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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龙-陆小凤-01

_4 古龙(当代)
  陆小凤道:“别的什么人?”
  上官燕儿道:“譬如说你的朋友花满楼。”
  陆小凤道:“你认为花满楼也会杀人?”
  上官燕儿道:“为什么不会?每个人都可能杀人的,甚至连老王爷都有可能!”
  陆小凤道:“老王爷也可能杀她?为什么?”
  上官燕儿道:“就因为我不知道为什么,所以我才要找!”
  陆小凤轻轻叹了口气,道:“你想得太多了,一个二十岁的小女孩,本不该想得这么多的!”
  上官燕儿看着他,看了很久,才慢慢的问道:“谁说我只有十二岁?”
  陆小凤道:“你表姐说的。”
  上官燕儿道:“她说的话你相信,我说的话你为什么就不相信?”
  陆小凤又笑了,道:“至少你看来绝不像是个二十岁的女人。”
  上官燕儿又看了他很久,忽然叹了口气,道:“你这人最大的毛病就是自作聪明,该相信的你不信,不该相信的你反而相信了。”
  这句话没说完,她的人影一闪,已消失在花丛里。
  暮色苍茫,连那最后的一抹夕阳,也已看不见了,大地己渐渐被笼罩在黑暗里。
  满园鲜花,也渐渐失去了颜色。
  陆小凤面对着雾一般茫茫的暮色,忽然觉得这地方仿佛本就在雾里。人也在雾里。
  暮色更浓,屋子里没有燃灯。
  陆小凤进来的时候,花满楼还坐在窗口,仿佛正在享受着窗外吹进来的春风,春风中带着的香气,他随时随地都在享受着生命。
  陆小凤忽然问道:“他们已来过?”
  花满楼道:“谁来过?”
  陆小凤道:“独孤方和萧秋雨。”
  花满楼道:“你知道他们会来?”
  陆小凤笑了笑,道:“柳余恨不会为了这种事来杀你,可是他们……他们也杀不了你。”
  花满楼凝视着他,微笑道:“你好像算得很准。”
  陆小凤笑道:“我若算不准,刚才为什么要溜出去?”
  花满楼道:“你故意激他们来,故意溜出去,让他们有机会来杀我?”
  他叹了口气,苦笑道:像你这样的朋友,倒也真难找得很。”
  陆小凤忽然也叹了口气,道:“你那位上官飞燕,也真难找。”
  花满楼道:“你找过她?”
  陆小凤道:“连她妹妹都找不到她,我去找又有什么用?”
  花满楼安详平静的脸上,又露出一抹忧虑之色,对这个突然失踪了的女孩子,他显然已有了种很不寻常的感情,就算想隐藏也隐藏不了。
  这种感情若是到了一个人心里,就好像沙粒中有了颗珍珠一样,本就是任何人都一眼就可以看出的。
  陆小凤当然也看得出,立刻又故意问道:“你见过她妹妹没有?”
  花满楼道:“没有。”
  陆小凤叹道:“看来你运气还不错,至少比我的运气好些。”
  花满楼道:“她妹妹是个小捣蛋?”
  陆小凤苦笑道:“岂只是个小捣蛋,简直是个小妖怪,非但说起谎来可以把死人都骗活。而且还有疑心病。”
  花满楼道:“小姑娘也会有疑心病?”
  陆小凤道:“她的疑心病简直比老太婆还重,她甚至怀疑她的姐姐已经被人谋害了,甚至怀疑你和大金鹏王就是凶手。”
  他本来是想让花满楼开心些的,所以他自己也笑了。
  可是花满楼却连一点开心的样子都没有。
  陆小凤又忍不住道:“你说她这种想法是不是滑稽得很?”
  花满楼道:“不滑稽。”
  陆小凤道:“上官飞燕也只不过是个小姑娘,最多也只不过会说说谎而已,十八九岁的女孩子,谁不会说谎呢?别人为什么要谋害这么样一个女孩子,又有谁能下得了这种毒手?”
  花满楼沉默着,过了很久,才缓缓道:“现在我只有一个希望。”
  陆小凤道:“什么希望?”
  花满楼微笑着,道:“我只希望他们今天晚上用的不是假酒。”
  这句话本不是陆小风问的,他本来也不是个喜欢喝酒的陆小凤看着他,忽然觉得他的笑容好像也变得有点神秘起来。
  无论什么人,只要一到了这里,好像都立刻会变得有点神秘,有点古怪。
  陆小凤眨了眨眼,也故装出像是很神秘的腔调,压低声音道:“我也有个希望。”
  花满楼忍不住问道:“什么希望?”
  陆小凤道:“我只希望他们今天晚上请我们吃的不是人肉包子,喝的不是迷魂酒!”
————————
第四章 虚情假意
  盛宴。宴席就摆在大金鹏王刚才见客的花厅里,酒菜丰富而精致。
  酒是真酒,真正上好的陈年花雕。
  陆小凤举杯一饮而尽,忽然叹息着道:“这虽然也是好酒,但比起刚才的波斯葡萄酒来,就差得远了。”
  大金鹏王大笑,道:“那种酒只宜在花前月下,浅斟慢饮,你阁下这样子喝法,就未免有些辜负了它。”
  花满楼微笑道:“他根本不是在喝酒,是在倒酒,根本连酒是什么味道都没有感觉出,好酒拿给他喝,实在是糟蹋大金鹏王又大笑,道:“看来你倒真不愧是他的知已。”
  这主人今天晚上非但兴致很高,而且又换了件用金线绣着团龙的锦袍,看来已真的有点像是国王在用盛宴款待他出征前的大将。
  丹凤公主也显得比平时更娇艳,更美丽。
  她亲自为陆小凤斟满了空杯,嫣然道:“我们觉得就要像这样子喝酒才有男子汉的气概,那些喝起酒来像喝毒药一样的男人,绝没有一个女孩子会看上眼的!”
  大金鹏王故意板起了脸,道:“女孩子难道都喜欢酒鬼。”
  丹凤公主眼珠子转了转,道:“喝酒当然也有点坏处。”
  大金鹏王道:“只有一点坏处?”
  丹凤公主点点头,道:“一个人酒若是喝的太多,等到年纪大了,腿有了毛病,不能再喝酒时,看见别人喝酒就会生气,一个人常常生气总不是好事。”
  大金鹏王还想板着脸,却已忍不住失笑道:“说老实话,我年轻时喝酒也是用倒的,我保证绝不会比你倒得慢。”
  聪明的主人都知道,用笑来款待客人,远比用丰盛的酒菜更令人感激。
  所以懂得感激的客人就该知道,要怎么样才能让主人觉得自己笑的值得。
  陆小凤又倒了一杯酒下去,忽然道:“我准备明天一早就去找西门吹雪。”
  大金鹏王拊掌道:“好极了。”
  陆小凤道:“这人是个怪物,一定要我自己去才找得出来,朱停就不必了。”
  他从身上找出张又赃又皱的破纸,铺开,月筷子蘸了蘸酱油,在纸上画了个龙飞凤舞的“凤”字,然后就交给丹凤公主,道:“你随便找个人带着这张纸去见他,他就会跟那个人来的。”
  丹凤公主迟疑着,道:“我听说你们已经有很久不说话了。”
  陆小凤道:“我并没有想要跟他说话,只不过要他来而己,那完全是两回事。”
  丹凤公主瞪着眼,道:“他不跟你说话,可是一看见你的花押,他就肯跟一个陌生人到陌生的地方来?”
  陆小凤道:“绝无问题。”
  丹凤公主失笑道:“看来这位朱先生倒也可以算是个怪人。”
  陆小凤道:“岂止是个怪物,简直是个混蛋。”
  丹凤公主折起了这张纸,才发现这张又脏又皱的破纸,竟赫然是张五千两的银票。
  她忍不住道:“这张银票还能不能兑现?”
  陆小凤道:“你认为这是偷来的?”
  丹凤公主的脸红了红,道:“我只不过觉得,你们本来既然是好朋友,你用这种法子去请他,他会不会觉得你看不起他?会不会生气?”
  陆小凤道:“他不会。”
  他笑了笑,接着道:“这个人唯一的好处,就是无论你给他多少钱,他都绝不会生气。”
  丹凤公主嫣然道:“这只因他并不是个伪君子,你也不是。”
  你明明知道你的朋友在饿着肚子时,却偏偏还要恭维他是个可以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是条宁可饿死也不求人的硬汉。
  你明明知道你的朋友要你寄点钱给他时,却只肯寄给他一封充满了安慰和鼓励的信,还告诉他自力更生是件多么高贵的事。
  假如你真的是这种人,那么我可以保证,你唯一的朋友就是你自己。
  上官丹凤不是这种人,她显然已明白了陆小凤的意思。
  除了有一张美丽的脸之外,她居然还有一颗能了解别人、体谅别人的心——这两样东西本来是很难在同一个女孩子身上找到的。
  只有最聪明的女人才知道,体谅和了解,永远比最动人的容貌还能令男人动心。
  陆小凤忽然发现自己竟好像越来越喜欢这女孩子了。直到现在为止,他心里居然还想着她。
  现在夜已很深,屋子里没有点灯,春风轻轻的从窗外吹进来,送来了满屋花香。
  陆小凤一个人躺在床上,眼睛还是睁得很大。
  如此深夜,他为什么还不睡?莫非他还在等人?
  他等的当然不会是花满楼,花满楼刚刚才跟他分手没多久。
  夜更静,静得仿佛可以听见露珠往花瓣上滴落的声音,所以他听见了走廊上的脚步声。
  脚步声很轻,很慢,但他的心却忽然跳得快了,这时脚步声已停在门外。
  门没有拴,一个人轻轻的推开门,走进来,又轻轻的将门掩起。
  屋子里暗得很,连这个人的身材是高是矮都分辨不出。
  但陆小凤却没有问她是什么人,好像早已知道她是什么人。
  脚步声更轻,更慢,慢慢的走到他的床头,慢慢的伸出手,轻轻的摸着他的脸。
  她的手冰冷而柔软,还带着种鲜花的芬芳。
  她摸到了陆小凤的胡子,才证实了躺在床上的这个人确实是陆小凤。
  陆小凤刚听见衣服落在地上的声音,就已感觉到一个赤裸的身子钻进了他的被窝。
  她的身子本来也是冰凉而柔软的,但忽然间就变得发起烫来,而且还在发着抖,就像是跳动的火焰一样,刺激得陆小凤连咽喉都似被堵塞住。
  过了很久,他才轻轻叹了口气,喃喃道:“我警告过你,我是禁不起诱惑的,你为什么还要来!”
  她没有说话,她身子抖得更厉害。
  他忍不住翻着身,紧紧拥抱着她,她缎子般光滑的皮肤上,立刻被刺激得起了一粒粒麻点,就像是春水被吹起了一阵阵漩涡。
  她的胸膛已紧紧贴住他的胸膛,她的胸膛就像是鸽子般,嫩而柔软。
  陆小凤忽然推开了她,失声道:“你不是……你是什么人?”
  她还是不肯开口,身子却已缩成一团。
  陆小凤伸出手,刚碰到她的胸膛,又像是触了电般缩回去,道:“你是小表姐。”
  她终于不能不承认了,吃吃的笑了笑,道:“我知道你是小表弟。”
  陆小凤就像是突然中了箭般突然从床上跳起来,道:“你来干什么?”
  上官燕儿道:“我为什么不能来,你刚才以为我是谁?”
  听她的声音,好像已生气了。
  一个女孩子最不能忍受的事,也许就是一个男人在跟她亲热时,却将她当做了别人。
  陆小凤的嘴并不笨,但是在这种情况下,他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
  上官燕儿冷笑了一声,又道:“她能来,我为什么不能来,你说!”
  陆小凤叹了口气,道:“因为我跟你一比,简直就像是个老头子了。”
  上官燕儿道:“我到这里来,为的就是要证明给你看,我已经不是孩子了,要你相信我不是在说谎,你难道还以为我喜欢你,告诉你,你少自我陶醉!”
  她的声音越说越大,越说越气,已好像要哭出来的样子。
  陆小凤的心又软了,刚伸出手,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发,刚想说两句安慰的话……
  忽然间,房门又被推天,黑暗的房子立刻明亮了起来。
  一个人手里举着灯,站在门口,穿着件雪白的袍子,脸色却比她的袍子还苍白。
  上官丹凤。陆小凤几乎忍不住要钻到床底下去,他实在受不了她看着他时的那种眼色。
  雪儿脸上的表情,也好像一个正在厨房里偷冰糖吃,恰巧被人撞见了的孩子。
  可是她立刻又挺起了胸,赤裸裸的站起来,歪着嘴向陆小凤笑了笑,道:“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她要来,我本来可以早点走的。”
  上官丹凤看着她,连嘴唇都已气得发抖,想说话,却又说不出。
  雪儿也已披上了长袍,昂着头,从她面前走过,忽又歪着嘴对她笑了笑,道:“其实你也用不着生气,男人本来就全都是这样子的。”
  上官丹凤没有动,也没有开口,她全身都似已僵硬。雪儿的脚步声终于已渐渐远去。
  上官丹凤还是站在那里,瞪着陆小凤,美丽的眼睛里似已有了泪光,喃喃道:“这样也好,我总算看清了你是个什么样的人。”她跺了跺脚,扭头就走。
  可是陆小凤已赶过去,拉住了她。
  上官丹凤咬着嘴唇,道:“你……你还有什么话说?”
  陆小凤叹了口气道:“我本来不必说什么的,因为你也应该明白,我本是在等你。”
  上官丹凤垂下头,听着,过了很久,也轻轻叹了口气,道:“我本来是想来的。”
  陆小凤道:“现在呢?”
  上官丹凤道:“现在……现在我却要走了。”
  她忽又抬起头,凝视着陆小凤,眼睛里带着种又复杂,又矛盾的表情,也不知是在埋怨,还是在惋惜。
  陆小凤苦笑道:“你真的相信我会跟雪儿……”
  上官丹凤用指尖轻轻掩住了他的嘴,柔声道:“我知道你不会,可是今天晚上……今天晚上我已不能留在这里。”
  无论谁看见这种风景的事,都绝不会再对别的事有兴趣了。
  陆小凤当然明白她的意思,他已放开手。
  上官丹凤看着他,忽然垫起脚尖,在他脸上亲了亲,轻轻道:“你也应该知道我本来并不想走的。”
  陆小凤忽然笑了,微笑着道:“现在你最好还是快点走,否则我说不定会……”
  上官丹凤不等他的话说完,已从他怀抱中溜了出去。忽又回眸一笑,道:“我警告你,那小丫头可真是个小妖精,你下次看见她时也最好快点走,我吃醋的时候会咬人的。”
  夜更深,更静,天地间充满了宁静与和平!
  人的心呢?
  上午,青石板的街道已刚刚被太阳晒得发烫,两旁的店铺却还有几家未曾开门。
  大城里的人,又有几个还能习惯那种“日出而作”的生活。陆小凤和花满楼正站在发烫的青石板上。
  丹凤公主用缀满鲜花的马车,一直将他们送到这里才回头的。
  “我们一有消息,就会通知你。”
  “我知道,我等你。”
  我等你——有她这么样一个女孩子在等你,你还有什么可埋怨的。
  花满楼忽然笑着,道:“我看你只怕是迟早总免不了要被她咬一口的了。”
  陆小凤瞪了他一眼,也忍不住笑道:“这个人的耳朵简直比兔子还灵,下次我倒要提防着点。”
  花满楼微笑着,道:“她说的那小妖精,也就是上官飞燕的妹妹?”
  陆小凤苦笑道:“像她那样的小妖怪,无论在什么地方都很难找出第二个的。”
  花满楼沉吟着,终于忍不住问道:“她有没有找到她姐姐?”
  陆小凤道:“好像还没有——我刚才应该问问上官丹凤的,她也许会知道你那燕子飞到哪里去了?”
  花满楼又笑了笑,道:“你不问也好,问了说不定也要被她咬一口。”
  陆小凤道:“我虽然没有问,但雪儿却已应该问过。”
  花满楼道:“看样子她也没有问出来!”
  他虽然在微笑着,但脸上却又掩不住露出了忧虑之色。
  陆小凤沉思着,忽又问道:“你知不知道上官飞燕有多大年纪?”
  花满楼道:“她说过,她是属羊的,今年才十八。”
  陆小凤用指尖抹着他的胡子,喃喃道:“一个十八岁的女孩子,会不会有一个二十岁的妹妹?”
  花满楼笑道:“这就得看情形了。”
  陆小凤怔了怔,道:“看情形?”
  花满楼道:“若连你这样的聪明人,都会问得出这么笨的话来,十八岁的女孩子为什么不会有二十岁的妹妹?二十岁的妹妹说不定还会生出八十岁的儿子来!”
  陆小凤也笑了,忽然用力拍了拍他的肩,道:“十八岁的姐姐显然绝不会有二十岁的妹妹,上官飞燕也就绝不会有意外。”
  花满楼道:“哦!”
  陆小凤道:“雪儿说不定根本就知道她姐姐在哪里,却故意用那些话来唬我,现在我才知道,她说的话连一个字都不能相信。”
  花满楼又笑了笑,仿佛已不愿再讨论这件事,忽然改变话题,问道:“你说你要到这里来找人?”
  陆小凤点点头。。
  花满楼道:“西门吹雪好像并不是住在这里的!”
  陆小凤道:“他本来就不在这里,我找的是别人!”
  花满楼道:“你找谁?”
  陆小凤道:“你很少在外面走动,也许还不知道江湖中有两个很奇怪的老头子,一个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古往今来所有奇奇怪怪的事,他都知道一点,另一个本事更大,无论你提出多奇怪困难的问题来,他都有法子替你解决。”
  花满楼道:“你说的是大通和大智?”
  陆小凤道:“你也知道他们?”
  花满楼淡淡道:“我虽然是个瞎子,却一点也不聋。”
  陆小凤苦笑道:“有时我倒真希望你还是聋一点的好。”
  这时他们已走到阴凉的屋檐下,对面正有一个和尚垂着头,规规矩矩的走过来。
  这和尚长得倒也是方面大耳,很有福相,身上穿的却又破又脏,脚上一双草鞋更已几乎烂通了底。
  陆小凤看见了这和尚,立刻迎上去,笑道:“老实和尚,你好!”
  老实和尚抬头看见了他,也笑了,道:“你最近有没有变得老实些?”
  陆小凤笑道:“等你不老实的时候,我就会老实了。”
  老实和尚遇着了他,好像只有苦笑。
  陆小凤又道:“看样子你今天好像特别开心,莫非有什么喜事?”
  老实和尚苦笑道:“老实和尚怎么会有喜事,像你这样不老实的小伙子才会有喜事。”
  陆小凤道:“但今天却好像是例外。”
  老实和尚皱了皱眉,又叹了口气,道:“今天的确是例外。”
  看他的表情,无论谁都看得出他已不愿陆小凤再问下去。
  只可惜陆小凤偏偏有点不识相,还是在问道:“为什么?”
  老实和尚苦着脸,讷讷道:“因为……因为我刚做过一件不太老实的事。”
  他本来不想说的,却又不能不说,因为他是个老实和尚。
  所以陆小凤更觉得奇怪,更要问下去:“你也会做不老实的事?”
  老实和尚道:“这还是我平生第一次。”
  陆小风觉得更有趣了,压低声音,道:“你做了什么事?”
  老实和尚的脸似已有点发红,嗫嚅着道:“我刚去找过欧阳。”
  陆小风道:“欧阳是什么人?”
  老实和尚看着他,表情忽然变得很奇怪,竟好像有点沾沾自喜的样子,
  又好像对陆小凤无知很同情,摇着头道:“你怎么会连欧阳都不知道?”
  陆小凤道:“我为什么一定要知道?”
  老实和尚悄悄道:“因为欧阳就是欧阳情。”
  陆小凤道:“欧阳情又是何许人也?”
  老实和尚的脸更红,结结巴巴的说道:“她是个……是个很出名的……妓女。”
  他好像已连吃奶的力气都用了出来,才总算说出了最后这两个字。
  陆小凤几乎忍不住要跳了起来,他做梦也想不到这老实和尚也会去找妓女。
  可是他心里虽然觉得又惊奇,又好笑,脸上却偏偏不动声色,反而淡淡道:“其实这也算不了什么,这种事本来就很平常的。”
  老实和尚反而吃了一惊,忍不住道:“这种事还很平常?”
  陆小凤正色道:“和尚既没有老婆,也没有小老婆,一个个身强力壮的,若连妓女都不能找,你叫他们怎么办?难道去找尼姑?”
  老实和尚已听得怔住。
  陆小凤接着道:“何况,高僧和名妓不但是妙对,而且本来就有种很密切的关系。”
  老实和尚忍不住问道:“什么关系?”
  陆小凤道:“高僧是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名妓却是做一天钟,撞一天和尚……这种关系难道还不够密切么?”话还没有说完,他自己已忍不住笑得弯了腰。
  老实和尚却已气得发了呆,呆呆的怔了半天,才叹息着,喃喃道:“我佛慈悲,为什么叫我昨天晚上遇见孙老爷,今天早上又遇见陆小凤。”
  陆小凤忽然不笑了,急急问道:“你看见了孙老爷?他在哪里?我正要找他。”
  老实和尚却好像没听见他的话,嘴里还是念念有词,道:“阿弥陀佛,看来坏事真是万万做不得的,我真该死,菩萨应该罚我爬回去。”
  他念着念着,忽然伏在地上,竟真的一路爬着走了。
  陆小凤也只有看着他苦笑,全没有半点别的法子。
  花满楼忍不住走过来,问道:“他真的在爬?”
  陆小凤叹了口气,苦笑道:“这个人若说要爬十里,就绝不会只爬九里半的,因为他是个老实和尚。”
  花满楼笑道:“看来他不但是个老实和尚,还是个疯和尚。”
  陆小凤道:“但他却是在装疯,其实他心里比谁都清楚。”
  花满楼道:“孙老爷又是何许人也?”
  提起孙老爷,陆小凤的兴致又高了,道:“这孙老爷的全名应该是龟孙子大老爷。”
  花满楼失笑道:“他怎么会起这么样个好名字?”
  陆小凤道:“因为他自己常说他自己没钱的时候虽然是龟孙子,有钱的时候就是大老爷了,他又恰巧姓孙,所以别人就索性叫他孙老爷。”
  花满楼笑道:“你认得的怪物倒真不少。”
  陆小凤道:“幸好十个怪物,倒有九个都不太讨厌,这孙老爷尤其不讨厌。”
  花满楼道:“你要找的究竟是大通大智,还是他?”
  陆小凤道:“大通大智也是两个怪物,从来也没有人见过他们,更没有人知道他们的行踪,除了孙老爷外,谁也找不到他们!”
  花满楼道:“想不到这孙老爷的本事倒不小。”
  陆小凤道:“这个人从小就吃喝嫖赌,浪荡逍遥,平生没做过一件正经事,也没有别的本事,就凭这一样本事,已经足够他逍遥半生了。”
  花满楼道:“为什么?”
  陆小凤道:“因为无论谁要找大通大智,都得把他从各种地方赎出来。”
  花满楼道:“赎出来?为什么要赎出来?”
  陆个凤道:“这个人花起钱来比谁都凶,所以他大老爷总是做不了三天,就要变成龟孙子,等到没钱付帐时,他就把自己押在那里,等着别人去赎,这样子的日子他居然一过就是十来年,我想不佩服他都不行。”
  花满楼笑道:“看来这个人不但有本事,而且还很有福气。”
  陆小凤道:“一点也不错,若要个没福气的人过他这种日子,不出半年准得发疯。”
  花满楼道:“现在你准备到哪里去赎他?”
  陆小凤道:“我当然要先去找欧阳!”
  花满楼道:“欧阳?”
  陆小凤笑了,悠然道:“连欧阳你都不知道?欧阳就……”
  欧阳情,怡情院里的花牌上,第一个名字就是她。
  据说她最大的本事,就是对什么人都一样,不管你是和尚也好,是秃子也好只要你有钱,她就会把你当做世界上最可爱的人。——干她这行的,只要有这一样本事,就已足够何况她长得又的确不丑,白生生的脸,乌油油的头发,笑起来脸上一边一个酒涡,一双眼睛总是笑眯眯的看着你,让你觉得无论花多少银子在她身上,都一点也不冤枉。
  现在她在笑眯眯的看着陆小凤,看着陆小凤的小胡子,就好像从来也没有看见过这么英俊的男人,这么漂亮的胡子。
  陆小凤却被她看得有点飘飘然了,口袋里的银票,也好像已长出翅膀要往外飞。
  欧阳情笑得更甜,道:“你以前好像从没有到这里来过。”
  陆小凤道:“从来也没有。”
  欧阳情道:“你一来就找我?”
  陆小凤道:“我第一个我的就是你!”
  欧阳情垂下了头,轻轻道:“这么样说来,难道我们真的有缘?”
  陆小凤道:“一点也不假!”
  欧阳情眼波流动,道:“可是,你又怎么会知道有我这么样一个人的?”
  陆小凤道:“有个神仙今天早上在梦里告诉我,说我们八百年前就有缘了。”
  欧阳情惊笑道:“真有这回事?”
  陆小凤道:“连半点都不假,那神仙是个和尚,看样子就很老实,他还说连他自己都来找过你。”
  欧阳情居然还是面不改色,嫣然道:“昨天晚上倒真有个和尚来过,我到床上睡觉时,他就在这里坐着看了我一夜,我还以为他有什么毛病,却想不到他竟是个神仙。”
  她忽然走过来,坐到陆小凤腿上,轻抚着陆小凤的小胡子,咬着嘴唇笑道:“只不过这一点你可千万不能学他。”
  陆小凤道:“我不是神仙。”
  欧阳情附在他耳旁,轻咬着他的耳朵,吃吃的笑道:“其实做神仙也没什么好处,只要你这朋友也去,我就可以让你觉得比神仙还快活。”
  花满楼一直微笑着,静静的坐在较远的一个角落里,他好像已不愿让这出戏再演下去,忽然道:“我们是来找孙老爷的,你一定知道孙老爷在哪里?”
  欧阳情道:“孙老爷,听说他还在隔壁的潇汀院,等着人去赎他,你一出去就可以找到潇汀院了。”她希望花满楼快走。
  但是陆小凤却先推开她站了起来。
  欧阳情皱起眉,道:“你也要去?”
  陆小凤叹了口气道:“我也不想去,只可惜非去不可。”
  欧阳情道:“你要去赎他?”
  陆小凤道:“不是去赎他,是陪着他一起等人来赎。”
  他苦笑着拍了拍腰袋,又道:“老实说,现在我们身上剩下的钱,连买张大饼都不够。”
  欧阳情虽然还笑,但却已忽然变成一种笑了,一种让你一看见就再也坐不住的假笑。
  陆小凤却好像看不出,忽又笑道:“但我们既然有缘,我又怎么能走?我看不如还是让他……”
  欧阳情立刻打断了他的话,道:“我们既然有缘,将来应该还是会在一起的,现在你还是去找他吧,我……我忽然觉得有点不舒服,我肚子疼。”
  陆小凤走过来,迎着从东面吹过来的春风,长长的吸了口气,微笑着道:“你若要摆脱一个女人,最好的法子就是让她自己说肚子疼,一个出来玩玩的男人,至少应该懂得三种法子让女人肚子疼。”
  花满楼淡淡道:“我一向知道你的办法很多,但直到今天才知道你完全不是个君子。”
  陆小凤道:“为什么?”
  花满楼道:“你明明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女人,为什么一定要当面揭穿她?”
  陆小凤道:“因为我不喜欢虚情假意的人。”
  花满楼道:“可是她不能不虚情假意,她要活下去,假如她对每个人都有真情,在这种地方怎么能活得下去?”
  他微笑着,接着道:“你够义气,够朋友,甚至已可真是个侠客,但你却有个最大的毛病。”
  陆小凤只有听着。
  花满楼道:“这世上有很多人虽然很可恶,很可耻,但他们做的事,有的也是被逼不得己的,你最大的毛病,就是从来没有替他们想过。”
  陆小凤看着他,过了很久,才轻轻的叹息了一声,道:“有时我的确不喜欢跟你在一起。”
  花满楼道:“哦!”
  陆小凤道:“因为我总觉得我这人还不错,可是跟你一比,我简直就好像是个混蛋了。”
  花满楼微笑道:“一个人若知道自己是混蛋,那么他总算还有救药。”
  “我是个混蛋,一等一的大混蛋,空前绝后的大混蛋,像我这样的混蛋一百万个人里,也找不出一个。”他们一走进潇汀院,就听见有人在楼上大叫大喊。
  花满楼道:“孙老爷?”
  陆小凤笑道:“一点也不错,自己知道自己是混蛋的人并不多。”
  花满楼笑道:“所以他还有救药。”
  陆小凤道:“现在我只希望他还不太醉,还能站得起来。”
  孙老爷虽然己站不起来,幸好还能坐起来。
  现在他就直挺挺的坐在陆小凤刚雇来的马车里,两眼发直,瞪着陆小凤,道:“你就算急着要去找那两个老怪物,至少也该先陪我喝杯酒的。”
  陆小凤叹了口气,道:“我只奇怪那些人,明明知道你已囊空如洗,为什么还要给你酒喝!”
  孙老爷咧开嘴一笑,道:“因为他们知道迟早总有你这种冤大头会去救我。”
  其实他自己的头绝不比任何人的小,没有看见过他的人,几乎很难想像他这么样一个又瘦又小的人,会长着这么样一个大脑袋。
  陆小凤道:“像你现在这样子,是不是还能马上找得到他们!”
  孙老爷傲然道:“当然,无论那两个怪物多古怪,我却偏偏正好是他们的克星——可是我们先得先约法三章。”
  陆小凤道:“你说。”
  孙老爷道:“一个问题五十两,要十足十的银元宝,我进去找时,你们只能等在外面,有话要问时,也只能在外面问。”
  陆小凤苦笑道:“我实在不懂,他们为什么从来也不愿见人!”
  孙老爷又笑了,道:“因为他们觉得世上的人除了我之外,全都是面目可憎的大混蛋,却不知天下最大的一个混蛋就是我。”
  山窟里阴森而黑暗,洞口很小,无论谁都只有爬着才能进去。孙老爷就是爬进去。
  陆小凤和花满楼在外面已等了很久,陆小凤已等得很不耐烦。
  花满楼却微笑着道:“我知道你一定已等得着急了,可是你为什么不想想,这里的风景多美,连风吹在身上都是舒服的,一个人能在这里多停留一会儿,岂非是福气。”
  陆小凤道:“你怎么知道这里的风景好?”
  花满楼道:“我虽然看不见,却能领略得到,所以我总觉得只有那些虽然有眼睛,却不肯看的人,才是真正的瞎子。”
  陆小凤说不出话来了。
  就在这时,山窟里已传出孙老爷的声音,道:“可以开始问了。”
  第一块五十两重的银子抛进去,第一个问题是:“五十年前,世上是不是有个金鹏王朝?”
  过了片刻,山窟里就传出一个人低沉而苍老的声音:“金鹏王朝本在极南一个很小的国度里,他们的风俗奇特,同姓为婚,朝中当权的人,大多复姓上官,这王朝虽然古老而富庶,但五十年前已覆没,王族的后代,据说已流亡到中土来。
  陆小凤吐出口气,仿佛对这答复很满意,于是又抛了锭银子进去,开始问第二个问题:“除了王族的后代外,当时朝中的大臣,还有没有别人逃出来的?”
  “据说还有四个人,受命保护他们的王子东来,其中一人也是王族,叫上官谨,还有三个人是大奖军平独鹤,司空上官木,和内库总管严立本。”这问题还有点补充:“这王朝所行的官制,和我们汉唐时相差无几。”
  第三个问题是:“他们后来的下落如何?”
  “到了中土后,他们想必就已隐姓埋名,因为新的王朝成立后,曾经派遣过刺客到中土来追杀,却无结果,当时的王子如今若还活着,也已是个行将就木的老人了。”
  陆小凤沉吟了很久,才问出第四个问题:“若有件极困难的事定要西门吹雪出手,要用什么法子才能打动他?”
  这次山窟里沉默了很久,才说出了四个字的回答:“没有法子。”
  城里“上林春”的竹叶青和硝牛肉,五梅鸽子,鱼羊双鲜,都是远近驰名的,所以他们现在正在上林春。
  陆小凤是个很讲究吃,也很懂得吃的人。
  “没有法子,这算是什么回答?”陆小凤喝了杯竹叶青,苦笑道:“这一桌子酒菜最多也只有五两银子,这见鬼的回答却要五十两。”
  花满楼淡淡的微笑着,道:“他说没有法子,难道就真的没有法子?”
  陆小凤道:“西门吹雪既有钱,又有名,而且还是个彻底的自了汉,从来也不管别人的闲事,再加上六亲不认,眼高于顶,你对这个人能有什么法子?”
  花满楼道:“但有时他却会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奔波三千里去复仇。”
  陆小凤道:“那是他自己高兴,他若不高兴,天王老子也说不动他的。”
  花满楼微笑道:“无论如何,我们这次总算没有空跑一趟,我们总算已知道,大金鹏王说的那些事,并不是空中楼阁。”
  陆小凤道:“就因为他说的不假,所以这件事我们更非管不可,就因为我们要管这件事,所以更少不了西门吹雪。”
  花满楼道:“他的剑法真有传说中那么可怕?”
  陆小凤道:“也许比传说中还可怕,从他十五岁时第一次出手,直到现在,还没有一个人能在他剑下全身而退的。”
  花满楼道:“这件事为什么一定非他不可?”
  陆小凤道:“因为我们要对付的既不是普通人,也不是一个人。”
  他又倒了杯酒下去,接着道:“独孤一鹤若真是青衣楼的大老板,他手下就至少有五六个很难对付的人,何况,峨嵋派本身就已高手如云!”
  花满楼道:“我也听说峨嵋七剑,三英四秀,都是当今武林中,后起一代剑客中的佼佼者。”
  陆小凤道:“阎铁珊‘珠光宝气阁’的总管霍天青,却比他们七个人加起来还难对付,这个人年纪不大,辈份却极高,据说连关中大侠山西雁,都得叫他一声师叔的。”
  花满楼道:“这种人怎么肯在阎立本手下做事?”
  陆小凤道:“因为他昔年在祁连山被人暗算重伤,阎立本曾经救过他的命。”
  花满楼道:“霍休常年踪影不见,他那庞大的财产,当然也有极可靠的人照顾,那些人当然也不是好对付的。”
  陆小凤道:“一点也不错。”
  花满楼道:“所以我们非把西门吹雪找出来不可。”
  陆小凤道:“完全说对了。”
  花满楼沉吟着,道:“我们能不能用激将法,激他出来和这些高手一较高低?”
  陆小凤道:“不能。”
  花满楼道:“为什么?”
  陆小凤道:“因为这个人非但软硬不吃,而且聪明绝顶,就跟我一样。”
  他笑了笑,接着道:若有人对我用激将法,也是连半点用处都没有的。”
  花满楼又沉默了很久,缓缓道:“我有个法子,倒也许可以去试一试。”
  陆小凤道:“什么法子?”
  这个法子花满楼还没有说出来,就忽然听见门口发生一阵骚动,一阵惊呼。
  一个人踉踉跄跄的从门外冲进来,一个血人。
  四月的春阳过了正午已偏西,斜阳从门外照进来,照在这个人身上,照得他满身的鲜血都发出了红光,红得令人连骨髓都已冷透。
  血是从十七八个地方同时流出来,头顶上,鼻子里,耳朵里,眼睛里,嘴里,咽喉上,胸膛上,手腕上,膝盖上,双肩上,都流着血。
  就连陆小凤都从未看见过一个人身上有这么多伤口,这简直令人连想都不敢想像。
  这人也看见了他,突然冲过来,冲到他面前,用一双已被鲜血染红的手,一把抓住他的肩,喉咙里“格格”的响,像是想说什么。
  可是他连一个字都没有说出来,他的咽喉已被割断了一半。但他却还活着。
  这是奇迹,还是因为他在临死前还想见陆小凤一面,还想告诉陆小凤一句话。
  陆小凤看着他狰狞扭曲的脸,突然失声而呼:“萧秋雨!”
  萧秋雨喉咙里仍在不停的“格格”直响,流着血的眼睛里,充满了焦急,恐惧,愤怒,仇恨。
  陆小凤道:“你是不是想说什么?”
  萧秋雨点了点头,突然发出了一声绝望的惨呼,就像是一匹孤独,饥饿,受了伤的狼,垂死前在冰天雪地中所发出的那种惨呼一样。
  然后他的人突然一阵抽搐,仿佛有一根看不见的鞭子,重重的抽在他身上。
  他想告诉陆小凤的,显然是件极可怕的秘密,可是他已永远说不出来了。
  他倒下去时,四肢已因痛苦绞成了一团,鲜红的血,已渐渐变成紫黑色。
  陆小凤跺了跺脚,振起双臂,高大的身子就像是飞鹏一样,掠过了四五张桌子,从人们的头顶上飞出来,掠到门外。
  青石板铺成的长街上,也留着一串鲜血,从街心到门口。
  “刚才有辆马车急驰而过,那个人就是从马车上被推下来的。”
  “是辆什么样的马车?”
  “黑马车,赶车的好像是条青衣汉子。”
  “往哪边去的?”
  “西边。”
  陆小凤什么也不说,逐着斜阳追出去,奔过长街,突然又听见左边的那条街上传来一阵惊呼,一阵骚动。
  一辆漆黑的马车,刚闯入一家药铺,撞倒了四五个人,撞翻了两张桌子。
  现在马已倒了下去,嘴角还在喷着浓浓的白沫子。
  赶车的人也已倒了下去,嘴角流的都是血,紫黑色的血,一滴滴落在他的衣襟上。
  青布衣裳,他的脸也已扭曲变形,忽然间,淡黄的脸已变成死黑色。
  陆小凤一把拉开了车门,车厢里的座位上竟赫然摆着一副银钩。
  银钩上悬着条黄麻布,就像是死人的招魂幡,上面的字也是用鲜血写出来的:“以血还血!”
  “这就是多管闲事的下场!”
  银钩在闪闪的发着光。
  花满楼轻抚着钩的锋,缓缓道:“你说这就是勾魂手用的钩?”
  陆小凤点点头。
  花满楼道:“勾魂手就是死在萧秋雨手上的?”
  陆小凤长长叹息,道:“以血还血!”
  花满楼道:“但另外一句话,却显然是警告我们不要多管闲事的。”
  陆小凤冷笑道:“青衣楼的消息倒真快,但却看错人了。”
  花满楼也叹了口气,道:“他们的确看错人,青衣楼本不该做出这种笨事的,难道他们真的认为这样子就能吓倒你?”
  陆小凤道:“这样做只对一个人有好处。”
  花满楼道:“对谁?”
  陆小凤道:“大金鹏王!”
  这世上有种人天生就是宁折不弯的牛脾气,你越是吓唬他,要他不要管一件事,他越是非管不可,陆小凤就是这种现在你就算用一百八十把大刀架在他脖子上,这件事他也管定了。
  他紧握着银钩,忽然道:“走,我们就去找西门吹雪去,现在我也想出了一种法子对付他。”
  花满楼道:“什么法子?”
  陆小凤道:“这次他若一定不肯出手,我就放火烧了他的万梅山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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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远山传歌声
  万梅山庄还没有梅花。
  现在是四月,桃花和杜鹃正在开放,开在山坡上。
  面对着满山遍地的鲜花,花满楼几乎不愿再离开这地方了,他安详宁静的脸上,忽然有了无法形容的光采,就仿佛初恋的少女看见自己情人时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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