹豫着说道:“长毛发兵来围骆抚台,赛相国和向荣肯定发兵来救。”
左宗棠急问一句:“制军大人,骆中丞率部离营您老并没有预先知会赛、向二位大人,您怎么能断定二位大人能及时发兵去救呢?设若不救又当如何呢?”
张亮基愣了许久,终于一击桌案道:“季高,经你这么一说,本部堂此次单着骆吁门独进是过于唐突了,但骆吁门已走了一夜,估计离大营当在五十里开外。本部堂现在就派快马去追,晓谕骆吁门暂停前进,就地扎营等候,如何?”
左宗棠道:“大人,派快马传令自是必然,但大人还要连夜拔营快速去追赶,我与骆抚两营相隔只能在五里左右,超过十里,都有风险。我们两军合起来才六千人,势单力孤,无法迎战人数众多的长毛啊!”
第一部分 第23节:乱说话却帮了领导大忙(3)
张亮基把茶杯一推,道:“好,就依你言,快马传令的同时,大营亦连夜开拔。”
连续的几场冬雨,使湖北大地到处充满着逼人的寒气。
骆秉章率徐广缙旧部三千人刚刚行至嘉鱼一带,便和五千太平军相遇。骆秉章一面向大营的张亮基通报敌情,一面派出两匹战马急向赛尚阿、向荣求援,他自己则快速调整队形,迎战太平军。
交战不到一刻钟,从东西两面又包抄过来两路太平军人马,总数不下五千人,且装备极其精良,洋枪较多。
骆秉章大吃一惊,知道自己进了太平军预先设好的圈套,也顾不得多想,只想从包围圈中撕开一个缺口逃出去。
三路太平军却是早已抱定了吃掉他的念头,只是拼命厮杀,不留丝毫破绽给他。激战不到半个时辰,已有一千余官兵倒下。骆秉章渐渐处于只有招架之力,而无还手之功的境地。骆秉章知道,无论张亮基、赛尚阿、向荣进军的速度多么快,都无法挽回败局,也就是说,无论怎么样,他骆秉章都是死定了。
太平军开始实行切割包围,打算将这队清军逐步吃掉。骆秉章的队伍眼看着被分成七八股。
骆秉章在帅字旗下急忙传令各营,齐向帅旗靠拢,为援军的到来更多地争取些时间。但号令已无法传递出去。
正在这时,一队人马从东面山坡上呼啸而至。
骆秉章一时惊慌失措,以为是太平军加派的援军到了,不由仰天长叹一声:“天亡我也!”话未说完,身边的亲兵忽然大叫道:“抚台大人,是官军的旗号!”
骆秉章精神一振,定眼望去,但见来军打的果然是官军旗号:迎风飘展的帅字旗上,绣着一个斗大的“罗”字。
来人正是罗绕典。罗绕典奉旨协助张亮基收复武昌,碰巧走到了这里。罗绕典的人马虽只有三千,但他的到来,还是为骆秉章保住了一条性命。但太平军对清军援军的到来并未显出特别的惊慌,而是更加勇猛,企图想把罗绕典也一同吃掉。双方开始了极其酷烈的厮杀。
张亮基的人马终于赶了过来,不一刻,向荣率部也来到这里。太平军眼见清军越来越多,只好扯起撤字旗,向武昌退去。
张亮基正要下令安营,身边的左宗棠忙道:“制军大人,此时万不能扎营!”
张亮基忙问一句:“季高,官兵交战多时,又死伤大半,正可扎下营盘养一养元气,以利再战。”
左宗棠道:“大人熟读兵书,应该知道兵败如山倒这个道理。长毛向武昌败逃,官军此时正可奋力追赶,武昌一气可下。此乃天赐良机,决不能错过呀!”
骆秉章想了想也道:“制军大人,左令说得对。长毛虽势大,毕竟是败逃,我们可分几路追赶,不给他喘息机会。说不准,长毛不揣虚实,当真能弃城而走呢!”
第一部分 第24节:乱说话却帮了领导大忙(4)
张亮基于是快速分头与罗绕典、向荣二人商议了一下,这才下令继续追敌。
不在背后说闲话
钦差大臣、大学士赛尚阿为什么没有赶过来呢?
当时,赛尚阿率部正在离长沙一百余里的一处江湾扎营。江湾出产上好的鲈鱼,赛尚阿又最爱吃鱼,到了江湾他便打定主意在这里盘扎几日,好好饱饱口福。
骆秉章求援信到的时辰正是夜半,他正在熟睡。守门的侍卫见军情紧急,只好闯进大帐报信。
偏偏这时,他正在做梦,梦见一黑人对着他的头打了一棒,他睁开双眼便看到了骆秉章的军情快报。赛尚阿越想越怕,很快便认定此去一定凶多吉少,便让侍卫传令下去,让探马分四路先去打探消息,他则仍旧钻进被窝妄想做个好梦,再计较发兵的事。
赛尚阿料定,太平军能出兵围杀骆秉章,就能围杀张亮基。赛尚阿甚而进一步推断说,太平军出兵半路围杀骆秉章,只是施行的诱兵之计罢了。等几路官军分头赶到嘉鱼,太平军有可能一瞬间由四千增到四万,把几路官军团团围住,一个一个吃掉,然后趁势攻下长沙,则湖广两省便从此改姓洪矣!赛尚阿可不能上这个当!
赛尚阿是举国公认的老狐狸,但他此次却预料错了。太平军此次不仅没有再增兵迎战,且在张亮基、罗绕典、骆秉章、向荣的一路追赶之下,不仅主动从武昌撤军,且连武昌周边的四个州县,也一起丢掉。
太平军分水陆两路,浩浩荡荡向安徽境内扑去。张亮基与骆秉章很快接管了武昌、汉阳两郡并周边州县。进城的当日,张亮基把安民等所有事宜尽交付骆秉章之手,自己则亲自动手,给朝廷拜发收复武昌的报捷折子。
张亮基的这个头功,是稳捏在荷包里了。罗绕典、向荣二人也分别回营,亦忙着起草折子叙述大概情形。左宗棠按着张亮基的差委跟随骆秉章处理善后、重修城垣等事。
站在城头上,骆秉章忽然动情地对左宗棠说道:“季高啊,本部院现在能站在这里,可多亏了你呀!等安顿下来,本部院一定把你老弟请进巡抚衙门喝顿酒!”
左宗棠一愣,随后笑道:“抚台大人言重了。其实,此次嘉鱼失利,也并非制军蓄意所为,实是长毛凶悍所致。要说谢,大人该谢罗抚台才对。若非罗抚台赶到,长毛也不会退得这么快!”
骆秉章冷笑一声,忽然自言自语道:“有人忙着写折子给上头报喜,本部院呢,也在起草奏稿,却偏要给上头报忧。”说到此,骆秉章忽然话锋一转道:“季高啊,你老弟确是我大清国难得的活诸葛呀,可你老弟的有些话,有些人并不是真听啊!”
左宗棠忙接口道:“抚台大人,这里风大,我们还是到城下吧。”左宗棠话毕,当先走下城头。骆秉章笑一笑,也迈步下城。督抚不和,是当时大清国官场的通病,左宗棠不想卷入这种权力斗争之中。
第一部分 第25节:乱说话却帮了领导大忙(5)
张亮基进入武昌的第十日,圣旨颁下:“署江西巡抚罗绕典带军征剿得力,着赏一品顶戴升署云贵总督帮办江南军务;大学士、钦差大臣赛尚阿自督军以来,连遭败绩,又拥兵坐视骆秉章被围不理,实属可恨可恼,着拔去花翎,即行革职,由张亮基派员押赴京师交刑部问罪;广西提督向荣加钦差大臣衔,督办江南军务;湖北布政使,着岳兴阿补授;湖北按察使着张集馨补授;湖北督粮道员缺,着徐丰玉补授;徐丰玉所遗黄州府知府员缺,着贾亨晋补授;湖北汉阳府知府员缺,着余舜卿补授;湖北武昌府知府员缺,着延志调补。钦此。”
接旨毕,向荣很快离开武昌,去找赛尚阿接受钦差大臣关防;罗绕典也乐呵呵地出城去大营忙着料理谢恩的事。湖广总督临时的总督衙门里,转眼就剩了张亮基、骆秉章两个人。
张亮基冷笑着对骆秉章道:“本部堂料得不错的话,湖北的所有员缺,是你老弟奏请的吧?你老弟上折前,总该跟本部堂透个口风才对!像岳兴阿,上日刚升署的湖南臬司,他因为在江西与长毛作战一直无法到任,现在更不知他在何处,你老弟却保举他为湖北的藩司,他能到任吗?他不到任,总不济藩库的事由老弟一人料理吧?还有张集馨,也不知身在何处。你老弟保举的这些人都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人,不是要误事吗?”
骆秉章不慌不忙答道:“制军大人容禀,下官也有下官的道理。下官是湖北的署抚,大人却是湖广的署督。大人管着湖南、湖北两省,下官却管着湖北一省。大人试想,湖北的员缺不由下官保举,上头还要下官这个署抚干什么呢?不错,岳兴阿眼下是不能及时到任,但他接到圣旨后会很快来到的。岳兴阿懂钱粮,会计算,如今湖北还有一半州县在长毛的手里,用银的地方多的是。藩台不放岳兴阿,您老让下官还保举谁呢?”
张亮基把手一挥道:“不行!武昌刚刚收复,满目疮痍、百废待举,湖北的员缺不能虚悬,必须马上到任、视事,一刻也不能耽搁!这件事,本部堂要全盘思虑一下。对了,巡抚衙门还得几时才能修好?”
骆秉章阴沉着脸答道:“大概这一两天就能开署办公事了。大人,如果您没有别的吩咐,下官就告辞先走一步。”
张亮基想了两天,还是把左宗棠传进签押房吩咐道:“季高,湖北的员缺本部堂准备给上头上个折子,重新调整一下。我现在说一遍,你记一下,就照这个思路起稿。岳兴阿是湖南臬司,一直统兵在外,骆抚台举荐岳兴阿署湖北布政使不合适。张集馨现在也没在省城,一省的刑名,不能虚悬,可就近着江忠源暂行署理臬司兼督粮道。徐丰玉还做他的黄州府知府。武昌府着金云门署理。汉阳府知府着张汝瀛署理。饶拱辰是天门县知县,天门现失,饶拱辰正在省城,就让他去署理江夏县。松滋县知县刘鸿庚的境遇同饶令一般无二。这些老知县,在筹饷粮方面还是有一套的,让刘鸿庚去署理汉阳县,就这些吧。”
第一部分 第26节:乱说话却帮了领导大忙(6)
左宗棠吃惊地说道:“制军大人,照您老新拉的单子来看,不是把骆中丞的人都全盘否定了吗?大人,下官说句不中听的话,督抚同在一城,湖北的事情,您老该和骆中丞商量着办才是正理。督抚不和,可是上头最忌的事啊!”
张亮基愤愤地说道:“季高,你不用说了,本部堂主意已定。这次,本部堂就是要让骆秉章难看!湖北的员缺,本部堂并没有说过什么,他上折前,总该问一下本部堂的主意,大家互相照应一下才对。他倒好,背着本部堂,来了个先斩后奏。行了,你老弟起稿去吧。以后啊,这文案上的事情,你老弟就多操些心吧。”
左宗棠点了一下头,默默地起身离去。奏稿很快便在左宗棠的笔下生出。
奏稿一共向朝廷禀明了四件事:一、经战火洗劫的湖北百业待兴,而岳兴阿此时尚不知在何处,请改派河南布政使严正基为湖北布政使。二、张集馨未到任前,请放陕西候补道江忠源暂署按察使兼督粮道;黄州知府徐丰玉熟悉黄州的情形,最好改署汉黄德道。三、黄州知府请着邵纶护理。四、武昌府知府请派金云门署理。
奏稿这样写道:“臣查岳兴阿前升湖南臬司,尚未到任,现在不知人在何处,恐来楚尚需时日,现值兵燹之余,整饬地方,抚绥黎庶,均关紧要。查有河南布政使严正基,老成干练,实心爱民,现因办理广西粮台来楚,堪以暂令署理布政使。张集馨未到任以前,查有陕西候补道江忠源,经臣奏调赴湖北,该员勇于任事,勤干有为,堪以署理按察使兼督粮道。徐丰玉本任尚无紧要事件,该员曾任黄州府知府,于该处情形较熟,以之改署汉黄德道,可期得力。黄州府知府员缺,新放之贾亨晋现署岳州府事,尚有地方应办要件,未能即赴新任,黄州府知府员缺请即以岐亭同知邵纶暂行护理。武昌府知府员缺,经前署督臣徐广缙檄委新授安陆府知府金云门署理。汉阳府知府员缺,查有广西随员即补知府张汝瀛堪以署理。江夏县知县员缺,请以天门县知县饶拱辰署理。汉阳县知县员缺,请以松滋县知县刘鸿庚署理。所有委署各篆缘由,臣与署抚臣骆秉章面商,意见相同,理合奏明。”
张亮基看毕,想了想,问道:“季高,徐丰玉怎么改署汉黄德道了?你怎么把邵纶写成黄州府知府了?本部堂是这样同你交代的吗?”
左宗棠施礼道:“大人容禀。圣上已照准了骆中丞所荐各员缺的折子,如今大人要全盘否定,这从道理上有些说不过去。所以,下官就试着重新拟了这个员缺。徐丰玉和邵纶都是骆中丞看好的人,让徐丰玉改署汉黄德道,让同知衔的邵纶升署黄州府知府,骆中丞心里多少会对大人存一份感激的。大人想想下官说得在不在理呢?”
第一部分 第27节:乱说话却帮了领导大忙(7)
张亮基起身踱了两步,终于叹了口气道:“罢罢罢,骆秉章这回,算是遇见贵人了。”
张亮基话毕,重新坐到案头,很随意地从笔架上拿过一支笔,稍稍沾了一下墨,便在奏稿的下端写了“照缮”二字。张亮基把奏稿递给左宗棠道:“季高,你让案上誊一下吧,明儿一早拜发。对了季高,只几日光景,长毛便占据了安徽的大半州县,连省城也要不保。看样子,只要长毛占据了安徽,他还是要取我湖广啊!”
左宗棠没有言语,只管接过奏折走了出去。
张亮基重新奏请湖北各员缺的折子拜发不多几日,安徽省城安庆便被太平军攻破,巡抚蒋文庆战殁,司道各官奔逃,下落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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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天国调集重兵直扑江宁。
江宁又称金陵,是江苏重镇,是两江总督衙门所在地,亦是江宁布政使和江宁织造府在地。江宁的得失,关乎两江与湖广的存亡。
于是,咸丰皇帝紧急给张亮基下诏:“洪酋贼匪此次肆虐,连破九江、安庆,直逼江宁。前旨已令向荣率部会同两江总督陆建瀛追剿。据向荣奏报,追剿贼匪,必须炮船应手,水面攻击,方可得力。其前调湖南炮船,若徐广缙及早筹办,何至贻误至此?现值下游防剿万分吃紧,倘此项炮船不能应手,以致水路防剿毫无把握,是该署督有意掣肘,断难逃朕洞鉴。着将前次谕令封雇船只三四百号,多安大炮,委员星夜驶行;并节次谕令饬音德布、韩世禧、邓绍良,多雇船只,招募水摸,同卢应翔船只一并迅速驶往下游,听候钦差大臣向荣调拨,其船炮驶赴北省日期先行具奏。该署督身受重恩,若仍蹈从前覆辙,纵贼出境,以收复城池防贼回窜为词,坐视邻省下游失事,朕必将张亮基从重治罪,决不宽贷!”
张亮基接旨之后,汗流满面,他一面札饬①湖南巡抚衙门署抚潘铎,速雇民船四百号,每船都安装大炮,限期差员督带,急速驶往向荣大营听调;又连夜把骆秉章、江忠源传来,吩咐道:“安庆陷落,危及江宁,上头已大发雷霆,旨令本部堂督饬潘铎迅速雇船应急。本部堂适才已给湖南巡抚衙门发了札饬督办,但湖南一时如何能办到这么多船只?骆抚台,你看从湖北三天之内能否雇到二百艘船只?”
骆秉章道:“制军容禀。已收复的各州县、城郭,下官正在派员接收当中,一时哪能征集到船只?据出去的人回来禀告,长毛此次攻陷安庆,水师所用船只大半掳自湖北、湖南两省。下官这几日正在遴选得力员弁,监造一批战船供防剿用。”
张亮基听骆秉章如此一说,半天开言不得。他转而又问江忠源:“江道,募勇的事办得怎么样?江宁一旦失陷,长毛必定重来武昌!”
第一部分 第28节:乱说话却帮了领导大忙(8)
江忠源答道:“制军大人容禀。职道现有勇丁九百人,分两个营,由二弟忠义、三弟忠浚统带。职道将于近期再就近在湖北各州县招募三个营,凑够五营之数。”
江忠源身材高挑瘦弱,但讲话声音洪亮,颇有名将风度。
张亮基点点头道:“江道啊,募勇的事一定要抓紧。本部堂推断,江宁一旦失陷,上头肯定要让各省出兵去救。长毛四面开花,声势浩大,我大清明显兵力不足啊!”
骆秉章、江忠源下去后,张亮基又把左宗棠传进签押房,手举着一道圣谕道:“季高啊,奏请选调胡润芝的折子被上头驳复了。这是军机处转来的圣谕,你看看吧。”
左宗棠一惊,忙接过圣谕看起来。
谕曰:“张亮基奏请旨调员襄理军务等语。署贵州黎平府知府胡林翼调赴湖北之处,着不准行。钦此。”
张亮基见左宗棠抬起头来,便道:“这肯定又是骆秉章背后捣的鬼。润芝不能来湖北,这里的兵事可就有些棘手!还有筹粮筹款、督办兵船,哪一项都要有能员来办理才会妥帖。这可如何是好?骆秉章派来的人,本部堂可着实信不过!”
左宗棠低头想了又想,道:“制军大人,下官又想到一个人。如果这个人肯出来,大人眼下要办的事情便都能妥帖。”
张亮基忙道:“这个人是谁?本部堂不相信这个人的才学会大于胡润芝。”
左宗棠笑道:“下官不敢断定这个人就一定能强过胡润芝,但这个人的的确确是我大清国比较有见识的官员。他就是眼下正在曾侍郎大营襄办营务的郭嵩焘郭翰林。”
张亮基点头道:“季高,筠仙这个人本部堂早有耳闻,只是未曾深谈过。本部堂听人说,郭筠仙不仅是制艺高手,还注重西学,赞同引进西人的火枪火炮。这个人的见识的确非我大清的一般官员可比。本部堂不怕别的,就怕奏调的折子递上去后,会引起曾涤生的不满。”
左宗棠道:“大人何不援引一下江忠源的事例?岷樵在湖南新宁守孝,上头还不是着令您将他带到湖北?筠仙虽在湖南为曾侍郎襄办营务,也可以到武昌差遣使用啊。”
张亮基犹豫着说道:“季高啊,你就试着起个稿吧。这件事宜早不宜迟,不要让曾涤生闻到了什么风声,你我这心思可就白用了!其实,曾涤生一个人在湖南办团练已足够了,若再加上个郭嵩焘,湖南倒是稳若金汤了,湖北可就惨了!”
左宗棠与曾国藩、郭嵩焘均有交往。曾国藩是湘乡人,郭嵩焘是湘阴人,左宗棠与郭嵩焘交往相对曾国藩而言更近一层。这一则因为左、郭二人是一榜同年,又同在长沙城南书院求过学,一则也是因为同是湘阴人,是真正的同里。而曾国藩则不同,曾国藩虽比左宗棠仅年长一岁,但曾国藩出道早,到咸丰二年(公元1852年)时,左尚未入张亮基幕府,仅是乡间一孝廉,郭也刚入翰苑,尚未正式踏上仕途,曾国藩已是天下皆知的二品侍郎,是大清国数得着的高官。鉴于这两层原因,左宗棠有意无意地便对曾国藩有些疏远,而对郭嵩焘则非常亲近。
第一部分 第29节:乱说话却帮了领导大忙(9)
奏调郭嵩焘到武昌襄办团练的折子拜发不久,上授两江总督陆建瀛为钦差大臣,着其率部抵九江堵截太平军,以期与向荣会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