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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秋那些事儿

_3 阿龙  (现代)
与戎狄不同,荆楚之文化虽与华夏文化迥异,但在名义上它也是周王室分封的诸侯国,只不过是打引号的诸侯国而已。
为什么这么说呢?这就得从头说起了。
原来,早在商朝的时候,岐周与荆楚都是商朝属下的小部族,也是共同对抗商朝的盟友。周族崛起代商后,楚君暂时接受了周的子爵封号,位居诸侯的最末一等,负责看守祭祀的燎火,地位十分之低下。然而此时楚国先辈们显示了惊人的开拓进取精神,他们“筚路蓝缕,以启山林”,很快就脱离于周体系外而开始吞食融合周边蛮族不断发展壮大,周室衰落后,楚国更是自称“我蛮夷也,不与中国之号谥。而王为加位,我自尊耳。”从而自立为王(公元前704年),与周天子分庭抗礼,役属群蛮,骎骎乎似有侵犯中国之势。时至今日,湖北人说话,在遇到不服气或不甘心时,还习惯说一句“老子就是不服周”,“不服周” 这个词,就源于此。
到了楚文王(公元前689年到公元前677年)时期,楚国羽翼渐丰,遂正式开始踏足中原,掀起了一连串的灭国狂潮。据《马王堆汉墓帛书》记载,楚国这时的政策是“兼人之国,修其国廓,处其廊庙,听其钟鼓,利其资财,妻其子女。”真的很黄很暴力。
据不完全统计,历春秋一世,楚灭国六十,超过灭国数排名二、三、四位的晋、齐、鲁三国的总和。光楚文王时期,楚就接连吞并了权国(今湖北当阳县西南)、邓国(今湖北襄樊北)、申国(今河南南阳)、息国(今河南息县)、贰国(今湖北应山县境)、轸国(今湖北应城县境),打败了随国(今湖北随县)、蔡国(今河南上蔡)、巴国(今四川重庆)、庸国(今湖北竹山)、绞国(今湖北郧县西北)、罗国(今湖北宜城县西)、郧国(今湖北沔阳县境)、州国(今湖北监利县东),并将这些部族与小国全部收作自己的小弟,从而形成了一个空前庞大的军事集团,其势力范围覆盖了整个湖北江汉平原,并一步步向中原推进,到了楚成王即位时(公元前671年),荆楚联盟的势力范围已经推进至河南境内的郑国地界,这里距离周之王都洛阳,只不过二百余里,华夏的危机,已经迫在眉睫!
可以想见,当诸夏之间内乱不止鸡飞狗跳的时候,猛抬头一看,却发现楚国这个地方千里,带甲十万的庞然大物已跃马挑枪在眼前,直逼天子脚下,这其间的心旌震荡,实在难以言述。
另外,与野蛮落后且无严密政治组织与领土野心的戎狄不同,荆楚民族拥有着极度发达的文明与国家机器,不管是政治、军事、文化,还是生产力水平,它都不比诸夏差多少。可以说,楚国完全拥有统一天下的野心与实力。如果中原各国还像从前那样一盘散沙甚至互相攻伐的话,华夏实在危险之至。
我们都知道,荆楚最后没能统一天下,反而被华夏给同化融合了。但是,如果没有齐桓公以及后来的晋文公,谁融合谁还不一定呢!
所以,无论齐桓公内心有多么的不情愿,身为华夏联盟的盟主与霸主,他必须带领大家去阻止强楚对中原的疯狂入侵,这是他的责任,也是诸夏的当务之急。
第二章 —幽之盟(10)
现在,中原最危险的两个国家,是蔡国(周文王子叔度始封)和郑国(宣王弟桓公友始封)。这两个国家都是周王室的直系宗亲,地位非常重要,但又都临近楚国,经常受到楚国的侵扰,他们一旦坚持不住被楚国征服,楚国的气焰将更为嚣张,华夏各国的抗楚信心也将受到极大的打击。
所以,齐楚争霸,关键的关键,就在蔡与郑。
楚国对郑国的侵伐开始于齐桓公八年(公元前678年),当时齐桓公因为郑国侵宋的原因也在对郑用兵,当知晓楚国也在攻打郑国后,齐桓公及时调整战略,与郑讲和,楚文王知难而退。
接着,在齐桓公二十年(公元前666年)秋,楚国令尹(掌握楚国军政大权的最高官职,相当于宰相)子元带领战车六百乘,大举侵郑,齐宋联军赶紧救援,楚军连夜遁走。
四年后(公元前662年),楚成王又率军攻入郑国,齐桓公与宋桓公联手,再次拯救了郑国。
齐桓公二十七年(公元前659年)秋,楚国人贼心不死,再次进攻郑国。齐桓公于是在荦地(今河南淮阳县西北)这个地方与鲁、宋、郑、邾等国举行了一次大型盟会,谋划对付楚国的大计。这也就是齐桓公“九合诸侯”的第四合———荦之盟。
第二年秋,比郑国还靠近楚国的两个嬴姓(虞舜之臣伯益之后)子爵小国江国(今河南正阳南)和黄国(今河南潢川)主动来找齐桓公,要求加入华夏联盟,这是因为楚国经常欺负他们,他们不堪忍受,故遣使来寻求齐国的保护。
远人来归,这是大好事儿啊,齐桓公当然答应。然而管仲却对此表示反对:“江、黄远齐而近楚。楚,为利之国也。若伐而不能救,则无以宗诸侯矣。”他认为江黄二国与郑国不同,江黄的实力太弱,又太靠近楚国,很容易被楚国吞并,如果我们当了他们的保护人却没来得及救他们,这对齐国的霸业有大害,所以千万不能接纳此二国。
可是,齐桓公终究没有听管仲的,他认为争取楚国的周边邻国,可以孤立楚国,并能为军事打击楚国做准备,他看不出这样做会有什么问题。
于是,齐桓公与宋、江、黄三国在贯地(宋邑,今山东曹县南十里)与阳谷(今山东阳谷县)接连举行了两次盟会,正式成为江黄二国的保护人与带头大哥。
齐桓公错了,大错特错,他第一错就错在太低估了楚国的野心,他以为举行几次盟会,拉拢几个小国楚国就会收手了?怎么可能呢?就在齐桓公忙活开会的时候,楚国又是连续两次攻入郑国,屡败郑军,并将郑国大夫聃伯俘虏,郑文公(郑厉公之子)支撑不住,差点就向楚国投降。
齐桓公错了,大错特错,他第二错就错在太高估了江黄二国的抵抗力,九年后,楚国伐江灭黄,齐国路远不能救,大失人心,霸业从此衰落。这是后话。
至于蔡国,楚国对它的侵伐开始于齐桓公二年(公元前684年),也就是齐鲁发生长勺之战的那一年,这一战,楚文王大败蔡军,并将蔡哀侯俘虏,改立哀侯之子肸为蔡缪侯。
蔡哀侯最终孤独地客死在了楚国。
四年后(公元前680年),也就是齐桓公“甄之盟”齐国始霸的前一年,楚文王借为宠妃息妫复仇,再次率军攻入蔡国,痛扁了小蔡一番。
没办法,蔡国就如它的名字般,太菜了,楚国揍它,就跟砍瓜切菜那般容易。
事情过后,蔡缪侯也知道自己菜得很离谱,于是将自己最宠爱的最小的妹妹蔡姬嫁给了齐桓公为三夫人,以结好齐国,寻求强援。
第二章 —幽之盟(11)
齐桓公的“野蛮女友”
楚国连年北侵,中原诸侯不堪其苦,水深火热。据《管子》一书记载,当时,郑蔡二国城池崩毁,屋宇遭焚,百姓家破人亡,流离失所;楚国还阻塞河水,淹没宋国四百里良田,以至宋民无以为生,冻死饿死无数。他们之所以到现在还没有投降,只因为齐桓公,那是他们最后的一缕希望。
正如《公羊传·僖公四年(公元前656年)》所言:南北两方面的戎狄蛮夷等异族交相入侵,中国虽还不曾断绝,但已宛如丝线(南夷与北狄交,中国不绝若线)。
看来,齐桓公必须与楚国来场硬仗,与楚成王来场男人与男人之间的对决了,因为它不仅关系到齐国霸业的成败,而且关系着整个华夏民族的生死存亡。
这便是历史赋予齐桓公的伟大使命。
面对历史的重托,齐桓公毫不犹豫地站出来接受了这个使命,只不过完成的过程有些搞笑,他竟然在这里将一部气势恢弘的史诗长剧,完全演绎成了一出轻松诙谐的八卦喜剧。我只能说,齐桓公,你是一个演员,出色的喜剧演员。
事情的起因是这样的:前面我们说过,蔡缪侯把自己的妹妹蔡姬嫁给了齐桓公,这当然是一场政治婚姻,但政治婚姻未必就代表没有任何的男女感情,特别是对于齐桓公这样的*种子来说,他的一颗色心永远不老。
齐桓公生命中的女人里,正妻王姬,端庄贤惠,不苟言笑,有点像金庸笔下的木婉清,美则美矣,却不免有些冷冰冰,齐桓公对她的感情属于敬爱;另外还有个许穆夫人,美貌与智慧并具,有点像金庸笔下的王语嫣,可惜她与齐桓公有缘无分,只能下辈子再结连理了;唯有这个蔡姬,天真烂漫,活泼可爱,有点像金庸笔下的钟灵,齐桓公这个老段誉,于是把一腔的博爱,分了大半给蔡姬这个小美眉,经常带着她四处游玩。
有一次,齐桓公见天光明媚春色无边,于是老夫聊发少年狂,带着蔡姬去园子里划船。
让我们荡起双桨,小船儿推开波浪……湖光山色携手泛舟,这本是一件浪漫之极的美事,然而蔡姬毕竟是个小女孩儿心性,她玩得兴起,竟开始朝齐桓公身上泼水,桓公笑着回敬几下,两人便宛如初恋的少男少女般,嘻嘻哈哈地打闹起来,直把肉麻当有趣。
岸边的随从们一个劲地摇头,这世上恐怕只有蔡姬一个人敢朝桓公这个中原最有权势的男人身上泼水了。老天保佑,可千万别闹出什么事儿来。
好死不死,这还真的出事儿了。
原来,蔡姬的玩兴大爆发了,她嫌泼水还不过瘾,竟开始大力摇晃小舟,要跟齐桓公玩那游乐场里海盗船的游戏。
主意不错,可惜齐桓公消受不起,他可不再是从前那个动不动就深入险境追敌千里的热血青年了,他老了,脆弱的小心脏可受不了这样激烈的刺激。蔡姬玩儿过了。
“小姑奶奶,别玩了,这一点儿都不好玩。乖,宝贝,住手,住手好不好?”齐桓公紧紧抓住船沿,可怜巴巴地求饶。
原来威风八面的一代霸主也有求饶的时候,这很可爱,也很可笑。特别是齐桓公那吓得发白的老脸,以及那哀怨迷离的眼神,简直让小蔡姬乐坏了,于是她不仅没收手,反而笑得花枝乱颤,摇得更加起劲。她这完全叫做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老公的痛苦与狼狈上。
“快他妈的别摇了,你想谋杀亲夫啊!”齐桓公情急之下,破口大骂。
第二章 —幽之盟(12)
蔡姬使小性子,撒娇发嗲,嬉戏顽皮,逗弄老公于游船之上,这画面想来本也挺可爱的,然而岁月不饶人,性命攸关,齐桓公哪里还有与小美眉在一起大肆疯闹的本钱,所以请不要责怪他这个不解风情的老男人。
小蔡美眉见事情大条了,这才害怕起来,慌忙把船划到岸边。齐桓公上岸后,只觉五脏离位,胸口阵阵波涛汹涌,哇的一声,狂吐不止。
看来,老夫少妻还是很难和谐相处的啊,这年龄有代沟不是?
就这样,蔡姬忽视游玩安全、任性调皮捣蛋罪名成立,齐桓公于是把她赶回了娘家蔡国,让她闭门思过,好好认识一下自己的错误,以观后效。
一切都是为了暂时摆脱这个甜蜜的烦恼。其实齐桓公内心还是蛮不舍得蔡姬的,所以并没有跟她办离婚手续,顶天也就是小两口赌气闹分居而已。他这么做,也是为了等待小蔡美眉长大,等她变成熟些,两人再交往吧!
齐桓公另外还有一层意思,就是想让蔡缪侯好好教育一下他这个妹妹,教育好了再送回来。所谓子不教父之过,而蔡姬的父亲蔡哀侯早死,这个教育不当的责任,理应由蔡缪侯这个哥哥来负。
然而,齐桓公错了。蔡缪侯根本就不想负这个责任,反而把一切过错,全部推到了齐桓公头上。他看着哭哭啼啼日日夜夜泪水洗脸的小妹,心里气坏了:“你齐小白也忒不厚道了,一丁点儿小毛病而已,又不是不能用,咋能说退货就退货呢?”又安慰蔡姬:“小妹,甭哭,你长得人见人爱花见花开,比谁不漂亮,就算二手也是个抢手货,他齐小白不要,哼!别人抢着要呢!”
于是,蔡缪侯也没多想,就把蔡姬给改嫁了,果然是有人抢着要,蔡侯挑了个最帅最年轻的新妹夫,气死齐桓公!具体嫁给谁,史书没有记载,八卦的《东周列国志》里写是楚成王,估计不太可信,否则蔡缪侯未免也太超过了。
齐桓公果然气得要死,蔡缪侯大大伤害了他那一点儿也不纯洁不幼小的心灵,然而再气也没有用了,木已成舟,这段伤感的爱情已然逝去,他与蔡姬今生再也无缘了。齐桓公后悔莫及。
这事儿其实也不能怪蔡缪侯,长兄一般都是最疼小妹的,现在小妹因为一点点小错误被老公欺负,还被赶回了娘家,蔡缪侯顿时感觉齐桓公看不起他这个小小的蔡国,他受不了这个刺激,丢不起这个面子,他内心的痛苦与愤懑,其实一点儿不比他妹妹少。
事情发展到目前为止,都是一些家务琐事,无非夫妻吵架闹离婚而已,当事人们虽然很痛苦,但似乎也掀不起啥大波澜来,毕竟大家都是成熟的国君,不可能因为一个女人而大动干戈。这事儿要是放到现在,也最多告蔡姬一个重婚罪,其他又能怎样?
但是齐桓公在这里突然来了个演技大爆发,他还真的因为这点小事“怒而兴师”了,一向冷静从不感情用事的管仲居然也表示坚决支持,整个天下顿时为之大跌眼镜。
齐桓公三十年(公元前656年),也就是齐桓公帽子变绿的第二年春天,齐桓公率领齐、鲁、宋、陈、卫、郑、许、曹八国联军浩浩荡荡地攻入蔡国,蔡缪侯傻了,他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解决一件家务事,对付一个小蔡国,齐桓公用得着把中原八大国当家的全招呼来吗?太小题大做了吧!
俗话说杀鸡焉用牛刀,这可好,齐桓公为杀一只小鸡,居然用起了核武器。蔡缪侯真不知道是齐桓公疯了,还是天下诸侯全部集体发疯了。
第二章 —幽之盟(13)
于是,蔡缪侯很快做出了一个最英明的决定,投降。这仗根本不用打,八个揍一个,他半点赢面都没有!
齐桓公看着垂头丧气的阶下囚蔡缪侯,笑道:“君以为寡人集天下之兵,千里远征而伐人国,竟只为寝席之戏乎?”
“难道不是吗?”
“哈哈哈,当年仲父与曹沫差点害了寡人的性命,寡人都没有追究,与你这一点小纠纷,又算什么?”
包括蔡缪侯在内,所有诸侯都傻了。大哥你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小弟们很迷茫啊!
于是大家齐声道:“请伟大领袖齐侯伯主指引我们方向!”
齐桓公面色严肃地点了点头,上前几步,振臂高呼道:“诸位,今日天下诸侯毕集于蔡,目的只有一个,即上承天子之命,举兵踏平荆蛮!”
管仲在旁道:“没错,我们攻蔡,只是一个幌子而已,其真实意图是为了迷惑楚国,攻其不备,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诸侯们闻言全体震惊!原来不经意间,齐桓公竟下了如此大的一盘棋,佩服佩服!
“踏平荆蛮!踏平荆蛮!”诸侯们热血沸腾。
齐桓公也很激动,他与管仲处心积虑二十余年,经营出如此大的一个局面,为的就是此一战定乾坤!
于是,包括蔡国在内,华夏九大诸侯联军集结完毕,然后顺势南下百余里,猝然攻入楚国北部边境,夺得楚边境城邑召陵(今河南偃城附近,千年后岳飞曾在这儿大战金兀术,打得蛮夷落花流水)。
这是华夏民族第一次全体动员对抗外虏,总计出动了九国军队,可谓规模空前,史无前例,再加上进军神速,攻其不备,无论从哪方面看,楚国这次恐怕都凶多吉少了。然而,事情的发展再次让天下大跌眼镜,楚国人似乎有预言神力般,在诸侯联军刚攻下召陵后,就奇迹般地组织了一支大军迅速北进,与诸侯军针锋相对,接着,一名楚国使者来到联军大营,要求面见齐桓公,开展军事谈判。
这就奇怪了,齐桓公以伐蔡为名,极妙地掩盖了千里行军伐楚的真实意图,可谓机关算尽太聪明,楚国人是如何预知这个秘密情报的,难道他们真的是神仙不成?
小生通读《左传》,终于发现了其中的蛛丝马迹。原来在《左传·僖公二年(公元前658年)》中有这么一段记载:“齐寺人貂始漏师于多鱼。”
看来,早在两年前,齐国就有一个叫“貂”(又名竖貂,“竖”意为未成年)的“寺人”(即太监)在多鱼这个地方(今河南虞城县界)开始出卖齐国的军事机密了。或许,正是因为这个内鬼的通风报信,楚国人才能反应如此迅捷,将齐桓公的全盘计划打乱。
竖貂,好你个阉竖,你可真成,两千多年前就会玩儿无间道了!
关于这个死太监,他后面还有很重的戏份儿,且不提。我们先回过头来,讲讲这场意料之外的齐楚谈判。
楚使代表楚成王说:“君处北海,寡人处南海,唯是风马牛不相及也。不虞君之涉吾地也,何故?”(成语“风马牛不相及”源出于此)
此言一出,诸侯们强忍笑意半分钟,最后终于忍不住,全体爆笑起来。
原来,这句话里面的“风”,不是刮风的风,而是男女或公母之间的一种动物本能活动,文雅一点儿说,就是*、*、make love。
比如,古人情绪十分激动或想骂人的时候,经常脱口而出一句话“大风!”意思不是刮大风,而是我们现代人常说的那句国骂:“我靠!”
第二章 —幽之盟(14)
所以,这句话的意思是:咱们齐楚二国,一个在北海边儿,一个在南海边儿,八竿子打不着之程度,就如同贵国的马想跟我国的牛*一样,恐怕“鞭”长莫及吧!而您老人家却千里迢迢带着这么一大帮人开着战车跑到我们的地盘上来,什么意思啊这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在如此严肃的外交场合里说出如此粗俗搞笑之语,楚国人实在太有才了,简直低级趣味得可爱。
如此邪门儿的外交使臣,齐桓公闻所未闻,他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应对,只得愣在当场。好在管仲反应快,他及时救火道:“昔召康公命我先君大公曰:‘五候九伯(即五服之侯,九州之伯),汝实征之,以夹辅周室。’赐我先君履:东至于海,西至于河,南至于穆陵,北至于无隶。尔贡包茅不入,王祭不共,无以缩酒,寡人是征;昭王南征而不复,寡人是问。”
原来早在周初,周王室就赋予了齐国先君姜太公代天子征伐无道诸侯的特权,规定:东至大海,西至黄河,南至楚国的穆棱关(位于今湖北麻城县),北至无隶(即前面提到的孤竹国),全都是齐国“多管闲事儿”的范围。所以,齐桓公是有征伐楚国的“尚方宝剑”的。只要楚国有罪,齐桓公就有权力打。
那么楚国有什么罪呢?首先,不给天子进贡“包矛”。
所谓“包矛”,就是楚国的著名土特产“菁茅”,用于在祭祀中“缩酒”,也就是用成束的茅草来过滤酒中的糟粕,以提高酒精的纯度,使之成为可以飨神的清酒。在今天湖北的某些苗寨,以及受中国文化影响极深的韩国,仍然有这种遗俗存在。
一直以来,周天子举行的大型祭祀活动,都依赖楚国进贡的包矛才能进行。现在楚国自恃强大,已经很久没向王室进贡了,这罪名还不该打吗?
管仲给楚国安上的第二条罪名,叫做“昭王南征而不复。”这件事儿发生在周武王的曾孙周昭王时期,当年(约公元前985年),周昭王率领六师南伐荆楚,前后用兵三年,回程时不知怎地船翻了溺死在汉水里,管仲有理由怀疑这是楚国人干的,所以借此兴师问罪。其实具体凶犯是谁,《左传》《史记》都没有记载,只有不太可靠的史料《帝王世纪》称是当地船夫刁民使坏,像黄药师那样用胶水粘船,结果胶水融化,六师尽殁。
前面管仲说得都很对,但是最后昭王这一点,就有点牵强了。首先,昭王南征不返,是西周第一大无头公案,到底是交通事故还是蓄意杀人现在谁也搞不清楚,管仲根本就没有足够的证据证明它跟楚国人有关;再说了,这件案子已经过去好几百年了,属于陈年老皇历,早已过了“刑法追诉期”。他老周家早都不追究了,这会儿你却来拿它来说事,是不是太晚太扯了一点儿!
其实,管仲应该拿僭称王号、无故侵伐中原诸侯一事来问罪于楚国才对,这样楚使根本没办法反驳,然而管仲最后却退缩却避重就轻了,这真的很奇怪。
我猜,管仲之所以没有这么说,恐怕还是在畏惧强楚的军事实力而寻求妥协。其实自始至终,齐国都没有与荆楚军事联盟拼力一战的勇气,毕竟,在当时人的地理概念中,这就差不多相当于爆发“世界大战”了,他们没法儿不慎之又慎。
在这一点上,齐桓公与管仲真的显得很不爷们儿,还是后来的晋国人够胆略。
第二章 —幽之盟(15)
当然,如果竖貂事前没有泄露军情,联军的闪击战略得以顺利实施,恐怕历史的发展就不是后来这个样子了,唉,可惜啊,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粥!
果然,管仲一露怯,楚使就看出来了,他哈哈大笑道:“贡之不入,寡君之罪也,敢不共给?昭王不复,君其问诸水滨。”
之前没有进贡茅草,那是我们的错,以后补上不就得了,诈唬啥呀!至于昭王那件糊涂官司,你最好去问问河伯水神,他们比较了解情况。几百年前的陈芝麻烂谷子事儿了,你现在跑来问我,鬼知道他当时是怎么掉下去的撒,反正不是我推的!
真是一个有才的楚使啊,三两下把底气不足的管仲搞了个灰头土脸。要说论论经济才能治国才能,一百个楚使也比不过管仲,但耍嘴皮子的功夫,管仲就不行了,他被楚使妙语憋得满脸通红,半天说不出话来,于是这一场军事交锋前的外交斗争,以楚国大胜而告终。
谈不拢就打!齐桓公寄希望于在战场上找回面子,于是,诸侯大军立刻开拔,进至陉地(今河南漯河市东),陈师列阵,颇显嚣张。楚王却毫不畏惧,立刻派大将屈完(屈原的祖先)迎击,联军转身又退回了召陵。
瞧瞧,又露怯了。看来齐桓公与管仲都不是打仗的料,对付对付山戎等小角色还行,一旦碰上楚国这样的强梁,马上就心虚了。
舌战召陵
齐桓公见楚军态势强横,自己在军事上肯定讨不着啥实质性的便宜了,于是决定跟楚国讲和,当然,和也要讲策略,不能丢人地和、露怯地和,而要体面地和、符合霸主身份地和。
怎么办呢?齐桓公想了个主意,他特意举行了一个盛大的阅兵式,然后把屈完请了过来,想用联军盛大的军容来吓唬吓唬屈完,让他来主动求和,那么自己就倍儿有面子了。
对于齐桓公的邀约,屈完没有拒绝,不但没拒绝,而且就一个人这么大大咧咧地来了。人家有底气啊。再说了,对付像齐桓公这样死好面子的家伙,根本就不需要多加防备。
屈完很快就发现,自己的确不虚此行,可以说是大开眼界。
盛大的阅兵式上,各国的军队穿着各色服饰,举着各色旗帜各种兵器,在主席台前雄赳赳气昂昂地依次走过,并操着各地方言大喊口号,气势震天,要多唬人有多唬人。
此次阅兵式,检阅出动的各国部队之多,史所罕见,恐怕也只有当年的武王牧誓可以与之媲美,齐桓公自觉霸业鼎盛,顿感意气风发,他不住微笑地朝台下挥手道:“同志们好,同志们辛苦了。”
各国士卒们齐声大喊:“伯主更辛苦,为天子服务!”
齐桓公看了看旁边的屈完,放声大笑。
小样儿,可真够得瑟的!
检阅完毕,齐桓公不无得意地对屈完说道:“以此众战,谁能御之;以此攻城,何城不克?”瞧瞧这排场,多威武多雄壮,你们楚国能比吗?吓都吓死你!
若是换作一般人,当然会被诸侯联军的军威给震住,但屈完可不是个一般人。还是那句话,人家有底气:诸侯联军人多势众,但我们楚军也不是吃软饭的,东风吹战鼓擂这个世界谁怕谁,你会吹牛皮,难道我就不会吗?
于是屈完躬身一礼,不卑不亢地说道:“君若以德绥诸侯,谁敢不服?君若以力,楚国方城以为城,汉水以为池;君虽百万之众,无所用之。”
所谓方城,就是楚国占有南阳盆地之后,为了抵御当地的戎患而在此地修筑的一座东、北、西三面有规则方形的长城。据专家考证,春秋时期楚国的方城是从今河南鲁山西南鲁阳关起,向东再折向东南,利用山岭、河堤和筑墙,将列城连接成矩形的军事防御体系。
第二章 —幽之盟(16)
屈完的态度很清楚:你是要以德服人,还是以力服人呢?你要以力服人,我们楚国金城汤池,你力气再大,搬得动吗?不然试试?
一个说自己的军队多少城池都能攻破,一个说自己的城池多少军队都攻不破,这岂不是“矛盾相争”寓言的翻版吗?这一南一北两个老小孩,果然很能吵,他们不是来打仗的,绝对是来吵架比口才的。
屈完毫不示弱,齐桓公也拿他没办法,他从中又听出楚国在军事上准备得十分充分,自己之前的战略预估并没有错,看来如今之计,还是以和为贵吧,毕竟战争不过是政治的延续,拼个鱼死网破也非齐桓公所愿,最好的结局是不战而屈人之兵,只要对方认个错就行了。
这便是齐国称霸的主体战略思想,只要能用政治、经济或外交手段解决的,齐桓公从不轻易动武。
于是,齐桓公话锋一转,笑道:“岂不榖(侯、王自称孤、寡、不榖)是为?先君之好是继。与不榖同好,何如?”
这句话比较难,翻译成现代文后大意是:诸侯们不远千里跑到贵国,难道是为了我一个人而来的吗?不是。他们是为了我们这些国家的传统友谊而来的。你看,不如我们两国也建立这种友好关系如何?大家不要打呀杀呀的,应该做好朋友。
齐桓公已经抛过了橄榄枝,就看屈完怎么表示了。
屈完当然配合演出,于是他突然放低了口气,毕恭毕敬地说道:“君惠薂(音晓,求也)福于鄙邑之社稷,辱收寡君于同盟,此正寡君之愿也。”
意思是:君侯满腔热诚惠临鄙国,安抚我君,这正是我君的福分。
厉害厉害,果然是“惟楚有材”。如此外交辞令,端的是精妙之极;屈完能硬能软,端的是位外交大才。
看来,楚国方面也是想和的。楚王给屈完的态度很明确:如果齐桓公想打,楚国也不怕他;如果齐桓公并没有非打不可的意思,那么还是尽量不要和他起冲突,毕竟对方有八国联军,气势汹汹牛气哄哄的,楚国还真惹不太起。
既然双方都有息事宁人的意思,那事情就好办了。
于是,一切情节便按既定的剧本展开了。屈完与各诸侯订立盟约,这也就是齐桓公九合诸侯的第五合———召陵之盟。盟约的主要内容,无非是楚国表示认错,承诺以后按时向周天子纳贡,双方从此和睦相处,不要战争要和平,不要大炮要鲜花,握握手啊敬个礼,我们都是好朋友。
战云密布的召陵天空,顷刻间云开雾散,双方各自退兵。齐桓公基本达成了自己的政治目的,高高兴兴准备回国,此行虽颇多波折,但总算有了个还算完满的大结局。当然,仗最终没打成,整日里只跟楚国人唇枪舌剑了,齐桓公只当自己过了一个十分有趣的军事夏令营。
不过我们都知道,盟约这种东西,在国家实利面前,通常只是一纸空文而已。楚国不过在齐桓公的军事压力下暂时屈服,它的既定军国主义道路是不会动摇分毫的。果然,楚成王只安生了一年,就又蠢蠢欲动了。公元前655年,楚国灭弦(今河南息县南);次年,楚国伐许,许国国君许僖公(许穆公已在伐楚期间病逝)两手反绑,嘴里衔着璧玉(死者才含玉),大夫穿着孝服,士抬着棺材,前来请罪,楚王见他可怜,这才放过了他;公元前649年,楚国灭黄(今河南潢川);公元前645年,楚国伐徐(今安徽泗县西);次年,楚国又灭亡了英国(今安徽金寨县)。这全都是属于齐桓公在位期间,但他却始终不敢与楚拼力一战。
第二章 —幽之盟(17)
在楚成王看来,他不进犯中原攻打郑、宋,转而只吞并些东南淮泗小国,已经算是很给齐桓公面子了!
据《管子》一书记载,齐国无奈之下,也对楚国发动过贸易战,不过好像成效不大,楚国毕竟是一个强大的军国主义国家,没粮食完全可以去抢嘛,不然上山打猎下水捞鱼也都可以,楚地大物博资源丰富,基础毕竟雄厚。
所以说,召陵之盟,其意义远大于效果,楚国半根毫毛都没有损伤,一切只是一场政治妥协而已,齐桓公以放弃淮泗平原近楚小国的利益,换取了中原诸侯的暂时安全。这是苟且求安,也是养虎遗患。用厚黑达人李宗吾的话说,齐桓公是锯掉了外面的箭杆,但箭头还留在病人的身体里面,随时都有可能发作。
其实,从屈完“方城以为城,汉水以为池”的话来看,楚国的战略方针是“据险自守”,对此诸侯联军似乎是求战不易,攻坚难克,进退两难,只有定盟一途可选。但是如果齐桓公勇气足够的话,应该还是可以凭借联军的优势兵力,攻打楚国深入中原的军事据点,迫楚救援,然后再以逸待劳给其以沉重打击,毕其功于一役,日后就没有那么多的麻烦了。从这一方面来看,不能不说这是齐桓公战略上的重大失策。
但不管怎么说,齐桓公暂时遏制住了楚国北侵的强劲势头,为之后晋文公大挫楚军争取了宝贵的时间,这对华夏民族来说,贡献还是非常巨大的。
潜伏的危机
齐桓公领队八国诸侯“旅游团”长途跋涉去楚国转了一圈儿,饱览沿途大好河山,“游客们”玩得都很开心,现在终于要打道回府了,这时却出了点儿小麻烦。
本来吧,诸侯间每逢聚会,路费都是各自负担,齐桓公给报销一部分,这规矩挺好。然而这一次来得人太多,在楚地又耽搁得太久,带来的粮食都吃得差不多了,于是个别家境不富裕的同志就打起了小算盘。
陈国大夫辕涛涂心想:联军打道回府,必定要经过陈、郑二国,数万大军的供应吃住,那可不是一笔小开支,万一这些家伙吃了不给钱要我们请客就糟了,再说大军过境它也扰民哪!不行,我得想个办法躲开这件苦差事,替国家也替百姓省着点儿。
于是辕涛涂便去找齐桓公,劝他绕道往东从海边走,说是这样可以向沿途的东夷小国炫耀武力,显显齐桓公霸主的威风,或者干脆打两仗,顺手把东夷征服,这功业就大了去了!
齐桓公一听这主意不错,立马就批准了该项军事计划。
事情发展到这里,一切都很顺利,可惜辕涛涂遇人不淑,他竟把自己的心思全盘透露给了一个两面三刀的小人。
这个小人就是郑国大夫申侯。申侯在辕涛涂面前大赞他的计划好,符合郑、陈两国利益,一转身却又去找齐桓公打小报告了,说什么大军师老疲敝,再绕远去攻伐东夷,打输了怎么办?不如还是按照原定计划从郑陈二国走,这样既安全又稳妥,一路还有人免费招待,多好!
申侯又表示郑国非常乐意招待各国的领导同志,尤其是我们的伟大领袖齐侯伯主同志,这是郑国君臣百姓梦寐以求的最大荣幸。
齐桓公马上明白了,申侯才是真的为诸侯联军着想,辕涛涂却原来是为自己陈国打着小算盘,根本没有把他这个诸侯盟主放在心上。于是齐桓公又开心又生气,开心地立马命令郑文公将郑国仅次于国都的重要城邑虎牢(今河南巩县东虎牢关)封赏给申侯,生气地即刻将辕涛涂捉拿归案,罪名很简单,对盟主不忠。
第二章 —幽之盟(18)
这还不算完,齐桓公余怒未消,是年秋,又纠结了江黄二国,侵入陈国。理由也很简单,陈国对齐国不忠。
是年冬,陈国投降,在承认错误并交出大量战争赔款后,这才将辕涂涛赎回。
齐桓公这件事儿,做得忒不厚道了!辕涂涛之举,虽有损于联军利益,但毕竟是一腔爱国爱民之心,其情可悯,其罪当赦,陈国的君臣百姓更是无辜之极。另外齐桓公慷他人之慨,擅自做主将人家郑国的城池封赏给申侯,这也很是得罪人。且不说申侯人品如何,齐桓公这样随意干涉别国内政就是不对的。
所以《春秋》一书在叙及此事的时候,不称齐桓公为“齐侯”,而称之为“齐人”,一字之差,微言大义,孔子的态度耐人寻味。而《公羊传》直接就说诸侯联军纪律不太好,所以陈人不愿假道,而齐桓公不但不整顿纪律,反而执人大夫,这不是一个霸主该有的行为。
我只能说,齐桓公的确有点老糊涂了,他这样做不仅让诸侯寒心,而且让陈国从此倒向了齐国的对立面楚国,这可真是糟糕透了!在我们通常的印象中,齐国的霸业是在管仲死后瞬间崩塌的,其实事实并非如此,早在此前十余年,一切就已埋下了伏笔。
公元前656年,真是一个多事之秋,这一年齐桓公为自己的霸业种下了危机,晋公子重耳(也就是日后的霸主晋文公)则因为晋国内乱开始了流亡,在此前三年,另一位日后的霸主秦穆公(伯爵)即位,在此后五年,又一位不久后的霸主宋襄公即位,历史的焦点开始悄然西移。
然而这一些,齐桓公并不知道,他仍在为自己霸业鼎盛而沾沾自喜。第二年,齐桓公又在首止(卫邑,近于郑,今河南省雎县东南)这个地方召集了鲁僖公、宋桓公、陈宣公、卫文公、郑文公、许僖公、曹昭公等诸侯举行了一次八国峰会,周惠王之太子郑列席会议。这也就是齐桓公九合诸侯的第六合———首止之盟。
为什么太子爷也赏脸来了?原来,齐桓公发现周惠王在老婆惠后的枕边风吹拂之下,想废长立幼,废掉太子郑,改立小儿子王子带为储君,这可不好,齐桓公觉得自己有必要去管一管。
这算不算多管闲事儿呢?齐桓公可不这么认为。从辈分上算,齐桓公是周庄王的女婿,周惠王是周庄王的孙子,所以齐桓公乃是周惠王的舅舅,舅舅管外甥,有何不可?再说了,他还是霸主呢?霸主就是负责维持天下秩序的,包括他名义上的主子周天子在内。其实说到底,齐桓公的“尊王”只是扯了虎皮做大旗,借这个幌子为自己的霸业服务而已。要他真的唯周天子马首是瞻,那是不可能的,也是不现实的。周室已衰这是定局,谁都扭转不了。
“废长立幼,这可是违背了老祖宗的制度的,这样不好!”齐桓公在首止国际会议上说。
太子郑带头鼓掌,其他诸侯也跟着鼓掌,心里头却在嘀咕:“好像你齐小白也不是嫡长子吧!”
诸侯中间的郑文公尤其犯嘀咕,当年,他的父亲郑厉公有拥立周惠王之功,两家关系密切,他非常看不惯齐桓公多管周惠王家闲事儿。再加上去年伐楚的时候,齐桓公强迫自己将虎牢封赏给申侯,这也让他非常不爽。
多少年来,郑文公从来就没有彻底服过齐桓公,其他诸侯动不动就去齐国朝见,郑文公一次也没去过。
开会间隙,郑文公突然被一个人叫去密谈了,谁?周天子的上卿宰孔。
第二章 —幽之盟(19)
宰孔正是周惠王派来的,他的任务就是策动郑文公叛齐联楚,以共同对付齐桓公。
傻子都看出来了,齐桓公所谓尊王,其实只是尊他自己而已。周惠王不甘受制于人,所以决意反击。
郑文公这会本来就开得很郁闷,又见周天子也讨厌齐桓公,顿时被阳光给灿烂了,于是他半途开溜,来了个不辞而别。
继陈国叛齐后,郑国也反水了,他们都加入了南蛮楚国的阵营,后者还是华夏领袖周天子暗中授意的,真他妈的荒天下之大谬!
史书记载,在这一年秋九月,很多地方发生了日食,连老天爷都觉得荒谬。
齐桓公于是愤怒了,第二年(公元前654年),他率领诸侯攻打郑国进行报复,郑国向新主子楚国求援,楚国不敢与诸侯联军正面交锋,竟转而去攻打许国,来了个“围魏救赵”。
齐桓公有点手忙脚乱了,他赶紧带着大家又去救许,楚王祸害了许国一番,便在诸侯联军到达前撤回了楚国。许僖公觉得自己左摇右晃实在不是个事儿,于是干脆彻底倒向了楚国的怀抱。许近楚而远齐,指望诸侯次次及时来救,太难了。
若是有选择,谁愿不顾华夷之辨而屈从荆蛮,但是没办法,一个蕞儿小邦,想要在大国争霸间苟延图存,还是那句话,太难了。
接连被荆蛮耍弄,齐桓公很愤怒也很无奈。借势伐楚吧,没有必胜的把握;就此退兵吧,又很没面子。他最后决定掉过头再去一门心思攻打郑国,其他什么事儿都不管,一直打到郑文公服为止。这次楚国摄于齐桓公豁出去的劲头,没再敢出兵捣乱了。
少了楚国这座大靠山,郑文公当然抵挡不住诸侯联军的进攻,于是他一刀把亲齐派领袖申侯给砍了,然后硬说申侯是亲楚派的头子,是他蛊惑自己叛齐的,他罪该万死!
可怜可笑的申侯,死得真是可怜可笑,谁叫他当初陷害辕涛涂巴结齐桓公出卖郑国利益的,真是自作孽不可活。郑文公憋了一肚子火,正好趁此机会发作。
痛诉完申侯的罪行后,郑文公又对自己做了深刻的自我批评,表示自己以后再也不会听信小人谗言背叛齐国了,而且以后所有的大小盟会,郑国绝不会再缺席迟到早退,他要矢志不渝坚定不移地拥护齐桓公的领导,一万年不动摇。
齐桓公还能说什么呢?申侯已死,死无对证,郑文公说什么就是什么了,只要他表示服从齐国的领导就行。至于那个申侯的死活,齐桓公才不管呢!所以,撤兵吧!
杀死了一个自己想杀的人,并且用这个死了的人,解了国家的危难,看来郑文公颇有几分小聪明,而且聪明得有点过头了。
齐桓公死后第二年,郑文公就去楚国朝见楚成王了。
群山之巅的空虚
公元前653年秋,齐桓公召集鲁、宋、陈、郑四国在宁母(鲁邑,位于今山东省鱼台县境)举行盟会,商量如何处置郑国。这也就是齐桓公“九合诸侯”的第七合———宁母之盟。
经过郑文公这件事儿后,齐桓公也觉得自己的霸位有些不稳了,于是他接受了管仲“礼待诸侯”的建议,向与会诸国大肆送礼(据《管子》一书载为“虎豹皮文锦”),胡萝卜政策果然奏效,在它的感召下,大家伙又更加紧密地团结在了齐桓公周围。
楚成王以刀服人以力服人,齐桓公以德服人以礼服人,还有后来宋襄公的以仁服人以义服人,其实都失之片面,只有三管齐下,才是春秋称霸之大道,所以后来的晋文公与楚庄王总结前辈经验,终于在此基础上建立了晋楚长期而稳定的霸权。
第二章 —幽之盟(20)
这一年的十二月份,阴谋破产、羞恼交加的周惠王总算是在失意中悄然驾崩了。太子郑害怕惠后与王子带趁机造反,遂秘不发丧,而使人密告齐桓公为他做主。
很好笑,天子居然还要诸侯为他做主。
次年春,齐桓公召集鲁、宋、卫、许、曹、郑六国在洮地(今山东甄城县西南)举行盟会,共同拥立太子郑为周天子襄王。这也就是齐桓公“九合诸侯”的第八合———洮之盟。
周襄王吃了定心丸,这才松了一口气,为父亲周惠王发丧。
“尊王”尊到这种境界,全天下都明白,齐桓功业之盛,以臻至登峰造极了。
齐桓公也是这么认为的,所以他决定举行一次规模最大的盟会,以彰其名。
于是,齐桓公三十五年(公元前651年)夏,春秋史上最重要的盟会,葵丘之盟,在齐桓公的组织下胜利召开了。葵丘在今河南兰考,也就是人民公仆焦裕禄曾经战斗过的那个地方。
这是一次天下之盛会,不仅中原诸侯全部跑来捧场,就连周天子也派了“钦差大臣”宰孔前来祝贺。
从不参加中原盟会的北方大国晋国国君晋献公,也拖着病体前往凑热闹,却在半路上被老爱坏人好事的宰孔拉住一通劝,说什么齐桓公乌云盖顶,将有乱,你们晋国也会有乱,还不快回去稳定大局?不要去葵丘瞎掺和。真不知宰孔是先知还是乌鸦嘴?
晋献公闻言,马上掉头回家。
顺便说一句,晋献公早死的正妻齐姜,正是齐桓公的亲女儿。
刚死了老爸(宋桓公)即位为君的宋襄公,也强忍悲恸来到了葵丘。按道理,宋方新丧,宋襄公其实完全可以请假,但他还是穿着丧服就去了,因为齐桓公是他的学习榜样,也是他的超级偶像。
其实诸侯们多来一个少来一个都没有太大的关系,关键的关键,是周天子的“天使”(不是angel)宰孔来了,他的任务就是代表周天子,赐予齐桓公无上的荣耀:一块肉、一些弓箭,还有一辆马车。
有人要说了,这算啥无上的荣耀啊,比起齐桓公上次援卫时差点拉了一个动物园过去,周天子实在太小气了。
这样想就错了,其实齐桓公有的是钱,啥都不缺,只要面子和排场就足够,所以周天子投其所好,给他的都是面子,而且是大面子。
首先,那块肉并不是普通的肉,而是“文武胙”。所谓“胙”,就是祭肉,古人认为,祭祀完毕后的供品之肉,食用之人会得到祖先的福佑,所以大家都抢着要。而且按照周礼,天子的祭肉只能送给同姓诸侯,现在齐桓公以异姓诸侯的身份获赐祭肉,得以同享周的先祖们赐给的福佑,这可是祖坟上冒青烟的大荣耀,忒有面子了。
如果只是赐胙,其实也没啥,自齐桓公始,很多霸主都得过,不稀奇。但是“文武胙”又不一般了,那可是周天子祭祀周文王与周武王所用之供品,是大圣人大贤王在天之灵享用过的,那简直就是肉中之王!打个不太恰当的比方好了,如果说“胙”是开过光的佛珠,“文武胙”就是开过释迦牟尼如来佛的佛珠,是*中的*,历春秋一世,也只有齐桓公得过,即便再加上战国,也只有齐桓公、秦孝公、秦惠文王三人得过,比唐僧肉还稀罕。齐桓公这不仅是祖坟上冒青烟,那简直是*了。
其次,那些箭也不是普通的弓箭,而是“彤弓矢”,也就是以丹彩涂饰的弓与矢。这玩意儿相当于后世的尚方宝剑,有了它诸侯就有了代天子征伐之大权,这就不仅仅是面子工程了,它还代表着实际的权力。历春秋战国一世,也只有齐桓公与晋文公得过。
第二章 —幽之盟(21)
最后那车也不是普通的车,而是“大路”。听这名字挺像名牌跑车的,其实是一种黄金装饰的木制马车。据《史记 乐书》:“所谓大路者,天子之舆也。”可见大路乃天子所乘之车,只赐予特别有功的诸侯,随同此车还有一套配套的九旒龙旗。(旒,飘带流苏之意。按照周礼,天子之旗为十二旒,公侯之旗为九旒。)貌似大路也只有齐桓公与晋文公得过。
真是太给面子啦!
还有更给面子的。
原来齐桓公正准备下阶拜谢,宰孔忙阻止他道:“且有后命———天子使孔曰:‘以伯舅耋老,加劳,赐一级,无下拜。’”(天子一般尊称同姓诸侯为伯父或叔父,而尊称异姓诸侯为伯舅。)意思是说齐桓公年纪大了,又劳苦功高,就免礼别跪了,可别闪了老腰。
一听不用下跪磕头,齐桓公松了口气,他也六十啷当岁的人了,老胳膊老腿可受不了这通折腾。再说了,周王那小子还是我给扶上去的呢,跪不跪也无所谓啦!
见齐桓公竟想偷懒耍奸,管仲赶紧教训他说:“为君不君,为臣不臣,乱之本也。”
齐桓公这才罢休,出来跟宰孔说:“天威不违颜咫尺,小白余敢贪天子之命?曰‘尔无下拜’,恐陨越于下,以遗天子羞。敢不下拜?”
意思是:天子威严的面容好像就在眼前,小白我哪敢放肆?我还不下拜?不下拜就折福摔死了!到时候又给天子丢人,我不敢这么做。
说完,齐桓公颤巍巍的小步倒退着走到台阶下边,面向北跪下来恭恭敬敬地磕了个头,然后才登堂受赐,好一通折腾。
至此,齐桓公所有手续办理齐全,正式当选为天下最具影响力男人,他的人生达到巅峰。
接下来,宰孔打道回府,齐桓公与天下诸侯正式开始盟会,看着台下一帮旧小弟新小弟,他心中除了激动还是激动,差点就想引吭高歌一曲。
葵丘之盟,规格高,意义大,与会诸侯众多,它是齐桓公“九合诸侯”中最重要的一合,也是最后一合,齐桓公他终于功德圆满了。汉高祖刘邦因此而赞曰:“盖王者莫高于周文,伯者莫高于齐桓也!”
据《孟子》一书记载,关于葵丘之盟的盟约内容,一共有五条。
第一条:诛不孝,无障穀,无贮粟,同恤灾危,备救凶患;无易树子,无以妾为妻,毋使妇人与国事。
所谓障穀,就是当初楚成王对宋国干的缺德事儿。春秋战国时期,各国为了自身安全,或是为了加害邻国,经常在黄河筑起堤防,这超损人的!因为如果上游国家筑堤,下游国家便会断水爆发旱灾;反之如果下游国家筑堤,上游国家便会积水淹没良田。
所以齐桓公提议,大家以后不要再这么干了,驱水为害,损人利己,非君子所为也。
“反对障穀,黄河是我们共同的母亲河!”齐桓公带着诸侯们一起高喊,气氛很热烈。
口号谁都会喊,但问题是当今诸侯国各自为政,都有自身的利益,只要天下尚未统一,齐桓公说得再好听,也永远只是空话而已。春秋尚好,到了战国时代,“障穀”问题愈演愈烈,几至不可收拾。
比如《战国策·东周》就曾记载:“东周欲为稻,西周不下水,东周患之。”
再看《史记》的记载,公元前332年,赵与齐魏作战,竟将黄河河堤决溃以浸淹对方。
另外的证据,还有《孟子》一书中亚圣责备魏相白圭的话:“禹以四海为壑,今吾子以邻国为壑……吾子过矣!”
第二章 —幽之盟(22)
最后是谁解决了这个大问题呢?秦始皇。他一统天下之后,就“决通川防”,从此治水一事,终于由中央政府集中管理了。
这说明对于一河贯穿天下的中国来说,中央集权远比邦国联盟制度要好。
至于“贮粟”,就是积储粮食见死不救。由于春秋时国家普遍较小,一有饥荒则非求助于邻国不可,邻国不救,便会有举国无炊的危险。关于这一点,十余年后的秦晋风波很能说明问题。晋国发生饥荒,秦国以渭水运粮,大举援晋;等到秦国饥荒,晋国却见死不救,于是秦晋之间爆发大战,秦国大胜,晋国割地赔款。
这个问题,同样只有天下一统后才能得到彻底解决,而齐桓公却寄此希望于盟约与邦交,实在是很傻很天真。
另外“无易树子,无以妾为妻,毋使妇人与国事。”简单来讲就是要维护宗法秩序,禁止“废嫡立庶”与“妇人干政”。此二者为春秋之最大乱源,齐桓公是坚决反对的。不过依我看他这话不仅是在告诫天下诸侯,恐怕也有微责周惠王夫妇的意思。
这句口号也喊得不错,但问题是齐桓公自己有没有做到呢?
齐桓公刚开始做得还不赖,可惜后来晚节不保。
我们前面提过,齐桓公*好色,老婆多,儿子也多,选起太子来尤其麻烦。
春秋时代的诸侯,多为一夫一妻多妾制,但齐桓公比较乱来,他有三妻六妾情妇无数,真不知道他哪里来的那么多精力,一面四处盟会征战南北称霸天下,一面还能不知疲倦地应付那么多女人。
齐桓公的三个正妻,就是我们前面提到的周王姬、蔡姬,以及另外一个徐国宗女徐嬴。也是活该有事,偏偏这三个正妻早死的早死,被逐的被逐,全没有给齐桓公留下儿子,你说麻烦不麻烦!
既然如此,那就只有从“六妾”中选了。这六妾的称号叫做“如夫人”。所谓“如”,就是相当于的意思。相当于正妻,这岂非就是葵丘盟约中所明文反对的“以妾为妻”吗?你说乱来不乱来?
这六位如夫人都有儿子,分别是:
郑姬,郑国宗女,生了儿子叫公子昭,后被齐桓公立为太子,也就是日后的齐孝公。
大卫姬,生子武孟,也就是公子无亏,武孟是他的字。齐桓公死后这家伙打跑太子昭,自己当国君,可没当俩月就被人杀了,齐孝公于是回国复辟。
葛嬴,嬴姓小国葛国(今河南陵宁北)宗女,生了个儿子叫公子潘,他后来又杀死了齐孝公的儿子自立为齐昭公。
密姬,姬姓小国密国(今河南密县)宗女,生了儿子叫公子商人,他后来又杀死了齐昭公的儿子自立为齐懿公。
小卫姬,生了个儿子叫公子元,齐懿公当了四年国君被仇人杀了,齐国人便又把公子元请出来当国君,是为齐惠公。
宋国宗女宋子华生的公子雍,此人跟他的名字一样是个平庸之辈,所以没能抢到君位,后来他领着其他六个弟弟(其他没名分的小妾所生)一起投降了楚国,做了卖国贼。
不是手足相残,就是投敌叛国,瞧瞧齐桓公这帮麻烦儿子,头痛不头痛。就这样,齐桓公还是在很长的时间内一直没有确定接班人,真把人急死。
据《韩非子》一书记载,终于有一次,某人给齐桓公出了隐语,问:“一难,二难,三难,何也?”齐桓公不能答,便去请教管仲。管仲说:“一难也,近优而远士。二难也,去其国而数之海(指齐桓公经常离开国都去海边游玩,享受阳光沙滩海浪)。三难也,君老而晚置太子。”
第二章 —幽之盟(23)
前两“难”齐桓公不以为然,不过最后一“难”的确是当务之急,于是齐桓公顾不上择定吉日,就在宗庙里举行仪式,立郑姬之子公子昭为太子。之所以选择公子昭,恐怕也有结好于郑的意思,郑国刚脱离楚蛮的“魔爪”回到华夏联盟大家庭,身为大家长的齐桓公,当然要施以笼络。
另据《左传》记载,齐桓公对自己生的那帮狼崽子实在不放心,于是在葵丘盟会上接受管仲的建议,把太子昭的未来嘱托给了宋襄公。身为齐桓公的头号粉丝,宋襄公当然义不容辞。
至于这位宋襄公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物,齐桓公为何如此看重于他,我们下一章还要专述,这里就不多讲了。总体说来,齐桓公把太子托付给此人,还算是比较明智的,只可惜齐桓公越老越糊涂,后来竟又考虑改立公子无亏,考虑来考虑去,迟迟无法定夺,最终酿成了无法挽回的悲剧。
齐桓公深知“易树子”的危害,所以特意将其写进了葵丘盟约里,但他最后竟还是犯了这样的错误。嗟夫,知难行易,此之谓也。
葵丘之盟约第二条:尊贤育才,以彰有德。
这条简单,齐桓公一直以来也是这么做的。但问题是齐桓公既尊重贤人,却也离不开小人,所以后来等到贤人全都死光,小人就冒出来捣乱了。
在齐桓公身边,一共有三个奸佞小人,且都是顶级的那种。
头号小人,就是我们前面提到的那个死太监竖貂。
竖貂本来不是太监,他是一个正常的男人,但为了能够寸步不离地陪在齐桓公身边,他竟然欲练神功挥刀自宫,不当大臣当起了太监。
在竖貂身体被阉割的同时,他的精神也同样被阉割了。
但就这样一个心理畸形极度变态不男不女之人,齐桓公还喜欢得不得了,真搞不懂!有人说竖貂可能是齐桓公的男宠,此事史书无载,如果是真的,齐桓公也够变态的。
当然,齐桓公也可能只是单纯地被竖貂的牺牲精神给感动了———为了国君连命根子都不要,这样的大“忠臣”,哪里找去?
所以,对比“忠臣”界的祖师爷竖貂,后世的“忠臣”们“政治觉悟”实在太低了。仅仅停留在阿谀奉承、歌功颂德上,肤浅!何不学习前辈去做变性手术,从此常伴领导身边,高官厚禄哪里会少。
二号小人,叫做雍巫,字易牙(有的古籍称狄牙),因精于厨艺而被竖貂推荐给齐桓公。齐桓公吃了雍巫煮的菜后,立刻就像中了毒瘾般无可救药地恋上这种味道,从此再也离不开他了。
按道理,齐桓公身为一国之君,什么珍馐美味没尝过!可是雍巫的厨艺实在太高了,简直就是天下第一食神,而且是超级变态的那种。
雍巫的厨艺到底有多高?孔子曾说:“淄渑之合,易牙尝而知之。”就算把淄水与渑水混在一起,雍巫也能品尝分辨出来。也就是说,雍巫是拥有“绝对味感”的,他的舌头比世上任何人都强大。再如孟子所言:“至于味,天下期于易牙。”荀子所言:“言味者予易牙,言音者予师旷(春秋时晋国音乐大师)。”儒家三位大圣人都如此盛赞雍巫,齐桓公抵挡不住其美食的诱惑,也就不足为怪了。还是那句话:“食、色,性也。”无论齐桓公成就了多么大的功业,他其实也就一凡人而已,甚至比一般凡人还要喜欢享受,你说他能不沉沦吗?
与竖貂相比,雍巫的变态程度不遑多让,他的所作所为,简直可以用变态魔厨来形容。自他一进宫,就开始变着法儿地讨好齐桓公,不管天上飞的,水里游的,田里种的,地上爬的,但凡可以吃,雍巫就能把它变成美味佳肴端上桌,而且餐餐不重样,顿顿有新意,把齐桓公伺候得每天都跟过美食节一般,快乐似神仙。
第二章 —幽之盟(24)
就这样,雍巫仍不满足,他还有更绝的。
有一次,雍巫给齐桓公上了一道菜,齐桓公尝了口觉得其鲜无比,忙问这是什么菜这么好吃。雍巫回答说这道菜叫“鱼腹藏羊”,北方人以羊为鲜,南方人以鳖为鲜,鳖、羊同蒸,聚南北两鲜于一盘,自然味道鲜美无比,而且腥、膻味全消,可谓他毕生巅峰之作。
齐桓公很开心,又有些失望,这已经是巅峰了,那么寡人岂不是再也尝不到比这更好的美味了吗?空虚啊空虚,太空虚了。
雍巫一见领导空虚了,立马觉得自己也空虚得不得了,赶紧拍胸脯保证,今天晚上他就是不睡觉,也一定要钻研出一道巅峰中的巅峰美食来,决不让领导失望。
齐桓公非常开心,表示对此十分期待。
第二天,雍巫满脸疲惫地进宫来,给齐桓公上了道菜,说这就是他一夜未眠钻研出的绝顶美味。
齐桓公揭开鼎盖,顿觉香味扑鼻,那是一道肉羹,具体是什么肉,看不出来。
羹是古代菜肴的传统做法,最早是一种不加味的肉汤,再加上些谷物碎粒混合而成。后来随着烹饪技术的进步,到了周代,人们开始在汤羹中加入五味,如《尚书·说命》载:“若作和羹,尔惟盐梅。”春秋时,人们又认识到了做羹的关键在于水火和五味的调和适度,而雍巫就是当时宗师级的调羹专家,东汉王充的《论衡》书中就说:“狄牙之调味也,酸则沃之以水,淡则加之以咸,水火相变易,故膳无咸淡之失也。”
所以齐桓公食指大动,也顾不上问这是什么肉了,赶紧尝了一口。
“如何?”雍巫面色紧张地问。
齐桓公没有回答,一滴泪却从他的老眼中渗了出来,缓缓滑过面颊。
“好嫩的肉,好香的汤,太好吃了,太好吃了……”齐桓公喃喃地呓语道。
这肉羹不仅鲜美无比,而且透出一种莫名哀伤的感觉,齐桓公不由黯然*,好吃得哭了起来,呜呜呜,如此美食,如果以后吃不到了怎么办?
雍巫见此大喜,连声道:“嘿嘿,好吃吧,好吃您就多吃点!”
齐桓公于是大快朵颐,将鼎中肉羹吃了底朝天,完了就问:这到底是什么肉哇,怎么可能嫩到这种程度?
雍巫腆着脸笑:这是婴儿的肉啊,当然嫩啰!微臣为了报答主君的宠爱,昨夜就把我那三岁的儿子给杀了,煮成此羹给君享用。
这次齐桓公真的哭了,大哭,赶紧冲出门去,狂吐不止。
怪不得肉里面有种哀伤的感觉,原来是人肉!
然而,经过这件事后,齐桓公却更加宠爱雍巫了,他认为雍巫给自己吃人肉虽然不对,但他为了自己的口腹之欲,竟然不惜杀死自己的儿子,此举感天动地、可歌可泣,真是一个大大的忠臣哇!
如若天地有灵,“可歌”不见得,“可泣”倒是一定,不过不是感动,而是笑出了眼泪。
不过,据《战国策》记载,齐桓公对自己沉迷于美味,也曾有过深入的反思: “齐桓公夜半不繺,易牙乃煎敖燔炙,和调五味而进之,桓公食之而饱,至旦不觉,曰:‘后必有以味亡其国者。’”
看来,齐桓公也不是不知道贪爱美味会有亡国的危险,但他就是改不了自己的坏毛病,还是那句话,知难行易,此之谓也。
齐桓公身边的第三个小人,叫公子开方,原卫国太子,入齐为臣,得宠于桓公。
比起竖貂与雍巫,公子开方就正常多了,《管子》一书中甚至说他聪慧而敏捷,且心思灵活善于应变,是个外交工作的好手。
第二章 —幽之盟(25)
只可惜,公子开方并没有把他的聪明用在正途,好好的卫国储君不当,却跑到齐国当幸臣,把自己满腹的交际能力和语言才华全用在了拍齐桓公的马屁上。
为了更好地服务领导,让领导开心,公子开方甚至十五年没有回卫国看望家人,齐桓公对此非常感动,认为公子开方去国忘家,抛弃一切来追随自己,也是一个大大的忠臣。
齐桓公又错了,他也不想一想,一个原外国储君,毫无利己的动机,放着本国前途不顾,却把服务别国君主的工作当成自己毕生追求的伟大事业,这可能吗?
当然不可能。所以当管仲病重将死,就劝齐桓公说:“今夫易牙,子之不能爱,将安能爱君?今夫竖貂,其身之不爱,焉能爱君?今夫卫公子开方,去其千乘之太子,而臣事君,是所愿也得于君者,将欲过其千乘也。”
又说:“臣闻之,务为不久,盖虚不长。其生不长者,其死必不终。(我听说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这种人活着不干好事,死了也是不得好死)此三人,愿君去之。”
这就是管仲的智慧。这世上任何貌似真挚的情感,只要违反了人性这一条基本原则,都必定是虚伪的。越是违反常理的伪装者,揭开面具之后就越是凶狠恶毒。道家的老子也说:“贵以身为天下,若可寄天下;爱以身天下,若可托天下。”只有保持着自己的独立人格与尊严的人,只有懂得爱护自己身体生命的人,才能真实地将自己的情感对待天下人,也才能真正将天下治理好。这也就是当年管仲不为公子纠殉葬的原因。
这样一分析事情就很清楚了。一个不爱父母子女甚至不爱自身的人,怎么可能去爱其他人呢?再说齐桓公一个老男人,又有什么魅力能让雍巫等人作出如此巨大的牺牲呢?权力,只有权力。
齐桓公明不明白这些道理呢?当然明白,但他就是改不了。
据汉代刘向《新序》一书记载,有次齐桓公出外巡游见到一处亡国故城废墟,便问是谁家的?回答说是郭氏之国(地域不详,可能是今山东东昌东北)。齐桓公又问:郭氏之人何以衰败至此?那人便回了一句话,非常经典:“善善而恶恶焉。”(成语“善善恶恶”源出于此。)意思是:因为他对好人很好,对坏人憎恶。
齐桓公不解,便问:“善善恶恶乃所以为存,而反为墟,何也?”
那人回答道:“善善而不能用,恶恶而不能去也。”
齐桓公连连点头,若有所思,看来这个道理他本也是心如明镜的。所以管仲临终前那些苦口婆心的劝告,他句句都听了进去,而且很快就将竖貂、雍巫、开方三人罢官驱逐,整个世界顿时清静了。
然而,明辨是非,很多人都能做到,但真要做到亲贤能而远小人,却并非那么容易的。齐桓公这个人有个特点,他通常都能“改过克己”,但也通常只有三分钟热度。
自从离了雍巫,齐桓公食不甘味,吃嘛嘛不香。什么菜到他嘴里都变成了猪食一般,难吃得要命。
自从离了竖貂,齐桓公寝不安枕,生活起居一片混乱。他平常享受惯了,这一时间少了个体己的太监服侍还真是不习惯。
自从离了公子开方,无人为齐桓公歌功颂德,少了甜言蜜语的滋润,人生真的很没劲。
最后没办法,齐桓公还是把这三个小人给召了回来,虽然他内心也挺憎恶他们的。
“善善而不能用,恶恶而不能去。”此真乃人生之大忌也。小生在此也望读者诸君为之惕然自警,时刻注意!
第二章 —幽之盟(26)
葵丘之盟第三条:敬老慈幼,无忘宾旅。
尊老爱幼还有好客,这都是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无须多言。
葵丘之盟第四条:士无世官,官事无摄,取士必得,无专杀大夫。
意思是:士的官职不得世袭,也不能让某个官员专权,要录用有才之士,不得擅自诛杀大夫。
春秋时期的政治体制是贵族*专政,所以这条还是比较容易做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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