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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月笙野史

_12 王俊 (现代)
  上海市工业会筹备主任
  上海慈善团体联合会会长
  浦东同乡会常务理事
  二、教育
  正始中学创办人
  中华职业教育社董事
  复旦大学校董
  上海法学院校董
  三、文化
  申报董事长(由潘公展任社长)
  商报董事长(由骆清华任社长)
  新闻报常务董事
  中央日报常务董事
  世界书局代董事长
  大东书局主席董事
  东方经济研究所理事长(设有经济通讯社、图书馆、东方书店、印刷所等单位。)
  中华书局董事
  四、金融
  上海市银行公会理事
  中国银行董事
  交通银行董事
  中国通商银行董事长兼总经理
  中汇银行董事长
  浦东银行董事长
  国信银行董事长
  亚东银行董事长
  五、交通
  全国轮船业公会理事长
  上海市轮船公会理事长
  招商局理事
  民生实业公司董事
  上海市轮渡公司董事长
  大达轮船公司董事长
  大通轮船公司董事长
  裕中轮船公司董事长
  复兴轮船公司董事长
  六、纺织
  全国棉纺织业公会理事长
  荣丰纱厂董事长(总经理是章荣初)
  大丰纱厂董事长
  恒大纱厂董事长
  抄市纱厂董事长
  中国纺织公司董事长
  华丰织布厂董事长
  利秦纺织公司董事长
  西北毛纺织厂董事长
  七、面粉
  全国面粉业公会理事长
  第四区面粉业公会理事长
  华丰面粉厂董事长
  八、造纸
  华丰造纸厂董事长
  畏丰造纸厂董事长
  云丰造纸厂董事
  九、渔业
  上海鱼市场理事长(总经理唐承宗)
  中华水产公司副主任委员
  洽茂冷气公司董事长
  十、证券
  上海证券交易所理事长
  十一、贸易
  中华贸易公司董事长(在上海复业)
  通济贸易公司董事长(在上海复业)
第四部分议长选上就辞出(3)
扬子贸易公司董事长
  嘉陵贸易公司董事长
  十二、公用事业
  华商电气公司董事长兼总经理
  十三、国货工业
  大中华橡胶厂董事长
  新华玻璃厂董事长
  永兴化学工业社董事长
  亚浦耳电气厂常务董事
  南洋兄弟烟草公司董事
  香港中国国货公司董事
  十四、茶业
  中国茶业公司董事长
  十五、水果
  上海水果业公会理事长(因为杜月笙是水果行学徒出身,上海水果业者引以为荣,一致拥戴他当公会理事长,杜月笙刚缅怀当年,欣然接受)。
  以上列举杜月笙的职衔共70个,其中计董事长34,理事长10,常务董事3,董事9,会长2,副会长1,校董2,常务理事1,理事2,代表,参议员,常务监察,筹备主任,创办人,副主任委员各1。全部职衔都印在名片上,即使字体缩小7号,也得比普遍名片加大4倍才印得下。
第四部分60大庆时得到迟来的艳福(1)
1947年8月30日,就是杜月笙花甲之庆了。在此以前,他喘疾时发时好,住在18层楼里,轻易不出大门,而且国共内战正酣,国境之内处处狼烟,又有两广和四川、苏北等地发生严重水灾。杜月笙不想在他家中大肆铺张,遭人非议,因此对于建议做寿者一概摇头拒绝,逼不过的时候,他更会气喘咻咻地说:
  “算了吧,现在我还有什么心情做寿呢?”
  但是朋友、徒子、徒孙们都说这次花甲大庆非做不可,因为杜月笙50大寿时恰值“八·一三”沪战爆发,当时有不少要为他祝寿,杜月笙曾说过:
  “国难当头,哪里来做寿的兴致?要做,等打胜了东洋人,再来做60岁!”
  所以有人说:“你杜先生言话一句,这做60岁寿的事体,当然也不能例外!”
  各方好友加上杜月笙的徒子、徒孙们组成的了恒社组织门生,不由分说地组织了一个“庆祝杜公60岁寿诞筹备委员会”,推出了筹备委员23人。早就展开了准备。
  8月29日,杜月笙60寿辰的头一天晚上,在顾嘉棠的家里,由杜月笙的各方好友联合设宴为他暖寿,人数经过严格甄选,精选了又精,但还是有两百多位。多年老友如黄金荣、杨虎、王晓籁、章士钊、钱新之、徐寄庼、范绍增,刘航琛等,党、政、军界友好如洪兰友、郑介民、潘公展、萧同兹、程沧波、陈方等络绎来临,场面显得热烈而又轻松,遗憾的是这一晚寿星杜月笙因为喘病又发,无法到场。于是,暖寿筵会由洪兰友发表了一篇祝辞,然后是上海市长参议长潘公展,代表杜月笙致词答谢,与宴佳宾一般举觞,遥祝卧病18层楼上的杜月笙早日恢复健康。
  8月30日,杜月笙花甲之期,泰兴路丽都花园舞厅为之歇业一天,宽广无比的正厅布置成了花园锦簇的寿堂,红烛高烧,香烟缭绕;五彩缤纷、芬香扑鼻的各式花篮由礼堂外面沿着两旁墙角,一直摆到照壁,简直数不清那该有几千百个。国民政府蒋主席,早就题赠的一幅匾额,用精美镜框高高的悬在正中,贺词文云:
  “嘉乐延年”。
  左右两厢,则为中央各院部会首长题赠的寿联寿幛,两侧墙上,各地各界的祝颂寿屏更是挂得密密层层,琳琅满目。当日收到的礼品共800余件,全部摆在一长串茶几上公开陈列,其中有金盾、银鼎、玉石、器玩。在各项礼物中有三件特别珍贵,令人赞赏不置的,一是邮务工会利用各种邮票剪贴而成的百寿图,妙手天成,活脱纸上,一是美一绣业公司以百余种毛线绣制的一幅杜月笙巨像,据说是该公司继杜鲁门、麦克阿瑟绣像后的第三幅作品,第三件是一幅人物国画,画中的八仙吕洞宾居然是杜月笙,送礼的诚可谓善颂善祷了。
  杜月笙因喘疾不能到场答礼,他命长子杜维藩率领弟妹和弟妇妹夫,分立礼台左右,代杜月笙答谢来贺的嘉宾,除此以外他又请杨虎、钱新之、徐寄庼,徐丞采担任总招待。
  早上8点钟,第一批来贺寿的是上海警备司令、兼警察局局长宣铁吾夫妇,紧接是来自上海市市长吴国桢,在上海稍有名望地位的无不登门道贺,从南京赶来的中央要人选有吴铁城、吴鼎昌、王宠惠、宋子文、莫德惠、张道藩、董显光等,远在外地的孙科、白崇禧也派来了代表。这一日之内到贺嘉宾5600余人,汽车司机赏钱开发了1500多个人的。
  杜公馆借丽都花园做寿,开的是流水席,一桌坐满10位客人,随即上菜,菜肴全是素的而且只有四盘,素鸡、素鱼、素鸭、素火腿,此外则每客奉以素面一盆。
  抗战胜利以后,杜月笙除了在顾嘉棠家住过了一段短时期外,为了便于养病,一直都在姚玉兰这边。因为18层楼比较紧凑,不像华格皋路老宅那边规模宏大,人口众多,房子小,四面八方都可以照顾得到,对于杜月笙这种“大家庭之主”的病人比较适宜。杜月笙是生病的人,他怕烦、怕吵、怕人来客住,川流不息,同时更怕跑上跑下,劳动病躯。更何况在1947年杜月笙的8儿3女,已经有维藩、维垣、维屏、维新和维宁都结了婚,五对小夫妇,都在华格皋路住。
  暖寿盛宴,寿堂祝贺,杜月笙一概不能亲自出席,这使得他觉得内心愧惭,不胜惆怅。这一次花甲称庆,老一辈的弟兄或者老成凋谢,或者龙钟老迈,大都不能代他主持盛会,照料一切;在寿堂那边答礼的是他子女,负责办事的则为小一辈的子侄、徒孙,杜月笙一向最重场面,好操心,这时尽管人在病榻之上喘息吁吁,却一直在为寿堂方面牵心挂肚肠,惟恐怠慢了客人,礼数欠周;于是,寿堂和18层楼两边的电话,始终在响个不停。
  自己过个花甲,居然有五六千位贵客亲临道贺,杜月笙已感到心满意足了。此时此刻,他回想当年一道冒险犯难、出生入死的那班老兄弟,更是感慨万千,黄老板黄金荣垂垂老矣,曹河泾黄家花园一孵便是抗战8年,胜利之后,他完全不问世事,一心养老。杜月笙胜利还乡时他还到西站去迎接,杜月笙喊了一声金荣哥,对这位老把兄简直是千言万语一时无从说起,老弟兄分道扬镳,离别太久,便仿佛是两个世界的人了。啸林哥张大帅的那一幢凶宅,早由他儿子张法尧卖给了沈联芳,这人杜月笙也熟,但是,他根本就没有踏进张家一步的勇气。
第四部分60大庆时得到迟来的艳福(2)
令杜月笙引为欣慰的,是孟小冬惠然南来。
  孟小冬与姚玉兰情同姐妹,十分亲热,两人不分彼此,尤其形迹不离。孟小冬到上海,姚玉兰立刻便将她迎到18层楼,杜月笙和孟小冬也已有整整10年不曾见面,对于她的苦心学艺,获得如此辉煌的成就,爱重之余,尤有不胜钦敬之感。
  孟小冬1938年12月拜余叔岩为师,1943年余叔岩病逝,她曾在暗无天日的沦陷区北平渡过8年寂寞黯淡的光阴。以一介弱质,飘零天涯,当她受到杜月笙的敬重,姚玉兰的亲爱,温情和煦,使她心生感激。早年余叔岩病笃的时侯,孟小冬曾亲侍汤药,衣不解带达一月有余。因此如果说“看护”病人,孟小冬的细心体贴,早就有经验,又比姚玉兰更高一层。即然在18层楼与杜月笙、姚玉兰同住,她也就自然而然兼代起姚玉兰的侍疾之责,她为杜月笙长伴枕边,问寒吁暖,这使杜月笙大为感动,他没有想到在他老病缠身的花甲之年,居然还有这一份迟来的艳福。
  杜月笙一生好旋,在伶界以乐于捧角而出名。因此伶界人士无不对他尊敬爱重,他在伶界人士的心目中是尊而可亲的长者,无论认识与不认识,伶界人士对杜月笙都有一份特别亲切的感情,凡是到过上海的伶人不曾受过杜月笙帮忙者很少。孟小冬也多次接受杜月笙的钱财,两人因互相感激而陷于爱恋,其基本原因就由于这种感情上的相通而来,难得的是姚玉兰心胸豁达,她也仰慕孟小冬,更了解杜月笙和孟小冬由互敬而终至互爱的心理,觉得这一份纯挚真切的感情相当难能可贵。现在杜月笙已经是抱病延年、行将就木的人了,只要世间还有能够使他快慰欣悦的事情,姚玉兰无不乐于让他尽情的享受了。
  堂会十天盛况空前。金廷荪担任寿庆总提调,他为此曾几次北上故都专程邀角儿。尽管在北平的四大名旦之三,程砚秋、尚小云、荀慧生都因为有事缠身,不能南来,其余大牌名角如莜翠花、马富禄、张君秋、芙蓉草、刘斌昆、谭富英、韩金奎、李多奎、阎世善、李少春、马盛龙则是一概到齐,加上原在南方的梅兰芳、马连良、麒麟童、章遏云、裘盛戎、叶盛兰、叶盛长、姜妙香、杨宝森、马四立、盖三省、魏连芳等,阵营自是空前的坚强,再加上姚玉兰的一封私函邀来了余派老生、鲁殿灵光的孟小冬,声势之浩大,在胜利前后全国各地的平剧演出中,没有第二个了。
  北来名伶大都住在金廷荪的南阳桥“老金公馆”,名伶在上海的开销,在义演票房收入项下支付,角儿则一概不支酬劳。他们唱纯义务戏,所有售票收入一律移充全国各地赈灾之用,七天公开售票的义务戏演下来,杜月笙大概筹到一百亿左右的巨款。这一笔数目,即使在物价日涨的1947年也是相当的可观。
  义演前后历时10天,杜月笙由于生病,一场女子戏也没有看过,到是不少北来名伶,纷纷的上18层楼探疾,杜月笙在病榻上向他们连声道歉,并且也答应了他们的要求,只要喘疾稍愈,精神体力许可,他一定要抽出时间跟大家聚一聚。
  在杜寿堂会演出中最令人瞩目的一对名伶,首推余派嫡传孟小冬和在敌伪时期曾经蓄须拒演的伶王梅兰芳。这是两位举国无出其右的名须生与名青衣。孟小冬破例粉墨登场,已经使杜月笙面上飞金,光采万丈,而梅兰芳在10日之内连唱8出大轴,仅只回避了与孟小冬同台的两场,这更是岂同小可,非比寻常。要不是梅兰芳和杜月笙交谊深厚,推说一声跟孟小冬同时演出多所不便,他比程、荀、尚三大名旦更有理由不来参与这次杜公大寿的义演了。
  因为,伶王梅兰芳和冬皇小冬,曾经是一对恩爱夫妻。
  早在1926年,孟小冬下嫁梅兰芳,这是尽人皆知的一件梨园韵事,以冬皇配伶王,珠联璧合,旗鼓相当,是菊部佳话。
  原来,孟小冬系出梨园世家,但是她自小生长在南方,才13岁,便在上海大世界乾坤剧场献艺,唱的是“谭派须生”,和名影星李丽华的母亲张少泉、香港老令工粉菊花同台演出,1925年她到北平,在三庆园演出,只唱夜场。
  这时北平正值平剧鼎盛之时,余叔岩、杨小楼、陈德霖、荀慧生合组“双胜班”,和赴日演唱载誉归来的伶王梅兰芳打对台,斜刺里杀出一位南边来的小姑娘孟小冬,居然能在两大戏王之间脱颖而出,使北平戏坛由双雄对峙一变而为鼎足而三。孟小冬的天才横溢,异军突起,使梅兰芳不禁刮目以看,由仰慕而生情愫,双方心仪,最后惺惺相惜,于是“冬皇”嫔于“伶王”。
  但当孟小冬红遍北平时,拜倒于她石榴裙下的少年郎,不知有多少。就中有一位京兆尹王达的儿子王维琛,单恋孟小冬到了发狂的程度。他听说孟小冬下嫁梅兰芳,便在衣袖里藏了一枝手枪,找到无量大人胡同中的梅兰芳的家里,扬言梅兰芳夺了他的“未婚妻”,他要找梅兰芳算账,一会儿要取梅兰芳的性命,一会儿又索赔10万大洋。这时候梅兰芳恰在午睡,他家里一位常客绰号“夜壶张三”,在北平报界工作的张汉举,便出面敷衍周旋,张汉举在讨价还价时,陪笑商量,却不料梅兰芳一觉睡醒,贸然地闯了进来,“仇人”照面,惊坏了张汉举,当下只好向他抛个眼色说:
第四部分60大庆时得到迟来的艳福(3)
“这位王先生,是来跟你借5万块钱的。”
  梅兰芳这时已经一眼看见了王维琛的脸色不对,以及他手上的那柄短枪,他大吃一惊,匆匆地说了声:“我打电话去。”便一个转身从侧门溜走。
  他离开客厅后立刻打电话四处求援,于是,王怀庆的京畿卫戍总司令邓、薛之珩的首都
警察厅,以及全北平军、宪、警各单位都派了大队人马来,把梅兰芳的那幢四合院,围得水泄不通。
  王维琛听到梅兰芳的那一句“我打电话去”,即已警觉大事不好,但是他只是一个二十多岁的朝阳大学法科学生,养尊处优,任性惯了的大少爷,缺乏应变的能力,仍然僵着不走,一副手足无措、难于决断的神情模样,一直等到大批军警赶到,他才想起利用张汉举当挡箭牌一路开枪冲出去,其悲惨的后果可想而知,屋外乱枪齐下,院子里流血五步,伏尸两人,王维琛理性全失,他把夜壶张三一枪击毙,终于自己也饮弹而亡。
  闹出这一桩血案,梅兰芳心摧胆裂,为之吓伤,他不久便携眷南下,但是正因为有此一幕,孟小冬便被梅兰芳的发妻福芝芳抓住“口实”,梅兰芳家里便鸡犬不宁。福芝芳进梅门在先,她口口声声为梅郎的生命安全着想,逼他和孟小冬分手。孟小冬自幼傲比冰霜,这时又红遍南北,她岂肯与不学无物、一心靠抓牢梅郎吃饭的福芝芳争一日之短长。然而,梅兰芳深爱孟小冬,他绝不愿轻言分离,但是,他也制服不了福芝芳的吵吵闹闹,因此,梅兰芳在声誉如日中天的时候,深深地为家庭纠纷苦恼,进退两难,几至愤不欲生。
  梅兰芳的至亲好友实在看不过了,于是,他们决定集议筹商,插身其间,帮梅兰芳做这一个重大决定。
  中国银行总理冯耿光是梅兰芳的后台靠山,梅兰芳一生对这位冯耿光———冯六爷可谓一言一行,无所不从。冯六爷说一,梅兰芳断然不敢曰二。
  在梅宅血案发生过后不久,曾有一次,杜月笙的好朋友杨志雄,偶然在他家做客,亲耳听到冯耿光力排众议,要梅郎舍孟而留福。
  冯耿光所持的理由是什么呢?三言两浯,很简单,他分析孟小冬和福芝芳的性格。他说孟小冬为人心高气傲,她需要“人服侍”,而福芝芳则随和大方,她可以“服侍人”。以“人服侍”与“服侍人”相比,为梅郎的一生幸福计,就不妨舍孟小冬而留福芝芳。他这个说法,把那些拥孟论者列举的冬皇优点,什么梨园世家、前程似锦、珠联璧合,伶界佳话全都压了下去,在座的每一个人都不便再赘一词说什么了。
  就凭冯六爷对梅兰芳的影响力,一件关系三方而终生幸福的婚姻大事,自此轻而易举地得到了解决。孟被迫离异,黯然分手,这使梅、孟戏迷为之大掬了一把同情之泪。
  因为这桩情事,在杜月笙60诞辰盛大公演之期前后,上海的小报、杂志,怎肯放过孟小冬、梅兰芳同期演出这一条千载难逢的花边新闻。于是,上海滩的各种小报和方块杂志,花样翻新,不惜危言耸听,有谓孟小冬、梅兰芳的“南化会”,正是他们旧情复炽、破镜重圆的契机;又说什么早几年梅兰芳留须不唱,福芝芳则为破除寂寞,寄情赌博,早已将梅兰芳的生平积蓄,输得一干二净,她怕丈夫稽核,魂梦为劳,眠食难安,于是得了神经衰弱重症,梅兰芳正想驱之为快,如今心上人南来,泪看覆水重收,便在眼前……等等等等,不一而足,总而言之,这时全上海的舆论似乎一致都在为孟、梅复合而在大声疾呼,摇旗呐喊。
  好事的小报、杂志不遗余力大肆撮合,使梅兰芳百口莫辩,福芝芳心惊胆战,姚玉兰心怀惴惴,杜月笙则有说不出来的滋味,而孟小冬竟能处之泰然,她对所有报章杂志刊载与她有关的文字,一概视若无睹。
  但是,“梅孟重圆”的谣诼却越传越盛,呼声甚嚣尘上,越是空穴来风,八字也没有一撇的无稽之谈,越是有人言之凿凿,煞有介事,这终于使得已卷入漩涡的梅兰芳、福芝芳夫妇,和杜月笙、孟小冬一对恋人,全都感到心中极不是滋味;于是,冰雪般聪明的孟小冬便提出回北平料理诸事的愿望,杜月笙虽说万分难舍,却是明知她的用心良苦,也就不忍心拒绝。
  果然,等孟小冬突然回返北平以后,外间谣传种种,一下子便静止下来。
  风止尘定,波涛不兴,杜月笙虽然略微心宽,但是萦念伊人在天之涯,他的心境渐渐地又变坏了。这时,华北战云日急,共产党连取要地,北平将成围城,杜月笙真是急得睡不好吃不香,心忧如焚。于是,他函电交驰,又派专使,好不容易租用一架飞机接出了孟小冬。
  孟小冬抵沪时,杜月笙拖病躯亲自到机场接人。杜月笙欢天喜地,兴奋若狂,以后待孟小冬犹如捧住了一只凤凰。孟小冬也有感于他恩情之重,从此死心踏地,杜门不出,像服侍她师父余叔岩那样,尽心专侍杜月笙。
第四部分不愿儿女们走自己的老路(1)
1947年底,在这一段时期,杜月笙的抱病之躯,在姚玉兰、孟小冬通力合作和悉心照料之下,已有好转的迹象,精神体力渐渐恢复正常。他因为卧榻太久,许多事体都不知道了,所以不时也肯下18层楼到各处走走,转眼间到了1948年元旦,一大清早,杜月笙便驱车到市商会,参加元旦团拜,而在团拜席上,遇见了上海市警察局长俞叔平。
  一见面,俞叔平提起上海全市警察将在元旦日举行大检阅,早就发过请帖,邀杜月笙莅
临指导,现在大检阅即将开始,他便劝杜月笙和他一道往观操。
  杜月笙一时高兴,便答应了大家同去。
  警察大检阅在福熙路浦东同乡会门前,杜月笙一行抵达后,全部被邀上临时布置的阅兵台。一行人往阅兵台上一站,看过分列式齐步前进后,还有各种表演,时值严寒,朔风扑面,杜月笙起先倒还顶得住,但是足足站了一个多钟头,他便感到十分不适,却碍在节目还没结束,不便中途告退,于是咬紧牙关硬撑,好不容易支撑到大检阅结束,他匆匆告辞,赶紧回18层楼。
  他回家后往床上一倒,就此发了高烧,请医生来诊视,说是感染风寒得了恶性感冒,这一场大病又使他缠绵床第一个多月。
  等这次恶性感冒痊愈,早已过了阴历年。阳春三月,“行宪”第一届“国民大会”将在南京召开,会中要选举“行宪”后第一任大总统和副总统,3月29日大会开幕之日,杜月笙才匆匆赶到南京,报到出席。
  这一次,他在南京住了整整一个月,下榻在洪兰友的公寓,其间长子杜维藩夫妇曾专程自上海前来探视老父,杜月笙非常高兴,他利用开会闲暇,带儿子、媳妇往游南京近郊的风景名胜,这便是他一生中最后一次的南京游了。
  “行宪”第一届“国民大会”会期,由于副总统选举,一连经过4次投票,才由李宗仁当选,所以会期一延再延,直到5月1日才宣告闭幕。当天杜月笙回到上海,他当日便在国际饭店开会,为1948年5月5日起在上海举行的第七届全国运动会,筹募到一笔巨额经费。
  只要健康情形许可,杜月笙每一个星期必定要到国际饭店去一次,因为他在上海发号施令的大本营、根据地———“上海地方协会”,经他硬性规定,一星期在国际饭店开一次会,议定一周大事,所以这一会议对于杜月笙可以说是相当的重要。上海地方协会的事情,他关照常务委员王新衡、秘书长徐采丞多负一点责任,这两位是他十分爱重,可以信托的朋友。
  1948年8月19日,南京政府颁布“财政经济紧急处分令”发行金元券,规定金圆券1元合“法币”300万元,金圆券4元合美金1元,8月21日,南京政府为加强经济管制,特在各重要地区设置经济管制监导员,特派俞鸿钧负责督导上海,张历生督导天津;宋子文督导广州,同时令电各省市政府。不久,鉴于上海的情况改由蒋经国亲自挂帅。
  根据“经济紧急处分办法”的规定,自1948年8月20日起“法币”停止发行,民间持有之一切“法币”、外币及金银,一律需在限期以内兑换金圆券。这时正值举国灾患频仍,物价飞涨,民生维艰,蒋介石政权在人民的攻势之下到了命脉如丝的生死存亡关头,“经济紧急处分令”就是蒋介石颁发,是一帖要起死回生、振疲起衰的猛剂,所以他是下了大决心要把这场运动作为一场战争来做。
  结果,他的明令见报,消息传出,马上引起了各界震动。但是,杜月笙得到消息的时候正卧病在床。他的反应是既明快而又坚决,首先,他命人打电话,马上叫他的大儿子杜维藩马上过来:
  杜月笙看见杜维藩进门以后,喘着气,从枕头底下摸出两把钥匙,交给他,说:
  “华格臬路楼下,那只保险箱里还有一些银洋钱,你统统取出来,送到银行,按照政府的规定,把他们全部兑换金圆券。”
  杜维藩问:“是在舅公住的房间里?”
  杜维藩听说的舅公住的房间就是指曾经显赫一时、常年冠盖云集、门庭如市的那幢华格臬路老宅。胜利后它被改成了宁波西路,门牌号码编为216,由于杜月笙一直不曾搬回去住过,再加上隔壁头张啸林家一度“流血五步,横尸两人”,于焉被人目为凶宅,因而显得门巷冷落,车马转稀。
  抗战时期华格臬路杜公馆的主人,大部分时间都在后方,华格臬路老宅一度形成真空状态,杜月笙曾经把他高桥乡下的那位老娘舅朱扬声请了出来帮他看守老宅。朱扬声在楼下挑了一个房间,就此在华格臬路长住,他那个房间里有一只很大的保险箱,老娘舅忠心耿耿的守牢在保险箱旁边,谁也不知道杜公馆那只大保险箱里,装了多少金银财宝?
  杜月笙点点头,又吩咐他一句:
  “你叫全家的人都到我这里来一趟,我有极重要的事情关照他们。”
  儿子答应了,杜维藩在病榻之旁坐了一会儿,然后辞出。他回到华格臬路,说要打开大保险箱,把里面存放的东西拿到银行去换金元券。转瞬之间,这个消息惊动了全家。大家都要来看看,这只大保险箱究竟装得有多少金银财宝?然而,当杜维藩在众目暌暌之下,把大保险箱打开来一看,找了半天,大家都不禁呆了,因为大保险箱里只有银元372块。
第四部分不愿儿女们走自己的老路(2)
随后,杜公馆上上下下的人,分批到18层楼去,听杜月笙谆谆交代:
  “你们有多少黄金、美钞、银洋钿,我不晓得,我也不问你们,但是我要提醒你们一声,这次中央颁布的是‘财政经济紧急处分令’,中央一定会雷厉风行。你们所有的金银、美钞,务必要遵照规定,在限期以内全部兑换金圆券,否则的话,我今日有言在先,不论哪个出了事情,我绝对不管。”
  话虽这么说,家人之中,各人环境殊异,胆子大小不同,有人听杜月笙的话,遵时照规定把金钞都换了金元券。但是也有人秘密的藏起来。同时,形诸各人所做的生意,处理方式也是迥异不同。杜维藩在上海证券交易复业之初,便租下了战后歇业的百乐门茶座,百东门的厅房很大,杜维藩与其妻弟合伙把百乐门茶座略加装修,开设了一片维昌证券号,他这个号子只做散户生意,当场喊价,当场交割,做来做去从来不会做过一个大户,他的营业方针是“稳扎稳打,聚砂成塔”,表面上看起来没啥好处,其实则是有赚无赔。
  实行“财政经济紧急处分令”,金圆券发行以后,南京政府三令五申“奉行法令,不得投机牟利”,但是为时不过半月,南京方面便发布了轰动一时的财政部秘书陶启明等泄露重要机密,非法投机牟利巨案,监察院公布陶启明等在币制改革前夕,在上海抛出永安棉纱亘千万股,骤获不法利得达5亿元之巨。东窗事发,不但陶启明等罪有应得,锒铛入狱,而且还连累了主持金圆券改革币制的财政部长王云五,一系列的人都受到了监察院的纠举。
  看到南京政府推行“财政经济紧急改革令”,果然铁面无私,雷厉风行,再加上受到他父亲的严厉警告,杜维藩夫妇不但遵照法令把两夫妇所有的金银、美钞全部兑换了金圆券,而且,认为证券交易风浪太大,夫妇俩一商量干脆把维昌证券号关掉,免得节外生枝,弄出事体。
  证券号子关掉,夫妇俩空闲起来了,趁此机会,他们禀明杜月笙一起到北平旅游,以了多年的宿愿。临行前夕,在一个应酬场合上,他们见到了陶一珊,陶一珊在杜维藩念高中一年级的时候,接受军训,曾经当过他的大队长,一方面有师生之谊,另一方面,当然又是世交,所以,当陶一珊说杜维藩夫妇要到北平去,他马上就自动建议地说:
  “我写两张名片给你们,介绍你们去见北平的警备司令和警察局长。”
  杜维藩回答说:
  “用不着麻烦陶先生了,我们到北平,玩几天就要回来的。”
  但是,陶一珊还是提笔写好了两张名片,交给杜维藩,说:
  “你带在身上,必要的时候可以派上用场。”
  杜维藩道声谢,收好了,当时全不在意,只道是陶一珊爱护关怀,体贴入微,殊不知两夫妇到了北平,一日早晨起来看报时,忽然惊见宏兴公司杜维屏涉嫌投机牟利已被上海市公安局逮捕的消息。杜维藩大吃一惊,这一惊惊出了一身冷汗,心想陶督察长突如其来给他两张名片,个中意味可能不大简单。
  原来,杜维屏所涉嫌的案件和陶启明案如出一撤,其间只有大小之别。原来,在上海经济督导员办公处的经济检查队看来,杜维屏有重大的嫌疑,于是,通知上海市警察局加以逮捕审讯。杜维屏的宏兴公司曾在币制改革的前一天抛出永安纱厂空头股票8000股,其数额与陶启明案相比,真是一在天来一在地,不值得比较。杜维屏抛空8000股水安棉纱后,翌日“财政经济紧急处分令”下,改革币制的初期股票停拍,恢复营业时他当然就赚进了一些钱。
  由于杜维屏是杜月笙的儿子,他这一被捕马上就震撼了上海滩,紧急处分,雷厉风行,居然连杜先生的少爷都捉进官里去,仅此一点,已足使玩法、悛法者有所戒了,上海朋友这才晓得煌煌法令不是轻松随便、等闲视之的了。另一方面,也有人睁眼在看这场好戏如何续演,街头巷尾,交头接耳,都在窃窃私议,这下要看杜先生将会作什么样的反应。
  杜月笙对此一意外事件的反应,于公则表现出大义凛然,他知道蒋家王朝现在大难当头,命脉如丝,前途既黯淡而又危险,尤其币制改革在全力推行时期,一着错,满盘输,牵一发足以动全身;并且在上海滩比他儿子大的老虎还多的是!他把这个大环境看得非常清楚,因此,他对杜维屏被捕事件一语不发只字不提,既不向任何方面求情,也不跟要好朋友诉苦,他只是说:“国法之前,人人平等,维屏果若有罪,我不可能也不应该去救他。”
  但是,杜家公子被抓,家里人不明内情,频频催促他设法为杜维屏开脱。这时,杜月笙的神情反倒显得非常轻松,他带着笑说:
  “怕什么,我有8个儿,缺他一个,又有何妨?”
  尽管蒋经国这一次来上海气势汹汹,大有打虎之势,但是随即碰了孔家公子的壁,只好对币制改革不了了之。杜月笙对于儿子的关押并不着急,孔家公子的扬子公司案不了了之后,上海“经济特种法院”也不得不给予杜月笙面子,杜维屏案子数度审讯的结果,特种法院因为“全无佐证”指明杜维屏是在改革币制之前获得机密,于是“投机牟利”、“破坏金融”的“事实”,使法官接受了杜维屏“纯出巧合”的辩说。因此,法院宣告杜维屏无辜无罪,予以释放。但是,他所经营的宏兴公司有兼营“对敲”的事,这种场外交易大有逃脱之嫌,宏兴公司则受到吊销牌照和依章罚款的处分。杜维屏平安无事地被送回家里。
第四部分不愿儿女们走自己的老路(3)
杜维藩夫妇遨游北平,在上海却传出了杜先生“大少爷逃跑,三少爷坐监牢”的恶意谣言,获知三弟维屏被捕,杜维藩夫妇闻讯心惊,还以为陶督察特意写两份介绍名片,还是为了他们如在北平被捉可以拿来挡挡事,免“进牢监,吃苦头”。但是,不久杜维屏被释放回家,直到他们在北平发现北国风云日亟,共军着着进逼,北平马上就要陷入重围时,杜维藩夫妇这才恍然大悟,陶一珊写那两张片子是担心北平围城,两个人陷在北平逃不出来,才特意做此安排的。
  杜月笙对他的儿女寄予很大的希望,但是,他一辈子在混世界、打天下的痛苦经验使他不愿他的任何一个子女走他的老路。现在尽管杜家钟鸣鼎食,富埒王侯,其排场之大,很少有人能超过他,但是他对人生的最后愿望,亦即他所寄托于他的儿女身上,就是做一个朴实无华、能在平凡中显出其不群的人。因此,他从不在自己子女面前讲述他得意的往事,赫赫的事功,相反的,他倒不时告诉他的子女们,他儿时的孤苦伶仃,茕独贫困,纵使他在赌桌上一掷万金了无吝惜,但是他在与家人同食的饭桌上,一只酱油碟子倒得过多了些,他也会小心翼翼地将一碟匀作两碟。
第四部分局势危急,仓皇出逃(1)
1948年11月20日以后,保定失陷,徐州易手,12月间徐蚌会战又起,江南局势越来越紧,风声鹤唳中到了1949年1月1日,张淦兵团在搭口布防,4日,国民党政府迁广州,国共战事已经接近长江北岸,从这个时候开始,麇集而来的难民由徐蚌而南京,由南京而上海,不日之间,就达到了数十万。
  1948年阴历年前,浦口战云密布,首都南京一夕数惊,于是,连南京的商卖百姓,
升斗平民,也都争先恐后地挤进了逃难行列。而这时逃难的目标只有上海一隅,因为往上海逃难有钱人可以乘飞机、轮船,逃赴国外香港或台湾,中等人可以沿沪杭南、浙赣、粤汉铁路逃到广州或西南,无钱的人万一非留在上海不可,至少上海要比南京安全,而且,“讨饭讨到上海也不怕”,就是为求解决生活、衣食,上海也远比南京,或者其他各地容易。
  因此,一时间南京下关车站一片紊乱,车站外的大广场,难民餐风露宿,或坐或卧,也不晓得挤了若干万人,月台上,更是万头攒动,挥汗如雨,车站秩序完全破坏无遗,用不着买票、验票与剪票,火车站的司乘人员,面对着蠕蠕而动的人潮束手无策,难民们惟有从车站广场尽头起,一步步的往月台挨,一步步的往月台挤,好不容易等来一列火车,月台就近的人一拥而上,直到车顶、车衔头,甚至车厢下火车轮子两旁,都绑满了急于到上海的难民,火车才能不按班次,不照时间地向东驶走。
  就这么一车车的难民往上海市送,数日之间上海难民多达十数万人,有钱的住旅馆或者出黑市高价买机、车、船票,继续登上逃难的旅程,有亲戚朋友住在上海的立刻便去投奔,还有大多数走不了,也无亲友可投的,便迫于无奈,他们在严冬季节不能困马路,睡水门汀,于是只好纷纷住进庙宇,祠堂、公庙、学校……转瞬之间,上海凡有屋顶的公众场合全部住满,可是,还有大批的难民,在源源不断地来。
  难民涌到上海,开始还只是住处的恐慌,随后不久便演变成严重的衣食问题。上海市政府虽然可以眼睁睁地望着他们冻馁而死,但是,却怕这些难民濒临饥寒交迫的边缘会去铤而走险,有十万以上的饥民出现上海街头,上海滩的治安马上出现了问题。
  但是,上海市政府何来庞大的救济经费?这时上海已是物价飞腾,币值一日数落,许多机关为了解决职工的生活,薪津一日一发,还得到处筹措,煞费张罗。时任上海市社会局长的吴开先,他为救济难民问题四处奔走,几乎精疲力竭,便是,却什么办法也没有想出来。于是,吴开先往访杜月笙,他告诉杜月笙难民问题空前严重,吴开先说:
  “不得了,上海已经变成一个大收容所,而各地难民还在继续不断地涌来,现在所有的公共场合全部住满,眼看再来的难民只有露宿。难民之来无法限制,今天是10万人,明日就会增加到11万,莫说市政府没有钱,即使有钱的话,也是无法造预算。我去请示吴市长,吴市长说他毫无办法,币值天天跌,物价时时高,他说市政府根本无能为力!”
  杜月笙听后,浩然长叹,他双眉紧皱地说:
  “这件事,的确伤脑筋,老实不客气说,我一生一世也不曾遇见这么棘手的问题。”
  吴开先明知他说这些话并非推托,而是在有所焦虑与感慨,因而接下去就请教:
  “杜先生,你可有什么好办法?”
  果然,杜月笙毅然的挑上了这副重担———
  “只有劝募铜钿。”
  “但是,”吴开先实事求是,坦坦白白地说,“救急容易救穷难啊。”
  “开先兄,”杜月笙摇头苦笑,无可奈何地答道,“我们只好做到哪里算哪里了,事实上想造预算也没法造,想筹的款又无处可筹,但是我们偏又不能见死不救,所以我们惟有做了再说,做一日和尚撞一日钟,明天的事,谁能保证?”
  吴开先见杜月笙斜倚病榻之上,多说几句话,便就咻咻喘息,不胜感慨不已,心情矛盾之余,坐在一旁默默无言。
  室中一片宁静,过了一会儿,杜月笙又轻声地问:
  “时局究竟怎么样啊?”
  吴开先一听,便知杜月笙这话有其弦外之音,他其实是在问我们究竟能支持多久?照管这十多万人生活的重担,将要挑到何时为止?吴开先觉得他自己应该一如往常,实话实说,也好给老朋友一个心理准备。
  “当然希望能够支持下去,”他语言黯然,“不过共产党目前已经渡江骚扰,上海保卫战可能打几次胜仗,但是……”
  杜月笙又是一声苦笑,他打断了吴开先地话说:
  “开先兄,不管这些了,从今天起,我们和那些难民一样,有饭吃饭,有粥吃粥,凡事都不必打什么长远算盘。你说对吗?”
  吴开先笑着点点头,又将话题拉回难民救济事宜上面来,他再问一声杜月笙:
  “杜先生,你答应帮忙了?”
  杜月笙奋力欠身而起,他断然答道:
  “言话一句,我一定尽力。”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自从杜月笙答应协助解决难民衣食问题以后,他虽然殚智竭虑,悉力以赴,筹款、募粮、发动上海市民捐献衣物棉被,但是,他抱病在身,莫说出外奔走联络,即使躺在床上拨几只电话也会累得汗出如雨,上气不接下气,所谓他说话算话,救济难民也多是空话一句了。要捐无可捐,募无可募,青黄不接,他杜月笙巧妇也难为无米之炊了。
第四部分局势危急,仓皇出逃(2)
大上海保卫战正在积极部署,因为共产党40万军队即将包围上海滩,守军急需构筑城防工事,于是由守上海的国军统帅是淞沪警备总司令兼第三方面军总司令汤恩伯和上海市长吴国桢联合出面,请杜月笙再为家乡尽一次力,出面筹组“上海市城防工事建筑委员会”。他们的用意是借杜月笙的声望便于筹募款项,同时,也想请他负责“筹款购料”,从拿钱到付款一手包办,让他也赚点。
  但是,杜月笙并不赞成城防工事募款,因为募款目标高达两百亿金圆券之巨,上海的有铜钿朋友,能飞的飞了,能走的走了,剩下来的小市民眼见大局急转,共军已经渡江,南京且告易手,而币值日贬、物值飞涨,大家都在生死关头,诚所谓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如何能够捐得出城防巨款?此其一。再则南京龙蟠虎踞,长江号称天堑,上海滩只不过一处芦花荡,南京和长江守不住,上海一片平阳连座城墙也没有,这个“城防战”竟是如何打法?再加上军政当局构想虽好,可是负责城防工事的人员,利欲熏心,混水摸鱼,城防工事募捐还没开始,负责构筑城防工事的贪官污吏就已经开始动手了。于是尽管杜月笙做了一些努力,但是募款效果并不好。这样外间谣言又起,逐渐形成对杜月笙不利的空气,杜月笙听说了,着实吃了一惊,他认为时值乱世,自己又是十目所视、十手所指的人物,谣言造到他身上来,一个弄不好会起绝大的风波,所以他一听到谣言,仿佛大祸临头,18层楼寓所那两扇大门紧紧的关着,除非国民党军政首要,至亲友好,心腹智囊,亲信学生,他任何人都不接见。随即杜月笙即使病躯沉重,无法起床,他为了止谤避嫌,藉以明哲保身,也不得不勉强打起精神,想尽办法来摊派捐款,力使筹募的目标得以顺利完成,而且必须如此,才能表明他跟国民政府步调始终一致,尤其具有领导民众协助国军保卫大上海的决心,他咬紧牙关这么做,对于他的病体和心理都曾形成极沉重的负担,不过,杜月笙的表现终于使他可能投共的谣言总算因此不攻而自破。
  尽管如此,局势还是一日不如一日,1949年1月20日,蒋介石发表文告,决定身先引退,当日离京飞杭,转赴奉化溪口,同日,李宗仁宣布代总统职,全国各地同胞看到报纸,得知这一消息,无不有天崩地裂、五内如焚的感觉,大家都知道,大陆局势已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
  也就从这一天开始,杜月笙和他的心腹智囊几次紧急会商。然后,大家分头做撤离上海的准备,但是,在表面上杜月笙和手下心腹一个个依然装着若无其事,甚至装着是在徘徊观望,以免引起怀疑,酿成意外。
  对于自己的家人子女,心腹亲信,以及要好相关的朋友,杜月笙在原则上是大家一道走,不过,由于各人情形不同,环境各异,他在劝促那许多人早日离沪时,在表面的方式上,略有不同。
  最亲近的,关系最密切的,杜月笙便直接下命令:
  “行李收拾好,说声走,就动身。”
  对稍微有点隔阂者,他用浅显俚俗的比喻,一语破的,促成他们离沪的决心,杜月笙曾经和许多人语重心长地说过:
  “跟国民党走,好歹还有一碗稀饭吃;跟共产党嘛,只有吃米田共的份!”
  米田共三个字加起来恰好是“粪”。这一句杜月笙的反共警语在杜氏亲友之间口耳相传,绘声绘影,像黄金荣家、金廷荪家、顾嘉棠家……妇孺老幼,大都奉杜月笙之言有若神明,因此,家家都在准备行装。
  这时黄老板82岁了,他舍不得上海滩上那庞大的产业,又怕自己风烛残年,受不了旅途的劳顿,但是他叫他的媳妇李志靖领着他长孙黄启予一家先去香港,再投台湾,他留幼子伴他暂住上海,然而,他仍然拍了登记照片,而且在照面背面写好姓名,年龄,籍贯,住址,要他媳妇到香港后,替他申请台湾入境证,以备万一,这些照片现在犹在李志清的保管之中。
  金廷荪、顾嘉棠,万墨林、朱文德……惟杜月笙马首是瞻,他们都决定举家离沪,随杜月笙共进退。
  有一天,杜月笙跟王新衡在一起闲谈,王新衡因外间风风雨雨,谣言太多,特地提醒杜月笙:“别人可以不走,你杜先生是非走不可的。”
  杜月笙听后,笑了,他告诉王新衡说:
  “你放心,我会走的。但是现在何必喊出来说我要走呢?谣言让他满天飞,落得共产党对我放心,免得临时节外生枝。”
  又一次,王先青来拜望他,坐定了,杜月笙便皱着眉说:
  “黄任之(炎培)来过三次了,邀我到一个秘密地点,跟周恩来碰一次头,我怕不妥,黄任之说绝不碍事,而且只是见一次面而已,并不讨论任何问题。”
  王先青一听,着起急来,他双手直摇,神情严重地说:
  “老夫子,这件事万万不可,即使双方见了面不作任何商谈,但是一见面就是铁的事实,共产党又不知道要造出多少谣言来了。”
  杜月笙宽慰地一笑,慢吞吞地答道:
  “我跟京士、清华也会谈过,他们也是你这个说法,所以,我已经拒绝了。”
  听到这里,王先青才恍然大悟,原来这是杜月笙在对他加以试探,惟恐他在那危疑震撼、千钧一发的时期,意志有所动摇。
第四部分局势危急,仓皇出逃(3)
杜月笙要离开上海,他所急于办理的事情,相当的多。第一,他要尽量调集现金,作为他庞大家族长期逃难的生活准备;第二,他一手创办尽人皆知的中汇银行,人欠欠人,他希望账目能够结得清清楚楚,不至于因中汇的未了事宜留人口实话柄。这时,杜月笙仿佛已有自知之明,在他有生之年绝不可能再回上海,重振中汇银行的业务,既不会再开中汇,他便极想作一个漂漂亮亮的结束。
  中汇银行的历史够悠久了,它创办历时20余年,自战前以至胜利以后,杜月笙一直自己做着总经理,而以徐懋棠以副经理的名义,负责主持业务,可惜徐懋棠没能利用中汇银行悠久的历史及有利的环境,中汇的业务始终打不开。和中汇同年开张的新华银行20年来分隶行业已遍布全国各地,而中汇却一向多数只有爱多亚路一爿总行和天津路的一爿分行而已。直至1947年,杜月笙下定决心,加强中汇银行的阵容,自己担任董事长,而使浦新雅出任总经理,徐懋棠、杜维藩副之,中汇银行才算是在南京中山东路24号开了第二家分行。但是,杜月笙所希望的能在撤退以前结清账目,这一项愿望却是始终未能达成。
  1949年4月,李宗仁的和平计划宣告全面失败,4月21日,解放军发动全面攻击,自安徽荻港渡过长江,23日李宗仁悄然飞往桂林,南京弃守;28日宜兴,吴兴、长兴国民党军相继撤离,40万解放军正向上海四郊集中,淞沪大战将起,杜月笙不能不动身了。
  陆根记营造厂老板陆根泉和杜月笙是浦东同乡,又是交往多年、彼此不拘形迹的老朋友。1949年春,陆根泉为了便于跟杜月笙连系,也搬来迈而西爱路18层楼,和他同住在一座公寓里,碰到杜月笙精神好时,也邀几个搭子,陪他打打牌消遣。一日,这位同乡老友一本正经的来见杜月笙,坐定以后,劈头便说:
  “杜先生,你该可以动身了。”
  “嗯,”在陆根泉面前,杜月笙倒也无须隐瞒,他决断地说,“我是在准备要走。”
  陆根泉很高兴,便问:
  “杜先生问准备到哪里?台湾呢还是香港?”
  “我很想去台湾,”杜月笙坦然地说,“只不过,那边天气比较热,比较潮湿,对我的气喘病,大不相宜。”
  “那么,杜先生是决定到香港了?”
  “大概是这样,”杜月笙点点头说,“问题是房子还没有找好。这一次,我不但拖家带眷,还有不少的人要跟我去,住旅馆不是长远之计,找房子,尤其还要找一幢相当大的。”
  “这个杜先生只管放心,”陆根泉一拍胸脯,慨然承允,“香港方面,做房地产的朋友,我认得不少,杜先生所需要的房子,由我负责去找。”
  信电往还,用不了几天,陆根泉便来报讯,香港房子找好了,座落坚尼地18号,大小保险够住,房费只要港币六万元。
  1949年1月底,调任新职的上海市社会局长吴开先,离沪赴台,然后到广州就任新职,临行前,他到福履理路18层公寓去见杜月笙,谈到了杜月笙迫在目睫的动向问题,吴开先认为杜月笙即使无法去台湾,也得走香港,他可以逃离到任何地方,就是不能留在上海靠拢共产党。但是,他也知道当时共产党已有大批潜伏人士,暗中游说若干杜门相关人物。杜月笙未来行止如何,事关重大,吴开先趁临别之际,以20多年老朋友的身份,特地再来提醒杜月笙,他说:
  “杜先生,你不要忘记1927年清党的时候你那一幕,你杀过什么人?共产党清楚得很。杜先生你也晓得‘血债血还’是共产党一直在喊的口号,而且共产党居心险恶,他们报起仇,算起账来,以命抵命之外,还要给人极痛苦的侮辱和折磨。他们杀一个人不但要叫那人死,尤其还要那人在死前吃足苦头。”
  杜月笙深深领首,答道:
  “这些,我都晓得。开先兄,你放心,我绝不会让我的头颅跟心肝,给共产党去祭他们的烈士!”
  1949年5月1日,解放军40万人围攻上海前夕,宜兴、长兴、吴上兴三处外围据点国民党军撤离上海,上海草木皆兵,情势骤形危急,杜月笙不能不走了,他起先还想坐飞机,一脚到香港去。
  但是,给他看病的医生一致反对,他们认为杜月笙健康情形太坏,坐飞机有生命危险。医生的话不能不听,迫于无奈,杜月笙只好决定乘船。
  这时,急于逃出上海的人太多,买一张去香港或台湾的船票,简直难于登天。杜月笙走时,太太、朋友、保镖、佣人,还要跟上一大群,急切之间难于买到理想的舱位,所以当这大队人马登上一万多吨的荷兰渣华公司客轮宝树云号时,舱位都是分散开来的,杜月笙、姚玉兰和孟小冬,三个人只有一间头等舱,舱内两张单人床,外带三等床位一张。
  因此,姚玉兰和孟小冬商量好,排定时间,两个人轮流值班,招呼杜月笙,一人一班几个钟头,辰光一到就去那张三等铺上困一歇。
  时值杜月笙喘疾大发方告小痊之后,大病初愈,他身体极为衰弱,在此情形之下匆匆就道,大有“扶上雕鞍马不知”之慨。这次离开土生土长、血肉相连的上海滩,他早就晓得今生今世不会再回来,国事如麻,大局难逆转,此情此形,以他的精神体力都不容许他有所作为了,英雄末路,他内心中有着无限的凄凉感慨。
第四部分局势危急,仓皇出逃(4)
宝树云荷兰轮通过黄浦江,直驶吴淞口,杜月笙的出生地浦东高桥转眼即过。别矣,上海,舱外的步声杂沓,人语喧哗,杜月笙木然的表情稍微松弛,他转动眼珠望了望侍坐一旁的姚玉兰,发出一声长叹,然后满脸苦笑地说道:
  “我守了一辈子的寡,差一点就失了节。”
  姚玉兰懂得,杜月笙系指他终于毅然决然,挣出重围而离开上海。
  “就是嘛,”姚玉兰顺着他的心意说,“可见得一个人凡事都该自己有主张。”
  因为在杜月笙老一辈的朋友中,黄金荣迟疑复迟疑,迁延又迁延,最后终于决定拼死留在上海。杨虎则听信了他海员工会老部下王寄一等人的一派言语,跟杜门距离越拉越远,而且行动诡秘,颇有投共的迹象,这两位老弟兄的作为都使杜月笙深感绝望,却是又无可奈何。对于个人进退出处、当前大局环境,头脑“最清楚的”还数金廷荪金三哥,金三哥在杜月笙撤离上海之前,即曾不止一次地语重心长地说:
  “月笙,你不能上人家的当啊,我们跟共产党的恩怨你心中要有数目。”
  金廷荪所指“我们跟共产党的恩怨”,除了杀汪寿华之外,还有早在1927年时,国民革命军北伐之役,上海“三大亨”黄、杜、张加上了金廷荪,响应蒋介石的号召,组织共进会,加入“清党”,攻克工人武装纠察队的据点多处。除此以外,“剿共”战事时期,抗战前与胜利后,杜月笙在上海利用地利、人和之便,对肃奸防谍,曾有相当的贡献,凡此,也都被共产党认为是必须“血偿”的“血债”。
  于是,杜月笙每次都对金三哥回答:
  “三哥,我晓得,我心里当然有数目。”
  回到内室。杜月笙颇觉心知肚明,还不胜感慨地告诉姚玉兰说:
  “他们要骗我留下来,目的就在于把我弄死为止。”
第四部分陈毅拉他不回去,也不买猪鬃(1)
1949年5月3日,船抵香港。杜月笙在陆根泉为他找的坚尼地18号安顿下来了。5月27日,上海国军因抵抗不了解放军的进攻撤出了上海,同一日,杨虎、吴绍澍等自大西路引入解放军。共产党指派陈毅为上海市长。陈毅进入上海后,所办的第一件事,便是“情词恳切”地公开致电旅港上海耆绅、金融工商“领袖五大亨”,杜月笙、陈光甫、李馥生、宋流章和钱新之。
  但是,陈毅的长电却犹如石沉大海,“五大亨”并无只字片语的答复,于是,陈毅又派与“五大亨”关系颇好的徐采丞以上海市地方协会秘书长的地位与关系,专程跑一趟香港,迎接杜、陈、李、宋、钱“五大亨”返沪。徐采丞却为自己脱离虎口,和陈毅耍了一起噱头,他抵达香港以后,自己从此也不回来,留在香港,不再回到上海了。
  随后,杜公馆的各色人等陆陆续续地到了香港。坚尼地18号房子不但不合理想,而且不成格局,厅不像厅,房不像房,真正能派得上用场的,简直数不出几间。
  但是,杜公馆到了香港的人可不少了,从杜月笙以下,有三楼孙太太,姚玉兰与孟小冬,长儿、长媳维藩夫妇已经有4名儿女,次子维垣、三子维屏、五子维新,都已建立小家庭,七子维善、八子维嵩还在读书,外加大小姐杜美如,孟小冬的义女养娟,光是家中的眷口便有20多人,何况还有跟出来的随从徐道生、司机小阿三钟锡良、大司务“小鸭子”及其下手、男仆陆圆、解子信、女雇阿妹、小妹等4人,佣人就占了10个之多。
  而坚尼地18号一楼一地的房子,楼上住的是陆根泉一家,楼下杜公馆,既无庭园,又缺围墙,外面的人朝里望,可谓“开门见山,一目了然”,全屋精华所在惟有一间半圆半方的大客厅,正房只有3间,其余小房都是将就用走廊空隙隔出来的,一间做了秘书胡叙五的办公室,另外3间住了杜美如和杜维善、维嵩两兄弟。姚玉兰和孟小冬的两间附在杜月笙的大房间外面,劈面相对,而且声息相通。
  将这几个人勉强分配好房间以后,再要住人,便毫无空隙。厨房边一小间只够住一两个佣人,其他的佣人必须住在外面,每天早出晚归。
  因此,二楼陈太太一度由台湾到香港,她反倒住进新宁招待所,三楼孙太太则在外面与儿子同住,杜维藩的太太先带小孩到香港,住过九龙李丽华的房子,后来杜维藩乘海轮抵港,一家6口便花两万港币,在建华街买了一层楼,而跟同从上海来的王新衡隔街对门。其余成了家的三儿一女,则杜维屏住堡垒街,杜维垣、维新住在渣华街,二小姐杜美霞嫁给了金元吉,她是金公馆四少奶,金廷荪由上海带出来的一大家人也住在渣华街上。
  抵达香港后杜月笙由于精神体力的关系,加以当时环境之所限,心情萧索,早已失却创办事业养家活口,作长期打算的壮志雄心。这么一大家人的生活所需,他自己每月要港币两万以上的庞大医药费用,光只坚尼地一处一月开销至少也得港币6万之数,杜月笙带一大家人到香港,他打的是什么算盘?只好“坐吃山空”,用光为止。这位当代闻人、挥金如土的上海大亨杜月笙,1949年离开上海的时候他一共只有两笔财产,其中之一,是美金10万,当年曾因预储子女教育费的关系交给了好友宋子良,请他带到美国代营“生意”。另一笔,约有美金30万,这是出卖杜美路那幢渠渠华厦之所得,在杨管北的帮助下早已提出预存于香港,留下来应付杜月笙逃难到香港的生活所需。
  杜月笙一家人迁居香港不久,便有一笔找上门来的好生意。
  说起来,这是一位热心朋友好意帮忙,想给杜月笙在一进一出之间,赚一大笔钱。这位朋友是四川人,经常来往重庆、成都与香港,据他所知,四川猪鬃量特多,价格又低,又碰上了时局关系无法出口,因而一跌再跌,已经跌到成本之内,这位四川朋友早已决定斥集巨资大事搜购,并且他已接洽好了中航公司的飞机,代为运港,这批猪鬃运到香港以后,即使比市价再低的话,也可以有三倍五倍的利息。
  这岂不是千载难逢的良机?朋友极靠得住,生意更是十拿九稳,加若干股子进去,也许便在数日之间,就可以赚个三倍五倍,有这种好生意不做,更待何时?
  但是杜月笙听过之后,却一口谢绝了朋友的好意。他推说:“我现在没有现款。”
  而这笔生意由于争取时间的关系.必须立时立刻拿出钞票来,杜月笙放弃了大好发财机会,他身边的顾嘉棠则食指大动,他不惜倾家荡产,把他从上海带出来的30万元黄金甩下去,满心赚个百把万美金。顾嘉棠在“小八股党”首领之中最善理财,他平素的作风“只进不出”,恰与杜月笙的“挥金如土”成对比,所以他省吃俭用的积蓄,尚且超过抵港以后的杜月笙,这一次是他一生一世最大的一笔投资。
  当顾嘉棠满怀希望欣然加入的时候,四川朋友告诉他,大部分的猪鬃都已经收购好了,货色集中在成都,只等中航公司的飞机开始履行合约,拨机逐批运港。这时,解放军才只攻下了巴东,川边吃紧,成都、重庆犹仍安如磐石,解放军跑得再快,也不可能猛一下便威胁到成都,因此,顾嘉棠交付过股款以后,便笃定泰山地等着赚钞票。
第四部分陈毅拉他不回去,也不买猪鬃(2)
万万料想不到,猪鬃方待启运,11月10日一早,翻开报纸一看,中国航空公司与中央航空公司的负责人带了12架飞机一道飞往北平投共,使全国各线空运全部中断。
  这是成为令人极为震撼的一条重大新闻。
  这一条重大新闻,对于顾嘉棠和那位四川朋友,震撼的程度尤足惊人,两航反戈,航线
中断,运猪鬃的合同无人负责,大批的猪鬃堆在成都运不出来,一时又找不到其他的交通工具可资利用,这一个打击对于当时的顾嘉棠来说未免太大,四川朋友本人蚀了美金300万,几乎为之破产,顾嘉棠带出来的全部家当美金30万元全部蚀光,沉重的打击使心宽体胖的顾嘉棠长吁短叹,愁眉不展,见了熟人便一声苦笑地说:
  “一票猪鬃,蚀脱我18磅。”
  他是在说家当蚀光以后,他的体重骤然减轻了18磅之多。
  在香港时,气候一变,杜月笙喘病又发,杜月笙治喘照样是中西并重,药石兼投,经常来为他把脉开方子的医生,中医有4位,西医则3名,这7位医师都不是碌碌之辈,在香港个个都有名望。由于中西药石兼投,医生一多,意见难免分歧,究竟该用谁的医法,该吃哪位的药,家人不敢做主,惟有杜月笙自己决定,因此之故,“久病成良医”的说法应了验,杜月笙反而变成自己的主治医师了。加以亲眷朋友,来往探病的人为数不少,人人对他表示关怀,贴心,今天张三介绍一位医师,明日李四贡献一个偏方,弄得杜月笙医生越请越多,用药越来越杂,几个月下来的结果,他曾自嘲地说:
  “如今我是拿药当饭吃,拿饭当药吃了!”
  杜月笙本人无法拿出定见,决定只请哪一位医师主治,别人更不敢代出这个主意,“群医咸集,药石纷下”。对于他的喘病毕竟是益少害多,以杜月笙的“急病乱投医”的情况,是很难治疗得好。
第四部分在香港的日子很冷落
在香港杜公馆和任何一处杜公馆不同,那便是坚尼地门庭冷落车马稀,几十年来杜氏门庭的热闹风光仿佛已成陈迹,这并不是说杜月笙落日余晖,苟延残喘,竟被各界人士冷落忽视,而是他一则抱病,一则也由于大陆局势急转直下,香港是国共双方都在公开活动的是非之地,他有心避一避风头,躲一躲纠缠。刚到香港不久,杜月笙便请袁树珊给他看了个相,当时,袁树珊曾慎重其事地说:
  “杜先生,最近一段时期,你最好闭门谢客,任何人都不见,否则的话,恐怕会有事非。”
  袁树珊这一番话正中杜月笙的下怀,于是他命人写张条子,贴在房门口,词曰:
  “遵医嘱,碍于病躯,谢绝访客。”
  条子贴出,倒也蛮有效力,却是有一天,张公权来访,一脚踏进了房间,因为是要好朋友,杜月笙不得不带病见客,从此以后,病中谢客的“规矩”为之破坏。
  1949、1950年间,在香港长住的杜月笙,虽然怕麻烦、怕纠缠,可是他那颗爱热闹的心,却并未因健康太差而予稍减,即令气喘咻咻,爬不起床,每天还是巴望着家人、亲友多走动,常来来。
  每天一早,多半是“小八股党”“硕果仅存”的老兄弟顾嘉棠头一个到,他是专程前来打一个转,问声月笙哥昨夜睡得好吗?今早可曾起床吃过药了?他风雨无阻,问过便走,有时他并不一定要见到月笙哥,等歇到了快吃中饭的时候,他如果没有应酬,这顿中饭便十有八九在杜家吃。杜月笙精神好,他便陪陪杜月笙,不然的话,就在外面饭厅陪陪杜公馆的熟朋友。顾嘉棠一生一世对共产绝无好感,上海解放以后,他一提起共产党便破口大骂。他说只要共产党在上海,他是宁可死在外头,也绝不回转去受罪的。
  跟杜月笙、顾嘉棠抱着同样坚决反共态度的是金廷荪,金廷荪这次逃难,逃得非常之彻底,全家大小,4儿4媳全部搬到了香港。他也是抱定主张,绝对不跟共产党打交道,殊不料他的夫人怀乡情切,不耐客居,也不晓得听了什么人的蛊惑挑唆,居然跟金三哥老夫妻俩意见分歧,各行其事。金老太太不顾一切地带了3个儿媳妇,4名女将由香港开回了上海滩,杜月笙、金廷荪、顾嘉棠一般老兄弟再三苦劝,劝不动这位金三嫂。照金三嫂的意见,她坚持要把4名儿媳一道带回去,幸好大少奶在香港医院中待产,总算免于同行,少受了一番波折与磨难。
  金三嫂带了3位少奶回上海,实使杜月笙、金廷荪担尽惊吓,大费手脚。因为金三嫂回上海后住在杀牛公司附近朱家木桥的金公馆,平安无事了一段时期。共产党展开了清算斗争和三反五反,朱家木桥一带每天都有满载死囚前往市郊处决的卡车开过,吓得金三嫂心惊肉跳,险乎得了神经病,金三嫂托人想办法打张路条,自己先逃回香港,留下3位少奶,而其中的四少奶正是杜月笙的次女杜美霞。
  杜月笙在香港想尽方法,要把他的二小姐救出来,起先杜月笙命他的次婿金元吉,写信到上海请杜美霞出来,后一再函电交驰,依然石沉大海杳无消息,最后则以杜月笙病危为词,拍发急电,杜二小姐才回香港。
  同时,杜月笙的二楼太太陈夫人,在杜月笙赴港之先曾经到过一次台湾,想在台定居。杜月笙抵港,她也由台来港打了一转,夫妻间话不投机,陈夫人便和维翰、维宁回了上海,而这趟回去后,竟始终没有回来了。
  在这一段时期,杜公馆人客虽少,饭厅里仍然每天中午准备两桌饭,一张圆台面一张四方桌,通常那张圆台面必定坐得满,圆台面坐不下了,再开方桌一席。
  经常来杜公馆吃中饭的,除了杜月笙的儿子、媳妇、女儿,女婿、顾嘉棠、金廷荪、王新衡,骆清华、沈楚宝等诸人之外,还有杜月笙的表弟朱文德,总管万墨林两位在香港经常不离杜月笙左右的哼哈二将,朱、万两人为了往来方便,都在坚尼地租了房子,而且和杜公馆近得很,等于隔壁。朱文德一家住在坚尼地10号,万墨林一家住6号。
第四部分自己顶住了中共的统战,朋友和秘书却跑了(1)
杜月笙抵香港不久,共产党方面立刻对他展开了统战工作,共产党争取杜月笙重回上海,除开他个人的声望及号召力量外,还有一层最重要的原因,是因为当时上海金融领袖、工商巨子莫不纷纷跟着杜月笙转移,他们挟巨资而抵香港,我党在港统战工作人员千方百计,一心一意促使那些金融工商巨子回上海去。
  但是,上海的金融工商巨子一向以杜月笙马首是瞻,言听计从,经过工作,也有相当一
部分人向往新生活而心存观望。这时,旅港金融工商界人约可分为三种,一种人抱定决心在香港地区另创事业或者静观待变。一种人已被中共统战政策打动,他们热烈地希望杜月笙能够带着他们回上海。一种人接受统战宣传后,模棱两可,迟疑不决,不过仍存一线之望,最好是杜月笙也回上海去。
  在我党的统战政策感召下,杜月笙的好朋友、上海金融工商巨头如王晓籁、刘鸿生、吴蕴初等人,都已打定主意向左转。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这些有心回上海的人出入杜月笙之门,拼命地劝杜月笙跟他们同回上海,王晓籁和刘鸿生两个更是无日无夜,舌蔽唇焦,声泪俱下地劝,不过,杜月笙始终立定脚跟,不为其所动。
  然而,有一日,台北一家素具权威的报纸登出了一篇各方重视轰动一时的社论,在这篇社论中出现了两个新名词,所谓“政治垃圾”与“经济蝗虫”。王晓籁、刘鸿生认为这是一个“劝杜月笙回上海”的好题目,他们拿了报纸轮番去见杜月笙,告诉杜月笙说,社论中所指的暗中操纵上海金融、物资的经济蝗虫,不正是暗指你杜月笙吗?台湾报纸差一点就要对你提名道姓了,尤其是那篇社论的结论,旨在“绝不容许政治垃圾、经济蝗虫”到台湾复兴根据地去掀风作浪,重施故技。在这种情形之下,你杜月笙难道还有到台湾去的可能?还不如“风风光光”地跟我们回大陆吧。
  劝说杜月笙的人越来越多,而且都是异口同声,众人一词,杜月笙剪下这篇社论来,叫他的秘书边读边为讲解,社论的措词确实过火,将“罪状”与“实际”对证,杜月笙三个字仿佛也是“呼之欲出”,于是杜月笙不由得大受刺激,他小心翼翼地将那张剪报折好,放在自己的马甲袋里。
  9月间,杜公馆又有一位常客常常进出。
  他就是曾经身为和谈5代表之一,被代总统李宗仁派到北平去跟毛泽东谈判的章士钊。章士钊随同和谈代表团在1949年4月1日飞北平,谈判28天不得要领,后留下来历时4月有余,他又接毛泽东之命前往香港。
  一日,杜月笙正在客室和章士钊扃室长谈。又来了一位好朋友,他就是江苏省党部主任委员、兼为立法委员的汪宝瑄,他是从广州来的。
  杜月笙听说汪宝瑄到访,非常高兴,他请章士钊到另外一间房里小坐稍候,一面起身迎迓汪宝瑄。汪宝瑄和章士钊打了个照面。这时杜月笙面容清癯,神情憔悴,但是一见汪宝瑄,情绪就显得相当的激动。杜月笙一伸手,从自己的中式马甲口袋里,掏出一份剪报,他摇头、叹息、苦笑,把那份剪报一直递到王宝瑄的手上。
  汪宝瑄一看,便知道是引起轩然大波的台北某报一篇社论中用上了“垃圾、蝗虫”二词,斥责“投奔自由者”,言下之意仿佛这般人还想到台湾来乌烟瘴气地搞垮台湾这一处反共的基地,因此讥讽这般人为“垃圾、蝗虫”。
  当时,汪宝瑄向杜月笙一笑,他开门见山地告诉杜月笙说:
  “杜先生,我正是为这件事到香港来,专程拜访你的。”
  激动之余,杜月笙极其罕见地向汪宝瑄发了一顿牢骚。他说:“我并非国民党员,而抗战、戡乱,一连两次为国民党牺牲一切,毅然赴港,用心无非是免为国民党的敌人所用,我这么做完全是本诸良心,既不求功,也并不是为了求什么显人表现,在这种情形之下台湾还有人认为我是‘政治垃圾、经济蝗虫’,讥笑讽刺,不留遗地,实在是令人伤心。”
  汪宝瑄立即向杜月笙表明来意,他说:“在广州因公稽留的洪兰友公,正是奉当局之命,便道赴港将对先生加以安慰,并且有所解释。”
  接着,汪宝瑄告诉杜月笙,洪兰友为这件事心中也很难过,始终不得安心。洪兰友托汪宝瑄转告杜月笙台湾的近况,蒋介石犹未复职,一切难免显得紊乱,某报的这篇社论大有亲痛仇快之意,令人一见而知撰稿人既幼稚且有偏见,因此,当局目前已在着手整顿。
  眼见杜月笙的情绪渐渐平静下来,汪宝瑄又说:
  “当局还有一封亲笔函,将由洪兰友公面交杜先生,信上所说的,和我刚才讲的意思差不多。”
  顿了一顿,杜月笙方始语重心长地回答:
  “宝瑄兄,你回台湾以后,务心请你代我杜某人转告台湾方面那许多党政负责朋友,我杜月笙是白相人出身,我不是国民党员,同时我也不懂三民主义,五权宪法。但是自从1927年起我追随国民党,往后的抗日、戡乱,甚至于将来反攻大陆,我一定还是跟着国民党走。”
  “这不但是因为我杜月笙一生不做半吊子的事,而且,我还有我一层最简单的道理,老实不客气说,现在跟国民党的人未见得满意,不过我们大家应该明白这一点,跟国民党纵使没有干饭吃,最低限度也有口稀饭喝,倘使去跟共产党呀,”他接着突然提高声音,极其轻蔑地说:“我敢于说将来连屎都没有得吃的!”
第四部分自己顶住了中共的统战,朋友和秘书却跑了(2)
汪宝瑄不但甚以为然,尤且衷心感佩杜月笙,他想到当许多国民党一手培育、造就、栽培的高级官僚,都在纷纷反戈投共的大混乱时期,杜月笙“忠贞不贰”,对自己的进退出处“大义凛然”,“晚节”不亏,杜月笙的作为,超过若干国民党高级干部,以此,他认为杜月笙的“忠党爱国”,反使国民党干部有所勉励。
  接下来,杜月笙又说:
  “宝瑄兄,这就是我的心意。无论如何,我还晓得个好歹香臭,所以,我绝不会跟共产党走。杜月笙一生一世,凡事都要做到言话一句,哪能这么一件大事反倒会破例?总而言之一句话,我杜月笙跟国民党算是跟定了,随便怎样也不会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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