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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证券市场批判

_2 袁剑(现代)
  让人困惑的是,中信之所以成为中国首家上市集资的券商,正是因为它具有中国券商中屈指可数的盈利能力。以中信证券在中国券商中的地位来看,中信证券的这种黯淡的经营记录,为我们判断中国券商的真实经营情况做出了强有力的提示。不过,我们的问题是:在中国证券市场没有戏剧般的回光返照的条件下,像中信这样已属凤毛麟角的佼佼者,是不是也会像华夏、南方那样的老牌券商一样,在短时间内迅速地“老”去?在不久后的某一天我们是否会看到,政府以一模一样的方式为这些刚刚“新锐”过的券商,注入巨大的财政资源,以维持它们沉重的喘息声?实际上,深入中国券商独特但惯性十分强大的生存模式中,我们就会发现,这是一种概率相当高的可能性。
  老鼠仓:中国券商的经营模式
  与中国证券市场已经广为人知的中国特色一样,中国券商也有其独特的中国本质。作为中国证券市场具有决定性影响的中介机构,中国券商的本质甚至在某种程度上决定了中国证券市场的本质。
  中国券商是在国有经济占绝对主导地位的经济体系中发展起来的,所以,中国券商也不可避免地具有浓厚的国有特色。在中国现有的120余家券商中,国有券商几乎一统天下。在这种情况下,中国券商作为一个行业,在整体上就必然具有强烈的软预算约束特征。虽然有许多新的研究证明,软预算约束特征并非国有企业所独有,但无论如何,预算软约束特征仍然是国有企业区别于私有企业的一个主要的企业属性。这一点,在中国券商那里,可谓表现得淋漓尽致。事实上,在中国券商的历史上,我们还没有看到一家券商的破产记载。这当然不是说,中国券商有多么优良的经营记录。正相反,这是在告诉我们,不管经营的多么糟糕,中国券商都无须担心自己的命运。在这种扭曲的激励机制的鼓励下,极端恶劣的经营状况成为中国券商的一种普遍现象也就不足为奇了。换句话说,中国券商符合破产标准的不是太少,而是太多。在中国券商不太长的历史中,我们看到,无论是当初的万国,还是现在华夏、南方,抑或是那些不知名的小型地方券商,政府都在危难之际,充当了最后保护人的角色。一次次挽救,换来的却是一次次更大规模的破产威胁。由于券商资产在近年来的迅速膨胀,政府放任软预算约束所带来的风险也在膨胀。
  当然,对国有企业的预算宽容,并不是政府放纵中国券商的惟一原因。券商作为金融企业的另外一个特征使中国券商软预算约束变得更加恶化。研究普遍认为,由于具有一般企业不能比拟的外部性,金融企业比普通企业具有更加明显的预算软约束特征。显然,这个结论对中国券商也格外适用。实际上,正如我们所看到的那样,每当有券商陷入危机,社会不稳定等外部后果都是政府全力搭救券商的一个最充分的理由。在这一点上,券商似乎看透了各级政府的底牌。于是,券商的胡作非为实际上就获得了某种豁免权。在中国这样一个处于转型时期因而对社会稳定具有特殊敏感性的社会中,这种经营上的豁免权被发挥到了极至。“将所有人都套进来”便成为当今中国券商(当然不仅仅是中国券商)在经营上的一条金科玉律。一些已经披露的资料显示(像上面我们曾经提到的鞍山证券、大连证券等),中国某些券商的经营手法已经与诈骗无异。毫无纪律的集资和庞氏游戏成为它们金融业务中的重要内容。虽然这种游戏在手法和方式上会具有某些时代的印记,但其本质并没有什么改变。这几年在券商中普遍流行并导致巨大风险的委托理财业务,实际上就是这种集资游戏的最新翻版。2001年熊市以来,许多委托理财神秘失踪的案例很能够说明这种游戏的本来面目。2003年2月,上港集箱(600018)发布公告称,其托管于西南证券上海定西路证券营业部的147亿国债神秘失踪。不用说,这笔显然属于委托理财性质的巨款,已经成为券商某种风险游戏的牺牲品。可以肯定的是,由于上港集箱作为上市公司的信息披露约束,这笔巨款的失踪才得以为公众所知。这等于是在明白无误地告诉我们,还有大量此类资金“失踪”和“蒸发”的故事,由于各种原因而不为我们所知。
  作为有特殊外部性的行业,各国政府都对金融行业施以最严厉的监管,但在中国,这种外部性却反而给券商带来了截然相反的“优待”。作为金融企业,中国券商似乎被赋予了某种“乱来”的特许权。一位在券商服务过的朋友曾经以平淡的口吻向我讲起这样一个故事。她所在的营业部在最疯狂的时候,不是每月、也不是每星期,而是每天按交易量发奖金。面对这种案例,相信许多自以为非常了解中国证券市场的人大概也会大吃一惊。也正是这家营业部,在最后被接管时,仅客户保证金一项所留下的窟窿就达到3亿元。可以想见,这家营业部遍布全国的证券公司,在最后被接管时,其蒸发的资金总额有多么庞大。然而,这家证券公司为此所付出的代价则仅仅是:其公司被人接管。留下的坏账被政府以最低调、最慷慨的方式予以填补。中国券商金融纪律的松弛程度由此可见一斑。
  不过,仅仅用国有企业以及金融企业来描述中国券商是远远不够的。实际上,就像转型期许多其他的中国企业一样,一些中国券商还是典型的权贵企业。在转型时期,权贵企业的基本组织目标并不是创造利润,而是转移财富。这就意味着,权贵企业不仅需要而且经常会主动创造并维系一种软约束的环境,以便在这种宽松的环境中进行无风险的盗窃及洗钱活动。在这种特殊的转型情境中,某些券商,早已经不是我们从教科书上认识到的那种为盈利而存在的企业组织,而是权力阶级设计出的一种具有欺骗性的金融工具。以中国人更加熟悉的词汇来描述就是,它是权力阶级为自己盗窃和攫取公共财富设置的一个巨大的老鼠仓。而这,才是某些中国券商风险的根源和本质所在。许多人归纳出的所谓管理不善、技术落后等等原因,不过是这种风险的外化而已。这有助于我们解释这样一个奇特的现象:一方面,作为企业的券商不断走向衰败,另一方面,一些特殊的从业人员却反而积累起了巨大的个人财富。人们经常嘲笑中国经济中普遍存在的“穷庙富方丈”,指的就是同一个意思。联合证券在赣能股份上的“表演”可谓这种“老鼠仓风险”的经典诠释。1998年,联合证券在赣能股份投入巨额自营资金,但经过了“5·19”的超级牛市之后,联合证券在这个项目上竟然不可思议的出现1500万元亏损。据《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获得的一份内部人士的举报材料称,“联合证券之所以出不了货,其原因是有数位高层人士借公司自营机会设立个人账户,通过各种融资方式大肆买入公司自营的股票,为自己牟取巨额的不当利润。”而这家在成立时规模仅次于申银万国的证券公司,到了2002年已经完全陷入瘫痪状态。实际上,熟悉中国证券市场具体操作的人都知道,联合证券的这个例子不过是中国券商一种极其普遍的“生活方式”。
  很容易观察到,中国券商的大多数风险,实际上是发生在牛市,而不是熊市。这可能与人们的想象正好相反。然而,如果我们回到券商作为权力企业的逻辑起点上来审视,这个现象可能就非常自然了。牛市,正是权力阶级借助券商这个洗钱平台盗窃公共资源的最好时机。在这个时候,盗窃最容易得手,因而也是公共资源风险最高和最频繁的时候。这不仅是因为牛市中有大量的热钱进入证券市场,更重要的则是因为,中国的牛市无一例外的都伴随着监管的松弛,贪污腐败的泛滥。这种情况很容易让我们想起中国经济周期中的同样情形。在中国改革不算长的20多年中,中国经济的每一次扩张几乎都与贪污腐败的高发特征相伴随。这多少印证了中国经济周期的某种政治性。权力对财富的觊觎和冲动实际上在暗中推动了中国的经济波动,由于表面上的相象,它经常被误认为经济周期。腐败与经济周期之间的这种相关性在90年代中期之前,表现非常明显。这种相关性,在90年代后期之后,却显著的体现在中国金融行业中。所以,对于中国权力阶级的盗窃行径来说,没有什么比牛市的名义更加名正言顺的借口了。这就是为什么,在短短的十余年中,我们看到了市场规模的急剧膨胀,但却极少看到真正靠自我积累发展起来的券商的真正原因所在。相反,我们看到的,是这样一种带着鲜明中国标签的幽默:一次牛市消灭一个券商。真实的情况还可能是:一次牛市消灭一批券商。牛市中大规模的财富转移,是权力阶级的节日,但却是券商的祭日。在这个意义上,熊市不过是这个灾难一个迟到的讣告。不幸的是,似乎所有人都相信,是熊市导致了中国券商的死亡,换句话说,所有的人似乎都相信,券商的死亡是一种正常死亡。这种诊断,实在是对中国券商风险本质的莫大误解。
  作为新兴行业,券商是中国金融改革的产物。但无论它的业务具有多么新颖和时髦的外表(情况似乎是,由于业务新颖所必然导致的监管滞后反而更容易使它成为老鼠仓的温床),在当今中国的体制土壤中,它本质上都只能是一种最为古老的剥夺工具,是中国改革中权力阶级转移财富的一个超级老鼠仓。这或许就是券商为什么一直被人称为“主力”(与庄家同义)的原因。任何一个行业,一旦沦为社会权势集团任意操纵的私器,其风险就肯定是难以控制的。中国券商的行业风险即植根于此。在更加长远的历史视野中,券商作为中国的朝阳行业,在将来理应还有远远超过今天的规模,但是,被嵌入中国独特改革背景中发展起来的券商,似乎已经走上了一条不归之路。由此我们可以推断,如果不破除权势集团对券商的垄断,该行业在规模上的每一次扩张,实际上就意味着该行业风险的进一步积累。从目前的种种迹象看,中国券商在这个危险的旅程上似乎又跨出了新的一步。
  危险的救亡
  虽然在整个经济转型时期,中国证券市场只是一个大规模财富转移游戏中的一部分,但它无疑是最具有诱惑性的一部分。在其中,券商扮演了非常重要的角色。但非常奇怪的是,种种迹象都显示,中国券商正在酝酿着新一轮更大规模的扩张。不用问,这是在中国券商无力自救的情况下,政府的又一次大规模的行政救亡行动。然而,对中国社会而言,这实际上是又一次更大风险的累积。
  人们普遍注意到,在2001年熊市开始以来,券商增资扩股的脚步已经骤然加快。有人曾经统计,从2001年到2002年12月,有35家券商实施了增资扩股。几乎所有台面上的券商都将其资本金扩充了好几倍。有些券商甚至准备将资本规模提高到百亿级别。按照常理,企业的扩张应该发生在对未来收益预期较好的时候,但自从2001年熊市以来,中国证券业的未来预期收益可以说相当黯淡。很显然,中国券商在这个时候加快扩张步伐并不是冲着未来的预期收益而来,而是冲着目前的生存危机而来。其中隐情,在中国证监会2001年11月发布的《关于证券公司增资扩股有关问题的通知》中透露得非常清楚。在这个通知中,证监会明确宣布不再对证券公司增资扩股设置先决条件。这个通知中甚至提到,“在特殊情况下,为及时化解风险,中国证监会可要求证券公司增资扩股”。很明显,中国证监会的通知是为了缓解券商风险而紧急出台的。一位在券商供职的朋友曾经私下里说,他所在的证券公司如果不能增资扩股,就快要发不出工资了。这多少揭示了券商增资扩股的真正目的。有趣的是,证监会对此提出的理由竟然是:“证券公司增资扩股属于企业行为。”但很显然,就像我们在前面已经反复指出的那样,中国券商并非是一般意义上的那种企业。否则,它们就不会在如此黯淡的预期中强烈要求增资扩股了。而几乎所有券商在同一时间提出同样的要求就只能说明,中国券商在企业性质上具有某种特殊的趋同特征。在中国券商非常短暂的历史中,我们甚至发现,在熊市中扩股,已经成为中国券商行业的一个基本规律。
  为了掩盖券商增资扩股的真实目的,某些“专家”提出了看上去非常神圣的理由。他们说,券商增资扩股是为了增加券商与外国投行竞争的实力。但明眼人看得清楚,这种以民族利益为诉求的伎俩,不过是一个幌子。不过我们发现,在屡次使用这种扩股招数之后,人们正在逐渐看清其背后的风险,其边际效果正在递减。有些曾经千方百计挤入这个行业的公司正在逐渐撤股。但这并不表明,可供中国券商挥霍的公共资源正在逐渐衰竭,情况可能正相反,作为受到特殊优待的企业,中国券商还可以开拓更多、更新的外部融资通道。于是我们就看到,上市与发债正在成为中国券商趋之若骛的新型融资手段。其实,对于中国券商来说,这种方式一点都算不得新颖。在许多年之前,券商私下以债券形式募集资金的情况已经相当普遍,其结果却并没有证实债权融资的约束一定要硬于股权融资的理论。而这种说法,正在成为鼓吹者们(鼓吹券商发债)最充分的理由。显然,这并不是理论本身的错误,而是理论运用的错误。中国券商不是这种理论的适用对象。券商上市的理由和效果与此也大致类似。当然,在中国券商艰难的救亡之路上,他们似乎还有另外一条突然光明起来的“坦途”,那就是利用与外商合资的办法来自救。站在民族主义的立场上,这大概是中国券商惟一能够不贻害于中国社会的自救途径。不过,种种迹象表明,这个“绝妙”的算盘并不像看上去那么让人称心如意。道理十分简单,外国投行可不是政府。作为这个行业中的老手,外资投行接受一堆破铜烂铁、做亏本买卖的可能性很小。而他们之所以好像对中国券商表现出了某种“兴趣”,无非是看中了那个牌照的价值。一旦这个牌照不那么值钱,外资投行可以自立门户,中国券商的最后一点希望也将会随风而逝。如此一来,中国券商就只能按原有的生存模式继续生存下去,而其代价就是,中国金融风险的进一步积累。
  可以预见,在政府的默许、鼓励甚至直接帮助下,中国券商将会动用更多的社会资源来为自己解套。情况越是危急,他们的这种冲动就越是强烈。但毫无疑问,在目前给定的制度条件下,这种“水多了加面,面多了加水”的把戏将在更大程度上套牢全社会。这样的教训,中国证券市场已经领教过无数次了。在这个意义上,从现在开始,对中国券商应该严格的按照市场规律实施破产,截断它向社会转嫁风险的渠道。否则,迟早有一天,我们的券商将会变成“大得不能破产”的怪物。这与我们今天在国有银行上的处境相似。南方、华夏等券商今天“破而不得”的现实提醒人们,中国券商离这种情况并不遥远。实际上,就可能引发的金融风险而言,中国券商现有的资产规模已经相当庞大。2002年初,中国社科院的一位人士估计,光券商代客理财一项,就涉及资金2000亿元。虽然有人引用各种资产负债比例的国际对比数据,以证明中国券商的风险并不大。但在中国信息极端不透明的背景下,轻信这种数据恐怕就过分天真了。如果我们没有猜错的话,中国的证券监管当局大概也不知道中国券商真实的资产状况。至少,中国券商过往各种疯狂的经营手段已经说明,他们丝毫也不在乎风险。相反,他们有超乎寻常的风险偏好。连地地道道的诈骗勾当都敢,造点虚假的财务数据又有什么不敢的呢?最近两年爆出的一系列事件表明,中国券商在这方面并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改善。从我们上面已经反复强调过的中国券商的本性观察,中国券商的这种风险偏好实在是一件非常自然的事情。因为他们可以通过软约束将风险转移出去。他们也无需关心企业本身的成长,他们要关心的仅仅是内部人在短期内的巨额收益。在这种情况下,风险有多大以及风险转嫁给谁,就很难在他们的视野之内。如此观之,如果进一步放任券商任意抽取社会公共资源,中国券商就可能成为一架不折不扣的“风险积累机器”。爆发得越晚,爆炸力就越大,给中国经济和金融造成的痛苦指数也就越高。到那时候,我们大概又要像解决银行坏账一样,为中国券商单独成立类似的资产管理公司了。虽然我们在上面不断使用风险一词,但就中国券商行业而言,它显然已经不是指个别券商所面临的不确定性,而是整个券商行业带给中国经济的不确定性。这肯定已经远远超过了风险本身所能容纳的意义。一个金融改革的成果,到头来却变成了一个风险巨大的金融隐患,实在是中国改革的一个标准寓言。然而,这何尝不是中国大多数后起行业同样的宿命呢?
  第26节 “6·24”阳谋
  2002年6月中旬的一天,上海陆家嘴金融贸易区汇丰大厦内,一位知情人士以调侃的口吻向我们“发布”了几条有关券商狼狈处境的消息。其中一条颇为传神,一位大型券商的老总半开玩笑式的向他找生意做。荒唐的是,这位人士与券商业务几乎毫无关系,熟人而已。对于券商最新一次的“艰难时世”,我们虽然早已从逻辑上推论到,但以如此具有戏剧性和真实感的方式被证实,还是让我们颇感意外。
  随后的几天中,有关券商资产问题的耸人听闻的消息陆续传来,很有点风声鹤唳的味道。显然,经过将近一年熊市反复折磨,6月的中国证券市场已经处于极度焦灼和绝望的状态,人们一直在等待和猜测的某种破产事件即将水落石出。
  许多人又一次在等待新的低点的出现。不过,在一起探讨行情时,还是有朋友脑筋急转弯,给出了一个典型的中国式预测:会不会像“5·19”一样,发动一次危机行情?他进一步提示,深圳重组股已经有明确迹象。
  果然,6月24日,行情爆发,深沪股市以比我们想象的更加夸张的方式证实了这位朋友的预言。这种夸张,在历史天量和高达90点的跳空缺口中得到充分彰显。就中国证券市场内外交困的背景环境而言,这种夸张更像是一种虚张声势。所以,当市场人士半真半假的狂呼“井喷”时,在私下里,我们却一直将“6·24”讥之为一次“痉挛”。因为,这不仅是中国证券市场痛极之后的失常抽搐,而且还是一次目标明确的政府抢救行动。
  从2001年10月的“暂停”到2002年“6·24”的“停止”,国有股减持政策的变化虽然只有一字之差,但却意味着政府一次非常痛苦的抉择。无论从长期还是从短期角度看,国有股减持进而流通都是中国改革所必须。而从社会保障资金需求的角度,国有股减持甚至是社会稳定所急需。对于这一点,政府似乎有十分清醒的认识。政府最高领导人在多个场合不加掩饰地谈到过这个问题的急迫性。即便在国有股减持暂停之后,朱基总理仍然敦促相关部门要尽快拿出国有股减持的可行办法,急切之情溢于言表。对于“暂停”的解释,朱基曾经强调:“本届政府期间不再考虑减持”,个中意义相当明显,国有股减持只是“暂停”而非“停止”。这证明,迟至2002年6月24日,政府在这个问题上的立场仍然相当坚定。减持的时间可以推迟,方式可以迂回,但大方向并没有任何变化。而“6·24”改变了这一切,从“暂停”到“停止”不仅仅是方式上的变化,而是方向上的转折。也就是说,政府曾经下大决心、花大代价要推动的国有股减持政策被彻底地“一风吹”了。
  那么,究竟是什么能够使政府朝令夕改呢?或者问,从2001年10月到2002年6月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能够让政府对中国证券市场如此忧心忡忡,倍感不安呢?
  2001年10月的“国有股减持暂停”被普遍认为是一次挽救券商的救市行为。但那时,市场新痛,券商及其他国有机构投资者仍然凭借着对中国证券市场的惯性认识,以为只要政府出台一个利好政策,并辅之以时间的疗效,便可以从容地再次逃过一劫。而在政府方面,对于中国证券市场的问题以及可能引发的连带风险估计也相当不足。然而,市场并不像他们估计的那样听话,更不像“5·19”那样可以被玩弄于股掌。在这种情况下,券商以及其他国有投资机构迫使政府连出利好,从印花税到佣金改革,可以用的利好几乎全数用上,而在不为人知的另一面,银行资金从证券市场撤离的时间表也只好一再推迟。但多年积累的市场风险以及特殊利益集团在股市中“乱砍滥伐”所引起的信任危机并不会在短时间了断。于是,我们看到,在2002年6月,市场又一次逼近了所谓1500点的政策底部,而在这个底部之下,则是一个难以预测的金融黑洞,其势岌岌乎危哉!比起2001年10月,中国证券市场在2002年6月的恶劣形势了无改进,大量委托理财及机构资金越陷越深,银行贷款的回收已经变得遥遥无期,金融领域的系统风险一触即发。与一般人想象的不同,2002年上半年才是中国券商以及国有机构投资者最痛苦的时候。这种痛苦由于时间的延续而逐渐变成了绝望。而在另一方面,随着中国证券市场严重问题逐渐浮出水面,政府也有了比去年市场刚刚开始下跌时远为清醒的认识。显然,这种清醒使政府大为惊骇。这就是国有股减持最终停止的真实背景。
  如果人们对中国证券市场以及可能引发的系统风险还没有足够深刻的印象的话,我们愿意在这里贡献几个具体的案例。
  华夏证券,中国资格最老的券商之一,注册资本10亿(后扩大至3747亿),但据《经济观察报》的一篇报道,“根据天华会计师事务所出具的2002年度审计报告,华夏证券截至2001年12月31日,公司的净资本为负值。”而其在太极集团一家股票上的持仓就达142亿元。很清楚,华夏已经在破产边缘。
  南方证券,与华夏同时成立的三大券商之一。由于经营不善,公司自2001年以来破产传闻不断。虽然新任老总一再澄清,但从其委托理财的庞大规模及全面换班的情况看,其真实的经营现状恐怕只会比传说中的更为严重。
  银河证券,中国目前最大的券商,但在“6·24”之后却被内部工作人员形容为“已经渡过了‘最艰难、最危急’的时刻”。其在“6·24”之前的艰难情况由此可见一斑。清楚的是,南方、银河以及华夏的困境绝非是中国证券公司中的特例,而是一种非常普遍的现象。南方、银河、华夏仅仅是浮出水面的几家。在水面之下,由于数额远远超过人们估计的委托理财资金的套牢,则可能更是暗流汹涌。显然,中国券商的情况已经不能用“亏损”二字描述,他们更加接近于一种整体性的破产危机。
  然而,券商危局并不能从总体上呈现中国证券市场在2002年6月之前的风险状况。就我们对中国证券市场近几年的亲身经历而言,通过其他渠道进入证券市场的银行资金以及其他国有资金的数量大概决不在委托理财之下。而这些资金在本质上所具有的“利益输送”性质,决定了它们必然是各类老鼠仓的套牢对象。我们不愿在此提及那些我们完全认可其真实性的可怖传闻,因为人们完全可以凭借常识而推知。由此我们知道,在2002年6月,中国证券市场的风险已经远远扩散到了证券市场之外,它十分接近触发一场未曾预料的金融和社会危机(虽然有“多事者”预料过,但谁也不相信它会真的发生)。更加关键的是,如果不采取紧急措施,这一场危机就有可能发生在极端敏感的时期。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够解释,为什么政府会突然中断一场信誓旦旦而且意义重大的改革。
  “6·24”痉挛之抢救运动的本质,我们也可以从市场的其他侧面发现。
  一个明显的事实是,当大盘携带天量跳空之后,仅仅冲高1748点便再也无力上行,随后就再一次进入人们已经熟悉的阴跌走势,直至今天。所谓“6·24”行情仅仅是一个只持续了两三天的牛市。但它在60—70点的窄幅区域中所堆积的巨额成交量,却意义深远。这个意义就是,大批券商和其他国有投资机构又一次借不光彩的手段逃脱了市场惩罚。一位非常熟悉券商委托理财业务的人士透露,6月24日到6月26日的三天时间内,券商手里的委托理财资金大概有700亿元“胜利大逃亡”。银河证券旗下的多个具有委托理财性质的强庄股在“6·24”行情中的表现,也非常精准地说明了同一个问题。但是,谁来为他们的逃亡买单?当然是那些不那么重要的投资者,包括那些急于扳本的普通投资者,包括那些自以为谙熟中国国情的短线客,这些牺牲品中甚至包括了众多基金。当然,与券商相比,基金在政府眼中的权重要小得多,原因很简单,基金的钱仍然是老百姓的钱,它们是可以甚至值得被牺牲的。据我们了解,在“6·24”行情爆发的时候,许多基金的确不知情,他们是在消息公布之后迫于业绩压力而匆忙建仓的。因此,他们也只能是牺牲品。
  然而,“6·24抢救运动”真的成功了吗?也许是,因为它成功地抢救了一批国有资金和一批既得利益者。但被换进去套牢的人真的就比上面那些人更不重要吗?难道因为这些人的沉默就一定意味着他们更没有力量吗?这个答案非常之不肯定。最近一段,当有人终于发现“6·24”不过是虚晃一枪的时候,他们发问:“6·24”究竟谁赚了钱?但这个问题并不准确。在这些人看来,市场就算不是多赢,也至少应该是零和,所以必须有人赚钱。他们似乎从来就没有考虑过市场有时候可能是多输的。很遗憾,我们现在的市场就是这种情况。惟一可比的,是看谁输得更少些。
  中国证券市场有太多值得人们记起的日子,“6·24”就是一个。不过,其欺骗性仅仅对一个愚昧及市侩的民族起作用,在这个意义上,“6·24”是一个阳谋!
  第27节 券商何去?
  2002年5月1日,注定要成为某些券商刻骨铭心的日子。
  我们一直认为,中国的券商与中国的国有银行有某种酷似之处:既高度垄断又过度竞争。只不过,新兴产业的暴利表象遮蔽了其垄断企业的惰性本质与过度竞争的行业生态。
  但无论这种被基本经济制度所决定的行业特征如何坚固,它终究会受到市场规律强有力的挑战。经过10余年的演进,佣金下调了——中国的佣金自由化进程终于迈出了关键的一步。虽然证监会的这个决定被广泛理解为维持二级市场稳定所出台的利好,但毫无疑问,受到最强烈震撼的将是中国的国有券商。以此为起点,中国券商可能遭遇近十年来未有之变局。
  目下,佣金的价格竞争才刚刚开始,但其间“血腥”之味已时有所闻。继江南证券与宏源信托一北一南叫响年费制之后,川财证券更是挂出颇有点像街头“放血大甩卖”的零佣金幌子,而在业内屡屡有惊人之举的青海证券也赶在5月1日之前正式宣布跟进。虽然,这批后起券商的冒进策略尚不足以决定性地影响券商经纪业务的行业生态,但一场起于青萍之末的巨大风暴已然刮起。这一事态的最新进展是,在短短的一周之内,川财证券的客户猛增千余人。看来老牌券商的加入也将只是时间问题。据说,一些在业内具有领袖地位的大券商表面上处变不惊,但实际上内部早就处于“高度戒备”状态,这种外松内紧的情绪可以从一个个旨在引导竞争的研讨会中感受到。这表明,大型券商已经以另外的方式加入了佣金价格大战。同样的惶恐,也体现在各地匆忙出现的佣金“价格同盟”之中——尽管它看上去与彩电及民航业的类似同盟具有同样的闹剧性质。
  按道理,经历了十多年的行业历练,中国券商早就不应该对佣金的自由浮动如此敏感。作为一个合格的市场主体,价格和服务的竞争是券商每天都要面对的问题,早就应该是见惯不惊。所以,中国券商对佣金自由化政策的反常敏感让我们怀疑:这些券商究竟是不是真正的市场主体?一场佣金价格战究竟会将这些长期依赖政策庇护的中国券商带向何方?
  一个被普遍预测即将发生的趋势是,佣金浮动将掀起中国券商前所未有的重组浪潮。一些著名的研究人员甚至大放危言,言之凿凿地认定:在可以预见的未来三年,至少一半以上的券商将面临“退市”。
  据统计,中国现有证券公司120多家,证券营业部2700多个。行业内部过度拥挤的现象由此可见一斑。如果考虑到经纪业务在券商尤其是中小券商业务中所占的比重(有数据表明,经纪业务在中国券商收入中的比例达到50%左右),中国券商即将面临的压力的确是摧毁性的。但由此认为佣金浮动必然导致中国券商大规模的兼并及重组,则可能失之肤浅。道理非常简单,中国券商并不是真正的市场主体。众所周知,每一个券商后面都有大大小小的地方政府或者行政部门作为背景。其企业性质依然是清一色的国有或者“官有”。而与其他的国有或者“官有”企业不一样,中国的国有金融业更是当今中国最为强大的利益集团之一。既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市场主体,自然就很难用市场手段加以甄别和淘汰。这就像大量麋集于中国证券市场的国有上市公司一样,到今天为止,我们又看到过几家中国的上市公司被淘汰出局?而金融业牵涉存款人和投资者资金安全的特殊敏感性,更使券商的破产和兼并平添操作上和政治上的难度。事实上,现在就已经符合破产和兼并条件的金融企业不胜枚举,但与此相反,我们看到的金融破产案例却微乎其微。对于许多“企业官员”来说,与其被吞并而变得一无所有,还不如出卖“牌照”更能够维护他们的个人利益。实际上,这是中国诸多垄断行业一种典型的低效率生存方式。因为在当今中国,对于亦官亦商的企业官员来说,企业的实际控制权比合法的企业产权,来得安全和实惠得多。
  从本质上讲,中国券商代表的是一种垄断权力,而权力是无法通过市场方式被重组的。这是我们理解中国券商问题的一个必须牢记的基本前提。
  退一步说,即便在券商之间会发生形式上的所谓重组或兼并,那也不会按照市场规则来进行,而是遵循别的也许是被认为更符合中国特殊国情的方式来进行。记住,垄断权力是无法自动破产的。在权力与权力的搏弈中,某一方的赢就意味着另一方的输,甚至是彻底的一无所有。这远离市场公平交易中的双赢精神,因为它更多的是意味着行政权力的扩张,而不是效率的提高。所以,对于在这种制度框架下所发生的券商兼并和重组,我们不抱任何乐观的期望。极有可能,我们换来的将是,更大的垄断。这只能增加整个行业的惰性,对中国券商的长期发展有百害而无一利。
  当然,如果管理层能够审时度势,在推行佣金市场化的同时,打破高高竖起的行业垄断壁垒,把“圈起来”的竞争变成全社会所有经济主体之间的竞争,那也不失为中国券商从此步入良性发展的一个绝妙契机。问渠哪得清如许,惟有源头活水来。只有允许真正的民间力量公平和自由的进出,中国券商才能谈得上充满活力因而也是美好的明天。否则,行业的整体陷落,未必就是无稽之谈。
  对佣金自由化所引发的激烈竞争,还有另外一种比较流行的预测。即市场竞争的加剧可能让券商变压力为动力,使券商之间的竞争告别传统的价格竞争,真正走向服务的竞争,产品创新的竞争。与“机遇与挑战并存”一类司空见惯、令人生厌的空话一样,这种说法又一次彰显了主流舆论一贯的虚伪和愚蠢,虽然它完全迎合了我们民族文化中那种根深蒂固的犬儒主义和自卑心理。这种以掩盖危机为目的的“乐观主义”的后果,往往不是将挑战变成了机遇,而经常是相反。中国券商(当然不独独是中国券商)将机遇变成挑战的“特殊能力”我们已经不止见识过一次。最新的证据是,在经历了1999年至2001年的特大牛市之后,中国券商竟然面临“如果不采取将委托理财资金作债转股处理等缓解措施,我国绝大多数券商将破产或濒临破产边缘”(杜恂诚语)的绝望境地。风险防范能力尚且如此之弱,又何谈产品之创新、服务之提升?坦白说,在目前中国证券市场整体风险高企的情况下,券商能够提供而投资者又愿意购买的新型服务并不多见,这一块的利润空间相当狭窄。将“新的利润增长点”寄望于此,恐怕在短期内于券商的困境无补。中国券商目前这种戏剧性的“艰难时世”也同时揭示,中国券商的困窘绝非始于今日之佣金改革,而是其来有自,早有时日。佣金自由化可能进一步恶化中国券商生存环境,但决不构成中国券商从此涅?的充分条件。对于中国券商而言,挑战就是挑战,它与机遇无关。如果不能从企业性质以及制度土壤上进行根本性的配套改革,那么佣金自由化这种单兵突进式的改革,就可能导致事与愿违的另外一种结局。那就是,加速券商这个新兴行业的提前衰败。
  但不管怎么说,佣金自由化毕竟是中国证券市场在市场化道路上迈出的又一大步,其积极意义在于它可能使中国证券业逼近这样一个更加具有本质性的改革难题:究竟是自由竞争融解最后的产权壁垒,还是坚固的产权垄断反过来扭曲竞争性质?答案依然是未定之天。
  第28节 公司之变
  伴随着民企合法性的日益提升,在相当一部分官员眼中,民企业已成为他们将权力化作私有财富的最佳通道。就像在计划经济时代,国有企业担负了许多企业之外的功能(比如就业和政治控制)一样,转型期的部分民企实际上也承载了转移社会财富的功能,鉴于中国改革正在逼近产权大规模转移的关键阶段,部分民企的这种功能将变得越来越明显。基于这样一个判断,我们以为,中国部分民企有的不是“原罪”,而恰恰是“现罪”,它正在参与一场极不公平的分赃活动。在这样一种“视界”中,今天的许多中国民企显然已经不再是一种仅仅为了利润而设立的单纯的企业组织,它更像是一个从事超经济分配的组织。
  第29节 股市中的私人知识
  许多人可能都已经观察到了这样一个现象:人们不太愿意买当地上市公司的股票。
  究其原因,是因为人们对这些上市公司有比较真实的了解。或是亲自去过,或是听亲戚朋友讲过。只要知道这家公司下岗人数的多少,工资待遇的高低,人们就很容易决定这家公司值不值得投资,根本不需要借助正式的财务报表。而人们之所以“敢”或者愿意买外地的股票,原因则正相反,因为他们对这些公司的印象通常是从正式的报表或股评中来的。他们看到的往往是经过加工的“报表中的公司”。
  记得红光刚刚上市不久,我的一位四川的朋友就告诉我,这家公司不能买,早就发不出工资了。看来,人们还是比较愿意相信自己“私人的知识”的。
  那么在中国,“报表中的公司”与真实公司相差有多大呢?下面是我所亲历的两个故事,讲给大家听听,或许能够为我们增加一些有用的“私人知识”。
  去年我老家有一家公司上市,开盘价高得离谱。凭我对家乡的了解,我断定这可能又是一个报表讲的“故事”。
  春节回家,见到一位在建行当行长的好友。问到这间公司的情况时,他大笑。然后他告诉我,这间公司上市,最高兴的就数他们建行。因为他们1亿元的贷款终于有着落了。不过最让我长见识的,还是我这位朋友要债的经历。
  自从这家公司上市以后,公司的老板就从债主的视线中消逝了。我这位朋友从当地追到省城,又从省城追回当地,来回折腾了好几回。最后,这位行长心知再这样搞下去,贷款恐怕永远要不回来,只好使出杀手锏。他电话通知那位上市公司的老板:我这里有一个密码箱,你知道这里面是什么,如果再不还钱,我就要对不起,把它送到证监会去了!
  这一招果然生效,没几天工夫,1亿元的贷款就回到了当地建设银行的账上。
  我不懂财务,也不知道这1亿元对这家公司的报表会产生什么影响。但我知道,靠募股资金才能还贷的公司,肯定不是什么好公司。可笑的是,从去年到今年,大量股评一直在推荐这家公司。但讽刺得很,上市还不到一年,这家公司已经重组过一回了,可股价却还在17元以上。我真不知道,那些看报表听股评而买了这只股票的人,何时才有解套的机会。没准,哪天爆出更猛的“料”,这些投资人可就真惨了。
  第二个故事虽然有些久了。但也值得一提。
  这是一家南方沿海的上市公司。成立于90年代初的地产高潮时期。到98年上市之前,这家公司除了几块晒了很多年,已经严重贬值的地皮之外,惟一有点现金流的产业就是一家桑拿浴。在拿到上市指标的时候,这家公司几乎奄奄一息。但拿到了上市指标,苦日子总算告一段落。为了不至于露馅露得太大,承销商一次就给了几千万,让它先修修围墙,买买制服,装点一下门面。
  如果仅仅是这样,这个故事显然不够精彩。最精彩的是,这家公司上市的时候是以高科技的面目“横空出世”的,而且开出了令人叹为观止的天价。说真的,对于中国股市,我已经算是一个有足够想象力的人了。因为实在见惯不惊了。但这家公司弄出这么大的场面,还是让我感到非常诧异。一是佩服他们艺高人胆大,二是感慨报表捉弄人。顺便要提醒各位看客的是,这家公司目前的价格还在天上。
  听完了这两个故事,你还对大盘目前的指数有信心吗?
  2002年,三位研究信息经济学的学者获得诺贝尔奖。其中史宾斯的理论曾被应用于股市过度分红问题的研究。对照一下中国股市的现实情况,不得不承认经济学还真有点用。
  股市也是一个信息严重不对称的市场,为了改善这种状况,加大获取信息的成本就成为必然。所以,业绩良好的公司总是采取多分现金红利的办法,以期区别于那些分不出红的股市中的“劣币”。哪怕这样做会由于双重征税而加大成本。毕竟,会计报表是可以玩很多花样的。
  的确,如果我们没有更可靠、更廉价的“公共信息”的话,现金分红就是检验一个上市公司优劣的试金石。
  第30节 华融开张卖破烂
  华融终于开张卖股票了。从2000年9月获得股票承销资格,到2002年8月太行水泥发行,经过将近两年的操练,华融终于坐上了主承销商的位置。
  其实,获得股票承销资格后的两年中,华融一直也没闲着。先是在2001年成功分销了中石化A股,接着又在今年7月担任青岛黄海橡胶股份有限公司IPO的副主承销。可谓练兵不止。今次作为主承销商承销太行水泥,正是华融在中国证券市场多年演练后的成果。按照华融自己的说法,这是华融证券业务取得的“重大突破”。
  华融,全称中国华融资产管理公司,成立于1999年10月19日,注册资本100亿元人民币。主要从事对中国工商银行不良资产的收购、管理和处置业务。
  由于中国改革的特殊模式,中国国有银行尤其是四大专业银行,积累了大量的坏账,其比率相当惊人。这种巨大的隐形债务在亚洲金融危机之后变得格外刺眼。1999年,为了减少不良比例,继信达资产管理公司(中国建设银行)先行试点之后,中国政府又对口成立了三大资产管理公司,分别为华融(中国工商银行)、长城资产管理公司(中国农业银行)、东方资产管理公司(中国银行),以处理从各大银行剥离出来的不良资产。其中华融一次从中国工商银行接受不良资产4077亿元,数额为各大资产管理公司之首。中国工商银行成立最早,历史包袱最重,所以华融接受的不良资产也最多,这一点非常容易理解。
  对于以资产管理公司的形式来化解银行不良资产是否有效,是非常有争议的。资产管理公司的灵感来自于美国。20世纪80年代末期,美国储蓄信贷机构纷纷进入高风险领域,导致大量不良资产。为了解决这一问题,美国联邦存款保险公司设立了债务处理信托公司(RTC),接受储蓄信贷机构的不良资产。由于这一模式在美国的成功,各国纷纷效仿。中国近年来逐渐为普通人所熟悉的四大资产管理公司就是RTC的仿制品。说穿了,资产管理公司的核心业务就是在最短的时间里以最好的价格将不良资产变现、盘活。但这个简单的业务在中国却可能变得复杂起来,其中最重要的原因就是中国没有成熟的资本市场,不良资产很难定价。
  实际上,四大资产管理公司成立以来,处置不良资产的进度十分缓慢,各方人士评价负面。现在看来,四大资产管理公司原来设定的十年存续期将被大大突破,甚至变成一个没有固定期限的永续机构。这种尴尬状况凸显了中国资产管理公司的某种特殊困境。在这样一种情况下,中国股票市场便成为中国资产管理公司突围的一个可能途径。中国四大资产管理公司正是在这个背景下获得股票承销资格的。所以,在这个意义上,华融并不是一家普通的证券承销商,它的主要任务仍然是变现不良资产,证券市场不过是变现的一个手段而已。或者换句话说,华融再次获得主承销资格,实际上是打通了中国国有银行巨额不良资产存量与中国证券市场的通道。鉴于中国证券市场的特殊性,垃圾当作黄金卖的情况将不是耸人听闻。与国有商业银行相比,资产管理公司在处理坏账方面并没有多出三头六臂。不良资产就是不良资产,并不能一夜之间凭空消失。虽然资产管理公司是专业的不良资产处置机构,多了一些专业性,但其管理体制以及国有企业的固有惰性都并没有表现出可以观察得到的改进。这一点,让我们颇为担心。
  中国证券市场是一个价格信号失灵的市场,配置资源的效率相当低下。就制造不良资产的能力而言,中国证券市场一点都不比国有银行逊色。更让人担忧的是,中国证券市场一直就是一个“化腐朽为神奇”的地方,一堆废铜烂铁,一旦进入中国证券市场就奇货可居,身价百倍。所以,专职处理废铜烂铁业务的资产管理公司进入中国证券市场,就更应该引起人们的关注与警惕。实际上,四大资产管理公司在过往打包出售不良资产的时候,海外投资者的出价是相当低廉的。惟愿我们的资产管理公司不要因为国内投资者的盲目,而玩出不道德的帽子戏法。
  华融此次主承销的太行水泥股份有限公司,成立于1993年3月,是一家定向募集的公司。河北邯郸水泥厂是其独家发起人。该公司2000年实施债转股改造,其中华融转股债权19600万元,信达资产管理公司债转股权6500万元。所谓债转股改造,就是将银行的债权变成股权,从而减少企业的利息负担,并增加企业的报表利润。由于中国国有企业负债率极高,这一政策一经推出,即受到大量国有企业的热烈喝彩。但非常清楚,债转股后,虽然可以马上改善国有企业的报表表现,但并不能从本质上提升国有企业的盈利能力。准确地说,几乎所有实施债转股的企业都是还不起银行利息的企业,否则,就没有必要债转股了。比较滑稽的是,作为一家债转股企业,太行水泥在招股说明书中声称:“本公司是河北省建材行业的骨干企业之一,在银行历来保持有良好信誉,被中国工商银行评定为AA级信用企业”。我们无法考证太行水泥的真实情况,但我们要提醒投资者对此类债转股公司保持必要的怀疑。
  据华融网站介绍,除了太行水泥正式进入IPO后,华融资产管理公司还有“两家公司已经进入证监会发行审核通道,有4个项目正在进行上市辅导”。如果考虑到其他三大资产管理公司的上市项目,中国证券市场极有可能形成一个有相当规模的“债转股”板块。作为这个板块的第一家上市公司,我们希望华融承销的太行水泥,不要让投资者过分失望。
  第31节 太行股份如期变脸
  用“哭笑不得”来表达我们对太行股份(600553)最新公告的感受,恐怕最为适合。因为太行股份几乎用最快的速度和最粗鲁的态度,应证了我们不祥的预言。
  应该说,我们前面的质疑是极其克制的。之所以克制,是因为我们对中国上市公司寄予了某种绝望之后的善意期待。我们期待在经历了严酷的熊市之后,中国上市公司能够知耻而勇——就此“悔过自新”。
  在太行水泥上市之后发布的第一个重要公告中(此时离太行水泥上市的2002年8月22日刚刚一个月),太行水泥就狠狠地打了投资者一个响亮的嘴巴。
  这则公告称,“河北太行水泥股份有限公司于2002年9月23日召开三届九次董事会及三届四次监事会,会议审议通过如下决议:一、通过了中止控股设立河北省冀中水泥有限责任公司的议案,涉及募集资金20000万元……”
  太行水泥在2002年8月,曾经以每股573元发行5000万公众股,共募集资金27558万元。20000万元占募集资金总量的70%强,这意味着太行水泥上市时告知投资者的所谓“项目”,可能根本就是一个子虚乌有的幌子。滑稽的是,这个所谓项目,一直被许多人当作太行水泥的卖点。上市不到一个月,这个卖点就被管理层毫不迟疑地出卖了。对于这个赤裸裸的失信行为,太行水泥公司是这样解释的,由于“募集资金迟迟不能到位,原合作三方河北省建设投资公司、石家庄市建设投资公司、石家庄水泥厂未与其沟通已联合其他投资人启动该项目,目前公司已不便再介入该项目”。好不容易争取到上市资格,募集到急需的资金,一不留神就被人卖了,太行水泥的管理层也未免太容易上当受骗了吧。即便退一步讲,太行水泥真的是上当受骗了,那么投资者就有充分的理由怀疑太行股份管理层的能力。白纸黑字写好的协议,被合作伙伴轻而易举地废了,太行水泥的管理层似乎一点都不生气,一点都不在乎。他们似乎早就成竹在胸。不过,准备“长期分享太行水泥的利润”的投资者,恐怕多少要心里打鼓了。当然,对于见惯不怪的中国证券市场的投资者来说,太行水泥这种变脸实在见得太多。我猜想,投资者对太行水泥的这种作为恐怕更多地会表现出麻木。惟一让他们感到些许兴奋的可能是,太行股份竟然如此准确地与他们无奈的预期相吻合。对我们来说,上市公司变不变脸已经丝毫不具备智力上的挑战性,我们要准确预测的只剩下上市公司究竟以何种速度变脸。像太行水泥这种变脸速度,无疑又创造了中国证券市场的一项新记录:光速变脸。如此下去,要不了多久,中国股民恐怕只能在上市公司变脸的速度上去寻找所谓炒作概念了:“快变脸概念股”和“慢变脸概念股”。
  不过,“光速变脸”还不是太行水泥给我们的惟一“教诲”。在寻找新项目的速度上面,太行水泥似乎也无人出其右。在同一个公告中,太行水泥的管理层迅速为投资者找到了几个“优质”项目,一是“出资7800万元投资控股组建保定太行和益水泥有限公司”;二是“出资5700万元收购北京建宜建筑工程有限公司所持有的北京太行建宜水泥有限公司57%的股权”。7800万加上5700万,凑起来大概14000万左右,虽然离原来的投资意向总额有点距离,但总算是对投资者有个交代。不过,如果以为太行股份的管理层是心怀愧疚才提出这种弥补方案,那我们就大错特错了。在回答《证券日报》记者提问时,太行股份董事会秘书臧志宪告诉我们“新投资项目回报率会相当不错……新项目的国内外市场前景更加广阔。”照这个意思,投资者不仅不应该责怪太行股份的管理层,反而应该对他们如此“高效率”的负责精神而感激涕零。变脸无罪,变脸有理。这就是太行股份给我们的第二个“教诲”。如果这个道理成立,广大投资者的确应该好好接受中国上市公司的“再教育”。说的虽然是反话,但从太行股份管理层就其变更募集投资的简短访谈中,我们确实感觉到了某种盛气凌人的教训意味。教训得有没有道理,我们不敢说,但在一两月之内就找到的“优质项目”,能够“优质”到哪里去,投资者心里多少会有点谱。当然,这些所谓新的“优质项目”可能并不是在这一两个月才确定的,太行股份的管理层早就心中有数了,只不过太行股份的管理层要像对待浪漫的恋人一样,给投资者一个惊喜。如果真是这样,投资者在跟太行股份以后的恋爱中就要时刻当心了,因为它随时可能给你一个让你再也醒不过来的惊喜。加入这种“恋爱”实在是一种风险莫测的投资事业。
  在经历了一年多损失惨重的熊市之后,许多投资者(包括我们自己)仍然对中国上市公司心存最后的侥幸,在这个意义上,太行股份的“如期变脸”所带来的教育,对所有的投资者都无异于醍醐灌顶,恰逢其时。
  第32节 谁套牢了蓝田?
  20年来,民营企业一直是中国经济中最活跃的成分,为中国经济增长提供了强大的动力。随着国企无可挽救的衰落,民营企业的快速健康成长已经成为中国未来经济的决定性力量。其重要性无论怎么形容也不过分。惟如此,我们才应该将更大的关注投入到这个可能决定我们未来的新生力量上。
  比之国企,民营企业之“新”,新在其产权制度,新在其市场精神。这种“新”,与其说是中国民营企业本身具有的,不如说是出于我们对旧体制的厌恶而主动投射到民营企业上的。时光流逝,经过20年漫长且缺陷多多的渐进改革,我们的民营企业还是原有的民营企业吗?或者换句话问,民营企业还是我们想象中的那种动力十足,天然具有市场精神的民营企业吗?蓝田的崩溃或许能给我们带来一些重要的启示。
  蓝田的产权明晰吗?
  既然产权明晰被自由主义者标榜为中国民营企业的最大优势,那么民营企业产权是否真的明晰就成为推导其未来发展前景的第一个问题。现实的情形是,在中国,民营企业的产权并不是我们想象中的那样明晰,起码是值得重新打量的。围绕在蓝田股权上的种种谜团为我们的审视提供了一个切口。
  据公开资料披露,蓝田在1996年首次发行上市时,其第一大股东为沈阳蓝田经济技术开发公司,占有3636%的股权。而沈阳蓝田经济技术开发公司的前身则是由隶属于沈阳市财贸干部学校的三家企业的资产合并而来,其性质为集体所有。按照我们通常的理解,90年代初期的所谓隶属应该更准确的表述为“挂靠”。说白了,就是企业向主管单位交一点管理费。换句话说,沈阳蓝田经济技术开发公司是挂着集体招牌的民营企业。这一点我们也可以从瞿兆玉先生一位亲戚不经意披露的一个秘密中得知。她说,“蓝田”即瞿兆玉先生的小名。但不管是私营还是集体,沈阳蓝田经济技术开发公司绝对与国有无缘。然而,出人意料的是,从1999年中报开始,沈阳蓝田经济技术开发公司突然变成了农业部全资拥有的中国蓝田总公司(性质为国有)的控股公司。一个个好端端的民营企业怎么一夜之间突然变成国有企业了呢?在一个普遍患有财富焦虑症的时代,我们只听说过化公为私的事情,还从未听说过主动将自己的资产充公的奇闻。我们只能推测,瞿兆玉先生遇到了什么过不了的难关,不得已才将自己的资产拱手奉献给了农业部。更让人迷惑不解的是,中国蓝田总公司——这个民营企业的国有母公司竟然早在1989年就成立了。而在公开披露的资料中,我们怎么也找不出1992年成立的沈阳蓝田经济技术开发公司与农业部有任何瓜葛的蛛丝马迹。难怪有人语带玄机的讽刺:瞿兆玉是不是农业部的官员?我们要问的是,蓝田究竟是谁的?
  由蓝田而其他,我们看到了中国民营企业产权上的一个特殊现象:模糊性。如果我们将这个现象放在更为深远的渐进改革的制度背景中,我们就会得出这样的结论:中国大量的民营企业的产权与其说是明晰的,不如说是模糊的;与其说是私人拥有的,倒不如说是“官商共有”的,或者更准确说是“权私共有”的。何时归私人,何时归“权力”,则完全顺应形势需要。在蓝田的个案中,我们发现蓝田与农业部最早的关联是在1995年12月蓝田上市之前,正是在这个时候,蓝田股份公司中很少的一部分国家股1828万股由沈阳市国资局划拨给农业部持有。很清楚,没有这1828万股所有权的转移,蓝田是拿不到上市指标的。也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蓝田股份的最初本来很明晰的产权开始变得模糊起来。为了获得只有“权力”才可以获得的特许权力,蓝田不惜模糊其产权,开始与权力结盟。因为只有与权力结盟,蓝田才可能获得权力控制着的巨大资源。在蓝田的盘算中,产权的牺牲是值得的。从蓝田一路走来的股权变更中,我们看到了中国民营企业一个普遍的困境:不与无所不在和难以抗拒的行政权力结盟,民营企业的发展只能是举步维艰。令人惊异的是,这不仅是我们亲眼目睹的这一代民营企业的独特处境,而且是中国历史上一再出现的现象。对此,我们不由得感慨,从草根起家到无奈的“权私共有”,大概是中国民营企业必然的历史宿命。
  我们很担心,在这种产权安排下,我们天天为之高唱赞歌的民营企业还是真正的民营企业吗?那种由于产权明晰而带给民营企业的强大的自我激励会不会变成别的东西?虽然我们很难现在就得出某种肯定性的结论,但我们至少可以指出,民营企业的经济人本性将极大的被“权力”的“政治人”本性所取代,它们将更多地对行政体系而不是对市场信号作出反应。这对中国的民营企业将是一个不祥的路向。果真如此,我们将对中国民营企业以及民营企业带给中国经济未来的潜力,表示深刻的怀疑。乡镇企业的快速衰落就是对我们这种怀疑的有力支持。前车不远,值得借鉴。
  蓝田具有真正的市场精神吗?
  如果说具备明晰的产权是民营企业造福全社会的一个必要条件,那么,无时无刻不在感受着市场压力并由此而在骨子里被植入了市场精神的民营企业,才是民营企业成为社会健康力量的充分条件。在这个环节上,蓝田又给了我们什么样的启示呢?
  与中国证券市场上不断涌现的造假明星一样,蓝田造假的手法一点都不高明。这就引出了一个问题,为什么如此拙劣的造假却在掩盖多年之后才被发现呢。按照最后给了蓝田封喉一剑的中央财经大学刘姝威女士的说法是:“我没去过蓝田,就能看出这么多明白摆着的毛病。最基础、最简单的分析方法就能看穿的骗局,怎么早没人吱声呢?”刘女士的问题虽然是一个很常识的问题,但却是一个很难回答的问题。不过,在最终揭开了蓝田神话之后,刘女士自己所遭遇的凶险处境已经部分回答了这个问题。蓝田,已经不仅仅是一家民营企业,而是一种权力,一个权力集团浮在水面上的经济承载物。面对这种力量强大的庞然大物,即使有人想吱声,也未必敢吱声。刘女士一介书生,未必懂得这其中的厉害,难怪她要在记者面前痛哭失声。支持这个结论的另一个事实是:如果蓝田仅仅是一家普通的上市公司,是不可能在短短几天之中,就获得对自己极为不利的属于机密的内参文章的。显然,蓝田并非一家普通的上市公司。我们并不关心蓝田背后究竟是谁,我们只想提醒,站在蓝田背后已经是合法化的体制力量。这种力量不仅与权力的合法性连接在一起,而且正在凭借权力赋予的超市场力量在疯狂攫取超市场的利益。一个蓝田这样做不要紧,怕就怕有千万个蓝田。如果真是这样,那只能是市场精神的彻底毁灭。
  企业并不是天生就喜欢市场竞争的,也并不是自动地就能够有利于全社会的福利的。正相反,任何企业和个人本性上都厌恶竞争,遑论平等之竞争。企业被驱赶进入市场完全是一件迫不得已的事情。正是在这种“迫不得已”的外部规制和约束下,企业和个人的创造力和企业家精神才会被激活,这种竞争才会增进全社会的福利。这个道理对所有的企业都应该适用。如果一个企业能够获得比通过市场竞争成本更低的方式来积累财富,它还能够喜欢市场吗?它还愿意通过平等的市场竞争来造福于我们的社会吗?答案当然是否定的。在蓝田事件中,我们看到的恰恰是:新兴民营企业在“权私共有”的产权安排下,对市场精神发自内心的蔑视。它们已经堕落为彻头彻尾的权力资本。由于大量的资源仍然垄断在行政权力手中,权贵企业对市场规则的这种蔑视是非常必然的。在蓝田的案例中,蓝田向各家银行贷款达到20多亿,其中包括农业银行9亿,工商银行10亿。我们很难想象银行对蓝田存在的明显财务缺陷没有丝毫察觉。与这种不同寻常的“疏忽”相印证的是,这几年,证监会三下蓝田,竟然全部无功而返。究竟是什么东西让蓝田获得了其他企业想都不敢想的超市场待遇呢?答案不言而自明:权力。取之于权力,回报于权力。但蓝田却给纳税人留下了一个巨大的包袱:不仅套牢银行20多亿元贷款,而且在二级市场上同步蒸发投资者流通市值25亿元。这样的民营企业难道不是在毁灭财富吗?在一个完全缺乏规制的市场,泛滥成灾的权力对任何企业都是一种腐蚀剂。不独是国有企业,民营企业也同样容易感染权力的毒瘾。由于受到文化和制度挤压更甚,民营企业甚至比国有企业有更强烈地投靠权力的动机。这种艰难的处境,我们可以在瞿兆玉在家乡人面前大搞慈善事业的举动中看得清清楚楚。这种一箭双雕(既争取社会同情又炫耀经济实力)的慈善事业好像已经成为中国民营企业的惯用手腕。只不过,与国外资本家的慈善有所不同,中国的许多民营企业拿的是银行的钱。但可以预见的是,民营企业投靠权力成功之日,即是民营企业的市场精神荡然无存之时。蓝田是一个典型的投靠成功的范例。在这里,我们看到的,是一个以毁灭全社会资源为代价而快速进行私人财富积累的过程,你难道相信这能够同时增加全社会的福利吗?至少我不相信。
  值得所有的观察家玩味的是蓝田掌门人瞿兆玉先生的一句话。他说:“1999年蓝田股份承认股票发行上市中的四项违规事实,这是我最后悔的事情,人们动辄就以此说事。”据他说,此后沈阳市政府专门给证券监管部门发过公函,说明此事非蓝田所为。
  既然并非蓝田所为,蓝田为什么又要充当吃黄连的哑巴,不将他的苦衷和盘托出呢?既然敢追杀刘姝威,蓝田又为什么不敢挑明事实真相?其实仔细想来,我们就很容易理解瞿先生的苦衷。根深叶茂的权力之网罩住了瞿兆玉,也罩住了蓝田。凭人力之三头六臂,恐怕很难挣脱。可见蓝田与现有权力体系融合之紧密。
  我们的论述可以归结为这样一个结论,在一个存在大量超市场机会的社会中,市场的惟一功能只能是迷惑良善之辈的道具。它不仅不能增加社会财富,而且会毁灭所有人的市场精神。在资源和市场日益加深的双重约束下,中国民营企业如果不想在这个伪市场中被迫消亡,就必须加速逃离这个市场而萎缩于权力的庇护之下,从而彻底沦为权力资本的附庸。我们尤其想指出的是,一场民营企业大规模消亡和投靠的戏剧,已然在市场的幕后上演。
  对于民营企业,蓝田提供给我们的警示是:以权力为惟一推动力量的中国渐进改革所形成的制度环境,正在大规模吞噬曾经生机勃勃的中国民营企业,这不仅是指民营企业的精神,也包括民营企业的财富本身。如果我们不能从制度上消除这种外部环境,民营企业全面蜕变将只是时间问题。果如此,我们就会不幸地重温中国历史上反复出现过的现象:弥漫的私人经济却伴随着普遍的腐败和长期的停滞。形式或许会稍有不同,但悲剧的性质却毫无二致。到那时,历史就会给我们这些一直热切地期许着私有经济的人们一个巨大的嘲讽。但愿我们不要播下龙种,收获跳蚤。
  蓝田固然套牢了社会,但又是谁套牢了蓝田呢?这是我们不得不问的一个问题。
  第33节 民企变质(1)
  福布斯的尴尬与民企的冬天
  1999年,一个英国小伙子开始以福布斯的名义为中国富豪正式计算身价。从此以后,这个每年一次的排行榜就成了中国公众与新闻媒体翘首以盼的新闻事件。那些一直以来只有机会分享外国资本家成功故事的中国人,现在终于可以观赏发生在自己这块土地上的财富传奇了,其引起的兴奋和好奇可想而知。
  在中国,进入主流媒体的报道范围,实际上意味着“富豪”这个题目已经得到官方的正式认可。而了解中国改革历史的人都知道,官方对民营企业的态度已经发生质变。这似乎也颇为符合胡润——这个福布斯中国富豪榜策划者的本意:透过中国富豪的财富神话来展示中国20年的变化。然而,令福布斯和胡润感到尴尬的是,在短短的三年之后,他们苦心孤诣排定的中国富豪榜就迅速沦落为人们的笑柄,而这个富豪榜的发布日,简直就成了具有娱乐性质的愚人节。这倒不是因为这个富豪榜的专业水平太低,而是因为这个富豪榜正在以令人吃惊的频率演变成中国民企的丑闻榜、问题榜。
  自从2002年年中刘晓庆因税案入狱之后,从富豪榜上消失的富翁数量成加速度增长。而更让人感到难堪的是,2001年分列中国富豪榜二、三位的杨斌和仰融竟然也在“摘牌”之列。当然,这并不仅仅是福布斯的尴尬,更是中国民企和中国改革的尴尬。
  与国内的这种趋势相对应,在香港上市的内地民企也成为投资者避之惟恐不及的烫手山芋。继格林科尔、欧亚农业之后,超大农业也受到审计师的广泛质疑。这等于宣布,象征中国民企高速成长奇迹的民企“四大天王”,在短短时间中已经折损了三家。讽刺的是,就在前不久,香港还试图将大力引进内地民企作为维持金融中心地位的重要砝码,并掀起了一股民企上市热。但好景不长,对于内地民企,目前香港基金经理最大的感慨就是:让人睡不着觉。不过,最近的事态表明,民企不光是让基金经理睡不着觉了,那些推荐民企在港上市的保荐人也要睡不着觉了。许多愤怒的投资者和政治人物已经扬言要追究这些保荐人的经济责任。
  许多中国问题专家几乎一致认为,中共十六大的一个关键议题就是,将把在体制外徘徊多年的中国民企纳入体制内。而一些权威人士更透露,十六大之后将有民营企业家进入地方领导行列。这一切似乎暗示,在经过20多年艰难跋涉之后,中国民企将迎来他们的春天。然而,中国富豪快速凋零的事实却显示:民企在没有等到这个决定性的春天之前,即重又进入了冬天。实际上,许多富豪的快速消失一点都不令人奇怪。因为在我们看来,作为企业家,他们从来就没有存在过。他们仅仅是富豪,而不是企业家。
  所谓民企,不过是私有企业的别称,而比较宽泛的意义则是指国有企业之外的所有其他企业。在这个为了规避意识形态而发明的奇怪称呼之后,隐藏着中国民企早年的特殊坎坷。在中国民企最新一次发轫之初,民企不仅要在经济的夹缝中寻找企业的生存之道,还要在意识形态的夹缝中苦苦寻求合法性。与现在的风光景象相比,中国民企当年胼手胝足的艰辛和如履薄冰的心态,大概早已经被人们忘却。不过,中国改革20多年的历史证明,民企的确有着相当顽强的生命力。他们不仅在日趋激烈的市场竞争中生存下来,而且成为中国经济中再也不能忽视的一股新兴力量。这与国有企业令人绝望的表现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无论是在西方观察家还是在中国自由主义改革派眼中,民营企业都无可辩驳地成为了未来中国经济增长的源泉。这是一个近乎完美的信念,完美的像另外一种无懈可击的意识形态。但很显然,这种信念正在受到上述一系列民企丑闻的严重伤害。这种伤害在杨斌事件中达到了高峰。
  杨斌,这位有着中国暴发户典型行为特征的中国传奇人物,以一次眼花缭乱但却惊世骇俗的角色转变(由一个富豪一夜之间转变为异国的特首,然后再在短时间中沦为阶下囚),将中国民企最近一段越来越精彩的戏剧演绎到了极致。很难说以后还有没有超越杨斌的后来者,但在中国民企20多年的历史中,杨斌似乎已经“前无古人”。对于那些一直对民企怀有偏见的人来说,杨斌事件不过进一步印证了他们的偏见,而对那些沉溺于民企迷信并将民企当作医治中国经济灵丹妙药的自由主义者而言,杨斌事件则不啻于当头一棒。看得出,杨斌事件带给中国自由主义的冲击是相当巨大的。仅就我们初步的检索,杨斌事件爆发后,就有三家颇具影响的自由主义媒体发表了社论。它们分别是香港老牌财经报纸《信报》,中国内地的《财经》杂志及《经济观察报》。有趣的是,这三篇社论不仅立意相同,而且题目也非常相似。《信报》社论的题目是“瑕不掩瑜,民企潜质远胜国企”,《财经》杂志胡舒立的文章是“实事求是地对待民营企业”,而《经济观察报》社评文章的题目则更是直截了当:“欧亚农业只代表它自己”。显而易见,杨斌带给中国新兴民企的创伤是相当沉重的。所以,这三家自由主义媒体在震惊、失望、沮丧之余,一口咬定:杨斌及其欧亚农业仅仅是个案,人们不能由此而推导出中国民营企业的整体情况。的确,就杨斌充满创造力的政治技巧而言,杨斌的确是独特的,个别的。但掩盖在这种技巧之后的,却是中国民营企业一种非常普遍的生存状态。换句话说,杨斌及其欧亚农业并非是个别的,独特的,它所代表的样本群体,在中国民营企业中占据相当的比例,决不可以在统计意义上加以忽略。这个事实,或许是许多人不愿意看到的,但欧亚农业及其他一系列事件提醒我们,这是所有对中国民营企业抱有某种期望的人们,所必须直面的事实。
  自由主义者之所以看好民企,乃是出于这样一个常识:民企是产权明晰的,而这种产权特征将对民企产生远胜于国企的强大的自我激励,从而从根本上改善企业的效率表现。然而,中国民企真的是产权明晰的吗?它强大的自我激励在任何制度条件下都能够增进社会的整体福利吗?
  民企:想象的异邦
  恕我直接照搬一本书名作为本节的标题,不过在我看来,没有比这个题目更能准确描述民营企业在中国自由主义者心目中的民企形象了。在这种想象中,民企不仅产权明晰,充满活力,而且是天然的市场主义者。然而,遗憾的是,这种民企只存在于自由主义的教科书中,只存在于那些由这些纯粹概念建构起来的自由主义者的大脑中。也因此,中国许多自由主义者和经济学家所言说的民企(无论它多么美妙),并不是现实中的民企,更不是中国现实中的民企。
  在两极化的思维中,产权形式无非两种,要么公,要么私,没有中间形态。然而,在中国近20年的改革尤其是最近几年中,我们似乎看到另外一种具有中国特色的产权形态:“公私共有”,或者更确切说是“权私共有”。这种产权由控制着关键资源的行政权力与企业家共同所有。权力在产权中所占的份额以其控制资源的大小而决定。这种隐形但却无处不在的独特产权形式,我们可以在近几年一系列陆续曝光的民企案件中看得一清二楚。以杨斌的欧亚农业为例。虽然人们普遍认为,杨斌是因为税务问题而出事。但很显然,杨斌案件牵涉到了更为复杂的背景。这个背景就是杨斌与权力的勾结。
  杨斌资产的主要构成是荷兰村的土地。正是这片土地使杨斌一夜之间变成了坐拥70多亿资产的中国第二富豪。但有媒体披露,荷兰村土地大部分是划拨。所谓划拨,不过是无偿赠送的一种委婉说法。这种现在已经极少使用的土地出让形式,却被杨斌轻而易举地得到了。更让人称奇的是,杨斌居然一次性拿到了3000亩划拨土地。显而易见的是,虽然杨斌先生在名义上拥有这些资产,但实际上,在杨斌的资产构成中有相当一部分属于政府。如果我们不排除这些案件中通常所牵涉到的官员腐败,我们可以进一步说,杨斌的资产中有相当一部分属于那些有权力无偿赠予这些土地的政府官员。不管这些官员出于什么理由这样做,但杨斌显然并不完全拥有欧亚农业的产权。极端的情况甚至是,杨斌只是这些资产在一段时间中的代理人,他根本不可能独立地处置这些仅仅在名义上属于他的资产。换言之,欧亚农业并不是装在杨斌私人口袋中的私有产权,而是杨斌与那些与欧亚农业命运息息相关的“权力”所共同拥有的。杨斌既然不能一次性通过行贿买断产权而将欧亚农业变成一个边界分明的私有企业,那么欧亚农业的现在和未来的剩余索取权就远不是杨斌一人所独有。那些在欧亚农业中占有干股的官员,随时都可以从欧亚农业中索取他们需要的政治(政绩)和经济利益(金钱),这种索取也许在今天,也许在未来。没有人知道会在什么时候,杨斌也不例外。在这里,我们已经可以看到,杨斌的欧亚农业实际上是一个典型的“官商共同体”。值得指出的是,在某些关键的制度变革变得遥遥无期的情况下,这种官商共同体有可能成为我们经济生活中的一种产权常态,这可能与一些经济学家的想象相去甚远。在他们的设想中,一次性的赎买可以达到产权的彼岸。然而,现实的产权变迁并不是在理论环境中运行的。经常的情况是,过程可能决定结果,在欧亚农业的丑闻中,我们看到的恰恰是这种模糊不清、过而不渡的产权共同体。
  这种产权形态在仰融的案例中表现得可能更为充分。在经历了十多年的和平共处后,仰融最终还是与他的产权伙伴闹翻了。在被辽宁省检察机关批准逮捕后,仰融在大洋彼岸的美国对这些指控提出了反驳。但他还是承认:“……虽然我当初用了他们的招牌,但即使以无形资产计算,也不会超过百分之二十到二十五吧?总不能全都拿走吧?”这等于是说仰融已经承认,特殊的权力在华晨发展壮大中占有重要的地位。其实,即便仰融不承认,人们也能清楚地发现“权力”在华晨的发展中所起到的举足轻重的作用。如果不是行政权力赋予仰融这种特殊的“公私共有”的产权身份,华晨是断然不可能在1992年就在美国上市的。而没有这关键的一步,华晨就不可能有今天这样的规模。在华晨的发展中,仰融个人经营能力和努力究竟占多少股份,特殊权力的助力究竟占多少,恐怕是一个谁也说不清楚的问题,更不是仰融单方面推算的“20%到25%”那么简单。但这并不是问题的关键,问题的关键在于,权与钱在华晨的成长中根本就是一个须臾不能分开的因素。他们是一个不能拆开的共同体。不分彼此,缺一不可。如果仰融的个人能力在华晨的发展中还占有相当大成分的话,那么,许多短时间内崛起的富豪(就像杨斌一样),则完全是靠权力的“慷慨”赠与而迅速膨胀起来的。一些幼稚的经济学家曾经为这种有中国特色的产权形式大唱赞歌,但今天我们已经知道,在制度环境没有革命性变革的情况下,这种产权形态一经形成就可能长期存在,变成转型社会的一种难以医治的肿瘤。实际上,许多被我们书生气地认做真正民营企业的伪民企,已经成为这种肿瘤的一部分。这些伪民企,亦官亦商,与我们想象中那种凭借自己天赋和努力创造财富的民企相去又何止十万八千里?赖昌星一手打造的远华帝国,可能是这种伪民企的最好例证。
  无需深究我们就很容易观察到,赖昌星控制的远华集团已经远远不是一个商业帝国,而是一个庞大的官商共同体,赖老板也远不止是一个民营企业家,而俨然是一位封疆大吏。因为远华不仅具有了各种政府给予的特许权力,甚至具有了实质上的税收权。也就是说,远华实际上已经成为一级地方政府。在这个案例中,政府权力与商业利益联系得如此紧密,以至于没有政府官员以税收形式的股权参与,远华帝国就会在顷刻之间崩塌。远华集团在产权上的“官私共有”性质在这里变得一目了然。我们尤其需要看到的是,如果没有外力的介入,远华集团的这种产权将会一直维持下去。因为没有什么途径比这种近乎掠夺和搜刮的形式更容易积累财富了,也没有什么产权形式更让那些官员和赖老板感到安全、惬意了。在当今中国,这种产权形式也许是最能够让官员和企业家双方面都感到满意的一种安排。既如此,我们就很容易推导,官商双方将必然达成一种行动默契:致力于维持、巩固以及强化这种制度环境。这就是“官私共有”产权在中国迅速弥漫的秘密所在。这种产权形式几乎可以在爆发的每一个民营企业的丑闻背后看到,其在中国社会中蔓延扩张的趋势由此可见一斑。无论是渐进改革,还是激进改革,最后都牵涉到一个产权大规模私有化的过程,但私有化过程和方式本身,就可能决定私有化的最终结果。这里面,过程逻辑经常会发挥巨大的作用。而中国社会普遍蔓延的“官私共权”的现状是否说明,我们已然陷入了进退维谷的改革泥潭?
  第34节 民企变质(2)
  许多人已经注意到中国民营企业在产权性质上的这种畸变。韩少功先生在一篇名为“人情超级大国”的文章就曾经指出,从春秋时代的“井田制”伊始及至毛泽东、邓小平时代的土地改革,中国社会的产权形式都由“公私共权”而一脉相承。在经过了1949年之后一场纯粹、浪漫的产权革命之后,“公私共权”的这种产权形式似乎又一次要在中国社会中卷土重来。或许是参透了其中的某种宿命,韩先生似乎要暗示:这种产权制度可能更符合中国的传统和国情。但很显然,这并不是宿命,而是一种制度的“故意”,是中国改革模式在逻辑上的必然结果。不过,与历史上“公私共权”的情形相比,当今中国的“公私共权”在规模上可能远胜以往。其中最主要的原因则在于:在今天中国,控制在政府手中的资源在比例上可能远远超过历史上的任何时期(在政府权力没有受到任何成文和不成文法律限制的体制中,政府所控制的资源可以任意伸缩)。这必然导致那些雄心勃勃的商人与政府中腐败官员普遍的合谋。更加致命的是,相比政府官员所拥有的权力,中国民间社会对政府官员的监督和约束也似乎处于历史上最为软弱的时期,于是,最契合于目前制度环境的“官私共有”产权形式在中国经济中的泛滥就不足为奇了。
  发展到今天,我们已经很难甄别谁是真正的民营企业了。他们的产权性质如同一团墨水,让人难辨真伪。在我们视野中,一眼即能分辨的纯粹民企,大概只有那些个体户,夫妻店。因为他们既没有能力也没有资格与权力“合营”。也正是由于这个原因,我们根本就难以比较民企与其他企业在绩效上的表现。那些将所有非公有制企业统统当作民企的做法,只能是理论上的一种错觉,而那些将远华及欧亚农业这类企业也误认为民企,并不分青红皂白一味对所有民企高唱赞歌的人,则肯定是出于一种产权迷信。我们深深理解这种迷信的来由——这大抵是出于对旧产权制度极端厌恶所引起的一种条件反射。不过,无论这种迷信的历史原因多么值得同情,迷信终究是迷信,现实中的民企并不会因为我们概念上一厢情愿的误置而自动变成我们想象中的那种民企。
  如果我们对中国民企产权性质上的判断,有相当的真实性的话,那么,接下来的问题就是:在“权私共有”的产权安排下,中国民企在经营行为上会发生哪些变化?
  民企之变
  正如我们已经在许许多多的案例中看到的那样,在“权私共有”和“官私共有”的产权安排下,民企作为企业的经济人本性,发生了一些值得注意的和可以观察到的偏离:“权私共有”必然要导致的“权私合营”的经营方式已经成为中国经济中相当稳定和“合法”的结构,用腐败加以形容似乎远不足够。由于要素资源(比如土地、资金等)非常集中的控制在政府权力手中,民企的经济人本性正在逐渐蜕变为某种“政治人”本性,民企天然的“逐利性”也因此越来越蜕变为某种“逐权性”。在这种本性的支配下,民营企业可能更多的是对政治信号而不是对市场信号作出反应。特别值得提醒的是,中国民企的这种特征在最近几年有愈演愈烈的迹象。当所有的人都在为杨斌突然出任朝鲜新义州特首,而震惊得张口结舌的时候,就有密切关注这一事件的观察家指出,杨斌先生演的是一出自救的把戏,其目的是想借这个具有外交豁免权的职务来一个金蝉脱壳。虽然杨斌这一次将资本追逐权力的游戏玩到了国际舞台上,有些过了头,但纵观杨斌的快速发迹史,我们就不能否认,杨斌实际上是这个游戏巨大的受益者。杨斌带有鲜明个人性格特征的表演可能过于戏剧化,但就这种行为背后所隐藏的一般动力而言,杨斌并不仅仅代表杨斌。由于民企在与权力结盟一路走来的发展中存在诸多“原罪”,所以民企只能依靠与权力更加紧密的结盟,方能避免这些原罪不被清算,这是转型期中国民企一种典型的路径依赖。杨斌如此,赖昌星如此,其他许许多多民企亦复如此。
  粗略划分,中国的民企大致有两个阶段,第一个阶段以城市个体户及乡镇企业为主。在这个阶段中,民企主要从事的是填补大量市场空白的工作。从事民企经营的也都是城市下层阶级和地地道道的农民。这批人基本上处于中国权力链条的最下端,无缘与政治权力结合。当时一句颇具嫉妒和歧视意味的民谣:“不三不四的发了财”,就很典型地反映了当时民企在身份上的卑贱地位。但讽刺的是,现在看来,正是这一时期的其貌不扬的民企,才是中国最草根最纯粹的民企。
  1992年之后,中国改革逐渐由农村转移到城市,一大批知识分子以及在传统序列中身份更高的人开始进入和创办民企,民企不仅在规模上不断壮大,在主流文化中的合法性也日益增加。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民企与政府权力的接触也开始变得非常频密,中国民企的“民间本色”逐渐消退。民企的这种蜕变,在进入20世纪90年代中后期之后,开始加速。这一方面是由于市场空白越来越少,市场竞争也变得越来越激烈,另一方面则是由于在这一时期,中国改革实际上已经进入了要素资源的竞争(说“争夺”可能更为合适)。这种格局决定了,在这一时期快速成长的民企将必然带有浓重的“权贵特色”,原因无他,要想在这场竞争中胜出,就必然要与政府权力结盟。从某种意义上讲,要素资源的竞争与其说是一场创造财富的游戏,倒不如说是一场财富分配的游戏。社会监督的缺失和要素资源的高度垄断,使这场游戏的财富再分配色彩在中国变得尤其鲜明。这是一场快速致富的比赛,没有什么比这种比赛更容易成批量地制造富豪了。只要“操作”得法,你几乎可以在一夜之间坐拥亿万身家。在一个完全缺乏规制的市场中,这场游戏的真相其实与掠夺无异。从本质上讲,中国改革是一个政府不断从手中释出资源的过程,存在大量与政府进行“交易”的机会,而这些“交易”正是许多民企可以大展身手、迅速完成原始积累的最佳契机。留心一下我们的“富豪榜”,人们很容易发现,绝大部分富豪都诞生在地产、金融这些要素领域以及与政府权力十分接近的公共事业及基础建设(实际上是财政资金)领域。这一点,绝非偶然。从任何意义上讲,要素领域都是一个经济的核心部分,所以,在要素领域展开的争夺,标志着中国经济改革已经进入最后的质变阶段。对于任何一家有雄心的民营企业来说,这都是一场输不起的战争。一位值得尊敬的自由主义者曾经在网上与我争辩说:在任何制度条件下,私有企业的效率都是最优的。但我所担心的是,在一个允许掠夺的制度条件下,私有企业掠夺的效率也可能是最高的。在这种制度环境中,民企强大的自我激励就很可能变成藐视市场伦理的原始冲动,并导演出另外一种事与愿违的结果。当然,作为个体的民企并不能左右它所生存的制度环境。但在中国,民企本身无疑已经成为这种制度的一部分。与国企相比,民企缺乏与政府权力接触的体制内通道,这种匮乏状态使民企有更加强大的动力与政府权力结成共同体。
  当然,政治权力与民企的结盟动力并不仅仅来自民企一方。这种结盟也相当符合转型期政治官员们的需要。将权力转化成财富一直是中国市场改革的核心逻辑。在这种逻辑的强制下,民企就被政治权力主动赋予了一些其他的功能。伴随着民企合法性的日益提升,在相当一部分官员眼中,民企业已成为他们将权力化作私有财富的最佳通道。就像在计划经济时代,国有企业担负了许多企业之外的功能(比如就业和政治控制)一样,转型期的部分民企实际上也承载了转移社会财富的功能,鉴于中国改革正在逼近产权大规模转移的关键阶段,部分民企的这种功能将变得越来越明显。基于这样一个判断,我们以为,中国部分民企有的不是“原罪”,而恰恰是“现罪”,它正在参与一场极不公平的分赃活动。在这样一种“视界”中,今天的许多中国民企显然已经不再是一种仅仅为了利润而设立的单纯的企业组织,它更像是一个从事超经济分配的组织。从逻辑上判断,这种组织更倾向于掠夺财富而不是创造财富。原因很简单,因为只要拥有这种权力,掠夺财富显然要比创造财富成本更低。从这一点出发,许多民企对市场伦理的蔑视,实在是一件顺理成章的事情。
  由于民企在与权力的结盟过程中所达成的是一种期限不确定,彼此权利义务非常不明确的契约(它取决于加入游戏的官员的当权时间和政治改革的明确时间表),而且随时有被清算的可能,所以,许多民企在产权上就被注入了一种机会主义的本质,其经营行为表现出非常强烈的短期化特征和不可预测性。与此相适应,许多民营企业家身上经常显示出的那种天马行空,恣意妄为也就不足为奇了。中国民营企业家的发家史经常与某种神话与传奇联系在一起,但仔细推敲,这些“神话和传奇”不过是乖戾、狂热、玩世不恭的另外一面。在产权与预期不稳定的双重夹击之下,民企在行为的短期化方面比国企似乎有过之而无不及。这种短期行为有时候表现得如此夸张,甚至达到连自己都欺骗的程度。一位早期曾经跟随牟其中的朋友讲述过这样一个故事。
  一位人士找牟其中借3500万,由于数目较大,心中非常忐忑。但让这位人士意外的是,当他向老牟提出这件事的时候,老牟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脱口答曰:这样吧,凑个整数,借你5000万。当然,下文肯定是没有的,因为老牟根本就拿不出这笔钱。听完这个故事之后很久一段时间,我一直不能理解老牟的这种行为。朋友给出的解释是:吹牛一定要吹到让人家不得不相信的地步。因为常人的思维模式是,没有人敢吹这么大的牛,有人敢吹这么大的牛,那一定是真的。老牟后来那些要将喜马拉雅山炸开一个口子之类的弥天大谎大概都出于同样的动机。不过,我现在似乎找到了更有力的解释,那就是,老牟根本不需要考虑自己的声誉,因为他只需要凭借这种伎俩成功一次,他就可以融进大笔资金,然后迅速贴现。隐藏在这种行为背后的,是一种赤裸裸的短期行为和贴现主义动机。而在老牟这样极端的个案中,这种短期行为甚至变成了一种不假思索的行为习惯,他几乎不会去考虑在具体的情景中(就像我们在上面提到的那个故事),这样一种行为会不会给自己的目的带来损害。老牟的这个故事虽然是一个极端的例子,但它却体现了普遍附着在中国民营企业家身上的那种乖戾、神秘、总会有“惊人之举”的经营风格。
  中国民企在产权和经营手段上的这些特点必然反映在中国民企的绩效表现上。虽然许多人举出各种宏观和微观数据以论证民企在绩效上优于其他企业。但我们所看到的数据却并不支持这种观点。
  有统计表明,2001年,中国证券市场1073家公司的平均EVA为-1442万元,即每家上市公司平均损毁财富1442万元,1073家公司共毁灭财富1547亿元。而同一项统计显示,中国上市公司中的98家民企的EVA为-17亿元。如果这个统计可信,我们就能得出下面的结论,民企每家平均毁灭财富1734万元,显然这个数字高于上市公司的平均数字。考虑到民企的资产规模普遍小于其他上市公司,我们可以进一步得出结论,民企上市公司单位资产毁灭财富的数字比其他上市公司的同类数字还要更高。我们看到的最新统计是,2002年上半年,中国深沪两市1204家上市公司平均每股收益008元,而民营上市公司的每股收益为0103元。这个数字虽然表明中国民企上市公司的每股收益要高于其他类上市公司,但并不显著。
  虽然我们的样本均来自中国证券市场,很难描述中国民企的全部。但我们至少可以说,在中国证券市场上,民营上市公司的绩效并不显著优于其他类上市公司。那些认为民企绩效一定优于国企的说法,起码没有得到中国证券市场经验事实的支持。这个结论不仅出乎那些民企迷信者的预料,也出乎我们自己的预料。显然,民企并不像我们想象的那样生机勃勃。
  当然,与许多民企的坚定支持者一样,我们仍然认为,只要制度环境能够得到澄清,民企就能够逐渐接近较为理想的状态。因为无论从任何角度讲,民企都是中国经济的未来。但这并不意味着,在民企问题上我们可以粉饰太平。因为,民企只能是现实制度环境中的民企,粉饰太平,就可能遮蔽导致民企蜕化的制度背景。而这,才是中国改革的当务之急。否则,我们这些曾经热切鼓吹民企的人,就可能亲眼目睹一代民企彻底蜕变的悲剧。昨日的希望之星就可能变成明天官商勾结的典范,这将是中国改革无法承受之痛。
  第35节 逆配置的市场(1)
  中国证券市场存在“逆配置”吗?
  谁都知道,证券市场应该是一个有效配置资源的地方。简单说,它应该将稀缺资源配置到最能为社会创造财富的企业中去。但证券市场的这种功能并不是自动实现的。如果证券市场的基本制度不健全,或作为证券市场制度基础的外部制度有问题,证券市场就很难完成这个功能,甚至出现“逆配置”。它会将稀缺资源配置到那些“糟蹋”财富的企业中去。在我看来,中国证券市场就有这种危险。
  虽然我们没有定量的办法来衡量中国证券市场的配置效果,但直观的认识可能更能帮助我们看清楚这个问题。
  资金无疑是中国目前最稀缺的资源,那么中国上市公司从投资者手中募集的成千上万亿的资金,是不是创造了更多的财富呢?答案显然是让人忧虑的。
  截至2001年中报,上市公司每家平均闲置资金为311亿元,同比增长了4332%。有10家公司闲置资金超过20亿,最多的一家更高达38亿元。与此同时,大量的上市公司却将宝贵的资金用于在证券市场上委托理财。使大量资金在证券市场空转,制造泡沫。资料显示,与上市公司不断扩大的融资金额相呼应,上市公司委托理财的数字也在同步攀升。2001年1到7月份上市公司共募集资金700多亿,而公布的委托理财数字已经达到300亿左右。这不能不说是一个非常惊人的对比。中国上市公司资金的使用效率实在让人不敢恭维。显然,这些从投资者那里随意募集资金又不知道怎么用,只好拿来炒股票反过来剥夺投资者的公司不是什么好公司。将资金交到这样的上市公司手上,它能为社会创造更多财富吗?
  如果上面的数据仅仅说明上市公司效率低下的话,那么诸如银广夏之流的造假专业户的所作所为,则是中国股市毁灭资源的明证。从琼民源到郑百文再到银广夏……这个黑名单几乎可以无限制的列下去。这些“烧钱机器”不仅将从投资者手中募来的大量资金损毁一空,还通过官商勾结的方式,不断将各类社会资源注入股市,以供他们毫无约束地肆意挥霍和攫取。既如此,中国股市便只好陷入随意圈钱——随意烧钱——再随意圈钱的低效率陷阱。以ST黄河科为例,该公司从1994年上市的次年便开始无休无止的亏损怪圈。几乎是每年亏损,每年重组,以其重组次数之多,资格之老,绝对可以称得上中国证券市场上的“重组之王”。有心人可以算一算,以“ST黄河科”这七八年的折腾,究竟耗费了多少投资者的资金,又无偿耗费了多少外部社会资源,这个账恐怕相当吓人。出一个“ST黄河科”不可怕,怕就怕出一批“ST黄河科”,怕就怕出70%—80%的假账公司。这个数据虽然不是什么正式的资料,但绝非是哪个人随便杜撰出来的。重要的是它符合我们多年来的经验。起码就我个人对上市公司的了解,还有相当比率的“假账”公司仍然没有曝光。换言之,像银广夏这样的公司并非个别现象,而是相当普遍。银广夏之所以成为出头鸟,是因为其在二级市场的表现太过招摇。面对如此残酷的事实,我们不得不怀疑,中国证券市场存在着某种“系统性”的配置障碍。
  不仅如此,顽强植根于中国证券市场制度缺陷中的投机文化,使得中国证券市场形成了另外一种更可怕的恶性循环:越是胡乱烧钱就越是出题材,越是出题材,投资者就越是愿意给它送钱。仍以“ST黄河科”为例。就是因为出了一个重组题材,在2001年中报仍然亏损的情况下,其价格硬是从年初的9元炒到后来的20元。一年不到,翻倍有余。到了年底,只要庄家从炒作利润中稍稍拿出一部分注入上市公司(甚至庄家根本不必操心,自然有“好心人”拿钱),获得增发资格,不知道又要从投资者手中圈走多少真金白银。无疑,大量劣质公司充斥证券市场,使得中国证券市场本来就为数极少的优质企业生存空间日益狭窄。即便他们采取成本极高的形式(比如现金分红),也很难把自己从劣质公司中区分出来。反而因此可能受到投资者的嘲笑。正所谓“劣币驱逐良币”。在恶劣的投机文化的驱迫下,中国证券市场已经沦为彻头彻尾的“柠檬市场”。很显然,在这样一个市场中,“李子”(优质品种)是很难找到的,即使偶尔碰上了,你也不敢或不愿相信,所以干脆不相信。于是乎,大量宝贵的资金只好以消耗的方式围绕一个极容易破灭的泡沫寻求危险的收益。
  有资料显示,2000年1000多家上市公司年创造的税后利润不足1000亿元,而同年的印花税和券商手续费也是1000亿元。考虑到上市公司利润的虚假部分,后者,也就是维持这个市场的运行成本恐怕要远远大于前者——这个市场创造的新财富。与此同时,云集在股市的资金大约2万亿元。如果我们将股市看作一个企业的话,这意味着这个坐拥2万亿流动资金的巨型企业的税后利润为负值。在这种情况下,谁敢说我们的股市创造了财富!而这一点,与美国股市的情况恰好相反。美国上市公司每年提供的红利要远远大于上市公司从股市中的融资数量。这就是为什么人们说是美国上市公司养活了华尔街的缘故。
  虽然没有更好的分析框架和数据来更加严谨地证明中国股市的资源配置效果,但上面看到的现实,已经足够让我们有理由判断;中国证券市场存在严重的资源“逆配置”趋势。
  年份1991199219931994199519961997199819992000
  交易成本0.6510.2256.32121.9160.54319.98460.83353.16469.79912.40
  上市公司利润5.9827.52150.9200.52219.52311.62502.48483.93644.22788.62
  资料来源:《21世纪经济报道》,胡荣才“十年股市,股民都赚了吗?”
  “国有股市”软约束是造成“逆配置”的主要原因
  那么,中国证券市场究竟是怎样实现“逆配置”的呢?
  中国股市是一个特殊的国有股市,这一点只要看一下中国证券市场的参与主体就会一目了然。我们的上市公司是国有的,交易所是国有的,券商是国有的,投资基金是国有的,用于炒作的核心资金是国有的。在我们这个市场中,惟一不是国有的,大概就是普通的中小投资者。但就是这些人,也经常自觉不自觉将自己看做是国家的人。在他们的意识里,还顽固存有一种观念:国家应该也会对自己的投资亏损负责。一言以蔽之,中国证券市场就是政府经营着的一家特大型国有企业,而且是负无限责任的国有企业。只不过,这个企业的名称变成了有点不那么“国有”的股市。起码在目前,对中国股市的这个判断是非常准确的。
  大家都知道,国有企业之所以绩效不彰,乃是因为其普遍的“预算软约束”特性。所谓“预算软约束”大致包含两个方面的内容。一是政府与企业之间有密切的行政联系,企业管理层往往兼有行政领导职能。这一点在我们的股市中恐怕再明显不过了。举个例子,(0888)峨眉山A自上市以来,法人代表就长期由峨眉山市的副市长担任。副市长显然不是我们这个股市里最大的官,在我们这个市场中,还有两家公司的董事长曾兼任过“名头”吓人的中央候补委员。而最近爆出特大丑闻的主角银广夏的高管人员,几乎清一色来自政府部门。如果我们愿意,这个清单的长度还能增加很多。如此多的政府官员进入股市,你可以想见,我们这个市场的“行政”或干脆说“权力”色彩会有多么浓厚。
  预算软约束的第二个特点与第一个特点有紧密关联。那就是,企业与政府可以就财务状况进行事后协商。无论是亏损还是盈利,他们之间讨价还价的余地始终很大。一般的企业是,盈利是自己的,亏了也得自己扛着,不会也不能期望政府的补贴或别的什么好运气。所以他们会努力争取盈利而避免亏损。但作为官商或国有企业就大不相同了,由于预算软约束的存在,他们的行为就特别具有短期特征,换句话说,是以企业实际控制者的即期利益最大化为特征的。反正亏了有政府补贴,或者以拖欠银行的贷款方式索要隐形的政府补贴。实在不行,他们就可以采取更加具有“中国特色”的方式,以破产和社会稳定作为谈判筹码,以求得更有利于自己的协商结果。在最新一次的政府救市行动的背后,带有明显官商特点的中国券商,就是以“破产”和引发金融动荡为要挟,迫使管理层放弃原来的“减持”方案的。这是中国股市“软约束本性”的一个最新个案,但决不是最后一个。再微观一点看,我们就会发现这种现象在中国股市实在是俯拾皆是。
  第36节 逆配置的市场(2)
  说完了上面的东西,我们已经看到了一幅中国股市完整而清晰的图画:维系中国证券市场所有参与者的几乎每一节链条,都具有超乎寻常的软约束特性。让我们用这样一个框架来观察一下中国证券市场。
  国有企业上市本意是转变机制,使它从对上级行政命令负责的传统企业转变为对股东利润负责的现代企业。但正如我们所看到的,由于国有股不能流通以及其他的制度问题,国有上市公司非但没能改变以前的软约束状况,约束反而进一步软化。对上级主管部门可以以公众公司的名义巧妙的抵制,而对其他股东则可以凭借其一股独大的超然地位“胡作非为”,股东制约形同虚设。以前借银行的钱虽然可以赖账,但总还有人催着。而现在从股东手里拿钱,则根本没有“还”这个概念。国有上市公司从以前的一家管(上级主管部门)变成了现在的“谁也管不着”。这种现象从国有企业上市之初就体现得相当明显。早在90年代初,苏南的一位副市长就提到过。他开玩笑地对我说,我们那家上市公司完全是一家“几不管”企业,谁都管不着。果然,这家公司在上市后的七八年中,始终没有摆脱反复重组的命运。在这样的约束条件下,想要提升国有上市公司的业绩,我们大概只能期望公司管理层的“道德”和“善心”了。但显然,这只能是与虎谋皮。
  上市实际上是将一个国有企业变为公众公司的过程。这不仅意味着将国有企业置于公众股东的监督与制约之下,也同时意味着将国有企业置于普遍法律规范的制约之下。但不幸的是,我们的法律约束似乎更加“软”。当银广夏、亿安科技这类公司公然干着明确无误的违法勾当时,我们的法律竟然无可奈何。受到严重侵害的股东们得到的竟然是“暂停受理”的答案。中国证券市场已经如此之大,影响已经如此广泛和深刻,我们的相关法律却如此“落后”,实在是让人绝望。当然。这里不仅仅是相关法规滞后的问题。与许多人一样,我根本就不相信,我们找不到一条相关的法律来保护中小投资者的利益。
  对照一下美国证券市场不久前发生的安然事件,我们就会发现中国投资者所受到的法律保护是何等薄弱。安然丑闻爆发之后,有十几家律师事务所对安然及安然的高管层迅速提出了集团诉讼,美国国会也在第一时间内进行了数次紧急听证。而事态的发展则表明:保护美国投资者的法律武器已经直指白宫。根据美国律师界的判断,针对安然的集团诉讼胜诉的可能性相当大,如果胜诉,在特定时期买进安然股票的投资者可以获得将近40亿美元的赔偿。与事前的监管防范相比,这种事后的法律行动虽然是不得已的下策,但它毕竟在事后为受害者的利益竖起了巨大的屏障。此情此景,让同是虚假披露牺牲品的中国投资者情何以堪?
  如果上市公司是证券市场赖以生存发展的基础,那么券商则算得上证券市场上最重要的中介机构。它是连接上市公司与广大投资者的桥梁。如果券商的约束能够“硬”一点,整个中国证券市场的绩效就多少会有些改善。但在这个关键的环节上,我们看到的仍然是一批地道的官商企业。考虑到证券行业的垄断性质,这批新出笼的纯正的“国有企业”就更增加了一层“权力资本”的特征。这种特征比传统国有企业的软约束有其更加可怕的一面。
  券商的权力资本性质决定了,它不会对投资者负责,也不会对自己负责,而只会对内部人的短期利益负责。券商的这种行为特征在中国证券市场上大量的虚假包装上体现的格外突出。如果“南方证券”真的在乎自己日后的发展,像“麦科特”这样的劣质企业根本不可能上市。小孩子都不会相信,这是由于“疏忽”造成的,在许多人看来,这完全就是“故意”的。道理很简单,多承销一家公司,就可以多得到一笔承销费用,投行部门就可以多拿到一笔可观的奖金,公司在每年一度的相关评选中,就可以多往前面排一排。至于这对证券市场会造成什么损害甚至灾难,则不是他们需要担心的。这与传统国有企业的做派有什么两样吗?要命的是,像“麦科特”、“通海高科”这样的现象实在是相当普遍。这也不奇怪,因为这与国有企业的本性相符。如果情况相反,那倒是真有点奇怪了。大量劣质的国有上市公司正是在同样是国有企业券商的“故意”庇护下,充斥了我们的证券市场。
  在二级市场上,券商的软约束“天赋”就表演得更加“精彩刺激”了。券商委托理财所爆发的危机事态就很能说明问题。随着行情的持续下挫,券商的委托理财普遍出现问题,“南方证券”更是遭到投资者挤兑。虽然相关负责人出来辟谣,但明眼人看得清楚,这种“谣”不辟也罢。因为从券商委托理财的规模和性质看,这种“谣言”迟早会变成现实。有些券商以国外数据为自己辩护,认为其委托理财的金额与自己的资本金相比,并没有什么风险。但我们想问的是,国外的券商敢像中国券商这样承诺保本吗?敢在如此高风险的市场中承诺10%以上的年收益率吗?这种在任何初通金融的人看来都匪夷所思的“业务”,号称“专业”机构的中国券商却在乐此不疲。两相比较,国内券商漠视风险的“胆量”实在要比国外同行大得多!最可笑的是,对于这种情况,有些券商竟然认为是由于没有相关法律所造成的。难道,一种从商业常识出发就可以知道的“自杀”行为,还需要法律禁止吗?商业机构的“逐利本性”到哪里去了?如果我们不能将其判断为“疯狂”的话,我们就只能怀疑这些券商是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商业机构。
  为什么在经历了“327事件”,“君安事件”以及“5·19行情”之前几乎全行业倒闭等一系列的“惊险劫难”之后,中国券商根本不屑于吸取教训,反而在“蔑视风险”的道路上越走越远呢?答案只有一个,因为他们是“软约束”的国有企业。万国倒闭了,可以由上海财政兜着;“全行业负资产”可以由更高的当局发动“5·19行情”,用全社会的资源来为券商输血。如此宽松的环境,中国券商还需要担心别的什么吗?他们尽可以由着性子胡作非为,而根本就不需要担心受到惩罚。这样的中介机构为投资者看门,证券市场当然只能是鱼龙混杂,配置效率低下。
  我们再来看一下中国证券市场的另一个主角:机构投资者。这两年,在市场化的口号下,中国证券市场的机构投资者膨胀得很迅速。但查一查他们的背景,你会看到同样的景象:这里仍然是国有或权贵企业的一统天下。从广义上讲,中国的机构投资者包括一直活跃于中国证券市场的各类庄家(在允许三类企业进入股市之后,这个队伍日益庞大)及新近涌现的大量证券投资基金。庄家早已为人们所熟悉,他们做庄所依凭的核心资金依然是国有和信贷资金。只是其资金动员能力及动员规模已经远甚以前。庄家在中国证券市场上的作为早已为大家所熟悉。但庄家做庄的动力,许多人认识得并不清楚。一言以蔽之,庄家之所以敢冒着巨大的市场和道德风险做庄,乃是因为他们利用的是国有和信贷资金,他们不过是另类的国有企业。那么,作为更有“专业色彩”的机构投资者新锐——投资基金是不是有些不同呢?结论似乎也非常暗淡。自从“基金黑幕”曝光以来,普通投资者开始对头顶“光环”的基金产生怀疑。人们开始以审视的目光关注:这些以少量的国有(和权贵)资本控制了大量投资者资金的基金到底在干些什么。如果说张志雄先生在“基金黑幕”里只是地含蓄地点出了“放量”这个特征的话,那么景系基金在银广夏以及数码测绘(最新一轮的跳水明星)中的表演则赤裸裸的给出了“放量”的谜底。原来,他们在干着与庄家同样的营生——在替老鼠仓抬轿子。只不过由于有公开披露义务,而显得更肆无忌惮一点而已。“老鼠”在股市里搬走的财富,自有普通投资者和国有资金垫底。有这样毫无约束的市场“主力”,我们的投资文化能不“恶劣”吗?我们的泡沫能不大吗?我们的稀缺资源能不误配吗?
  我们尽可以按照这种思路想下去,将中国证券市场的所有参与主体做逐一的分析。我们将会看到:连接所有强势集团之间以及加诸于所有强势集团外部的约束都是“软”的。他们永远都不必担心成为输家,因为他们永远有“事后谈判”的充足空间。中国股市这种无处不在的软约束特性,构成了中国股市独特的“食物链”景观:由上市公司、券商、“机构投资者”等构成的强势集团在同时分享两份免费大餐:一份是在明处的中小投资者的财富,另一份则是看不见但更加丰盛的(属于全体纳税人的)“社会资源”。
  在这两份免费大餐还没有吃完之前,中国股市中的强势集团根本不需要考虑如何苦心经营,降低成本,创造财富。这是一场百分之百的“财富再分配”游戏,在其间,我们很难找到新增财富的蛛丝马迹。既如此,完全处于“软约束”状态的中国证券市场,其配置资源的效果恐怕只能是“负”的。
  第37节 股市食物链
  证券市场作为一种“社会结构”是一定要服务于某种功能的。中国证券市场作为诞生以及成长于中国“改革”中的某种结构,它当然要服务于“改革”——这个当今中国最大的命题。更直接一点说,它一定要服务于中国改革中的“利益重新分配”的功能要求。正是这个巨大的外部力量才能也必然使中国证券市场严重偏离它的正常功能。
  在这样一种格局下,中国股市实际上成了改革中强势集团的另外一个予求予给的“财政黑洞”。各强势集团在股市中所获红利的多寡,完全按照他们在权力秩序中的等级加以划分。
  第38节 谁掐住了证监会的脖子?
  自中国证监会推出市场化改革以来,证监会谨守自己的本份,除了正常的监管之外,一直采取远离市场的态度。用证监会主要领导在多个场合表述的话来说,就是:不以市场指数涨跌为监管目标。言之凿凿,决心颇大。不幸的是,这一切在2001年的10月22日又一次被改变。
  2001年10月22日,当上证综合指数即将跌破1500点关口的时候,中国证监会被迫食言,宣布暂停“国有股减持”方案。为了平息市场派的愤怒,许多人替证监会解围。说这不是救市,而是纠错。但事情果真是这样吗?
  就在“暂停”方案出台前两天,周小川先生还在说,“国有股减持”方案的决定权不在证监会,而在国有股所有者手里。这话虽然有些无奈,但透露出一个信息:证监会虽然对这个方案不感冒,但没有决定权。很明显,在这个时候,“暂停方案”根本还没有放到周主席的办公桌上。可以证明这个判断的另一个证据是,几乎在同时,财政部副部长还在APEC会议上对“国有股减持”方案大唱赞歌。据此,我们可以断定,“暂停方案”是在一个极短的时间内紧急出台的。
  那么,一个对市场有重大影响的方案怎么可能如此匆匆忙忙地出台呢?只有一个答案,证监会被逼急了。看看那两天市场极端“恐怖”的走势,所有的人就会心知肚明。财政部可以不对证券市场走势负责,但证监会恐怕就没有那么超脱了。我们可以猜想,在市场走势最恶劣的那几天里,中国证券市场中一定发生了一些不寻常的事件,让证监会坐不住了。如果不是这样,证监会完全可以将“暂停方案”放到对市场影响比较小的时候再推出。很清楚,证监会又一次被导入了行政干预的陷阱。
  那么,究竟是谁掐住了证监会的脖子?
  这个谜底几天之后即告揭盅。原来,在市场不断下跌的日子里,券商危矣!用某位高层人士坦率但却刺耳的话来说便是:救市就是救券商。这件事的一个公开背景是,南方证券广东顺德大良营业部遭到投资者挤兑。《中国经营报》在10月26日的报道中是这样描述当时的情景的:“股民提着一堆一堆的现金,还动用了运钞车。到下午两点多钟,事态还在继续。而且旁边百惠超市是当地最大的超市,购物的人比较多,所以消息一下子被疯传开去。直到第二天,还有人在排队。”
  如果仅仅是由于这样一起孤立的事件,我们很难想象证监会会违背自己不干预市场的诺言而自打嘴巴。一个涉及全局的政策改变一定会有更加系统性的风险背景。对此,中国人民保险公司投资管理部总经理张鸿翼先生做出了最好的注释。他说,“如果跌到1300点,现在的券商、基金公司、整个盘面会全面崩溃,这些证券操作机构与银行之间的资金链条会马上中断,从而会严重影响到银行资金,进而导致中国金融的系统性风险的发生。”不过,他得出的结论却非常滑稽:“如果券商破产,就事必连累股民保证金,连累背后的银行贷款,连累到上市公司委托理财用的钱。无论是国家的钱,还是股民的钱,只要考虑到这两点,就不能让券商破产。”这就好比说,我偷了你的钱,你不能枪毙我,否则你的钱就还不了了。
  到此,我们基本看清了“国有股减持”暂停的内幕。很清楚,证监会被既得利益集团挟持了!让人啼笑皆非的是,在国有股减持暂停之后,有著名证券媒体竟然用“市场的胜利”的大标题来表示欢呼。难道几个濒临绝境的券商和机构就能代表市场的利益吗?恰恰相反,他们代表的是反市场的利益,或者更确切说,他们代表的是旧体制、旧权力的利益。在我看来,在我们这个市场中,券商是市场化程度最低的一个集团,是市场化进程中最隐蔽和最大的障碍。讽刺的是,他们也是这个市场上最有话语权的集团。所以,在这个意义上,带有明显权贵资本特色的中国券商,应该是市场化革命的首选对象。现在,在享受一顿牛市大餐之后,他们又开始寻求政策的庇护了。当然,他们不会以自己的名义,他们会借用那些不幸落入虎口的中小投资者的名义来表达自己超市场的诉求。一旦事过境迁,中小投资者就会继续成为他们眼中的猎物。
  所以,许多人将证监会的政策讥讽为“解套券商,再套散户”就一点都不奇怪了。市场的后续发展证实了这种担心。
  在政策面两次护盘失败,政策底被彻底击穿之后,那些在1600点踊跃入市抄底的投资者又一次被政策放在了山腰。如果熊市不改,他们的命运大概只能是割肉以求了断。在1600点轻信政策入市的投资者有多少,看一看K线上画出的巨量就知道了。我们或许不能怀疑,证监会在出台政策救券商的同时,也有顺便救一把散户的意思。但事实证明,这样的“好心”既害了散户,也救不了券商。而证监会作为一个裁判的声誉却受到了巨大的伤害。
  一场失败的救市闹剧过去之后,对于中国证券管理层来说,输掉的恐怕不止是这一场比赛本身,还可能是整个游戏。因为经此一役,所有普通投资者都会发现,在一个权力集团掌握了话语权因而游戏规则随时可以改变的市场中,他们永远只能是受虐者。
  必须提到的是,在中国股市中,可以掐住管理层脖子的权力资本集团远非只有券商一家。券商不过是浮在台面上的而已。这是一个庞大的分利集团,它深深植根于中国渐进改革的各种体制缝隙中,破坏和软化规则是他们的天性。因此,规范这些封闭性分利集团的行为当是中国股市市场化之首务。没有这一条,市场化就只能是少数强势集团的天堂,大多数弱势群体的地狱。
  第39节 中国股市中的利益生态
  与中国证券市场的历次熊市相比,从2001年开始以来的熊市似乎颇有些不同寻常之处。其中最大的不同就是,媒体比以往任何熊市时都要热闹。这种热闹在股市继2002年6月之后再一次跌破1500点政策底之后,变得越来越具有“看点”。2002年11月23日,北京《证券日报》发表题为“维护资本市场关乎国家利益”的文章。这篇文章以一种惯常但显然更加焦躁的“阴谋论”思维,将股市暴跌归咎为所谓“推倒重来”论和其他“谣言”。就在这篇文章发表前十几天中,深沪股市在“利好”刺激下不涨反跌,正在直扑年内新低。一些人逐渐由迷惑而至绝望。《证券日报》的这篇评论文章正是以这种绝望心态写就的“奇文”。这篇文章之所以“奇”,并非“奇”在其观点,而是奇在其行文风格。这篇通篇散发着“党八股”气息的文章,以貌似权威的口吻教训道:“它(推倒重来)在理论上是荒谬的,在政治上是反动的,在实践中也是行不通的”,并继而得出结论说:“呵护市场,就要旗帜鲜明地批判所谓推倒重来之说。”虽然政策市在中国股市中已经是人们习以为常的事实,但以如此严厉的口吻(政治上是反动的)对一种论点进行政治定性好像还是绝无仅有的第一次。其威慑气味甚至远远超过了1996年12月的那一次《人民日报》评论员文章。有趣的是,上一次发出“恐吓”的是空头,而这一次发出“恐吓”的却是多头。期间“角色”转换,与这几年中国股市中的利益生态颇为契合。如果放在以往,这种“杀气腾腾”的口气很可能达到该报欲以达到的效果的(这种用心可以在该文的署名中看出,这篇文章的署名模仿曾经屡屡起到杀伤效果的格式,用了一个“本报特约评论员”的头衔),但时势毕竟不同,被这种“权威”文章折腾怕了的投资者并不理会,更何况这个《证券日报》并不是什么“指定媒体”,其“评论员”再“特约”,层级也高不到哪里去,当然更“权威”不到哪里去。这种市场反应让《证券日报》很是“不爽”。于是,不甘寂寞的《证券日报》只好退而求其次,开始以自我炒作自娱自乐。在紧接着的第二天发表的文章中,《证券日报》大肆广告,自我吹嘘“本报特约评论员文章激起强烈反响”云云。如果不是这个后续广告,股市中的许多人还真不知道《证券日报》有此“惊人”之作,我们就是第二天在这篇自我炒作的广告中才知道这篇来历不明的“评论员文章”的。正应了那句老话,谎言重复一千遍就成了真理。
  不过,不管是不是谎言,《证券日报》这篇文章确实代表了股市中一个极为重要的利益群体:既得利益派。这个术语可能不太准确,但这个派别的确与股市既得利益群体有较大的吻合。这一派主要由券商、银行、各式各样的国有机构构成,他们在十几年的股市发展中获取了最多的利益。所以,在市场和舆论上,此派经常表现为“做多派”和“发展派”,因为只有“发展”,他们才能从“发展”的泡沫中获利(更多的时候是寻租)。这是中国股市中最重要的一个利益群体。他们有关“发展”的惯性思维比任何一派都来得强大。不幸的是,这个利益群体在最新一次惨烈的熊市中被套,甚至比任何一次都套得更深、更遥遥无期。这种遭遇与该利益群体骨子里具有的“近视”基因有关。表现在市场作风上,就是狂热、掀起狂热,然后乱砍滥伐,以至于最终导致股市严重的生态失衡。所谓熊市,不过是股市利益生态失衡的另外一种叫法而已。在暂时吃光了所有可以食用的东西(一大批中小投资者以及一大批银行资金),又没有新物种可吃的情况下,该派就只能吃自己的原始积累了。显然,这个过程是非常痛苦的,于是我们就听到所谓大力培养“新物种”的呼声,这就是所谓要“维护”(更准确说是培养)投资者的信心。我们很难判断这种可供食用的“新物种”会不会诞生,但常识告诉我们,培养这个新物种最起码是需要时间的。很多朋友在一起讨论牛市何时会到来的时候,我只给出了一个判断指标,那就是要看什么时候有一批新物种茁壮成长。在这些人的记忆中,必须没有熊市的经历,更没有因为不公平的规则而被“屠宰”的经历。否则,我们可能看到反弹,但绝对看不到牛市。清楚的是,这样的“新新人类”的成长不仅需要时间,而且需要极其苛刻的条件(比如年轻一代财富的增长,以及监管的到位等等)。在这个意义上,牛市还相当遥远。
  具有讽刺意义的是,在目前,既得利益群体与他们昔日对手——中小投资者的利益有相当大的重合之处。道理非常简单,所有被深套的中小投资者都希望尽快解套。不管你把这叫做“挟持”也好,叫做“共患难”也罢,他们在急切盼望牛市的心态上完全一致。在这一点上,既得利益群体的确在相当程度上代表了民意。事实上,既得利益群体经常就是打着为民请命的旗号出现的。由此而观察,《证券日报》标榜自己“很好地说出了投资者的心里话”也就很难说完全是谎言了。
  当然,要争夺“为民请命”这面旗帜的并不仅仅是股市中的既得利益群体。另外一派最近声调也颇为响亮。这就是所谓的民粹派。如果说既得利益群体站在中小投资者一边是因为不得已,多少还有点假惺惺的话,这一派打出“为民请命”的旗号就显得正宗多了。他们拉出队伍的目的更多的是争夺话语权力,而不像既得利益群体那样出于直接的利害关系。在更大的视野中,这一派与经济学界的非主流派以及思想领域的“新左派”暗合。所以,我们看到,这一派在股市争论中,最响亮的论点就是“反洋”,股市中“阴谋论”就是这一派的发明。虽然他们还没有打出更加不着边际的“爱国”旗号,但股市的熊市如果发展下去,他们亮出这个在当下中国特别具有诱惑力的旗号恐怕只是时间问题。在最近《南方周末》举办的一个很有点幽默意味的评选中,一位人士就自命为“人民自己的经济学家”而在网上到处拉选票。这个聪明的“发明”在让人哑然失笑之余,也提升了我们的警觉。因为这种民粹主义色彩浓厚的自命,再往前走一步,就可能和“义和团”相当接近了。熊市可以毁灭人,但同样可以造就英雄。股市中的民粹主义者是这个英雄“职位”的主要候选人。他们既反洋务,又天然地代表中小投资者,没有什么人比他们更有竞争力了。
  一个是要解套,一个是要维护既得利益,一个是要乘势(乘熊市之力)而成为英雄,昔日琴瑟不合(甚至是相互冲突)的三股力量,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方式发出了同一个声音:拒绝熊市。当然,算盘还是各打各的。于是,有人绘声绘色地描述有“台湾机构”恶意做空导致股市大跌以便外资全面抄底,也有人干脆提出允许庄家合法化这样荒谬的主张。文革式的政治棒喝中隐隐夹杂着爱国主义的古老诅咒。难怪有香港财经媒体称:中国股市舆论大乱。不过,作为隔岸观火、无关痛痒的香港媒体很难体会在这种舆论大乱表象之下所隐藏着的,是熊市给中国股市带来的难以承受的痛苦。当然,熊市以及熊市的痛苦不仅仅属于市场参与者,也同样属于管理层。
  除了极小一部分提前逃离熊市的幸运儿之外,惟一能够在这场熊市大火中“心安理得”的,大概就是所谓“洋务派”。这一批主要由有西方教育背景的研究人员构成的派别,经常被人调侃地称为“海龟”。2001年股市大跌之后,有关海龟的黄“段子”也在私下开始迅速流传。其中半是刻薄,半是发泄,海龟们招人怨恨的程度由此可见一斑。虽然有人经常将“海龟”们扣上外国投行代理人的帽子,而民粹派则索性毫不掩饰地将他们称为买办。但公平的说,这群人更多的是一个知识共同体,起码利益代言色彩不如既得利益群体强烈。而这群人之所以被扣上利益集团的帽子,则是因为他们出于同一种教育背景而对中国股市得出的一致结论。在当今中国的经济领域,海龟派的话语影响力出奇的大。虽然这种影响与他们对中国现状的理解能力并不相称,但将他们与外国资本的利益等同起来,多少是出于某种习惯性的阴谋联想(我们并不排除海龟们在未来以某种不道德方式与外国资本勾结在一起)。或许是为了撇清干系,或许是市场巨大的做空能量已经代表了他们,海龟们在最近一段保持了奇怪的沉默。他们在等待什么呢?难道他们曾经预测过(实际上不仅仅是他们预测过)并且已经成为现实的熊市,真的像他们所说那样不会引起其他的连锁反应吗?在这个问题上,海龟们可能会犯极大的错误。他们看到了泡沫,但并不了解泡沫的中国原因,因而他们很难知晓泡沫破灭的后果。
  在这个股市的冬天,熊市还在延续着它的冷清和寒气,但围绕股市的舆论却越来越热闹,越来越诡谲。所有的利益集团都在粉墨登场。站在这个角度看,股市实在是中国社会的一个标准缩影。
  第40节 基金经理为何翻脸?
  在中国证券市场,机构投资者(基金、券商及暗地里的庄家)与上市公司的关系向来暧昧不清。在过去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们一直是同一条战壕里的战友,属于同一阵线。与他们的对手——数量庞大但却一盘散沙的中小投资者相比,这无疑是中国股市中一个强势的利益联盟。不过,这个联盟出现了逐渐崩解的迹象。这一点,我们可以在中兴通讯与投资基金发生的激烈争吵中看到。
  事件的起因是,深圳中兴通讯股份有限公司2002年7月20日发布公告称,拟在香港增发H股,集资约3—5亿美元。由于香港市场定价远低于内地,将使中兴通讯A股持有者的权益遭到极大摊薄。这引起了内地A股股东的强烈不满。这其中尤以重仓持有该股票的内地投资基金的反应最为激烈。有报道指出,多家持有中兴通讯的内地基金经理表示,他们不仅将在临时股东大会上投反对票,而且还会进一步将此事反映到更高层面。由于阻止中兴通讯的希望极其渺茫,一位基金经理以半带威胁的口吻表示:“……希望证监会从大局出发认真考虑,如果有大批蓝筹股效仿中兴通讯,A股市场可能会作出激烈反应。”
  在人们的记忆中,基金经理以如此恶狠狠的口吻对上市公司以及证监会说话,应该还是第一次。不过,这并不是一个普通的第一次,其中蕴涵的意义非常重大。因为这可能意味着中国证券市场的博弈格局正在发生某种“质”的变化:机构投资者依靠市场泡沫而维系的与上市公司的利益联盟正在土崩瓦解,他们正在意识到他们应该具有的正确立场。由于基金投资的特殊性,基金成为这批机构投资者中最早的觉醒者。
  在此之前,中国机构投资者之所以能够也可能与上市公司结成某种暧昧的利益联盟,乃是因为中国证券市场上存在巨大的泡沫。在这个泡沫中,机构投资者(包括基金)与上市公司各得其所。上市公司可以以畸高的价格募集资金,机构投资者也可以在远离价值的炒作中获取利润。所以,在这个时期,机构投资者与上市公司都是这个泡沫的受益者,他们之间的关系是谁得的更多一点和谁得的更少一点的关系,并不是你赢我输的零和关系。那个时候的所谓“双赢”或者“多赢”,实际上就是这些人的“双赢”或“多赢”。至于赢的多一些还是少一些,那是可以商量的,不至于撕破脸皮、对簿公堂,闹得满世界都知道。但现在不同了,中小投资者不玩了,进入股市的国有及银行资金也逐渐衰竭,而这两块资金正是维持股市泡沫并向强势利益集团输送利润的主要来源。在泡沫逐渐破灭的时候,机构投资者过往的利益均沾就变得越来越不可能。现在的格局是,上市公司与机构投资者之间的关系正在越来越接近于零和博弈。这意味着,上市公司多拿一点(就像这次中兴通讯一样),机构投资者尤其是重仓持有上市公司股票的机构投资者就会多亏损一点。在这种情况下,争吵自然在所难免。不过在我们看来,这种争吵是非常有益的,因为争吵是相互约束的第一步,是强势利益集团最终走向自律的必要条件(虽然它远远不是充分条件)。这是熊市结出的硕果。没有熊市,中国股市中强势利益集团就不会这么早意识到,他们之间联盟的基础原本如此脆弱,竟然经不起一个轻描淡写的熊市。
  我们特别注意到,一位基金经理在这次争吵中说的一句话。他强调指出,基金与中兴通讯的争议并非是增发价格,问题的关键是中兴通讯侵犯了中小股东利益。真是此一时,彼一时,基金终于意识到自己也是中小股东。这虽然是被中兴通讯逼的,但基金总算明白了自己的真实处境:天大地大不如非流通的国有大股东大。只要大股东的股票不流通,大股东就永远不会真正关心流通股东的利益。不幸的是,我们的基金只能靠买卖流通股取得收益。不流通的大股东与流通的中小股东利益之间的矛盾,没有什么时候比在中兴通讯的增发案例中表现得更为突出的了。但就在2001年末,当人们热烈讨论“全流通”问题时,我们的基金公司却对这个事关证券市场长远发展的重要问题保持矜持,不置一词。此次单独跳出来挑战全流通问题,实在是利益所在,形势所迫。看来,利益的约束远要比理论的认知更有效,所谓形势比人强。
  与中国经济一样,中国上市公司的增长也是典型的投资推动型。上市公司与宏观经济增长实际上存在着惊人的同构,这个判断正在被越来越多的经验和数据所证明。换句话说,没有不断的投入,中国上市公司的业绩增长将难以维持。在中兴通讯的增发案例中,这个问题也表现得非常清楚。中兴通讯去年才以3270元/股增发过5000万A股,集资约16亿元,时隔刚刚一年多,中兴通讯就迫不及待的要增发H股。虽然中兴通讯对这种投资需求给出了种种堂而皇之的理由,但有一点是非常清楚的,世界通讯市场的现状并不乐观,起码其增长幅度远不如中兴通讯的投资增长幅度。
  中国上市公司的这种特殊增长模式,对中国证券市场的泡沫程度要求非常之高。所以,二级市场的泡沫只要稍加挤压,中国上市公司的日子就会非常难过。这就是我们看到,为什么当市场市盈率仍然高达40—50倍的情况下,中国证券市场的集资功能却几近瘫痪的原因。同理,这也是为什么许多上市公司在泡沫高涨时期纷纷“海归”,而今天又突然要纷纷“归海”的原因。据了解,受到中兴通讯的启发,许多业绩尚可的公司都准备效仿中兴通讯的“A—H模式”。一个中兴通讯不要紧,要紧的是一批中兴通讯。今次基金经理强烈反弹,可能正是出于这个担忧。
  但担忧归担忧,在不能全流通的市场上,上市公司大股东的地位是无法动摇的,也很难与流通股东的利益保持一致。因而,只要合法,大股东就可以胡作非为。看清了这样的前景,流通股股东的选择实际已经很少,用脚投票恐怕是惟一值得尝试的。在基金与中兴通讯争执未有结果的时候,中兴通讯的股票在8月9日大幅放量下跌,应该是基金经理用脚投票的结果。但愿这一次,基金经理们是在玩真的。
  第41节 流动性疑问
  在基本体制还没有得到廓清的时候,中国证券市场已经开始走向非常技术化的阶段。这一方面体现中国证券市场的进步,另一方面也同时体现了中国证券市场某种特殊的尴尬。就像我们今天已然在开始热烈讨论诸如管理层收购(MBO)、交易所基金(ETFs)等新品种的时候,我们却仍然不得不面对一个股权割裂的市场。这种尴尬在我们这一次“深沪股票流动性研究”中也以同样“夸张”的形式被表现出来。
  我们进行“流动性排名”的本意是为投资者尤其是机构投资者在构造投资组合时提供一个重要的技术参考,但正如读者已经看到的一样,在深沪股市1000多只股票的流动性综合排名中,一些著名的庄股,赫然“位列前茅”,如一年来综合排名第三位的合金股份(000633),排名第37位的啤酒花(600090),第41位的金路集团(000510)和第42位的罗牛山(000735)等。虽然我们相信,所有的投资者都能够一眼分辨出其中的陷阱,但我们还是对其中可能出现的误导而深感忧虑。
  所谓流动性,就是指一个股票在单位价格波动区间内的成交量,它衡量的是一只股票提供给投资者的变现能力。按照这个定义,庄股尤其是控盘极高的庄股,由于筹码的高度集中,应该表现出流动性很低的特征。换句话说,就是在庄家高度控盘后,参与交易者应该极少,成交量应该极小。但事实证明正好相反。一些著名庄股表现出了极好的流动性。难怪这些庄股给人们带来了极大的“欺骗性”。难道是我们的常识发生了问题?显然不是。我们的两位研究者对此给出的解释是,有人提供流动性补偿。但问题是,为什么有人愿意为这些股票提供流动性补偿,他们究竟是庄家还是别的人?要知道,为这些股票提供流动性补偿是要付出极高成本的。除了因为连续不断的巨大成交量而要付出法定的费用之外,这里面还牵涉巨额的时间成本,或者说资金利息。以一些庄股持续数年的炒作时间推算,其中成本应该非常高昂。于是,可能的答案就只有以下两种:一是庄家凭借其资金实力自己为自己提供流动性,以此制造假相、塑造品牌,与此同时利用这种假相和品牌以连续抵押贷款的形式在其他股票的炒作上牟利,最终弥补这些成本。也就是说,我们看得到的庄股,不过是庄家苦心经营的品牌,在看不到的地方,庄家还有其他的“系列产品”,这些产品才是庄家真正的“利润增长点”,所谓堤内损失堤外补。但以目前的监管环境和投资者的老练程度,这种模式已经很难生存。那么剩下的就只有第二种可能性,那就是有人为庄家“义务”提供这种巨额的流动性补偿。在我们可以观察到的中国机构中,能够“义务”提供这种补偿的只有国有银行和其他性质类似的国有机构,因为只有这些机构的资金是可以没有成本的。当然,明白人容易看出,所谓“义务”仅仅对这些资金的名义上的拥有者(国家或者社会)适用,那些真正能够控制这些资金的代理人个人应该是会有回报的。否则,我们就只能判断这些代理人为白痴。事实上,在国有银行一统天下的中国社会中,这种代理风险实在比比皆是,不胜枚举。而这种风险往往不是证券市场本身,更不是某种技术(如我们的流动性研究)能够识别的。这种风险是那种比我们通常称作“系统性风险”更大的一种风险,我们姑且可以把它叫做“体制性风险”。值得注意的是,这种体制性风险在中国证券市场表现得尤其突出。这既是技术的悲哀,更是我们这个已经发展了十多年的证券市场的悲哀。不过,这种悲哀却提示我们,如何修正我们的模型和指标才能够使一项技术更好地将中国证券市场的一些“特殊性”更清晰地呈现出来。当然我们深知,要一种技术去甄别一种“体制性”风险,的确有些勉为其难。
  第42节 症结在市场之外(1)
  中国股市是什么?——中国股市在中国改革中的功能性分析
  如果不自欺欺人的话,我们必须承认中国证券市场的问题非常之多,非常之严重。那么,究竟用什么方法来观照中国证券市场的这些问题呢?迄今为止,我们一直站在市场内部来分析中国证券市场,更多的是以成熟市场的标准来讨论:中国证券市场应该是什么或不应该是什么。沿着这一路径,我们已经走了太长时间,花费了太多精力。但坦率说,这绝对是一条绝望的路径。因为这样做,我们就可能忽略造成中国证券市场扭曲变形的真正的外部原因,而在我看来,这些外部的原因才是导致中国证券市场大部分(如果不是全部的话)问题的基础和关键所在。
  按照“结构功能主义”的看法,证券市场作为一种“社会结构”是一定要服务于某种功能的。中国证券市场作为诞生以及成长于中国“改革”(我讲的是现实中的改革,而不是理想中的改革)中的某种结构,它当然要服务于“改革”——这个当今中国最大的命题。更直接一点说,它一定要服务于中国改革中的“利益重新分配”的功能要求。正是这个巨大的外部力量才能也必然使中国证券市场严重偏离在成熟市场经济中的功能,也就是我们喜欢的那种“应该是什么”的状态。所以,必须首先搞清楚中国证券市场“是什么”,我们才能更有说服力地告诉自己和别人:中国证券市场为什么会这样。
  注意,我的问题是:中国股市是什么,而不是应该是什么?或者换句话问,现在的股市作为中国社会的一个子系统在迄今为止的改革中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发挥了什么样的功能?在《谁黑了中国股市》一文中,张维迎先生提出了非常有启发性的视野,他把中国股市放在更加宏观的改革背景中来看待。很显然,在张先生的视野中,中国股市不是也不可能是一个孤立的系统。他认为:中国股市与其说是赌场,还不如说是寻租场。由于文章十分精彩,我必须将其主要观点引述如下:(1)政府不断地把属于全社会的资源往股市里送,形成财富不断地在股民与非股民之间的分配,而这个再分配比股民内部的再分配要厉害得多。(2)政府不一定是有意维持这个泡沫,而是没有办法,客观上形成了所有进场的人都不会亏。
  我非常同意张先生的分析思路,但我很难同意张先生的结论。张先生的推理中其实隐含了一个假设,政府是中立或比较中立的。但在我们看来,改革中的政府根本就不是也不可能是中立的。政府是什么?政府难道是几个出于某种改革理想的道德高尚的人吗?仅仅是中央政府中一个价值中立的精英集团吗?显然不是。我们不能说盘据在权力链条各个环节中既得利益分子有明确的合谋,但他们对那些有利于保留和扩大自己既得利益的决策绝对有天然的默契。这就是左右中国证券市场的最大力量。理解了这一点,我们就很容易理解,中国证券市场的泡沫为什么越吹越大,而不是越吹越小。虽然我们也看到,曾经屡次有使泡沫变小的努力,但都始终不能改变“变大”的趋势。在“银广夏”和“康赛”的黑名单中,我们看到的几乎全是各类政府和准政府官员,这很能说明问题。但这决不是特例。只要愿意睁大眼睛,我们就很容易发现,在每一个丑闻背后都有“权力”的影子。这大概已不是什么秘密。很明显,在表面上波诡云谲的股市的幕后,有强有力的“权力”之手在按自己的意愿洗牌。
  那么,中小投资者为什么愿意参与这个明显不利于自己的游戏呢?在这一点上我也不能同意张先生的结论。中小投资者既无垄断权力,又何来寻租之说?即使由于在股市中股民比较集中,客观上形成了某种“集体投票权利”,但也绝对与寻租无缘。况且,股民与非股民之间的再分配也远远没有张先生想象的那么大。我不否认,有中小投资者赚了钱,而且还有人赚了大钱。但这种财富并非是政府注入的外部资源,而是来自后来的中小投资者。这不仅与我们的经验相符,在理论上也同样可以得到解释。要知道,股市不是一个玩一局就玩完的博弈,而是一个在时间上对未来开放的游戏,它永远有未来。那些幸运的中小投资者用从后来者身上赚到的钱告诉后来者:看,你也可以跟我一样。人们是乐于相信这类并不可靠的神话的。而中国证券市场的基数较小,“后来者”的队伍相当庞大,所以这个击鼓传花的游戏还在玩。从总量上说,中小投资者在这个市场中的“投入”要远远大于“回报”。“权力”只需要投入非常少量的资金就可以塑造足够的“赚钱典范”和“资本英雄”,以吸引大量社会资源(不仅仅是中小投资者的资金)参与并维持这个游戏。
  我的观点非常明确,“权力”在不断推动各种资源注入股市的同时,在中国证券市场中攫取了远远超过其“投入”的资源。操纵这个过程的就是转型社会中有着强烈“利益再分配”冲动的权力。这个逻辑虽然冷酷,但却很接近真实。实际上,有心者可以留意一下,在证券市场每一个暴富的故事背后,是不是站着权力或接近权力的人。中小投资者的参与和存在不过是为这场台面下的游戏增加了不容置疑的合法性而已。“权力”以及“权力资本”非常清楚,任何私欲(这本身并没有什么不好)都必须假以“公众”神圣的名义,它们必须首先混迹于“公众”的喧嚣声中。中小投资者不过是“权力”对抗可能到来的道德审判的某种“证据”,如果末日真的来临,中小投资者就可能进一步沦为人质。从这个意义上说,中小投资者在中国证券市场中所收取的最多也只能算是替人“洗钱”的微薄的中介费用。但总有一天,这种中介费用也可能会拿不到。
  明白了这一点,我们就很容易明白现实中的股市在中国改革中的定位,它能也只能服务于转型社会“利益再分配”这个压倒性的“功能”;它是也只能是完成这个“功能”的洗钱场所。这,就是中国股市与中国经济、社会体系之间关系的全部秘密。
  成熟证券市场之所以能够达到“比较理想的”有效配置资源的状态,与它外部权力“比较理想的”分配状态是对应的,所以,要想中国证券市场逐渐接近“比较理想的”状态,就必须首先改变中国证券市场外部的权力分配结构。舍此并无其他的捷径。
  中国证券市场与国有企业:一个历史的迷误抑或是另外一个借口?
  谈到中国证券市场的功能,我们就特别需要谈到中国股市与国有企业的关系。因为这里面充满了迷误。
  在谈到中国证券市场的问题时,许多观察家尤其是海外观察家几乎都一致认定,国有企业是造成中国证券市场当前现状的一个重要原因。梁定邦先生在近期的一次谈话中,就将国企问题列为第一项。但事实果真如此吗?
  就像我们在上面已经论证了的那样,中国证券市场是服务和服从于转型期的“利益再分配”逻辑的。如果国有企业上市筹资是这种“利益再分配”的一个目标的话,那它也绝对是一个非常非常次要的目标。或者说,它只是掩护“权力”进行“利益再分配”的一个借口(所谓社会保障的需要也同样),一个达到主要目标的手段。事实上,明确提出股市为国有企业融资的政策也只是最近几年的事情。在1998年明确提出国有企业三年脱困的政策目标之前,这种声音在证券市场中一点都不响亮。1998年之后,由于国有企业脱困已经具有了时间上的紧迫性和强制性,中央政府对股市的依赖开始变得越来越强烈。在这种情况下,盘踞在股市中的各类权力资本自然非常乐意迎合这种需要,以为股市争取更大的合法性,拉大旗,做虎皮。也正是从这个时候开始,为国有企业筹资才成为“维持中国证券市场现状”的另外一面更加神圣的旗帜。不管这个目标是否神圣,到目前为止,它还仅仅是一面旗帜。
  1998年以前,在国有企业上市趣闻中,我们经常可以听到这样的笑话:我们的钱根本用不完,之所以上市是因为政府觉得我们是惟一拿得出手的企业。1998年之后,这种笑话变成另外一个版本:为什么上市?骗钱呗!
  我想要澄清的是,中国股市从来就没有“真心”把为国有企业筹资当成一个目标,有了这种动机,证券市场为国有企业服务当然只能流于形式。我想,我的意思已经很明白,我是在提醒大家注意,必须警惕下一个更加有“道德正确性”的口号:股市为社会保障服务。
  什么是信用
  ——在一个普遍失信的社会中,你能期望中国股市单独成为信用的绿洲吗?
  什么是信用?许多人都可以得出自己的解释。但在这里,我更愿意强调信用作为一种文化的意义。从文化上说,信用是指人们对成文契约和不成文契约一种普遍的、自动遵守的状态。所谓“自动的”是指,人们在守信时根本不需要复杂的算计过程,文化早就告诉他,这样做是好的,是成本最低的,是会得到报偿的。除去了这种复杂的中间计算过程的行为,就会成为一种习惯,而当这种习惯弥散于社会所有的公共和私人生活领域时,就会构成一种普遍的文化行为。作为文化上的信用,有两点特别重要,一是自动,二是普遍。社会之所以要形成文化,乃是因为文化的行为是一种成本最低的行为。举一个最简单的例子,如果人们都能借钱还钱,就省略了打官司的巨大的中间成本。
  如果社会中的少数人(注意我强调的是少数人)不遵守普遍认同的文化规则,就必须有作为制度的某种强制性手段出面,使这些人受到惩罚,付出代价。以维护这种低成本的文化运行。很显然,强制性手段是作为文化的一种辅助手段出现的。它只针对少量的、不经常出现的违规行为。是一种高成本的运行方式。比如像银广夏、亿安科技这样的公司,只要有一个就够股民和证监会受的了。而与这种高昂的惩治成本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你可能根本拿不回什么,他们早就打算破产了。哪怕你使用最严厉的惩罚措施,让它付出再高昂的代价。
  必须明确,中国证券市场的普遍的失信行为并不是孤立存在的,它只是中国社会文化在中国证券市场中的反映。你很难想象在一个讲求信用的社会中,会出现中国这样的证券市场,反之亦然。如果社会中与股市中都存在强烈的失信文化,其结果必然是它们的相互强化。
  客观地讲,中国社会中的失信状态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泛滥。这里面的原因非常之多。但我想指出一个我认为最重要的原因:“关键的少数”的失信。建立一种文化的最便捷的方式莫过于“关键的少数”的示范。所谓“关键的少数”就是指社会中特别具有影响力和号召力的群体和人物。而中国恰恰在这里被导进了失信文化的陷阱。看看我们的社会里哪些集团和人物可以不讲信用吧。恰恰是那些国有企业,权力资本,恰恰是许多“成功人士”和“大人物”,恰恰是那些与“权力”有着各种密切关系的集团和个人。正是他们可以借债不还,可以该破产不破产,可以不讲信用而不受惩罚,甚至获得巨额奖赏。正是这批“关键的少数”的恶劣示范,才导致了弥漫于整个中国社会的大面积的失信文化。“关键的少数”之所以能够得逞,是因为我们的社会中存在着大量的对“关键的少数”的制度软约束。但这已不是本文讨论的范围。
  在精英分子都不对“失信”抱有耻辱感甚至沾沾自喜的时候,你能指望其他人恪守信用吗?在这个意义上说,中国的老百姓对此没有任何道义上的责任。最近的一个农村调查的结果表明,中国农村个人之间的借贷非常流行,但失信情况却极其少见。这与我们主流文化中的失信趋势形成了鲜明对照。对此,中国的文化建设者们真的应该感到耻辱。
  如果我们把正在讨论的信用作为一种普遍的文化规则的话,那么在中国,信用就根本不存在重建的问题,因为它压根就没有过。在我们的文化中,你即使可以找到某种可以转化为现代信用的文化因素,但你绝对找不到与现代市场经济相配套的信用文化。因此,我们必须提醒自己:我们不仅仅需要在股市里做修修补补的工作,更需要给全社会提供一整套公民文化。现代市场经济国家的历史告诉我们,只有公民文化才是建立现代市场经济最坚实的基础。这是一项长期和极其艰巨的事业,容不得我们有半点沮丧,文化的演进向来如此。
  第43节 症结在市场之外(2)
  在我看到的一篇文章中,陈彩虹先生提供了一条建立这种文化的路径。他的基本观点是“必须借助强有力的法律制度与执行权威”首先在中国股市中建立信用秩序,然后再将这种秩序扩展到全社会中。在陈先生那里,这种从股市内部做起的办法叫做“以小搏大”。但问题是这种“以小搏大”的方法失败的概率相当高。第一,“强有力的法律制度和权威”是否中立。我想我的这种疑问是有经验和理论两方面的根据的,如果外部的权威不能中立,股市显然也无可奈何。第二,法律制度的确立与执行是需要文化中普遍的“支援”意识做基础的,没有普遍的文化认同,法律不可能有权威,更谈不上执行了。所谓“法不责众”讲的就是这个道理。如果“失信”是一种众人的行为,你就很难对这种行为进行法律惩处。起码,你缺乏某种实质正义的支持。换言之,惩治“失信”的法律在普遍的失信文化中根本就很难有合法性。那些因为失信而获得巨大利益的人根本就不会有道德上的压力。而那些没有因为失信而获得相应收益的人也顶多只能感叹自己的运气不好。如果1000家上市公司有80%都处于失信状态(而这恰恰是中国证券市场中的残酷现实),我根本就不相信惩罚几个银广夏能扭转这种局面。我想,在看到银广夏连续跌停,参与者损失惨重的时候,更多的人更多想到的是:瞧,这家伙运气真够差的!我的意思是,中国证券市场的信用应该首先从外部构建。如果没有整个社会的信用文化作为基础,中国证券市场就算是短期内建设了一种良好的秩序,也迟早会被重新毁掉。执行制度的是文化中的人,没有“内化”过信用文化的人,制度的效果如果不是完全没有的话,也肯定会大打折扣。
  在中国整个20多年的改革中,公民文化建设的欠账是最多的,惟其如此,这项工作才如此困难和令人生畏。我们很难期望,在一个“失信”的文化沙漠上为中国股市单独建立一个信用的绿洲。换句话说,中国证券市场的失信,不过是整个中国社会失范的一部分。从外部和基础上建设一个与未来社会相适应的公民文化,才是中国股市建立良好信用的必由之路。但这决不是股市本身可以完成的任务。
  理性与智慧:市场是最好的老师
  经常可以听到这样的评论:中国股民太不理性。言下之意是:中国股民只知道短线投机,不懂得中长线投资。如此论者,要么是不懂装懂,要么是对中国股民的真实处境太缺乏了解。投资的前提条件是,必须有可供投资的对象。而中国证券市场恰恰不能提供这个基础的条件。曾经有人将银广夏吹捧为中国的第一蓝筹,号召人们长期投资,一路持有,也的确有一些天真的股民相信了,但结果怎么样呢。也曾经有不少权威媒体将东方电子列为中国高成长科技股的明星,但经过几年神奇的“成长”之后,大家看到的又是一个泥足“巨人”。不要以为直到今天,中国股民才知道真相。阅历稍深一点的股民,早就对这些“神秘的事物”保持了适当的“敬畏”。他们比谁都清楚,在这个市场上投资,无异于一种自杀。如果不想离开市场,剩下的惟一选择就只能是投机,再投机!什么是理性?不就是收益最大化吗?市场一直在教育我们,投机是在这个市场上实现“收益最大化”的惟一可行的方法(如果你没有本事开老鼠仓的话)。在这个意义上,中国的许多股民实在是充满了智慧,他们比谁都更理性。虽然这与我们惯常对理性的解释相反。
  一位投行经理与记者的一段对话,真实地描述了中国股民所处的恶劣生存环境:
  “那你觉得在一千多家上市公司里,有问题的会有一半吗?”记者试探着问。
  “我想,或多或少、或大或小,如果定义很严格的话,得有百分之七八十吧。”
  这让我想起了令人尊敬的吴敬连先生在1995年提出的“大智慧”,事实证明,如果按照吴先生的办法去投资,“大智慧”肯定变成了“大愚蠢”、“大失败”。这当然不是吴先生的错。但市场仅仅是嘲弄了吴先生吗?
  中国的股民一点都不比谁愚蠢,因为市场才是最好的老师。
  全民炒股,一种合理的选择
  排除庞大的农村人口和城市下层收入者,中国证券市场的参与程度已经相当高。如果进一步排除股民中极少数的长线投资者,给中国股市送一顶“全民炒股”的帽子,恐怕恰如其分。这里面有一种含蓄的批评:中国投资者太缺乏专业分工意识了。这当然是很正确的批评,但更加重要的是,我们应该探究造成这种现象的原因。
  除了文化和法律的因素之外,严重的失业和隐性失业可能是造成“全民炒股”的另一个关键原因。众所周知,人们之所以分工,是因为分工能够带来更高的效率和更高的收益。没有这一条,分工实际上很难展开。用这个简单的道理来观察中国的股民,我们就很容易理解中国的“全民炒股”。中国股民中有相当一部分处于失业半失业状态,他们的时间、精力都是不值钱的。闲着也闲着,只要花几块钱买几份流行的证券期刊和报纸,他们就很容易成为自己的“专家”,这比他们冒着极高的法律风险,以各种形式委托他人理财,成本要低得多。何况,他们还可以从中找到“就业”的乐趣和尊严。你很难想象一个收入丰厚、职业稳定的人会丢弃自己的工作去专职炒股。因为这样做是得不偿失的。而创业成本的高企和无所不在的权力寻租,更强化了这种趋势。中国股市虽然很“烂”,但客观地说,与中国社会的其他领域相比,中国股市恐怕算得上最透明、最公平的地方了。在这里,我们起码可以少忍受一点工商税务及形形色色的执法机关的骚扰。一位生意做得很不错的朋友曾经无奈地告诉我,他之所以放弃生意做股票,完全是为了找回自己基本的人格尊严。
  我下海的同学,现在都几乎不约而同地选择了炒股票。这个样本虽然特殊了点,但也很能说明问题。
  由此可见,股市已经成为中国城市大量失业和半失业人口的最佳的就业场所。如果就业情况不好转,专业投资代理机构的信誉不改善,成本不降低,“全民炒股”的情况就很难改观。股市,就将继续成为这些人谋生和追求“成就感”最合理的选择。当然,对于全社会而言,这无疑是一个糟糕的选择。
  关于市盈率的一种误解
  最近两年,为了配合牛市的需要,市场中将一个关于市盈率的旧理论发扬光大了。这个理论把市盈率与银行利率相比较,以衡量一个市场的投资价值。比如现在中国的银行利率是2%,那么中国证券市场的市盈率50倍左右就应该是合适的。这实际上是在闹一个久已有之的笑话。因为这完全混淆了高风险市场与低风险市场的区别。因为隐藏在两个同样的2%收益率背后的是完全不同的风险。在银行2%利率背后的是低风险,与此相反,隐藏在股市50倍市盈率背后的是高风险。如果这个理论能够成立,你是不是可以任意找一个银行主管告诉他:看,市盈率都降到50以下了,给我贷一大笔钱,我保证可以稳赚不赔。我敢肯定,你遇到的是一通嘲笑。其实,这里面的道理十分简单,因为你很有可能被高风险所伏击,你很有可能买到像银广夏这样的股票,你甚至有可能血本无归。你必须明白,市场平均50倍的市盈率是以无数参与者的亏损甚至破产为代价的,这个平均的收益率是市场中无数人相互博弈后的一个事后结果。你根本就不能肯定你就是其中的幸运者。这个道理如此明了,以至于推广这个理论的人自己也不会相信。很有可能,他们只是讲给人家听、让别人相信的。他们只是想推动这个牛市,抓住这个千载难逢的发财机会而已。我很疑惑,这个颇有点幽默意味的理论最近两年为什么这么热闹。
  监管,乱世用重典?
  对于监管,我们现在寄予了过高、过多的期望。有点“阶级斗争,一抓就灵”的意思。但恕我直言,这不仅不现实(前面我们已经从政治及文化两个方面论述过),而且特别容易导致另外一种我们早已习惯的错误——对行政干预的依赖。
  中国是一个“强国家,弱社会”的格局,许多本应由社会和公民自己解决的问题,都被国家包办代替了。这种与市场经济特别不相适应的特征,自然也会反映到股市中来。一旦股市出现问题,导致大量投资人受损,要求行政干预的“民意”就会特别高涨。在这种“民愤”的推动下,管理层就很容易采取激烈的行政措施来满足这种要求(这经常给人留下搞“运动”的印象)。所谓“乱世用重典”就体现了投资者及管理层两方面的市场和法治精神的匮乏。
  什么叫“乱世用重典”?难道“治世”就可以用“轻典”或者不用“典”了吗?难道同一条法律可以因为不同的需要而作出不同的解释吗?这显然不是法治的精神。但却恰恰是我们经常做的。牛市(大概是许多人理解的“治世”)的时候,个个闷声发大财,个个跟庄没商量,管理层也乐得无所作为。一到市场崩溃,投资者就开始怨声载道,管理层也紧急出动,大搞“从重从快从严”。殊不知,“乱世”本来就是平时不用“典”和用“轻典”的结果。现在中国股市是“乱世”,好像中国股市曾经有过什么“治世”一样,真正一个荒谬的隐含假设!如果投资者的抱怨无可指责的话,那么管理层以行政干预的方式来回应这种呼声则是一个不容置疑的错误。我的意思是,在任何情况下,监管者都应该拒绝行政干预的诱惑,坚决捍卫市场和法治的精神。我们一定要明白,即使在市场混乱不堪的情况下,采取行政干预也最多只能给投资者以错误的暗示。从广义上讲,监管不仅仅是自上而下的监管,也应该包括所有市场参与者之间的相互制约(比如股东对上市公司的集体诉讼权利)。如果只寄望于前者,而忽视作为基础设施的后者,我们日后的失望肯定会大于今天的期望。
  监管,必须做它应该做的,也只能做它应该做的。它不能对除此之外的任何其他东西负责。我们欣喜地看到,一种以市场和法制为依归的监管精神正在萌芽,这可能是当今中国证券市场的惟一亮点。
  批资本还是批权力?
  我们所说的庄家,简单的解释就是:利用资金和信息优势,操纵股票价格以获得不法收益的资本。这很容易让我们把庄家与某类富人或资本家联系起来。但这实在是一种有害的误解。因为在当今中国,能够拥有资金和信息优势并且愿意进入证券市场的资本,并不是我们通常理解的那种逐利而动的“无旗帜”的资本或资本家,而是带有明显“权力”特色的国有和权贵资本。因为只有国有资本与权贵资本的软约束特性才能满足“坐庄”独特的“风险收益”要求(这一点我们在后面还要论述)。我不能排除极少数比较偏爱风险的民间资本进入了证券市场,但这并不影响我们的判断在整体上的正确性。
  第44节 症结在市场之外(3)
  目前已经有的数据足可以证明私募基金和委托理财是中国证券市场的绝对主力,而这两块资金(加起来接近1万亿)的主要来源就是银行信贷资金和其他各种类型的国有资金。对此,本人曾在另外一篇文章中有过比较详尽的估计。但在这里我仍然想举出一个例子来说明这个观点。在中科创业没有出事之前,市场上非常乐意将它描述为一个非常有实力的集团。但随着中科神话的破灭以及内幕的逐渐曝光,我们越来越清楚地看到了一个真实的“中科系”:这个曾经翻江倒海的巨鳄,不过是一个靠借贷过日子的小老板。站在它后面的是巨额的国有信贷资金。如果说中科创业还是“土八路”巧妙地撬动了国有资金的话,那么中经开就绝对是正宗的权贵资本。熟悉中国证券市场历史的人,对中经开当不会陌生。因为它与这个市场太多的丑闻有关。从最近的银广夏、东方电子到稍微久远一点的“3·27事件”,中经开都扮演了极其关键的角色。而在最为经典的“3·27事件”中,中经开几乎是在一夜之间将另外一个显赫的对手一举消灭,这哪里是一场平等的资本游戏,这简直就是一场权力的较量。在这里,中国资本市场可能第一次以震撼性的方式体会到了权贵资本的力量。中经开之所以可以历经劫难而屹立不摇,不是因为别的,而仅仅是因为它是权贵资本。前一段《21世纪经济报道》上有一个标题很传神:《中经开究竟是何方神圣?》显然,中经开是权力,而不是资本!
  如果你有足够的耐心,你将会发现,中经开和中科创业已经完整地刻画了我们这个市场的庄家形象。到这里,我们的问题已经有了明确的答案:庄家姓“公”不姓“私”。
  为什么要坐庄?
  提出这个问题许多人一定会觉得奇怪,因为答案再简单不过了,赚钱呗。但事实上庄家远没有我们想象中那么呼风唤雨,个个赚得盆满钵满。经验和研究都表明,庄家赚钱,其实很难。
  对证券市场有较深了解的人都会知道,拉高容易出货难。那些所谓高控盘股票则完全是自拉自唱。要想兑现账面盈利几乎不可能。这一点,在中科创业和银广夏的崩溃中,大家应该看得很清楚了。宋国清教授针对坐庄设计的一个研究模型,也从实证的角度得出了同样的结论。这些都表明,坐庄不仅可能不赚钱而且还有可能导致巨大亏损。这也是我们为什么判断真正的私有资本很少敢坐庄的原因。当然,我不否认有些“胆小”(实际上是聪明)的庄家利用牛市赚了钱。但我想,大量庄家对坐庄的巨大市场风险,心里是非常有数的。
  那么,既然赚不了钱,为什么还有那么多人对坐庄趋之若骛呢?坐庄,其实有另外的理由。这个理由就是,内幕人士可以借助老鼠仓的形式大发横财。作为坐庄核心资金的国有资金套不套牢无关紧要,跟庄的老鼠仓在短期内翻跟头却是十拿九稳。产权不明的资金总是愿意承受巨大的风险而追求较少甚至是负的回报的,只要内部人可以获利就行。这就是坐庄的动力——一个一点都不新鲜的秘密。可以想见,那些有能量操纵巨量国有资金进场坐庄的内幕人士都是些什么人。这也间接印证了我们前面的观点,股市是中国改革中一个巨大的洗钱场所。把小的快速“洗”成大的,把“公”的快速洗成“私”的。一个正确的改革方向很可能被太不公平的手段所葬送。
  批资本还是批权力?
  行情下跌以来,市场中充斥了批“庄”之声,声势之大,多年仅见。但我却很忧虑。如果批“庄”变成了批资本,事情就可能本末倒置。资本是无旗帜的,诚实和规范的资本只会促进我们这个社会的整体福利。我们一点都不能低估中国文化中对资本的深层厌恶,事实上,这种厌恶情绪不仅潜伏在最新一次的批判中,也一直潜伏在我们对市场经济中出现的种种不道德行为的讨伐声中。我们总是批着批着,就把板子不由自主地打在资本身上。基于这个理由,我们一定要搞清楚,应该批判的不是资本,而是躲在黑庄背后的“滥权”。“好”的权力会带来“好”的资本,而“坏”的权力则必然导致资本的堕落。作为外部环境的“权力结构”一天不改变,中国证券市场的庄家时代就一天也不会结束!我们必须牢记:只有腐败的权力,没有腐败的资本!
  谁重组谁?证券市场在中国改革中的历史定位
  十年历程,中国证券市场已经从小市场变成了大市场,已经从边缘走向了主流,它开始并将继续以日益深刻的影响力进入我们的日常生活。面对中国股市目前这种可以预料的荒诞格局,我突然很奇怪,我们为什么整整沉默了十年?我很奇怪,我们为什么任凭那些早就可以解决的问题积累到今天这样的程度?中国经济中一个包袱最轻,最有希望的“增量”为何又变成了一个需要大动手术的“存量”。我敢担保,中国股市的十年发展绝对不是出于我们对证券市场的无知。我们可以也完全有能力避免许多基础性错误(比如国有股流通问题)。历史虽然走出来了,但本来可以改写。就中国证券市场的建设,我根本就不相信有什么“路径依赖”。
  我不知道中国股市是否面临拐点,但我觉得,中国股市的确需要一场高分贝的讨论。因为,如果我们继续“依赖”现有的路径走下去,我们将付出更加高昂的代价。
  十年回眸。
  股市十年,不算长,也决不能算短。十年,美国已经出了雅虎,出了思科,日本也出了软银。而我们呢,我们出了什么?我们出了银广夏,出了环保股份,出了东方电子。如果把中国股市与美国相比有点过分苛刻的话,那我们也不至于出大批做假账的上市公司吧。要知道,中国股市如此这般的“伟大成就”是在中国宏观经济连续高速成长的情况下取得的。强劲的宏观背景下,为什么掩盖着如此凋蔽的微观景象?我真不知道,那些对中国股市“爱护有加”,口口声声要把中国股市比做“婴儿和孩子”的人,他们的“爱”从何而来,他们的信心又从何而来?难道我们一定要变回“弱智”,我们才不“偏激”,我们才是善良和善意的吗?
  2001年年初,吴敬琏先生说了一声“赌场”,算是为中国股市做了一个总结。这立即刺激了一些人的神经。有些人甚至大搞诛心之论,翻出十几年前的旧账,说老先生十几年前就反对股市。然而,现在的中国股市真的就比一个赌场更好些吗?我看未必。
  衡量一个股市“好坏”的惟一标准,就是看这个股市能不能有效的配置资源。能不能将稀缺资源配置到那些更有效率,能够为社会创造更多财富的企业中去。比照这一标准,中国股市恐怕只能算“坏”的股市。因为它将大量资源配置到低效率的国有企业中去了,配置到“专业造假”的企业中去了。从整体上讲,中国股市实际上是在对社会资源进行“逆配置”,它正在毁灭资源。有些人将中国股市十年的成就总结为“挽救了非常多的国有企业”,这在我看来,这恰恰是中国股市毁灭资源的确凿证据。事实非常清楚,那些进入证券市场的国有企业,除了圈了一笔又一笔的钱以外,什么东西也没有学会。所有固疾依然如旧。而中国证券市场股东制约的缺失,使国有企业的软约束特性变本加厉。中国股市实际上成了国有企业另外一个任意提取的“财政黑洞”。中国证券市场根本就是一个无效甚至“负效”的市场。用一种大家都熟悉的方法来概括,中国股市顶多也就是个倒三七开。如果一定要为中国股市找一点什么成就的话,那可能就是:我们从巨大的代价中学到了点什么。
  谁重组谁?
  证券市场本是历史送给中国改革一份天大的礼物,但可惜的很,我们又与机遇开了一次玩笑。
  按照渐进改革的思路,证券市场属于“增量”部分。与其他“增量”相比,证券市场无疑是包袱最轻,潜力最大的“增量”。它对中国经济的影响力无论怎么估计都不过分。这一点,中国知识界并不是今天才认识到的。所以,证券市场在中国经济改革中的历史定位一开始就是非常清晰的:它是重组国企以及以国企为代表的中国旧经济的一件秘密武器。这是一个重组的市场。重组,是证券市场贯穿中国经济改革始终的惟一使命。对于许多改革者,这是一个惊天动地但却不可告人的“阴谋”。这个天机,被人一语道破:重组中国。语言虽然诗化,却是击中要害。
  然而,就像我们今天所看到的那样,证券市场非但没有能重组国有企业,没有重组旧经济,反而被旧权力、旧经济、旧文化彻底重组了。中国证券市场变成了“国情”的受难者,变成了徒有其表的改革道具。难道,这就是中国证券市场的历史宿命吗?
  是的,我们是历史中的人,但我们同样是可以创造历史的人。是的,我们有“路径依赖”,但这并不代表我们不可以另辟蹊径,有所作为。如果我们只能是历史的奴隶,中国证券市场只能依赖过去的“路径”一路走下去,那我们凭什么对这个市场的未来抱有信心呢?是凭愚蠢的盲目乐观还是凭无为而治的哲学信念?如果是中国所谓根深蒂固的“国情”造就了证券市场的今天,那么我们又有什么理由期望,一觉醒来,这个国情就彻底改变了呢?中国证券市场的这种畸形格局再也不能继续下去了,任何犹豫与拖延都只能使股市挟持的人质更多,都只能使问题更复杂,代价更巨大。幸好,还有“入世”,这是又一个天赐良机,机不可失,时不再来。现在,是所有关心中国证券市场的人主动行动,创造历史的时候了。
  全流通,一个不容回避的激进改革。
  中国证券市场的问题既然很难从内部解决,我们应该试一试从外部解决的办法。以压促变,虽然有些权谋的意味,但也绝对是一个名正言顺的解决之道。“入世”正是为中国股市提供了一个操刀激进改革的绝好机会。
  不管出于什么原因,流通股和非流通股的人为划分,已经成为中国证券市场最可怕的顽疾。当初对国情一个不经意的“依赖”,竟造成中国证券市场十年剧痛。无论是一股独大,还是重组操纵,这种荒唐的“人为划分”都难辞其咎。其中利害,大家早已了然于胸。那么,国家及法人股在一个较短的时间内全面流通,究竟会让我们付出多少代价呢?
  或许,我们会继续损失几千亿甚至上万亿的市值,但这些市值本身就是被虚拟出来的,本身就是中国股市特有的一种泡沫。看看国有股高价减持的情况,我们就会很清楚,要想按泡沫价格兑现,是多么的一厢情愿。全流通,只会使这个市场真实的价值增值,而不是减值。或许,投资者会遭受惨重的亏损,但实际上,这种亏损早已发生,不过是潜亏变明亏而已。如果我们相信中国经济和中国股市还有未来,投资者暂时的亏损是可以在未来得到补偿的。而如果解除中国股市这个最大的“悬念”,市场的不确定性将会大大减少。中国投资者被严重扭曲的政策预期将会得到有效矫正,我们可以从此告别对政策的依赖,我们可以按照市场本身而不是别的什么标准去放心投资。最坏的可能是,我们将会看到一批证券机构的破产并由此引爆银行的潜在问题,形成一场局部的金融危机(绝不能低估这种风险),但这也没什么。因为问题又不是今天才存在,它早就在那里了。用市场化的手段消灭一批劣质金融机构,重整中国金融,早就是应该做而一直没有做的事。用两三年的低迷甚至休克换中国证券市场几十年的长治久安,怎么算都值得。所有人都想回避痛苦的改革,试图用“小聪明”找到捷径,但这往往演变成贻害无穷的讳疾忌医。趁着中国证券市场还没到病入膏肓的程度,动一次大手术是非常必要的。
  2001年9月上旬,当人们还沉浸在“9·11”事件的震惊之中,中国政府已经悄悄宣布:外资可以以控股方式收购各类(包括大型)国有企业。这对中国股市意味着什么呢?这意味着中国股市全流通的最大的意识形态障碍已经被清扫,意味着中国股市已经走到一次激进变革的门口。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现在东风就要来了。有些人希望把中国股市做成一个大“局”,然后再让外资来接盘,这当然有点痴人说梦。但如果中国经济能够向着正确的方向走,中国的股市能够得到有效的清理,一旦技术性障碍被端掉,大量外资流入中国证券市场的确是可以预期的。这就是中国证券市场可以搞激进改革但却能够免于死亡的最大理由!
  当然,一次激进改革也不能使中国股市一了百了,但总算可以还它一个“应该”有的状态,总算可以还它一个正常的功能。
  第三部分 我们得了什么病
  第45节 我们得了什么病
  这种以集权主义文化为基础的国民性的一个典型特征就是:自我负责精神的严重缺失。在这种文化的逻辑中,政府的政策是个人行动惟一或最重要的根据。他们当然地认为,只要按照政府的政策去做,就理应而且肯定会得到回报,而根本不必顾忌这种行为是否违背理性。他们无须对自己的行为负责,原因很简单,因为政府会对自己负责。值得指出的是,这种政府“全能”的迷信在中国证券市场的各种参与主体那里都表现得异常顽强。这种暧昧的一致性使得中国的投资文化发生了严重畸变。这种文化疾病,正是中国证券市场种种弊端最深层的由来。
  李老板的老鼠仓
  李老板长得又高又胖,天生一付老板的身材。但他穿着随便,又慈眉善目,所以大家也就很少拿他跟大老板联系起来,一般都亲热地叫他“李哥”。李哥人缘极好,属于非常喜气的那种。最能显示李老板身份的,大概就是那台最老式的大得像砖头一样的摩托罗拉手机了。就是大家在香港警匪片上看到黑社会老大经常拿的那种。那可不是一般的象征。在90年代中期,拿着这样一部手机,就意味着主人是最早发起来的那一批富人。
  所以,在那个时候的深圳,人们还经常可以看到有人用这种又笨又重的家什来显示自己的身份。不过,李老板大概不是这个意思,他是因为舍不得换。与李老板那辆破旧、打起方向来有点像干体力活的桑塔纳轿车配在一起,我一直觉得,李老板在骨子里是很有点真正的企业家精神的。用我这个读书人的眼光看,这当然是在中国社会中最为匮乏的一种气质。
  李老板早年来深圳,担任内地一家小型官办公司驻深圳的代表,好像有一个什么办事处主任之类的头衔(这是当时官办企业很流行的一种称呼)。经过几年苦心经营,实际上无非搞点走私贩私的名堂,李老板积累了一笔不小的个人财富。
  腰杆渐渐粗了,摆脱“公有制”的想法也就慢慢强烈起来。这一方面是为了撇清干系,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公家实在也没有什么油水了。加上李老板以前干的那一行越来越不景气,李老板终于来到了股市。这是1996年年中。
  李老板文化水平不高,初入股市只有听我们传道授业的份。但李老板对读书人的话是很警惕的,对于那些玄而又玄他不能理解的东西,他宁愿坚守自己的常识。经过多方求证之后,李老板买了“深发展”。这虽然与当时所谓“价值发现”的投资文化相一致,但还是遭到我们这些短线客的私下嘲笑。我们自认为在经验和智力上都高李老板一截。
  如同李老板的面相一样,李老板的运气真是好极了。“深发展”帮他赚了大钱。看着深发展不断拉出的阳线,心中暗数着股票账户上的财富增加,李老板长线投资的理念更加坚定了。虽然大家经常提醒他应该获利了结了。但对李老板来说,“财富增加”的切身经验比什么都来得更有说服力。
  但李老板的运气没有持续太长。那一年的冬天,《人民日报》的特约评论员文章让李老板损失不少。这个时候,我们这些投机客的话慢慢对他发生作用了。不过让李老板改变观念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李老板最终还是选择在“深发展”上做被动的长期投资。
  到了1997年5月份,随着深发展的股价创出了历史最高价格,李老板的股市人生也达到了辉煌的顶点,而所谓长期投资也成为李老板在股市中的惟一信念。不过这个时候,李老板依然很谦虚,很诚恳。但看得出来,他的成功动摇了大户室里不少人的信念。
  接下来的故事大家都知道的。深发展步入了漫漫熊途。深发展每跌一点,李老板的财富就少一点,心里虽然很疼,但李老板还是用顽强的意志坚守着他的投资理念,并主动收集有利于维护这种投资理念完整性的各种信息。但很显然,在那样的市道中,李老板并没有太多的事情可做。于是,在短线客忙完了之后,大户室里突然安静下来的时候,大家经常可以听到李老板沉重的鼾声。这个时候的李老板已经成为大家善意取笑的对象。而营业部的经理则更是在背后骂他交易量太少。
  李老板还是天天来大户室睡觉。但渐渐地,李老板“福相”的脸上有了憔悴之色,开着车请我们出去到处吃饭的机会也少了,他好像开始在思考什么。
  众人还是依旧取笑他,但随着李老板财富的递减,取笑的声音也逐渐微弱。
  在经过漫长的煎熬之后,终于有一天,李老板大彻大悟了,他开始特别相信消息了。我们并不确切地知道,李老板的醒悟的具体过程。但人们发现,李老板经常很神秘地跟据说是一些重要的人物打电话,也经常打听来一些消息。李老板交游极广,上至证券公司的老总,下至江湖神汉。我就见过一位他称为师傅的但谁也不知道什么流派的佛教朋友。没有人知道这位朋友是否真是高僧,但李老板似乎很崇拜他,大家也一致认为,这家伙比李老板长得还要像“佛”。有意思的是,这位师傅也经常给他弄点消息。不过对于这类消息,大多数人也就是一笑置之。
  李老板的电话明显多起来了,他那大砖头手机刺耳的振铃声经常把我们从“盘”中惊醒。
  每当这个时候,我们就会笑着问:又有什么消息?
  但工夫不负有心人,李老板消息的“威力”终于把我惊呆了一次。
  那是1998年四五月份,本人由于看好VCD的火爆而买进的厦新电子,在经过好几个月的套牢之后终于解套了,于是毫不犹豫的悉数平仓出局。但令我吃惊的是,李老板却在我卖出的同时以16元重仓买进,而且还在18元以上继续加码。凭我当时对这只股票以及对后市的判断,我觉得李老板肯定要吃一个大套。但奇迹发生了,厦新电子成了当年最牛的股票,李老板几乎也在接近40元的最高价格出货。
  几个月之后回深圳,李老板向我道出了原委。
  原来,操盘手的密友知道了厦新电子即将被暴炒的绝密消息。但这位密友没有本钱开老鼠仓,只好找到了李老板。他与李老板达成协议,让李老板出钱帮他买一些厦新电子股票,盈利全部归那位密友,出货后再将本钱还给李老板。作为回报,他将这个消息告诉李老板,并允诺在出货的时候告诉他。李老板自然是大买特买,快乐地开起了他的老鼠仓。经过厦新电子一仗,李老板的投资观念发生了剧变,从一个糊涂的长期投资信徒变成了一个只相信老鼠仓的精明人。看来,李老板在对中国股市的理解上又上了一个层次。
  在中国股市中,听消息、传消息的人很多,但能够开老鼠仓的人则是极少数幸运儿。因为这几乎是制胜的惟一法宝。开老鼠仓比打听消息可能只高出一个级别,但却是高出了最关键的一个级别。它甚至比做庄本身还要稳当得多。
  离开李老板的日子已经很久了。听朋友说,在2001年秋天李老板又在“九江化纤”上开了一个不小的老鼠仓。我连忙打开图形看,想追踪一下老朋友的发财踪迹。不过这一次李老板好像没有那么幸运,九江化纤连续的跌停让李老板输得很惨。朋友末了开玩笑说,李老板最近直嚷嚷着要破产,深圳呆不下去了要回老家了云云。这当然有些夸张,但对李老板的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老鼠仓迷信”却肯定是一个打击。我真的不知道,李老板下一步该相信什么了。
  股市里充满了快乐,但也充满了痛苦。但不知道哪一种感觉更真?股市似人生,人类智慧的有限性,决定了我们在股市里的前程是无法被计算的。
  所以,人在股市,大家还是偷着乐吧。
  第46节 1500点祭
  1500点政策底被破,是中国证券市场历史上一个非常有意义的事件。值得大书特书。
  何故?“政府”之失败,市场之胜利也。撇开那些已经成为这场惨烈战役牺牲品的投资者的感情,所有的市场主义者都有理由为此击掌欢呼。
  翻开中国证券市场的历史,你会发现这是一部赤裸裸的政府干预史。政府干预几乎渗透到市场的每一个方面,每一个环节。无论是包装上市,还是摘牌退出;无论是利润操纵,还是虚假重组,我们都可以看到那只自诩为“理性”之手的操控。自然,大盘行情本身也无法逃脱这种操纵。不幸的是,在中国证券市场过往的记录中,这只手百战百胜,未有败绩。这不仅膨胀了操纵者的狂妄,也强化了被操纵者对操纵者的膜拜和依赖。而“5·19”行情正是在这两种畸形心态的共振之中所产生的一次“非理性狂热”。虽然到目前为止,市场的崩溃还未有结束的迹象,人们还很难完全清理这一次“非理性狂热”的灾难性后果。但我们现在就可以宣布的是:这是一次失败的操纵,操纵者和被操纵者都已经并将继续为此付出巨大代价。
  在种种被利益所遮蔽的舆论纷扰中,弄清这一次崩溃的原因是很有必要的。这是因为,这是一次清扫中国投资文化的难得契机。不如此,政府和投资大众两方面就很难从痛苦的“经验”中吸取正确的教训,确立对市场的尊重和敬畏。
  在许多似是而非的舆论那里,本次股市崩溃是由于政府的反向干预所造成的。这种反向干预可以归结为两个主要方面,一是加强监管,二是国有股减持。我们先来看监管。抛开监管在道义及法理上的正当性不论,单从逻辑上说,监管也不是本次暴跌的主因。从“5·19”行情到去年6月,大盘涨幅已接近翻番,许多个股更是上涨几倍有余。庄家兑现是迟早的事,即使是那些身陷泥潭、举着扛铃的庄家,其斩仓出局也是可以预料的事情。在股价严重脱离上市公司基本面的情况下,庄家与跟风者的结盟只能是短暂的,因为对跟风者的屠杀是庄家惟一的获利手段。没有监管,这种零博弈关系不仅不会消失,甚至会变得更加残酷。监管的到来不过是加速瓦解了这种本来就虚假的“亲密关系”。所以,监管顶多也只是提前了暴跌的时间,而决不是暴跌的理由。
  管有多少人在心里将这次暴跌诿过于监管,但正如前述,监管毕竟具有道义和法理上的正当性,于是,“国有股减持”便成为人们泄愤的替罪羔羊。我们赞成这样一种观点,即当时的“国有股减持”方案具有强烈的剥夺色彩,是非常不道德的。但问题的关键在于:“国有股减持”好不好是一回事,是不是市场暴跌的原因则是另一回事。一个简单的算术是,每年新增200亿元流通量难道会对这个1万多亿流通市值的市场产生如此大的杀伤力吗?如果是,那么为什么在2000年及2001年上半年,在增加了几千亿新股流通市值的情况下,市场还会牛气冲天呢?答案显然是否定的。假如不健忘的话,我们应该记得,在国有股减持方案最初出台的时候,一些有心的舆论是将它作为利好来炒作的。市场还为此狠狠地炒作了一把所谓“国有股减持”概念。退一步说,就算是“国有股减持”方案是造成暴跌的元凶,那么在证监会暂停了“国有股减持”方案之后,这个理由也已经不再存在,为什么市场还会暴跌如许呢?可见,众人皆曰该杀的“国有股减持”并非是罪魁祸首。借机说事者不过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逼管理层放松监管或出其他利好而已。
  回顾2001年的市场,除了上述两个因素之外,政府没有出台任何实质性影响资金供求的利空政策。相反,政府还适时推出了诸如开放式基金等多项利好。其实,在任何一个常识健全的人看来,这个市场暴跌的理由实在不胜枚举。如此高的市盈率,如此多的假账公司,如此“黑”的庄家和机构投资者,如此缺乏基本职业道德的中介机构,如此不稳定的政策。这些难道还不是暴跌的充分理由吗?由此看来,引发2001年暴跌的是市场自身的力量,是一次再正常不过的市场回归。将暴跌解释为政府的反向干预完全是心理学所说的“归因偏差”。就像自己在高速公路上乱闯被车压死,非要说被仇家谋杀了一样。
  那么,投资者为什么不愿意相信自己的健全的常识,而一定要委罪于政府的反向干预或操纵呢?依我之见,其中有两个原因,一是投资者的常识的确出现某种错误,他们真的认为政府的反向操纵引发了市场暴跌。在这些投资者眼中,政府是无所不能的,想让大盘上就上,想让大盘下就下。这种常识的扭曲被政府一次次成功的干预所强化。算是投资者对中国政府的一种适应性预期。第二个可能原因是,投资者“故意”让政府承担责任,引诱政府在内疚心理的趋迫下出利好救市。但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都有一个前提假设,那就是政府是有能力操纵至少是调控股市的。他们天真地相信,只要政府改变干预的方向,他们就可以解套甚至盈利,而政府的能力在他们那里似乎从来就不是问题。这种对政府能力的绝对信任的心理其来有自,源远流长。
  中国改革20年,经济进步不小,但国民性的改造却原地踏步。换句话说,今日中国之国民性依旧停留在计划经济时代,与市场经济所要求的公民文化相距甚远。这种以极权主义文化为基础的国民性的一个典型特征就是:自我负责精神的严重缺失。在这种文化的逻辑中,政府的政策是个人行动惟一或最重要的根据。他们当然地认为,只要按照政府的政策去做,就理应而且肯定会得到回报,而根本不必顾忌这种行为是否违背理性。他们无须对自己的行为负责,原因很简单,因为政府会对自己负责。正如中国股市中那句荼毒甚广的股谚所言:戴花要戴大红花,炒股要听党的话。这句完全漠视证券市场基本规律的格言能够走红本身就说明,中国证券市场的投资文化已经发生严重畸变。然而,作为分散和无组织的个人,投资者只是文化的被动适应者,他们无力也不可能去主动改变这种文化。维持并强化这种文化的,恰恰是政府。正是政府一次次以行政干预的力量强化了投资者对政策的依赖。如此,政府的理性便轻而易举地取代了投资者个人的理性。投资者对政府政策不假思索的响应,虽然可能有助于政府某些短期目标的顺利实现,但却可能对政府的长远计划造成致命的伤害。用证券市场的术语来表达叫作:短炒。令人困惑的是,管理层在迷恋于这类明显具有饮鸩止渴色彩的频繁“短炒”的同时,却对中国证券市场致命的制度性缺陷视而不见,比如全流通问题,比如外部的法制建设问题。自我膨胀必然导致悲剧性的冒险。“5·19”行情就是这种自我膨胀的一个逻辑结果。然而,这一次管理层不仅高估了自己,也低估了它的敌人。市场之手终于祭出了这杯酿造已久的苦酒。
  但管理层似乎并不愿吞下这杯苦酒。眼见自己一手炮制的“人造”牛市即将陷入绝境,在沉默了一年多之后,又一次故伎重演,出面救市。这一次救市虽然多少有些被迫,但仍然表现了行政力量对市场那种一贯的傲慢。
  与以前的历次救市相比,管理层这一次不事张扬的救市,在力度上却是空前的。对此我们有必要稍做回顾。
  在2001年10月22日,当上证综合指数跌至1514点的时候,证监会出台政策,暂停“国有股减持”方案。市场为之大涨,创下大盘涨停的疯狂纪录。但好景不长,利好很快被耗尽,11月15日财政部只好再次发布利好,宣布大幅降低印花税。有意思的是,在国有股减持方案上多有分歧的证监会与财政部这一次却非常一致。一前一后,在不到一个月之内,联手推出两项实质性利好。由此可见,1500点不仅是证监会的底,也是财政部的底。所以将1500点看做政府必守的指数底线是非常准确的。对于这一明确的政策信号,许多市场中人的本能反应就是如何以最快的速度建仓,至于是否能够赚钱则是完全不必要的杞人忧天。值得一提的是,2002年元月11日,当大盘即将第三次跌破政策底的时候,证监会对一则流传并不广泛的所谓谣言出面辟谣,说新的国有股减持方案仍未确定,一定要争取多赢云云。虽然这次辟谣不动声色,但我们仍然可以察觉到证监会对政策底悉心呵护的程度。由此观之,那些指责政府不护盘甚至砸盘的人,实在是错会了政府的苦心。政府不仅没有做空,反而一直在默默做多。但此一时,彼一时,市场最终还是以暴跌的方式无情地击穿了政府精心维护了两个多月的政策底。毕竟,市场已经长大了,它已经被赋予了自己的力量。对它的任何漠视和僭越,无论是出自政府、庄家,还是普通投资者,都将遭到这种巨大力量的惩罚。在市场的力量面前,所有的自负都变得如此可笑。政策底的破灭,就是有力的佐证。
  看一看管理层手中剩下的牌,我们就会发现,对于1500点的防守,管理层实在是有心无力。正所谓:无可奈何花落去。
  虽然,我们无法乐观地认为1500点政策底被破,就是中国证券市场与政策市的最后诀别,但巨大的代价毕竟教育了人们,尤其是政府。想到管理层高喊了10余年的投资者风险教育,我突然觉得既悲哀又滑稽,其实,在我们这个市场中最应该接受风险教育的,是政府。现在,是所有人直面市场的真实面目的时候了。
  随着政策底无可挽回的崩溃,被埋在这座马其诺防线废墟之下的,不仅是被操纵者的财富以及根深蒂固的政府迷信,还有操纵者自己的信誉。然而,只要市场参与者都能够记住一句网友的评论——“政策底有多销魂就有多伤人”,那么,这次迟到的崩溃就可能成为我们这个市场新生的机缘。
  是为祭。
  第47节 政策:有多销魂就有多伤人
  观察家们已经注意到,自2001年中中国股票市场暴跌以来,中国证监会辟谣的次数越来越多,频率越来越高。从国有股减持到指数期货,从外资全流通到三板问题,证监会几乎每说一次话,就要忙不迭地跟着辟一次谣。以至于证监会的一位负责人在媒体上大念苦经:为什么证监会的每一项政策都会被人误解?当然,误解是假的,市场从来就没有误解过证监会。但市场处于不断下跌之中,投资者要寻找出气筒,证监会自然就成了最好的泄愤对象。正如那句油嘴滑舌的歌词所唱到的那样,“所有的愤怒都由证监会扛”。在中国全能政治的词典中,政府是至高无上的权威化身。除非吃了豹子胆,哪个敢在媒体上如此明目张胆的骂政府主管部门?但证监会却在这个地方开创了历史。不仅挨骂,而且持续地挨骂;不仅持续挨骂,而且被骂得六神无主、自打耳光(经常改变政策),这倒是破天荒的新鲜事。但证监会毕竟是一个博士如云的地方,素质涵养都高人一头。明知代人受过,却也只能忍气吞声,颇有点民选官员的风范。一点都不夸张地说,在所有中央级政府主管部门中,中国证监会虽然是学历最高、用心最苦,但却是积怨最大,挨骂最多的。其逆来顺受“苦命”的公众形象,在让人同情之余,更让人有几分“人民公仆”的感觉。不过,2002年11月20日这一次,证监会终于没有忍住,爆发了。
  原因是11月20日、21日两天,深沪股票市场连续大跌。在下破1500点政策底部之后,进一步跌破1400点,全年1339点的最低位岌岌可危。这两天的下跌被证监会归咎为有些人曲解了周小川前两天在香港的讲话,并大肆做空的结果。在这个讲话中,周小川表示要通过继续增发大盘蓝筹股来稳定市场,而不是采取停止新股发行的消极办法。平心而论,作为市场的参与者,我们丝毫也没有察觉到市场下跌跟周小川的讲话有什么关系。在我们看来,这两天的暴跌非常正常,完全在趋势和预料之中。许多人甚至是在证监会辟谣之后,才知道周小川有这个讲话的。也就是说,在证监会辟谣之前,并没有人造谣,至少这个谣言的扩散程度并没有达到严重影响股市走势的地步。对证监会的讲话市场存在各种理解并不奇怪,奇怪的是证监会竟然坚信,是因为谣言以及谣言的传播才导致了市场的暴挫。不仅如此,一向温文尔雅的证监会这一次摆出了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架式,扬言要追究造谣者的责任。果不其然,在强大的“政策”攻势下,有人出来招供了。就在证监会发出谣言“追查令”的第二天,也就是11月22日,一直风头甚劲的《国际金融报》出来承认错误了。在这篇道歉声明中,《国际金融报》说自己曲解了周主席的讲话,产生了负面影响,并为此道歉。不过,只要对比《国际金融报》与香港当地主流财经报纸对同一讲话的报道后,就会发现《国际金融报》的报道与事实相去不远。换句话说,《国际金融报》在市场的敏感时刻当了替罪羊。证监会为什么会在长达一年半的时间中忍辱负重,而这一次却在这件事情上小题大做呢?原因恐怕要从“十六大行情”说起。
  中国证券市场是一个具有浓厚中国特色的证券市场,就像逢年过节要有所“表示”一样,在“十六大”如此重大的事件之前,股市涨一涨表示一下热烈祝贺之意也在情理之中。实际上,中国的投资者已经早就习惯了这种特色,虽然他们似乎从来没有在所谓的“庆祝行情”中赚过钱。但这一次的庆祝行情却与往年的很不相同。这不仅是因为“十六大”比任何其他事件都来得重要,更因为股市经过长时间的熊市已经是奄奄一息,弱不经风。一方面是必须护盘,另一方面却是有心无力。对于一个必须对涨跌负责的有中国特色的证监会来说,这实在是一个非常艰难而痛苦的选择。所谓特殊时期要有特殊措施,于是我们就看到了自2002年以来监管当局最为明确的一次行政干预行动。就在那几天,我们听说了一个惊人的消息,券商等金融机构接到指示被要求全力护盘。起初我们还以为这是被套主力惯用的那种伎俩,没有放在心上。但后来的事实却证明,我们的判断完全错了。因为有券商朋友明确告知,他们已经被限制卖出。这个消息让我们不得不相信确有其事。显然,这已经不是什么护盘了。这虽然与我们对本届证监会非常市场化的印象相反,但在逻辑上还是容易理解的。毕竟在当今的中国,无论有多么良好的市场化的主观愿望,证券监管当局仍然承担着调控股市涨跌的责任。这一点,我们在2001年以来监管当局出台的空前多的利好政策中可以看出。许多投资者一直将市场下跌的原因归咎为证监会的打压,但这一次护盘行动证明,他们不仅错怪了证监会,而且完全是恩将仇报。证券监管当局不仅一直小心呵护市场,而且一直在以看不见的方式甚至是直接的行政措施维护股市。然而,市场就是不领证监会的情。在刻意选择十六大当天放出QFII这个重大利好之后,市场的涨势仅仅维持了一天,便开始猛然掉头向下。利好出尽是利空虽然是一个常识,但QFII的效果如此苍白实在是出乎我们最悲观的预测。不仅如此,市场还在随后几天的交易中,又一次击穿用无数利好政策堆积起来的1500点政策底,直奔新低而去。正应了那句老话:屋漏偏逢连阴雨。此情此景,怎不叫一直忍辱负重的证监会英雄气短,“恶”从胆边生呢?一贯受气的证监会现在要反过来寻找出气筒了。于是,撞在证监会气头上的《国际金融报》成了冤死鬼。当然,如果我们以为证监会这一非常之举,仅仅是为了出气,那就太低估证监会的雅量和良苦用心了。作为一群对证券市场相当熟悉而且具备宽阔国际视野的管理者,证监会深知,在没有利好政策可出的情况下,消除利空就等于利好。这大概就是证监会频频采取辟谣手法来维护市场的原因。这种手法,在中国证券市场一年多的熊市实践中监管当局已经反复使用过多次。国有股减持从暂停到最终被明确停止所引发的市场沸腾就是明证。聪明的监管者多少从这几次对市场进行的心理学试验中获得了某种启示。虽然我们宁愿相信,他们并没有把市场的长治久安寄托在这种调整预期的手段上,因为这种手法的最终效果,已经在所谓“6·24”行情的彻底幻灭中而彰彰明甚。才高志大的证监会不可能看不到这一点。祭出这个手段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在国有股减持彻底停止之后,管理当局的政策仓库中,已经囊中羞涩,利好无以为继。所以,我们就看到即便是那个国有股减持的利好政策也是掰开分两次用,先是暂停,然后再停止。个中窘迫,绝非对利好政策望眼欲穿的投资者所能体察。
  在经历了十多年的发展后,在绝大多数投资者眼中,政府的力量依然是无所不能的。直到最近几天,还有一位投资者言之凿凿与我打赌说:只要政府发一篇社论,股市就立即可以上去。为了证明他此言不虚,他甚至模仿《人民日报》的口气拟好了社论的题目。坚信不疑的神情中夹杂着一丝对熊市的迷惑和对利好政策的渴盼,这让我既震惊又悲哀。的确,我很难理解,为什么在经历了如此惨痛的熊市洗礼之后,我们的投资者怎么还会对政府能力如此迷信。我更难理解,在经历了十多年的发展之后,我们这个证券市场,为什么还会留下如此深厚的政府烙印。远远看去,那就像是一枚硕大的印章。上面似乎写着:未经允许,市场不得随意波动。
  不过,诚如我们已经看到的,从毫无节制的滥发利好,到利好省着用,再到以消除利空为能事,中国证券监管部门的政策手段正在发生某种值得注意的质的转变。在这种转变中,一方面是市场自发力量的日长夜大,另一面则是政府力量在这个市场中遭到的无情剥蚀。那一枚法力曾经无远弗界的图章正在迅速退去它的光环,沦落为一枚徒增笑柄的橡皮图章。政策一言“兴”市的时代正在成为过去。
  与许多人的印象相反,中国证券市场并不是一开始就是现在意义上的政策市。就其早期地方政府主管,主要由民间参与的特点来说,中国证券市场甚至是中国要素市场中最具民间特色和市场精神的地方。这种自发市场的特色在尉文渊被戏称为“中国最大的处长”之后的20世纪90年代中期开始蜕变。在这个戏称中,我们很容易找到中国股票市场蜕变的关键原因,那就是中国股票市场影响力的日益扩张。在这种情况下,更强大的力量以政策的名义开始鱼贯而入。由于所有这些政策都寄身于当代中国股市两个最不容挑战的主题(一曰发展,二曰监管)之中,其合法性可想而知。于是不幸也不可避免的结局出现了:证券市场变成了政府的政策工具,而不是投资者自主投资的场所。中国证券市场的政策市本质由此抵定。这个分野在中国证券市场的历史上相当关键。由此为起点,政策的幽灵在中国证券市场中开始频繁出没。这个不祥的发展在“5·19”行情中达到了极其荒谬的顶峰。在那一刻,中国股票市场被政策的强大惯性挟持着并不断地刷新“历史”,所有的人都为自己能够躬逢这段“一支独秀”的历史而激动得发抖。愚昧和疯狂的情景让我们不由得想起40年前出现在同一片土地上的“大炼钢铁”,所不同的是,上一次捐献的是家中的铁锅,这一次捐献的则是家中的储蓄;上一次是为信仰,这一次却是为了利益(这似乎是惟一的进步)。让人奇怪的是,40年过去了,这个民族为什么还会在民众与政府两个层面上表现得如此幼稚?或许,我们根本就没有好好记录过那些同样让人发抖但却是悲剧得让人发抖的历史?中国证券市场的现实明确显示,因为“激动”而导致最后休克的历史正在重演。有人计算过,以现在1400点的指数计,中国股票市场的价格水平已经与“5·19”行情之前无异。这就是说,用数万亿资金堆砌起来的巨大牛市,实际上只是水中月,镜中花。这个迅速兑现的“现世报”,不仅让政策制订者失望,也让绝大多数以为可以分得一杯羹的投资者失望。当然,对后者来说,教训可能更加刻骨铭心。因为与前者相比,他们损失的是实实在在的金钱。所谓“政策有多销魂就有多伤人”,那些在“5·19”、“6·24”等形形色色的政策狂欢节中纵情销魂的投资者,现在应该比所有人都更懂得这个道理。然而,政策所伤的仅仅是投资者吗?普遍的信任乃是经济发展最重要的社会资本,经济学家不懂或者故意不懂这个道理可以,但决策者不懂恐怕就要贻害久远了。在这个意义上,“5·19”人造牛市中受伤最深的大概就只能是我们这个社会了。这种由于信任腐蚀而导致的社会伤害,因为另外一个正在浮现但并不容易察觉的后果,而变得日益深重。我们特别想指出,牛市虽然是虚幻的,但财富的转移却不是虚幻的。那些看上去在牛市中已经灰飞烟灭的财富(由银行资金、公共财富以及中小投资者的损失构成),实际上已经被巧妙的转移到了另外一部分人手中。他们是在人造牛市中惟一能够销魂到底的赢家。感谢这个虚幻的牛市,它又一次让我们有机会对一条古老的真理温故而知新。这是“5·19”人造牛市给中国证券市场(当然不仅仅是中国证券市场)留下的一批丰厚遗产。还有什么比亲身体会到的切肤之痛更让人记忆深刻呢?
  无论从哪个方面看,中国证券市场“5·19”之后的狂飙突进,都像是被所谓“利好政策”的激素所催生出来的古怪品种。在这种意义上,我国证券市场患有严重的“利好”依赖症,就像一个对“利好”上瘾的瘾君子。不仅对剂量的要求越来越大,而且一旦离开,就可能一病不起。同样的逻辑,对我们这个市场来说,没有利好就是利空。看看管理层手中还剩下的利好牌,我们就有充分的理由担心:等待这个市场的是不是漫漫长夜?但愿我们在这篇文章发明的新的“测市”方法,不要成为现实。不过,我们还是要提醒那些苦苦等待着利好政策的投资者,曙光可能还远远没有临近。
  第48节 经济学家一预测,上帝就紧张
  “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发笑。”
  放在中国股市,这句话应该是,“经济学家一预测,上帝就紧张”。
  上帝本与经济学家扯不上什么关系,但物质主义时代来临,与世俗财富最接近的经济学家就多少分担了点上帝的角色,有点沾亲带故的意思。尼采说,上帝死了。这话只对了一半,上帝虽然死了,但上帝的侄儿,经济学家还活着。在刚刚告别贫困的当今中国,经济学家活得就更像上帝,甚至是一个正值壮年的上帝。老年的上帝肯定不打诳语,但中国的经济学家就敢。不是吗?你看看那些每日忙着指点江山的经济学家,虽然高处庙堂,却好像无所不知。宏观到历史趋势,微观至乡下人生孩子结婚,随便什么领域都能插上一杠子。有人说,这是经济学帝国主义,但明白人都知道,这是耐不住寂寞,顺便也偷偷地做做俗人,换点银子。对于股市这个热闹所在,中国的经济学家自然更不会放过。
  某日,有一位著名经济学家说中国股市要涨到3000点,吓了很多人一大跳。然定神一看,发现是经常喝醉酒,喜欢在街头说胡话的那位,众人于是释然。知道不会因为听错声音,而错过大行情,失去了发达的机会。
  不过,经济学家再神秘,也得用我们听得懂的语言说话,至少也要让我们似懂非懂。否则,他们怎么向我们传达那些具有绝对律令性质的“经济规律”呢?好玩的是,我们的“经济学传教士”经常在这个环节上露出凡人的本色。
  在中国社会科学院的“2002年经济前景春季报告”中,我们的经济学家是这样传达中国股市的“福音”的:“因为我国经济高增长水平,我国A股市场有望在未来进入类似于美国、日本历史上曾出现的十年周期的大牛市。”天啊,十年大牛市,那该是什么飞黄腾达的景象,还不赶快买了股票回家睡觉!不过,这种不容质疑的口吻,虽然足够显示经济学家们的权威,但却有太大的破绽。
  在这个简短的推理中,“我国经济增长的高水平”是因,“十年牛市”是果。但常识告诉我们,这里面并没有“1+1=2”的逻辑关系,换句学术一点的话,叫做没有“决定论”的关系。更让我们怀疑的是,中国股市前十年的历史实际上告诉我们了相反的事实。统计表明,虽然中国宏观经济不断增长,但上市公司的业绩却是逐年下滑,一年不如一年。显然,中国股市与中国宏观经济之间有我们还没有搞清楚的联系。但中国的经济学家们却管不了那么多,他们只管按照教科书(是不是圣经我不知道)说,也不管对与错,也不管误人子弟,害人钱财。不过,我们经济学家在这个判断上的草率和学术的粗鲁还不止于此,因为他们的第一个预设就有问题。因为并不是所有人都相信,中国经济能够再继续增长十年的。起码中国的下岗工人和农民不太相信,头脑清醒的人不太相信,中国经济学家的许多外国同行也不太相信。将这样一个有严重争议的结论作为推论的逻辑起点是非常不严肃的。至于将美国与日本的历史经验和中国的未来发展等同起来,就更显示出这批经济学家思维上的“跳跃性”了。美国、日本的十年前的经济跟现在的中国能一样吗?可能思维稍微正常一点的人都不会忽视这中间的巨大差距。如果真一样,我们现在的农业人口比率及失业率就不会是今天这个样子了。可见,这个“美、日、中”之间类比的逻辑基础是多么的夸张,多么的不牢靠。真是“大胆假设”,却少了“小心求证”。也难怪中国经济学家的叔叔——上帝要紧张呢。
  大概是为了缓解上帝的紧张,社科院的经济学家们又补充了下面一段很“高深”的话:“统一指数股板块、优质低价大盘股板块、房地产板块、具有全球竞争力的制造业板块和外资并购板块等有可能成为市场热点。”这当然是在告诉我们,他们不是胡说八道,他们是很“专业”的。不过,在逻辑思维上已经显示出脑子“坏”了的人,再专业也只能是错误的专业。况且,诸如“板块”、“统一指数”这类术语上的“专业”,在股市中属于“地球人都知道”的那类,好像唬不住一般的投资者。
  当然,在股市低迷之际,作为官方的智囊机构,这批“庙堂”经济学家为股市吹吹热风,引导引导预期,也是容易理解的。只不过,在许多投资者刚刚遭受熊市洗劫,旧伤未愈的时候,这批经济学家就急着跳出来信口开河,就多少有点不对味了。毕竟,在许多投资者眼中,社科院的经济学家们既是无所不知的上帝,又代表着无所不能的政府权威。
  从短期看,中国的经济学家的这个老毛病恐怕是断不了根了。若真是如此,未来几年,中国民间肯定会流行一句新的俗话:经济学家一“预测”,上帝就脸红。如果上帝真的不在了,天下的读书人就替他们脸红吧。
  第49节 中国股市日本病
  20世纪80年代末期,听日本著名的社会学家富永健一先生讲过一堂关于日本经济奇迹的课。他提到了一个当时十分新的概念:后发优势。意思是说,后现代化国家可以通过简单的模仿和“拿来”,移植西方的市场及其他制度,减少甚至消除现代化过程中的痛苦,迅速地追赶现代化国家。十多年过去了,那堂课的绝大部分内容我已经不甚了了,但“后发优势”这个概念却依然历历在目。这不是因为别的什么,而是因为这个包含了政治、经济、文化多方面的含义的概念,乃是解释日本甚至整个东亚奇迹的非常有用的概念。但讽刺的是,随着日本经济的长期低迷以及亚洲金融危机的爆发,这个概念越来越多地暴露出它硬币的另外一面,“后发优势”变成了“后发劣势”。在许多自由主义学者眼中,这个概念已经完全沦为“日本病”的一个别样标签。
  所谓“日本病”,在文化的意义上可以解释为,重集体目标的达成而忽视个人的自主创新。而在经济上则表现为,强调国家对市场进行某种自认为正确的“增强”和“补充”,忽略市场的自发演进过程。用哈耶克的观点看,这里存在着一种“致命”的自负。事实上,正如大家已经看到的那样,20世纪90年代以来,日本经济正在为这种“自负”付出高昂的代价。显然,日本只是“日本病”的一个缩影、一个代表。文化上的高度同构决定了“日本病”将是侵蚀整个东亚国家经济的一个致命“病毒”,中国也断难例外。而作为具有明确“后发”特色的中国证券市场,更是这种文化基因滋长蔓延的绝佳场所。
  与其他市场相比,资本市场本是更典型和更“高级”的市场,但中国的经济文化以及政府长期的计划经济历史,使中国政府一开始就对证券市场心存疑虑:分散的个体凭借各自的经济理性所做出的交换决定会在事后有利于集体和国家的目标。所以从一开始,中国政府超强的行政干预之手就从来没有离开过证券市场。而转型期社会稳定对股市所施加的硬约束,更强化了政府的这种干预。较之其他的新兴市场,中国政府对证券市场干预的频繁程度绝对是破记录的。我想,熟悉证券市场的人一定会对这种干预的“威力”记忆犹新,敬畏有加。翻开深沪股市不长的历史K线,我们就很容易发现,几乎所有的大阴大阳都是政府干预的杰作。这种干预在1996年12月和1999年6月达到登峰造极的程度,这两次,政府对证券市场的干预竟然是以在中国最具影响力的《人民日报》社论的形式出现的,市场随之而来的震撼可想而知。但如此一来却形成了一个非常严重的后果:政府的理性代替了投资人的理性,市场参与者对政府的行政方向产生了高度的依赖。投资人的交易决策不再是因为投资对象本身具有价值,而是因为这种投资行为对政府有价值。于是,我们可以看到,所有的人包括机构、散户、股评人士都在忙不迭地猜测政府的倾向和底线。对于证券市场来说,这当然是很荒唐的。但荒唐的行为之所以存在而且流行,乃是因为人们从中获得了奖励。
  所谓“炒股要听党的话”总结的就是这样一个荒唐的道理。如果这种趋势持续并且被强化,中国证券市场将不再是一个个人对自己投资行为负责的地方,它将演变成为一个中国政府独资开设的无限责任公司。当有朝一日,政府真需要投资人为自己的投资损失负责的时候,所遭受的怨恨及抵抗将是可以想象的。最近,由于对政府干预的批评日渐增多,政府的干预好像平静了许多,但我想提醒的是,作为深植于灵魂深处的一种文化基因,政府对证券市场近乎本能的怀疑和实用主义反应还会以这样或那样的形式发作出来。
  “日本病”在中国股市的第二个症状是,预算软约束问题严重。由于历史原因,中国股市一开始就是国有企业的天下,其比例之高举世无双。这个现象到现在为止还没有实质性的改变。从中国制度变迁的起点出发,许多人将它作为一种无奈的“特色”接受下来。但问题是,究竟是用证券市场来改造国有企业,还是用国有企业来改造证券市场。客观地讲,股市十年下来,我们看到的更多的是后一种情况。“特色”变成了“本色”,暂时的妥协变成了中国证券市场向国有企业低效率的全面投降。
  中国的国有以及准国有企业正在按照自己的游戏规则毫无顾忌地改造着中国股市。这就是为什么这么多国有企业从四面八方跑到中国股市来放肆圈钱的原因。与其说是中国股市的泡沫价格吸引了各路豪客,到不如说是中国股市的软约束特点吸引了他们。银行的钱尚要还利息,而在股市里拿钱,既无上级部门的监督,更不需要对股东负责,不在这里圈,到哪里去圈?中国证券市场变成了国有及官僚企业发挥其预算软约束本性的天堂。所以我们现在越来越多地看到,只要有机会,中国股市的圈钱机器就会隆隆作响,至于这些钱圈回来干什么,你们当然管不着,我先圈回来再说。有统计表明,截至2001年中报,上市公司平均每家闲置资金为311亿,最多的达38亿,这个数字是比去年同期增长了43%。
  拿回去这么多钱,而其回报却低得让人难以忍受。对大量国有企业进入证券市场,许多人曾经有过讽刺:说是吃完了财政吃银行,吃完了银行吃股市。而我的判断是,在股东及法制文化都极其欠缺的情况下,没有比中国股市更符合国有企业胃口的地方了。这两年,随着政府对国有企业日见加重的紧迫感,国有企业进入股市筹资圈钱有了越来越“合法”和“正当”的理由。
  问题的危险性在于:大量进入股市圈钱的企业都有中央或地方政府提供了某种“隐含担保”。这使得大量改制上市的国有企业对自己作为公众公司应该承担的义务处于完全麻木不仁的状态。反正搞坏了有各级政府担着。在各级政府对越来越多的劣质上市公司的积极重组中,这种“隐含担保”的负面作用已经体现得相当充分。政府耗费大量的财政资源对自己管辖范围内的上市公司进行重组,一次不行来第二次,二次不行来第三次。在我的印象中,有些公司已经重组了四、五次之多。整个经济体系的软约束与证券市场的软约束互相强化,使中国股市成为无偿消耗财政资源的又一个黑洞。难怪有人会说,中国股市将套牢全社会。
  我清楚地记得,我所阅读的第一本证券书籍中就明确写到:证券市场的主要功能是有效地配置资源。但现在,中国股市的功能被越来越公开地简化成:为国有企业筹资解困。每当我听到这种言之凿凿不容争辩的高论,我就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要么就是自己太幼稚。这哪里是什么“特色”,这简直就是异化,是对证券市场的一种毁灭。
  现在有很多人在谈上市公司的质量问题,认为这是证券市场健康发展的基石,我不反对这种说法,但我想提醒的是,上市公司的质量问题很难在证券市场内部得到单独解决,原因在证券市场之外。只要政府对国有企业还负有道义和经济上的责任,股市就不可避免地会成为履行这种责任的有用工具,中国股市的软约束现象就很难从根本上得到治理。从国有股的高价减持政策中,我们可以清晰地看到,国有企业与政府的相互依赖究竟有多么的深!这种互相担保的趋势是多么的难以逆转!如果说日本政府的产业政策导致了许多日本企业普遍的软约束,进而引致了沉疴难起的日本病的话,那么中国政府对国有以及其他企业的政策倾斜所引发的预算软约束,将使中国股市染上同样严重的顽症。中国的银行系统即是前车之鉴。
  日本病在中国证券市场的第三个比较突出的表现是,过分重视“后发”优势,片面强调“赶超”,与此同时却轻忽市场文化的长期匮乏及路径依赖等诸多问题所可能带来的资本市场的严重变形;强调市场的超常规发展,忽视市场的自然演进。对后发国家来说,“赶超”一直是一个让管理者十分着迷的字眼。这本身也没有什么错,人类社会发展到今天所积累的智慧,也的确可以让“后发国家”在市场发展的过程中,减轻痛苦,少走弯路。但如果把这种“智慧”夸大到可以完全省略必须的“生长”过程的程度,“后发优势”就可能变成“后发劣势”,补课将不可避免。这一点,在中国证券市场所谓超常规发展机构投资者的“大跃进”中表现得格外突出。不错,成熟证券市场是以机构投资者为主体,但这是西方证券市场经过漫长演进的结果,是经历了无数次熊市考验和残酷竞争自然“生长”出的结果。如果美林、摩根士丹利、高盛这些公司是按照管理者的意志超常规发展出来的,那么到今天他们也许早就消失在尘封的历史中了。而我们这个市场中的机构投资者的来历却颇有些可疑。直白说,他们根本就是某种行政命令的产物,他们根本就没有经过市场的考验和必要的资本积累,凭借政府的扶持一夜之间就占据了市场的有利地形。且不说这是否公平,仅凭其出身我们就有理由怀疑它的生命力。这几年大量机构投资者在市场中的表现就很有说服力。
  那么,他们在干些什么呢,他们在借助政策优势获得新股的超额配售;他们在操纵价格欺骗投资者;他们与庄家暗通款曲,高位接货以自肥;他们用从广大投资者手中募集来的巨额资金,反过来进一步掠夺投资者。凡是这个市场中有的不道德行为,他们都干过了。部分机构投资者变成了彻头彻尾的机构掠夺者。“淮橘而北枳”,在部分机构投资者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这种自上而下“超常规”发展机构投资者的办法,根本就是对市场本身筛选和淘汰功能的蔑视。与其让这些带着某种“国家信用”的机构投资者来败坏本已贫瘠不堪的市场文化,还不如让那些在市场中坚强生长出来的私募基金合法化,投资者自己的选择要比管理者自以为是的超前决策有效率得多。这样一种顺乎市场自然演进的办法也许很难符合管理者迫切的“赶超”心态,但磨刀不误砍柴功,市场发育到一定程度,高质量的机构投资者就是水到渠成的事情。速度可能慢一点,但总比现在这种拔苗助长像大炼钢铁那样炼出一堆废铜烂铁好吧。顺乎市场自然演进秩序的另外一个重大好处在于,这样做可以培养出一种良好的市场文化。证券市场的发展,不仅是制度的建立,更是一种文化的培育。制度是现成的,从美国拿过来就行,但文化的培育则需要更多的耐心,更多的时间。光有好的市场制度,而没有与之相适应的市场文化,制度的效用会大打折扣。诺思的“适应性效益”讲的就是这个意思。必须非常清醒地看到,支持西方成熟证券市场正常运转的契约、诚信、个人负责以及创新精神等文化气质正是我们这个文化中所极度短缺的。在这样的地基上盖摩天大楼需要格外小心。弄不好,就要从头再来。
  显然,“日本病”在中国证券市场上的表现还远不止这些,有些方面比如“政商勾结”等弊端甚至比日本还有过之而无不及。这虽然是中国改革很难摆脱的“路径依赖”,但放任这种趋势恐怕也此路不通。
  20世纪90年代以来,日本经济长期萎靡不振,股市已从最高峰的39000点跌落到如今的不足10000点,金融系统坏账如山,这与80年代大量脱媒资金进入股市及房地产所制造的泡沫直接相关。昔日引领大和民族创造繁荣奇迹的“菊花与刀”,现在却变成了让人难堪的“日本病”,两相对比,可谓天上人间。虽然我们不能说中国就是日本,但文化同宗,实为殷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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