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偷书贼

马克斯·苏萨克(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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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节:序幕(1)
  序 幕
  堆积如山的瓦砾废墟 在这里,故事讲述者将介绍: 他本人——各种颜色——以及偷书贼 死神和巧克力 首先留意的是各种颜色。
  然后才注意到人类。
  我通常就是这样看待事物的。
  或者说至少我是努力这样看待的。
  先透露一点真相 你正走向死亡。
  大多数人觉得我的话难以置信,任我怎么抗议也没用。说到这个话题,我尽力让自己保持心情愉快。请相信我,我的的确确也会满心欢喜。我也有和蔼可亲、和和气气的一面,但是,请别要求我做到令人愉悦。令人愉悦与我无关。
  对前面提到的事实的反应 你怕死吗? 我劝你别怕。
  我做事最公正了。
  首先,自我介绍一下。
  一个开场白。
  我怎么忘了礼貌? 我本该好好介绍一下自己,其实也没这个必要。你很快就会对我有深入了解,时间视情况而定。到了那个时候,我会以最亲切地姿态守护着你,你的灵魂会落入我的怀中,我的肩头栖息着某种颜色。我会轻轻带走你。
  那时,你会躺着(我很少发现有人站着),身体慢慢僵硬。也许有人会发现你,于是,一声尖叫在空气中逐渐消散。之后我听到的便只有自己的呼吸声和脚步声。
  重要的是,当我逼近你的那一刻,一切会是什么颜色?天空会用什么颜色发出讯息? 就我个人而言,我最喜欢巧克力色的天空,很深、很深的巧克力色。人们说这种颜色适合我。我也这样认为,尽管我试图喜欢我见过的每一种颜色——光谱中的所有颜色,十亿种不同的风情,而天空会将这些颜色一一吸纳。颜色疏解了我的压力,让我放松。
  小理论 人类通常只在黎明和黄昏的时候,才会观察天空的色彩变幻。但对我来说,天空每时每刻都呈现出不同的色度与调性。一个小时的时间内,就有千千万万种不同的色彩:蜡黄、云丝蓝、暗黑。我是干这一行的,所以会特别留意这些色彩。
  正如我刚才暗示过的,在工作时我会有点小小的消遣,让自己保持心智的健康,也使自己在长期从事这份工作时,能很好地履行自己的职责。麻烦的是,谁能替代我工作呢?要是我到你们人类的度假胜地放松一下,无论是到热带海滩或滑雪场,谁能接手我的事情呢?答案当然是:没有人。深思熟虑之后,我做出了一个明智的决定——权且把我工作中小小的消遣当成假期。不用说,我的假期充满了变化,充满了色彩。
  或许你会问,为什么连他也需要假期?他能从哪儿得到消遣呢? 这正是我下面将要谈论的重点。
  那就是那些剩下的人。
  那些幸存者。
  我从不忍心多看他们一眼,尽管多数情况下我不得不看。我特意专心地观察色彩变化,才能让自己不去注意他们。可偶尔我还是会目睹那些幸存者,他们震惊、绝望、崩溃,在现实的夹缝中挣扎。他们已心力交瘁。
  这让我想到了接下来要讲述的故事,关于今晚的故事,或者说关于今天的。或者先别管是什么时间、什么色彩吧。这个故事是关于一个一再幸存下来的人,一个有着丰富的“被遗弃”经验的人。
  这真的只是个小故事而已,主要是关于: ﹡ 一个小女孩 ﹡ 几页文字 ﹡ 一个拉手风琴的人 ﹡ 一些狂热的德国人 ﹡ 一个犹太拳击手 ﹡ 以及,许多起偷窃事件 我见过三次偷书贼。
  铁 道 旁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白色的天空,刺眼的白色。
  有些人可能会说白色算不上一种颜色等等,全是迂腐的胡说八道。我告诉你们,白色就是一种颜色,这一点毫无疑问,我个人认为你们是不会与我争执的。
  再次申明 请保持镇静,不要被我先前的话吓倒。
  我只是吓唬人的—— 我并不残暴恶毒。
  我只是生命的结束。
  是的,天空是白色的。
  大地仿佛都被白雪覆盖,就像披上了一件白色的外套。靠近铁道的地方,雪已经没到了小腿处。树林也被银妆素裹起来。
  正如你所料,有人死了。
  他们不能就这么把他丢在荒地里。现在还来得及解决这个难题。但很快,前面积雪的铁轨就要清理干净了,到时火车就得开走。
  雪地里站着两个警卫。
  还有一位母亲和她的女儿。
  以及一具尸体。
  母亲,女儿,还有那具尸体都没有说一句话。
  “好了,你还想让我干什么?” 两个警卫一高一矮。高个子虽然不是头儿,却总是先开口说话。他看着那个矮胖的警卫。那人的脸红彤彤的。
  “得了,”矮个儿回答道,“我们总不能把他们这样留在这里,对不?” 高个子开始失去耐心了。“为什么不行呢?” 矮个儿险些勃然大怒,他望着高个子的下巴,嚷道:“你是个蠢货?!”他脸上愤怒的表情越来越吓人,连身体都好像膨胀起来。“快点,”他边说边艰难地蹚过雪地,“我们得把他们三个都搬上车。注意看下一站是哪儿。” 对我来说,我已经犯了一个最根本的错误,我无法向你们解释我对自己感到多么失望。开始的时候,一切都进展顺利: 我研究着火车上方那白得刺眼的天空,几乎就要将它吸入了。然而,我犹豫了一下。我俯下身,开始对那个小姑娘产生了兴趣。好奇心占了上风,我打算只要时间允许,就要尽可能地和他们待在一起,观察她。
第2节:序幕(2)
  二十三分钟后,火车停站,我和他们一起爬出来。
  一个小小的灵魂已躺在我怀里。
  我站在靠右边一点的地方。
  两个壮实的列车警卫走向那位母亲和小姑娘,还有她们身边小男孩的尸体。我清楚地记得那天我的呼吸很沉重。真是奇怪,那两人走过来时怎么没有听到?白雪覆盖着大地,整个世界显得萧瑟凄凉。
  在我左边大概十米开外的地方,站着那个脸色苍白、肚子空空的小姑娘,她冷得瑟瑟发抖。
  她的嘴唇颤抖着。
  她冰冷的双臂抱在一起。
  眼泪已经在偷书贼的脸上结成了冰。
  日  食
  第二次见到她时,天空的颜色是具有象征意义的黑色,这种颜色能向你展示出我的另一个侧面。此时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
  这回,我要带走的是一个年轻人的生命,他大约二十四岁。从某种角度来说,这架飞机坠毁的时候场面非常壮观。飞机还在轰鸣,发动机仍在冒着黑烟。
  飞机坠毁的时候在地面划出了三条深深的痕迹。两个机翼脱离了机身,成了断翅。飞机再也无法起飞,再也不是金属小鸟。
  其他的琐事 有时,我去得太早了。
  我匆匆赶到,那人却出人意料地多活了一阵。
  过了一会儿,飞机烧得差不多了,再没有烟雾从里面冒出来。
  先是一个男孩喘着粗气跑了过来,手里拎着个工具箱一样的东西。男孩颤抖着靠近机舱,想看看飞行员是不是还活着。从医学角度来说,他还没有完全死亡。半分钟后,偷书贼也赶来了。
  已过去几年了,可我还是认出了她。
  她也在喘气。
  男孩从装满东西的工具箱中翻出一只泰迪熊。
  他把手伸进破碎的挡风玻璃,把小熊放到了飞行员的怀里。微笑的小熊躺在了飞行员的遗体和血泊中。几分钟后,我打算去碰碰运气。时间刚刚好。
  我进入机舱,解救出他的灵魂,轻轻地将其带走。
  留下的只有他的躯体,渐渐散开的烟味,以及那只微笑着的泰迪熊。
  等其他人随后赶来时,四周已经发生了变化。地平线上晨光初露,黑暗正迅速消失,留给这个世界的只有混乱。
  飞行员的身体苍白,毫无血色,身上穿着一件皱巴巴的飞行服。他那双褐色的眼睛冰凉冰凉的——就像咖啡渍一样—— 这乱糟糟的情景在我眼前呈现出一个既奇异又熟悉的画面,成为了某种象征。
  和以往一样,人们惊呆了。
  我从人群中走过时,发现每个人都站着,品味着死亡带来的宁静。他们胡乱地打着手势,压低了嗓门说话。现场笼罩着沉闷的不自然的气氛。
  我扭头瞥了一眼飞机,看到飞行员咧开的嘴唇像是在微笑。
  像在讲最后一个下流笑话。
  像是一个双关妙语。
  他缩在那堆飞行服里,灰色的晨光正在撕破黑夜。在我准备开始新的旅程时,天空中仿佛闪过了一道暗影,刹那间像是发生了日食——这是另一个灵魂离去的征兆。
  你们明白了吧,当有人死亡时,除了那些点缀我所见所闻的世界的色彩以外,还能看到一次日食。
  我已经见过不计其数的日食。
  我已经记不起见过多少次了。
  旗  帜
  我最后一次见到偷书贼时,天空是红色的,就像一锅咕嘟嘟冒着气的热汤,有的地方甚至像被烧糊了似的。红色的汤里还夹杂着黑色的面包屑和胡椒。
  在此之前,孩子们在街上玩跳房子的游戏。而那街道,像一页沾上油渍的纸。我赶到的时候,还能听到他们的脚在地上跳来跳去产生的回音,还有笑声。可他们的笑声就像盐一样迅速溶化了。
  炸弹来了。
  现在,一切都太迟了。
  警报,还有收音机里布谷鸟鸣一样的报道,都来得太晚了。
  几分钟内,街道就变成了一堆堆废墟,只剩下残垣断壁;血水像小溪一样流淌,直至干涸;尸体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就像洪水中漂浮的木头。
  他们一个挨着一个倒在地上,成为一包灵魂。
  这是命运的安排吗? 是不幸吗? 是这些把他们连在一起的吗? 当然不是。
  我们抛开这些愚蠢的想法吧。
  这一切都是那些从天而降的炸弹造成的,是那些躲在天上的人类干的。
  一连好几个小时,天空都是可怕的红色。这个德国小镇一次又一次被撕裂。雪花般的灰烬在空中优美地飘舞,以至于你都想伸出舌头去尝尝它们的味道了。可它们却只会烫伤你的嘴唇,弄疼你的嘴巴。
  我清清楚楚地看到了 我正要离去时,看到偷书贼跪在那儿。
  周围是小山似的瓦砾堆,她手里紧紧攥着一本书。
第3节: 第一章 掘墓人手册(1)
  她不管周围发生了什么变故,一心只想回到地下室去,去写字,去最后再读一遍她的故事。直到后来,我才明白了她脸上的表情。她渴望回去——回到带给她安全感的地方——可她做不到,地下室已经不存在了,它也成了废墟的一部分。
  我再次请你们相信我。
  我真想停住脚步,蹲下身子。
  我想说: “对不起,孩子。” 但这是不允许的。
  我没有蹲下身,也没有说话。
  我观察了她一会儿。等她能动弹时,我跟在她的身后。
  偷书贼的书掉下来了。
  她跪下来。
  她号啕大哭起来。
  清理工作开始后,不断有脚踏在她的书上。尽管人们得到的指令是只清理爆炸后的建筑垃圾,可女孩最宝贵的财富却还是被扔到了垃圾车上。我也没有办法。我爬上了卡车,把她的书拿在手里。当时怎么也没料想到,在以后的岁月里,我将在旅途中把她的故事读上好几百遍。我会发现我们曾经相遇的那些地方,也会对她的经历和她能幸存下来的原因感到惊奇不已,这是我能做的最好的一件事情——把书中的内容与我在此期间的见闻结合在一起。
  每当我回忆起与她相遇的时刻,我就能看见一系列的色彩,但只有三种颜色与她最为契合。有时,我会远离这三种颜色所代表的时刻,直到那血腥的一刻彻底结束,直到污浊归于清明。
  以下就是这三种颜色的内涵。
  三种色彩 红色: 白色: 黑色: 这三种颜色一个重叠在另一个上面:浓重的隐喻的黑色,重叠在一片刺眼的白色上面,再下边是浓汤一样的红色。
  是的,我常常会想起她。我的斗篷口袋里装着她的书,我会给你们讲讲书里的故事。这本书是我随身携带的物品之一。我的东西通常都放得有条有理的。每一件东西都在努力——并且突破性地——向我证明了,你们和你们的存在都是有价值的。
  这里,就是其中一个证明。
  偷书贼。
  如果你们乐意,就跟我一起来吧。我讲个故事给你们听。
  我要向你们展示一些东西。
  PART ONE 第 一 章 掘墓人手册
  特别介绍: 汉密尔街——成了一头小母猪—— 一位铁腕夫人—— 一个接吻的愿望——杰西 欧文斯——砂纸——友谊的味道—— 一位重量级拳击手——还有,妈妈的一顿痛打 到达汉密尔街 那最后的时刻。
  那片红色的天空…… 偷书贼为什么会跪在那里,靠在那堆人类自己制造的、可耻的废墟上号啕大哭? 几年前,故事刚开始的时候,天上也飘着雪花。
  有个人的生命走到了尽头。
  最具悲剧色彩的时刻 一列火车在疾驰。
  车上挤满了乘客。
  在第三节车厢里,一个六岁的小男孩死了。
  偷书贼和她弟弟正在去慕尼黑的路上,那儿有一户人家将收养他们。当然,我们知道,男孩没有能到达目的地。
  事情的经过 男孩咳得很厉害。
  他的病情发展得太快太突然了。
  没过多久,一切就结束了。
  一阵剧烈的咳嗽后,一切都停止了,一条生命无声无息地消失了。他的嘴巴突然没了动静,接着嘴唇变成了斑驳的咖啡色,就像一幅色彩脱落急需修补的油画。
  他们的母亲还在熟睡。
  我走进火车。
  我穿过拥挤的过道,迅速将手掌覆盖在他的嘴上。
  没有人注意到男孩之死。
  火车继续飞驰。
  除了那个女孩。
  偷书贼似睡未睡,半梦半醒——她的名字叫莉赛尔 梅明格——她眼睁睁看着弟弟威尔纳的头歪到一旁,死了。
  他的蓝眼睛盯着地板。
  却再也看不见任何东西。
  在醒来之前,偷书贼梦见了元首,阿道夫 希特勒。她在梦里参加了一场集会,元首在会上做了讲演。她看到了元首那缕浅黄色的头发和那撮漂亮的小胡子。她专注地倾听着元首滔滔不绝的演讲,那些话语如金子般闪光。等到听众安静下来的时候,他居然蹲下身,对着她微笑起来。她回敬了一个举手礼,问道:“日安,元首,您今天好吗?”她的德语说得不是很流利,也不识字,因为她不常上学,其中的原由要到某个时候她才能知道。
  元首刚要回答她的问题时,她突然醒了。
  这是发生在1939年1月的事,那时她九岁多,快十岁了。
  她的弟弟死了。
  半醒。
  半梦。
  我倒是愿意让她把梦做完,可我对此无能为力。
  她的另一只眼睛也倏地睁开了,毫无疑问,她发现了我这个死神的降临。我双膝跪下,取出了他的灵魂,把它轻轻放进我宽厚的臂膀。他的灵魂最初柔软冰凉,像只冰淇淋,后来逐渐暖和起来,慢慢融化在我的臂弯里。他的病痊愈了。
第4节: 第一章 掘墓人手册(2)
  而莉赛尔 梅明格,她像被施了魔咒一样僵硬,神情里全是难以置信的震惊。她的头脑里不断重复着一句话:这不可能是真的。这不可能是真的。
  她开始摇晃他。
  这种时候活人总是要摇晃死人呢? 是的,我明白,完全明白,这大概是人类的本能在起作用。妄图回避这个不争的事实。此时,她的心焦躁,喧嚣,一团乱麻。
  我愚蠢地留了下来,打算继续观察这女孩。
  接着,是她母亲。
  她又剧烈地摇晃她母亲,将她唤醒。
  假如你无法想象出此时此刻的场景,就想想当你震惊至无法言语的时刻吧。想象心中充溢了绝望;想象即将溺死在火车里。
  雪下个不停。到慕尼黑去的火车因为铁路故障被迫临时停车。车上,一个女人正在恸哭,一个麻木的女孩站在她身旁。
  惊慌之中,母亲打开车门。
  她下了火车,来到雪地上,还紧紧搂着男孩瘦小的身体。
  除了跟着母亲走下火车,女孩还能有别的选择吗? 正如前文所述,两个列车警卫也下了车。他们先是讨论处理此事的办法,后来产生了争执。这种情形下,说什么都会引起不快。最后,他们决定让这三个人在下一站下车,好把男孩埋葬了。
  火车在白茫茫的大地上缓慢行进。
  它艰难地往前开,在一个小站停下来。
  他们走到站台上,男孩被母亲抱在胸前。
  他们站着。
  男孩的身子越来越沉了。
  莉赛尔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四周是冰天雪地,她只能盯着前边站台上模模糊糊的站名发呆。对莉赛尔来说,这个无名小镇只是两天后要埋葬弟弟——威尔纳的地方。下葬时,还有一位神父和两个冷得瑟瑟发抖的掘墓人在场。
  我的观察记录 两个列车警卫。
  两个掘墓人。
  下葬的时候,两个掘墓人中的一个发号施令,另一个按命令行事。问题在于,要是掘墓的人比命令他的那个人反应更快该怎么办? 错误,错误,有时候,好像我除了犯错就什么都不会干了。
  这两天,我还是干着自己的老本行:周游世界,把死者的灵魂送往永恒之地,看着他们被命运所驱赶,不断踏上黄泉路。我几次警告自己离莉赛尔 梅明格弟弟的葬礼远点,可最终还是没有听从自己的劝告。
  我还没有到达那个墓地,就远远地看到一小群人漠然地站在雪地上。公墓对我来说就像老朋友一样亲切。不久,我就到了他们身边,并低头志哀。
  两个掘墓人站在莉赛尔的左边,一边搓着双手御寒,一边嘀嘀咕咕地抱怨着大雪天里挖墓太麻烦,说些“挖开冰层可费老大劲了”之类的话。其中一个掘墓人看上去不到十四岁,是个学徒。他离开时,一本黑色的书从外衣口袋里滑落出来,他没有察觉到,走到几十步开外去了。
  几分钟后,莉赛尔的母亲也准备和神父一起走了。她向神父致谢,感谢他来参加葬礼。
  女孩却还待在原地。
  大雪没过了她的膝盖,现在轮到她动手了。
  她还是无法相信眼前的事实。她开始在地上挖起来。弟弟不可能死了,他不可能死了。他不可能—— 雪立刻让她感到刺骨地冰冷。
  她双手的血液仿佛都要结冰了。
  在雪地里的某个地方,她看到自己裂成两半的心。它们依然炙热,在厚厚积雪下跳动。一只手搭在她肩头时,她这才意识到是母亲回来找她了。母亲拉扯着要她离开墓地。她的喉咙哽咽着。
  大约二十米外的一件小东西 母亲把她拖离墓地后,两人都停下来喘气。
  雪地里有一个黑色的四四方方的东西。
  只有女孩注意到了它。
  她弯下腰,拾起它,把它紧紧地攥在手里。
  书封上印着银色的字。
  母女俩举起手来。
  她们含着眼泪向墓地做了最后的告别,然后转身离开,一路上回头张望了好几次。
  我多逗留了一会儿。
  我也挥挥手。
  却没有人回应我。
  母亲和女儿走出公墓,准备搭乘下一班开往慕尼黑的火车。
  两个人脸色都很苍白,瘦得只剩皮包骨头。
  两个人的嘴唇上都生了冻疮。
  在那扇脏兮兮的火车车窗玻璃上,莉赛尔发现了母女俩的这些共同之处。她们是中午前上的车。按照偷书贼自己的描述,再次坐上火车时,她仿佛经历了世上的一切悲欢离合。
  列车在慕尼黑火车站停下来,乘客们从这个破箱子一样的东西里鱼贯而出。这些乘客鱼龙混杂,但想要一眼认出穷人却非常容易。他们总是急于下车,好像换个地方待就有了希望似的。他们没有意识到,到了新地方后等待着他们的仍然是老问题——他们还是不受欢迎的穷亲戚。
第5节: 第一章 掘墓人手册(3)
  我认为女孩的母亲很清楚穷人只会招人白眼,所以她没有选择慕尼黑的富裕家庭来收养孩子们,而是找了另一家。虽然这家人无力提供优厚的条件,但只要孩子们可以吃得好一点,还能受点教育就行了。
  弟弟。
  莉赛尔相信妈妈一直想念着弟弟,一路都把弟弟背在肩上。这时,妈妈仿佛把弟弟放到了地上,看着他的双脚、双腿和身体落到地上。
  妈妈还能走得动吗? 妈妈还能动弹得了吗? 人究竟有多大潜能?这样的问题我从来搞不懂,也理解不了。
  这位母亲仿佛把小男孩抱了起来,继续前进。女孩在一旁紧跟着她。
  负责联系收养的人见了她们,询问她们迟到的原因,男孩之死触动了他们脆弱的内心。莉赛尔蜷缩在那间又脏又小的办公室的一角;她母亲心事重重地坐在一张硬邦邦的椅子上。
  大人们急急忙忙地道别。
  女孩把头埋在母亲掉了毛的羊毛外套里,不肯离开母亲。人们费了好大劲才把她拉开。
  在慕尼黑的远郊,有一个叫莫尔钦的小镇,我们这些不会讲德语的人会叫成莫尔金。莉赛尔要到那儿去,到一条叫汉密尔的大街去。
  翻译一下 汉密尔在德语中的意思是天堂 给汉密尔街命名的人一定极其幽默,这不等于说汉密尔街是人间地狱,它当然不是地狱,可也不是什么天堂。
  不管怎么说,莉赛尔的养父母已经在等着她了。
  他们是休伯曼夫妇。
  他们一直在等着收养这个女孩和她弟弟,并能因此挣到一小笔津贴。没有人愿意去通知罗莎 休伯曼,那个小男孩没能承受住旅途之苦。事实上,没有谁会告诉她任何事。尽管她以前的收养记录都很好,但说到脾气,她的脾气可不敢恭维,有几个孩子显然有点怕她。
  对莉赛尔来说,这次是坐在小汽车里旅行。
  她还从来没有坐过小汽车呢。
  她胃里的食物不停地上下翻动着,她心里巴望着大人们会迷路或者会改变想法,可惜这只是白费心思。她忍不住想念妈妈。妈妈还在火车站等着坐返程火车,她一定裹在那件透风的外套里瑟瑟发抖呢。她还会一边啃着指甲,一边等火车。长长的站台让人不自在——它是一片冰冷的水泥地。在回程的火车上,她会留心儿子墓地的所在地吗?愁绪会让她辗转反侧吗? 车向前开去,莉赛尔连回头再看上最后一眼的勇气都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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