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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龙 陆小凤传奇第五部:幽灵山庄

_11 古龙(当代)
“这是一个人的眼睛。”
柳青青的眼睛张大了,瞳孔却在收缩,情不自禁退了两步。
“什么人的眼睛?”
“一个女人,一个很有名的女人,这个女人最有名的地方,就是她的眼睛。”
“为什么有名?”
“因为她的眼睛是神眼,据说她不但能在黑暗中绣花,而且还能在三十步外用绣花针打穿一只蚊子的头。”
“你说的是神眼沈三娘?”
“除了她还有谁?”
“是谁把她的眼睛摆在这里的?”
“除了她的丈夫还有谁?”
“她的丈夫是不是那个‘玉树剑客’叶凌风?”
“是的,江湖中也只有这么样一个叶凌风,幸好只有一个。”
柳青青握紧了双手,手心已湿了。
她是不是也知道叶凌风和老刀把子之间的恩怨纠缠?他们被带到那里来,是无意间的巧合?还是冥冥中有人在故意安排?
挖蚯蚓的人一张脸完全被泥盖着,谁也看不出他脸上的表情。
可是他的声音已有些嘶哑:“这里一共有九十三间屋子,每间屋子里都有这样一个水晶盒子。”
每间屋子里都有?
柳青青立刻冲进了第二间屋子,果然又看见了一个完全相同的水晶盒。
盒子里摆着的,赫然竟是只干枯了的耳朵。
挖蚯蚓的人幽灵般跟在她身后:“沈三娘死了后,叶凌风就将她分成了九十三块……”
柳青青忍不住叫了起来:“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挖蚯蚓的人叹了口气,道:“因为他太爱她,时时刻刻都想看到她,无论走到哪里都想看到她,哪怕只能看见一只眼睛、一只耳朵也好。”
柳青青咬紧牙,几乎已忍不住要呕吐。
陆小凤忽然问道:“据说沈三娘的表哥就是武当的名剑客木道人?”
挖蚯蚓的人点点头。
陆小凤道:“据说他们成亲,就是木道人做的大媒。”
挖蚯蚓的人道:“不错。”
陆小凤道:“叶凌风这么样做,难道不怕木道人对付他?”
挖蚯蚓的人道:“木道人想对付他的时候,已经太迟了,沈三娘死了还不到三个月,他自己也发了疯,自己一头撞死在后面的假山上,脑袋撞得稀烂。”
一个人若是连脑袋都撞得稀烂,当然就没有人能认得出他的本来面目,也就没有人能证明死的那个人究竟是谁了。
柳青青总算已喘过气来,立刻问道:“他死了之后,别人为什么还不把这些盒子搬走?”
挖蚯蚓的人道:“因为想搬这些盒子的人,现在都已经躺在盒子里。”
柳青青道:“什么样的盒子?”
挖蚯蚓的人道:“一种长长的、用木头做的,专门装死人的盒子,大多数人死了后,都要被装在这种盒子里。”
柳青青勉强笑了笑,道:“那至少总比被装在这种水晶盒子里好得多。”
挖蚯蚓的人道:“只可惜也好不了太多。”
柳青青道:“为什么?”
挖蚯蚓的人道:“因为被一双鬼手活活捏死的滋味并不好受。”
柳青青道:“可是你刚才还说这地方连一个鬼都没有的?”
挖蚯蚓的人道:“这地方一个鬼是没有的,这地方至少有四十九个鬼,而且都是冤死鬼。”
柳青青道:“这地方本来一共有多少人?”
挖蚯蚓的人道:“四十九个。”
柳青青道:“现在这些人已全都死光了?”
挖蚯蚓的人道:“假如每天都有只眼睛在水晶匣子里瞪着你,你受不受得了?”
柳青青道:“我受不了,我一定会发疯。”
挖蚯蚓的人道:“你受不了,别人也一样受不了,所以每个人都想把这些盒子搬走,可是无论什么人,只要一碰到这些盒子,舌头立刻就会吐出半尺长,一霎眼的功夫就断了气,就像这样子。”
他自己也把舌头伸出来!伸得长长的,他脸上全是黑泥,舌头却红如鲜血,只有被活活扼死的人才会变成这样子。
柳青青立刻转过头,不敢再看他一眼,却还是忍不住问道:“你呢?你没有动过这些盒子?”
挖蚯蚓的人摇摇头,又点点头,他舌头还是伸得长长的,根本没法子说话。
柳青青道:“这里的人岂非已死光了,你怎么还活着?难道你不是人?”
挖蚯蚓的人忽然从怀里伸出手,将一条黑黝黝的东西往柳青青抛了过去,这些东西竟是活的,又温又软又滑,竟是活生生的蚯蚓。
柳青青惊呼一声,几乎吓得晕了过去。
她并不是那种很容易被吓晕的女人,可是这些又湿又软又滑的蚯蚓,有谁能受得了?
等她躲过了这些蚯蚓,挖蚯蚓的人竟已不见了,灯光闪了两闪,屋子里的灯也忽然熄灭。
她回过头,陆小风他们居然全都不在这屋子里。
幸好隔壁一间屋子里有灯,她冲过去,这屋里的灯也灭了。
再前面的一间屋里虽然还有灯,可是等她冲过去时,灯光也熄灭。
这七间灯火明亮的屋子,忽然之间,就已变得一片黑暗。
忽然之间,她什么都已看不见,连自己伸出去的手都已看不见。
——那只眼睛是不是还在水晶盒子里瞪着她?
——那四十九个舌头吐得长长的冤死鬼,是不是也在黑暗中看着她?
她看不见他们。她不是神眼。
——那该死的陆小凤死到哪里去了?
“老头子,死老头子,姓陆的,你还不快出来!”她大喊,没有回应。
连一个人的回应都没有,管家婆、钩子、表哥,也全都不知溜到哪里去了。
——难道他们全都被那双看不见的鬼手活活扼死?
——难道这根本就是个要命的圈套?
她想冲出去,三次都撞在墙上,她全身都已被冷汗湿透。
最后一次跌倒时,她的腿已软了,几乎连爬都爬不起来。黑暗中却忽然有只手伸过来,拉起了她。
——是不是陆小凤?
不是。冰冷干枯的手,指甲最少有一寸长。
她忍不住又放声大呼:“你是谁?”
“你看不见我的,我却能看见你。”黑暗中有人在吃吃的笑:“我是神眼。”
这是女人的声音。这只手难道是从水晶盒子里伸出来的?
笑声还没有停,她用尽全身力气扑过去。
她扑了个空,那只冰冷干枯的手,却又从她背后伸了过来,轻抚着她的咽喉。
她并不是那种很容易就会被吓晕的人,可是现在她已晕了过去。
四月初十,晴。
柳青青醒来时,阳光正照在窗户上。
窗户在动,窗外的树木也在动——就像飞一样的往后退。
她揉了揉眼睛,忽然发现自己又到了马车上,陆小凤正坐在她对面,笑嘻嘻的看着她。
她咬了咬嘴唇,很疼。
这不是梦。她跳了起来,瞪着陆小凤。
陆小凤微笑道:“早。”
柳青青道:“早?现在是早上?”
陆小凤笑道:“其实也不算太早,昨天晚上你睡得简直像死人一样。”
柳青青咬着牙,道:“你呢?”
陆小凤道:“我也睡了一下。”
柳青青忽然跳起来,扑过去,扑在他身上,扼住了他的脖子,狠狠道:“说,快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陆小凤道:“什么事?”
柳青青道:“昨天晚上的事。”
陆小凤叹了口气,道:“我正想问你,你是怎么回事?好好的为什么要一头撞到墙上去,把自己撞昏了?”
柳青青叫了起来,道:“我没有疯,为什么要撞自己的头?”
陆小凤苦笑道:“连你自己都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
柳青青道:“我问你,屋子里那些灯,怎么会忽然一起灭了的?”
陆小凤道:“灯里没有油了,当然会灭!”
柳青青道:“那个挖蚯蚓的人呢?”
陆小凤道:“灯灭了,他当然要去找灯油。”
柳青青道:“他找到没有?”
陆小凤道:“就因为他找到了灯油,我们才能找到你。”
柳青青道:“他真的是个人?”
陆小凤道:“不但是人,而且还是个好人,不但找到了灯油,还煮了一大锅粥,我们每个人都吃了好几碗。”
柳青青怔住,怔了半天,才问道:“灯灭的时候,你们在哪里?”
陆小凤道:“在后面。”
柳青青道:“我在前面,你们到后面去干什么?”
陆小凤道:“你在前面,我们为什么一定也要在前面,我们又不是你的跟屁虫,为什么不能到后面去看看?”
柳青青忽又大喊:“管家的,管家婆,乖儿子,你们全进来。”
车子停下,她叫的人也全都过来了,她将刚才问陆小凤的话又问了一遍,他们的回答也一样。
他们也不懂,她为什么好好的要把自己一头撞晕。
柳青青几乎又气得快晕过去了,忍不住问道:“难道你们全都没有看见那只手?”
管家婆道:“什么手?”
柳青青道:“扼住我脖子的鬼手。”
陆小凤忽然笑了笑,道:“我看见了。”他笑得很神秘:“不但看见了,而且还把它带了回来。”
柳青青眼睛里立刻发出了光:“在哪里?”
陆小凤道:“就在这里。”
他微笑着,从身上拿出一段挂窗帘的绳子,绳子上还带着好几个一寸长的钩子,就像是指甲一样的钩子:“这是不是缠在你脖子上的鬼手?”
柳青青说不出话来。
海奇阔忽然大笑道:“想不到大名鼎鼎的江南女侠柳青青,居然会被一段绳子吓得晕过去。”
陆小凤道:“其实你应该想得到的。”
海奇阔道:“为什么?”
陆小凤道:“因为她是个女人,而且年纪也不算小。”
他叹息着,苦笑道:“女人到了她这种年纪,总难免会疑神疑鬼的。”
四月十一日,晴。
黄昏。
从昨天早上到现在,柳青青说的话加起来还没有她平常一顿饭的时候说得多。
她的脸色也很不好看,不知道是因为惊魂未定?还是因为行动的时候已经快到了。
现在他们距离武当已只有半天的行程,老刀把子却一直没有消息,也没有给他们最后的指示,所以不但她变了,别的人也难免有点紧张。谁也不知道这次行动他们能有多少成把握?
石雁、铁肩、王十袋、高行空……这些人几乎已可算是武林中的精英。
何况,除了这七个人之外,还不知有多少高手也已到了武当山。
“你想西门吹雪会不会去?”
“他可能不会去。”
“为什么?”
“因为他在找陆小凤,他绝对想不到陆小凤敢上武当。”
说这句话的人正是陆小凤自己。他这么样说,也许只不过因为他自己心里希望如此。
黄昏时的城市总是最热闹的,他们的车马正穿过闹市。
“就算西门吹雪不会去,木道人却一定会在那里,近年来他虽然已几乎完全退隐,可是像册立掌门这种大事,他总不能置身事外的。”
“当然。”
“木道人若到了,木松居士想必也会去,就只这两个人,已不是容易对付的。”
“我想老刀把子一定已有了对付他们的法子,否则他为什么一直都没有把他们列入这个计划里?”
“不管怎么样,现在我们都不该想这件事。”陆小凤又开了口。
“我们应该想什么?”
“想想应该到哪里去吃饭去。”
表哥、管家婆、海奇阔,此刻全都在车上,本来好像都想说话的,却忽然同时闭上了嘴,六只眼睛一起盯在对街的一家酒楼门口。车马走得很慢,就在他们经过时,正有三个人走入了酒楼。
一个人赤面秃顶,目光灼灼如鹰,一个人高如竹竿,瘦也如竹竿,走起路来一摇三晃,好像一阵风就能将他吹倒。
还有个人扶着这两人的肩,仿佛已有了几分醉态,却是个白发苍苍的道人。
这三个人陆小凤全认得,表哥、管家婆、海奇阔也全都认得。
目光如鹰的,正是十二连环坞的总瓢把子“鹰眼”老七。
连路都走不稳的,却是以轻功名动大江南北的“雁荡山主”高行空。
那个已喝得差不多了的老道士,就正是他们刚刚还在谈起的武当名宿木道人。
表哥的眼睛虽然在盯着他们,心里却只希望车马快点走过去。
谁知陆小凤却忽然道:“叫车子停下来。”
表哥吓了一跳:“为什么?”
陆小凤道:“因为我们就要在这家酒楼吃饭。”
表哥更吃惊:“你不认得那三个人?”
陆小凤道:“我认得他们,可是他们却不认得我了。”
表哥道:“万一他们认出来了怎么办?”
陆小凤道:“他们现在若能认出我们,到了武当也一样认得出。”
表哥想了想,终于有点明白他的意思:“你是想试试他们,是不是能认得出我们来?”
陆小凤淡淡道:“反正我们总得这么冒一次险的,现在被他们认出来,至少总比到了武当才被认出来的好。”
这句话刚说完,柳青青已在用力敲着车厢,大声道:“停车。”
直到这时为止,大家显然都认为陆小凤这想法不错,所以没有一个人反对。
因为这时他们还没有走上酒楼。等他们走上去时,后悔已来不及了,最后悔的一个人,就是陆小凤。
◆ 《陆小凤传奇之幽灵山庄》 第十四回 最后指示 ◆
这酒楼的装璜很考究,气派也很大,可是生意并不太好。
现在虽然正是晚饭的时候,酒楼上的雅座却只有三桌客人。
高行空他们并不是三个人来的,酒楼上早已先到了一个人在等着他们。
这人高大威武,相貌堂堂,看气派,都应该是武林中的名人。
可是陆小凤却偏偏不认得他,甚至连见都没有见过。武林中的名人,陆小凤没有见过的并不多。
人最多的一桌,也是酒喝得最多的一桌,座上有男有女。
男的衣着华丽,看来不是从扬州那边来的盐商富贾,就是微服出游的京官大吏,女的姿容冶艳,风流而轻佻,无疑是风尘中的女子。
人最少的一桌只有一个人。
一个白衣人,白衣如雪。
看见这个人,陆小凤的掌心就沁出了冷汗,他实在想不到会在这里遇见这个人,否则就算有人在后面用鞭子抽他,他也绝不会上来的。
既然已上了楼,再下去就来不及了。
陆小凤只有硬着头皮找了个位子坐下,柳青青冷冷的看着他,几乎可以看见一粒粒汗珠已透过他脸上的人皮面具冒了出来。
白衣人却连眼角都没有看他们。
他的脸铁青。
他的剑就在桌上。
他喝的是水,纯净的白水,不是酒。
他显然随时随地都在准备杀人。
木道人在向他打招呼,他也像是没有看见,这位名重江湖的武当名宿,竟仿佛根本就没有被他看在眼里。
他根本就从未将任何人看在眼里。
木道人却笑了,摇摇头喃喃笑道:“我不怪他,随便他怎么无礼,我都不怪他。”
那高大威武的老人忍不住问:“为什么?”
木道人道:“因为他是西门吹雪!”
天上地下,独一无二的西门吹雪。
天上地下,独一无二的剑。
只要他手里还有剑,他就有权不将任何人看在眼里。
也许他现在眼里只看见陆小凤一个人。
仇恨就像种奇异的毒草,虽然能戕害人的心灵,却也能将一个人的潜力全部发挥,使他的意志更坚强,反应更敏锐。何况,这种一剑刺出,不差毫厘的武士,本就有一双鹰隼般的锐眼。
现在他虽然绝对想不到陆小凤就在他眼前,但陆小凤只要露出一点破绽,就绝对逃不过他这双锐眼。
菜已经点好了,堂倌正在问:“客官们想喝什么酒?”
柳青青立刻抢着道:“今天我们不喝酒,一点都不喝。”
酒总是容易令人造成疏忽的,任何一点疏忽,都足以致命。
可是酒也能使人的神经松弛,心情镇定。
陆小凤道:“今天我们不喝一点酒,我们要喝很多。”他微笑着拍了拍表哥的肩:“今天是我的乖儿子的生日,吉日怎可无酒?你先给我们来一坛竹叶青。”
柳青青狠狠的盯着他,他也好像完全看不见,微笑着又道:“天生男儿,以酒为命,妇人之言,慎不可听,来,你们老两口也坐下来陪我喝几杯。”
管家婆和海奇阔也只好坐下来,木道人已经在那边拊掌大笑,道:“好一个‘妇人之言,慎不可听’,听此一言,已当浮三大白。”
酒来得真快,喝得更快。三杯下肚,陆小凤神情就自然得多了,眼睛里也有了光。
现在他总算已走出了西门吹雪的阴影,仿佛根本已忘了酒楼上还有这么样一个人。
西门吹雪剑锋般锐利的目光,却忽然盯到他身上。
木道人也在看着他,忽然举杯笑道:“这位以酒为命的朋友,可容老道士敬你一杯?”
陆小凤笑道:“恭敬不如从命,老朽也当回敬道士三杯。”
木道人大笑,忽然走过来,眼睛里也露出刀锋般的光,盯着陆小凤,道:“贵姓?”
陆小凤道:“姓熊,熊虎之熊。”
木道人道:“萍水相逢,本不该打扰的,只是熊兄饮酒的豪情,像极了我一位朋友。”
柳青青心已在跳了,陆小凤居然还是笑得很愉快,道:“道长这位朋友在哪里?”
木道人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柳青青一颗心已几乎跳出腔子,陆小凤杯中的酒也几乎溅了出来。
木道人却又仰面长叹,接着道:“天忌英才,我这位朋友虽然已远去西天,可是此间有酒,又有故人,他的一缕英魂,说不定又已回到我眼前。”
柳青青松了口气,陆小凤也松了口气,因为他们都没有去看西门吹雪。
西门吹雪苍白的脸似已白得透明,一只手已扶上剑柄。
忽然间,窗外响起“呛”的一声龙吟。
只有利剑出鞘时,才会有这种清亮如龙吟般的响声。
西门吹雪的瞳孔立刻收缩。
就在这同一刹那间,夜空中仿佛有厉电一闪,一道寒光,穿窗而入,直刺西门吹雪。
西门吹雪的剑在桌上,犹未出鞘,剑鞘旁一只盛水的酒杯却突然弹起,迎上了剑光。
“叮”的一响,一只酒杯竟碎成了千百片,带着千百粒水珠,冷雾般飞散四激。
剑光不见了,冷雾中却出现了一个人。
一个黑衣人,脸上也蒙着块黑巾,只露出一双灼灼有光的眸子。
桌上已没有剑,剑已在手。
黑衣人盯着他,道:“拔剑。”
西门吹雪冷冷道:“七个人已太少,你何必一定要死?”
黑衣人不懂:“七个人?”
西门吹雪道:“普天之下,配用剑的人,连你只有七个,学剑到如此,并不容易。”他挥了挥手:“你走吧。”
黑衣人道:“不走就死?”
西门吹雪道:“是。”
黑衣人冷笑,道:“死的只怕不是我,是你。”
他的剑又飞起。
木道人皱起了眉:“这一剑已不在叶孤城的天外飞仙之下,这个人是谁?”
只有陆小凤知道这个人是谁。
他又想起了在幽灵山庄外的生死交界线上,那穿石而人的一剑。
石鹤,那个没有脸的人。他本来就一心想与西门吹雪一较高低的。
又是一声龙吟,西门吹雪的剑已出鞘。
没有人能形容他们两柄剑的变化和迅速。
没有人能形容他们这一战。
剑气纵横,酒楼上所有的杯盘碗盏竟全都粉碎,剑风破空,逼得每个人呼吸都几乎停顿。
那四个衣着华丽的老人,居然还是面不改色,陪伴在他们身旁的女孩子,却已莺飞燕散,花容失色。
忽然间,一道剑光冲天飞起,黑衣人斜斜窜出,落在他们桌上。
西门吹雪的剑光凌空下击,黑衣人全身都已在剑光笼罩下。他已失尽先机,已退无可退。
谁知就在这时,这块楼板竟忽然间凭空陷落了下去——桌子跟着落了下去,桌上的黑衣人落了下去,四个安坐不动的华衣老人也落了下去。
酒楼上竟忽然陷落了一个大洞,就像是大地忽然分裂。
西门吹雪的剑光已从洞上飞到,这变化显然也大出他意料之外。
他正想穿洞而下,谁知这块楼板竟忽然又飞了上来,“咔嚓”一声,恰巧补上了这个洞。
桌子还在这块楼板上,四个华衣老人也还是动也不动的坐在那里。
这块楼板竟像是被他们用脚底吸上来的,桌上的黑衣人却已不见了。
剑光也不见了,剑已人鞘。
西门吹雪冷冷的看着他们,冷酷的目光中,也有了惊诧之色。
高行空、鹰眼老七、木道人,也不禁相顾失色。
现在他们当然都已看出来,这四个华衣老人既不是腰缠万贯的盐商富贾,也不是微服出游的京官大吏,而是功力深不可测的武林高手。
他们以内力压断了那块楼板,再以内力将那块楼板吸上来,功力达这一步的,武林中有几人?
西门吹雪忽然道:“三个人。”
华衣老者们静静的看着他,等着他说下去。
西门吹雪道:“能接住我四十九剑的人,只有三个人。”
刚才那片刻之间,他竟已刺出了七七四十九剑。
他杀人的确从未使出过四十九剑。
华衣老者年纪最长的一个终于开口,道:“你看他是其中哪一个?”
西门吹雪道:“都不是。”
华衣老者道:“哦?”
西门吹雪冷冷道:“这三人都已有一派宗主的身份,纵然血溅剑下,也绝不会逃的。”
华衣老者淡淡道:“那么他就一定是第四个人。”
西门吹雪道:“没有第四个。”
华衣老者道:“阁下手中还有剑,为何不再试试,我们是否能接得住阁下的四十九剑?”
西门吹雪道:“纵然能接得住,你们四人恐怕最多也只能剩下三个。”
华衣老者道:“你呢?”
西门吹雪闭上了嘴。要对付这四个人,他的确没有把握。
华衣老者们也闭上了嘴。要对付西门吹雪,他们也同样没有把握。
跟着他们来的四个艳装少女中,一个穿着翠绿轻衫的忽然叫了起来。“舅舅。”她大叫着冲向陆小凤:“我总算找到你了,我找得你好苦。”
陆小凤怔住。
他一向是个光棍,标准的光棍,可是现在不但忽然多了个儿子出来,又忽然做了别人的舅舅。
这少女已跪倒在他面前,泪流满面的道:“舅舅你难道已不认得我了?我是小翠,你嫡亲的外甥女小翠。”
陆小凤忽然一把搂住她:“我怎么会不认得你,你的娘呢?”
小翠好像已被抱得连气都透不出来,喘息着道:“我的娘也死了。”
陆小凤道:“你怎么会跟那些老头子到这里来的?”
小翠道:“我……我没法子,他们……他们……”一句话未说完,已放声大哭了起来。
陆小凤忽然跳起来,冲到华衣老人们的面前,破口大骂:“你们为什么要欺负她?否则她怎么会哭得如此伤心?”
他揪住一个老人的衣襟:“看你们的年纪比我还大,却来欺负一个孤苦伶仃的小女孩,你们是不是人?我跟你们拼了。”
他用力拉这老人,小翠也赶过来,在后面拉他,忽然间,“哗啦啦”一声响,这块楼板又陷落了下去,三个人跌作一团。
西门吹雪似也怔住。
刚才他面对着的,很可能就是他这一生中最可怕的对手。
可是现在忽然之间,他面对着的已只不过是个大洞。
他只有走。
走过木道人面前时,他忽然又停下来,道:“你好。”
木道人也怔了怔,开怀大笑,道:“好,我很好,想不到你居然还认得我。”
西门吹雪道:“可曾见到陆小凤?”
木道人不笑了,叹息着道:“我见不着他,谁都见不着他了!”
西门吹雪冷笑!
木道人转开话题,道:“你是不是也到武当去?”
西门吹雪道:“不去!”
木道人道:“为什么?”
西门吹雪道:“我有剑,武当有解剑岩。”
木道人道:“你的剑从不肯解?”
西门吹雪道:“是的。”
那高大威武的老人忽然冷笑道:“你也不敢带剑上武当?”
西门吹雪冷冷道:“我只敢杀人,只要你再说一个字,我就杀了你。”
没有人再说一个字。
西门吹雪的手中仍有剑。
他带着他的剑,头也不回的走下了楼,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陆小风还在跟那些华衣老者纠缠,他却连看都不再看他一眼。
闹市灯火依旧。
看着他走上灯火辉煌的长街,看着他走远,高大威武的老人才叹了口气,道:“这世上难道真的只有三个人能接住他四十九剑?”
木道人道:“真的。”
老人道:“有没有人能解下他的剑?”
木道人道:“没有。”
高行空道:“难道他真的已天下无敌?”
高大威武的老人忽然笑了,道:“也许没有人能解下他的剑,但却有个人能杀了他!”
高行空、鹰眼老七同时抢着问道:“谁?”
高大威武的老人笑得仿佛很神秘,缓缓道:“只要你们有耐心等着,这个人迟早总会出现的!”
忽然就发生的冲突,又忽然结束,别的人看来虽莫名其妙,他们自己心里却有数。
西门吹雪一走,陆小凤也就走了,华衣老者们当然不会阻拦他,大家都好像根本没有发生过任何事一样。
现在陆小凤又舒舒服服的坐到他那辆马车上,车马又开始往前走。
他那穿着翠绿轻衫,长得楚楚动人的外甥女,就坐在他对面,脸上的泪痕虽未干,却连一点悲哀的表情都没有,眼睛里还带着笑意,仿佛觉得这件事很有趣。
陆小凤好像也觉得这件事很有趣,忽然道:“你是我嫡亲的外甥女?”
小翠道:“嗯。”
陆小凤道:“你妈妈就是我的妹妹?”
小翠道:“嗯。”
陆小凤道:“现在她已经死了?”
小翠道:“嗯。”
陆小凤道:“现在你是不是要带我们到你家去?”
小翠道:“嗯。”
陆小凤道:“你家里还有些什么人?”
小翠忽然笑了笑,道:“还有些你一定会喜欢的人。”
陆小凤道:“你怎么知道我会喜欢什么人?”
小翠眨着眼睛:“我当然知道。”
陆小凤道:“有些人是多少人?”
小翠道:“不少。”
她也笑得很神秘,忽然把头伸到窗外,大声吩咐赶车的:“从前面那条巷子向左转,右边第三间红门就到了。”
铺着青石板的巷子,两边高墙内一棵棵红杏开得正好,墙内的春色已浓得连关都关不住了。
右边第三间红门本来就是开着的,门楣上挂着好几盏粉红色的宫灯。
小翠一走进去就大声的喊:“大家快出来,我们的舅舅来了。”
她的叫声还没有停,院子里就有十七八个女孩子拥了出来。
她们都很年轻,就像是燕子般轻盈美丽,又像是麻雀般吱吱喳喳吵个不停。
年轻的女孩子谁不喜欢舅舅呢?
她们都拥到陆小凤身旁,有的拉手,有的牵衣角,一个个都在叫:“舅舅。”
陆小凤又怔住:“她们都是我的外甥女?”
小翠点点头,道:“你喜不喜欢她们?”
陆小凤只有承认:“喜欢,每一个我都喜欢。”
小翠笑了:“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喜欢她们的。”
她又去警告那些女孩子:“可是你们却要小心点,我们这个舅舅什么都好,就是有点不太老实,抱着你的时候,简直让人连气都喘不过来。”
女孩子们笑得更娇,吵得更厉害了:“你是不是已经被他抱过?”
“舅舅不公平,抱过她,为什么不抱我?”
“我也要舅舅抱。”
“我也要。”
陆小凤左顾右盼,很有点想要去左拥右抱的意思,柳青青冷眼旁观,正准备想个法子让他清醒清醒,莫要乐极生悲。
谁知小翠的动作居然比她还快,已拉住陆小凤的手,冲出了重围。
女孩子们又大叫:“你叫我们出来的,为什么又把舅舅拉走?他又不是你一个人的舅舅?”
陆小凤立刻同意:“既然大家都是我的外甥女,我也该陪陪她们才是。”
小翠不理他,一直将他拉入了后面的长廊,才松开手,似笑非笑的用眼角瞟着他:“看来你的野心倒真不小,那些野丫头都是母老虎,你难道不怕她们拆散你这把老骨头!”
这已经很不像外甥女对舅舅说话的样子,她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要认陆小凤做舅舅?把陆小凤拉到这里来干什么?
陆小凤眨了眨眼睛,故意问道:“你是不是想单独跟我在一起?”
小翠又笑了,吃吃的笑着道:“我可没有这么大的胆子,刚才你就差点把我全身骨头都抱碎了,若是单独跟你在一起,那还得了?”
陆小凤道:“有时我也会很温柔的,尤其是在旁边没有人的时候。”
小翠故意叹了口气,道:“难怪别人说你是老色狼,居然连自己的外甥女都要打主意。”
陆小凤道:“谁说我是老色狼?”
小翠道:“一个人说的。”
陆小凤道:“谁?”
小翠道:“当然也是个你一定会很喜欢的人,我保证你一看见他,立刻就会将别人的话全都忘了。”
陆小凤眼睛又亮了,立刻问道:“这个人在哪里?”
小翠指了指走廊尽头处的一扇门,道:“他就在那屋里等着你,已等了很久了,你还不快去?”
陆小凤道:“你呢?”
小翠又吃吃的笑道:“我这个红娘只管送信,可不管带人进洞房。”
长廊里也挂着好几盏粉红色的宫灯,灯光比月色更温柔。
那些野丫头居然没有追进来,柳青青居然也没有追进来。
门是虚掩着的。
门里静悄悄的听不见人声。
——究竟是谁在里面等着他?里面是个温柔陷阱?还是个杀人的陷阱?
陆小凤正在迟疑着,小翠已在后面用力推了他一把,将他推进了这扇门。
屋里的灯光更温柔,锦帐低垂,珠帘摇曳,看来竟真有几分像是洞房的光景。
现在新郎已进了洞房,新娘子呢?
帐子里也寂无人声,好像并没有人,桌上却摆着几样菜、一壶酒。
菜都是陆小凤最喜欢吃的,酒也是最合他口味的竹叶青。
这个人无疑认得他,而且还很了解他。
——是不是叶灵已赶到他前面来了,故意要让他吓一跳?
——若不是叶灵,还有谁知道他就是陆小凤?
他将自己认得的每个女人都想了一遍,觉得都不可能。
于是他索性不想了,正准备坐下将刚才还没有吃完的晚饭补回来,帐子里忽然有人道:“今天你不妨开怀畅饮,无论想要谁陪你喝都行,就算喝醉了也无妨,明天我们没有事。”
陆小凤叹了口气,刚才那些粉红色的幻想,一下子全都变成了灰色的。
灰朴朴的衣服,灰朴朴的声音。
这是老刀把子的声音。
陆小凤叹息着,苦笑道:“你明明有很多法子可以跟我见面,为什么偏偏要我空欢喜一场?”
老刀把子道:“因为我现在跟你说的话,绝不能让第二个人听见。”
他的人终于出现了,穿的果然是那套灰朴朴的衣裳,头上当然也还是戴着那顶篓子般的竹笠,跟这地方实在一点也不相配。
陆小凤连酒都已喝不下去,苦笑道:“你是不是准备把我骂得狗血淋头?”
老刀把子道:“刚才你做的事确实很危险,若不是我早已有了安排,不但木道人很可能认出你,西门吹雪只怕也认出了你。”
他的声音居然很和缓:“可是现在事情总算已过去,总算没有影响大局。”
陆小凤却忍不住要问:“刚才的事你已全都知道?难道刚才你也在那里?”
老刀把子道:“我不在,可是我知道。”
陆小凤又叹了口气,道:“我最佩服你的一点,倒并不是因为你什么事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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