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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胡不喜--尼卡

_63 尼卡(现代)
“小婶婶。”声音细细的,直钻进静漪心里来了似的,让人心慌。
静漪微笑着,摸摸他的脸,问:“我怎么听着说你不吃东西?饿不饿?”
麒麟儿摇头,直勾勾地看着她。4
“你不饿,小婶可饿了。小婶今天早起就出门,忙了大半天,到这会儿还没吃东西呢……麟儿下去陪小婶吃点儿好不好?”静漪牵着麒麟儿的手。麒麟儿看着她就是不说话,小手有点凉。静漪不由得心里都有点发凉,茫然间便不知所措起来。背后一声轻咳,她才想起来陶骧在这里,一回头刚要开口,就见他已经过来,手臂一伸,就把麒麟儿拉了起来,让他站在榻上,问:“为什么不吃东西?”
“牧之……”静漪起身,拉了他的衣袖。她听着陶骧的语气有些生硬。
陶骧却不理她,掐了腰,看着麒麟儿,说:“你爹爹病着,你娘也病着,你再不吃东西,若病了,你小婶婶就要被太奶奶和奶奶骂了,知道吗?”
“哎!”静漪不想陶骧对麒麟儿这么说,回头背着麒麟儿瞪了他一眼,悄没声儿地说了句“你别添乱行不行”。不想陶骧仍是没理她,反而揉了揉麒麟儿的脑袋,说:“男子汉大丈夫,动不动拿不吃饭为难人,这算什么?”
静漪看了麒麟儿,见他抿了抿嘴,望着陶骧,似是态度有松动的迹象,便忍着不出声,看陶骧怎么应付。
“那日你跟七叔怎么说的?说日后要学七叔,带兵打仗,是不是?不吃饭,长不高,七叔可不要你。”陶骧皱着眉说。
静漪就见麒麟儿听着,大眼睛里汪着泪,吧嗒吧嗒开始往下落,还是抿着嘴不出声。她简直也要掉眼泪了,陶骧却不为所动。
“不许哭。不想吃饭可以不吃。回头饿了,绝没有大半夜的折腾的上上下下就伺候你一个的事儿。明白吗?”陶骧问。
静漪拉了他一把,说:“行了,你去忙你的好了……去吧,不是外面还有事找你?岑参谋等你半天了……”
她说着回身给麒麟儿擦眼泪。麒麟儿看着她,啜泣着自己抹着腮上的泪痕。忽然间就搂了她的脖子,仿佛受了莫大的委屈,大哭起来。他哭的静漪心慌,一边抱起来拍着哄着,一边瞪了陶骧。
陶骧不在意似的,果真出了房门,吩咐张妈给预备点儿吃的。
静漪只顾着哄麒麟儿,没留意陶骧已经出去了。待麒麟儿不哭了,她才松口气。麒麟儿哭过一场,小脸通红,情绪却好像好了些,静漪牵着他去洗脸,他乖乖听从。
就是这样听话,静漪越加觉得心疼。
给他擦脸的工夫,听他问:“小婶婶,爹爹和娘是不是死了?”
静漪心惊,忙说:“没有的事!爹爹病了,过几天就会好的。麟儿不要瞎想,知道么?”
“那我娘呢?”麒麟儿小脸对着静漪,乌溜溜的眼睛望着她。
对着这样一双眼睛,静漪明知自己不该撒谎,可还是说:“麟儿知道吧,有的病,生了怕过给人……你娘最疼你,她自个儿生病,都没有你生病让她难受,知道吗?”
麒麟儿看着她,没摇头,也没点头。
静漪正在想自己还要怎么编造谎话,麒麟儿却拽住了她的袖子。静漪一口气松下来,简直要狠狠地去抱麒麟儿了……可是她忍住了,若无其事地牵着他的手出来。果然下楼时张妈已经预备好了。静漪给麒麟儿围了餐巾,自己坐在一旁看着他。
“小婶婶,你不是饿了?”麒麟儿拿了勺子,看她不动,问道。
“啊……”静漪看着自己面前摆着的糕点,正犯愁肚子里没有地方可塞,就听外面有说话声,是陶因泽姐妹来了。她忙趁机嘱咐麒麟儿先吃着,自己迎出去。出了餐厅先看到陶骧那似笑非笑的样子,不由得来气。“有你那般对待孩子的么?”
陶骧点了烟,还没抽,被静漪伸手夺了,便说:“不哭一哭,憋着,这会儿肯吃饭么?”静漪捻灭了烟,轻声说:“那也不成。麟儿敏感的很。我怕他是知道些什么……说不定是受了惊吓。”
陶骧沉默,说:“你多费心。大哥好些,自然是接回去的。”
静漪听他这么说,没的觉得心里阵阵发冷。虽说一早也就料到了结果,但事到临头仍然心惊。陶骧看她,她低声问:“没有……余地?”
她也看陶骧,已经听到陶因清那清脆的嗓音,月儿在请老姑太太仔细脚下,她看着陶骧等他回答她。
陶骧却没有说话,从他的脸上,她也看不出什么来,只是听他说:“我有事出门去。晚上不回来吃,你就带着麟儿自个儿用吧。”
她点点头,忙转身往门口走去,叫着姑奶奶,声音已经不见忧郁似的。陶骧看了眼被她捻灭的香烟,稍停了一会儿才跟着过去,与姑奶奶们说了会儿话,也就带人出门了。等他走了,麒麟儿也吃完了饭,过来同静漪在一处,和姑奶奶们说话。
姑奶奶们说是来游水,此时游泳池里水温恰好。她们来了,却并不着急去,坐着同静漪说话,然而总是关注着紧靠着静漪的麒麟儿的。
陶因泽终于忍不住道:“麟儿,大热的天儿,你总粘着你小婶婶。过来,给太姑奶奶捏捏肩。”
麒麟儿平时总乐呵呵地就去了,今天却懒懒的。
陶因泽却也不怪他,和麒麟儿说了会儿话,陶因清要去游水,便带了麒麟儿去了。
静漪陪着陶因泽到后院去,等她们下了水,便坐在泳池边。望着在水边同陶因润嬉戏的麒麟儿,静漪嘱咐月儿过去贴身照顾麒麟儿。
“麟儿怕水。”她见陶因泽看了她,解释道。
陶因泽点点头,说:“那一年他落水,便有些蹊跷。她一向谨慎,恪守妇道。让人查了查,并无证据。想着或不至于如此不堪。盼她纵有外心,麟儿总是她亲生的,也能让她悬崖勒马。若当时不是一念之差,怕也不见得有今日……麟儿由你带,或者由他祖母带,都是很好的。”
静漪看着碧波荡漾的泳池中游水的陶因润姐妹,望着她们俩的麒麟儿,瘦小的身影显得很孤单,轻声说:“话虽如此,姑奶奶,可谁能代替了亲娘呢?”
陶因泽看了她,将水烟袋放在小桌子上,说:“这也是他的命。”
静漪不语。
心里像被塞了冰块……
晚饭时陶骧果然没有回来,静漪留姑奶奶们在这里用饭,送她们走了,才带麒麟儿上去洗澡。麒麟儿看上去是累的很了,乖乖的听着静漪的话,让他洗澡,他就去了。静漪让张妈进去,自己守在外头。过不一会儿,听着里面张妈叫她,她进去,张妈说:“少奶奶,孙少爷发烧了。”
静漪过来,一摸麒麟儿的额头,果然烫手。
第十九章 乍沉乍酣的梦 (二十六)
更新时间:2013-9-6 8:29:05 本章字数:2360
她忙把麒麟抱起来,放到床上去,看着他小脸通红,顿时后悔自己大意。4这时候麒麟儿再病了,当真是雪上加霜。
她定了定神,对张妈说:“快请大夫来。告诉哈总管,吴大夫或者赵大夫不管是谁来一趟都好……要快!”
她正说着,秋薇进来说门房有电话转进来,说任秀芳小姐求见。她不禁一愣,不知为何任秀芳夜间到访。她挥手让张妈先去,看了眼麒麟儿,说:“让月儿去接任大夫进来。榛”
她给麒麟儿擦着额上的汗,轻声地安慰:“麟儿难受吗?等大夫来给麟儿看看的……”
麒麟儿见静漪着急,拉了她的手说:“小婶婶,我不难受。我就是想爹爹和娘了。”
静漪正发慌,听了他的话,愣了片刻,俯身抱他在怀里,半晌也不说话。只觉得孩子身上滚烫,烫的她都痛起来。听着他声音极细地说:“小婶婶……我想爹爹……我想见我娘……我能见见他们吗?”
她几乎哽咽,却不得不哄的他安稳些,悄悄出来正打算摇电话去陶夫人那里告之麒麟病情,秋薇上来说吴大夫到了。她忙让请上来。
静漪有点意外吴大夫来的这样快。一问才知道陶夫人下午回来便身体不适,陶盛川命人请了吴大夫来诊治。加上为陶骏复诊,吴大夫此时正在府中,电话一过去,他便来了。
任秀芳几乎同时与吴振昌大夫进的门。静漪命人给她上茶。任秀芳知道他们府上的规矩,吴大夫上楼给麒麟儿诊治,她便等在楼下噎。4
吴大夫诊脉之后,告诉静漪,孙少爷是受了些惊吓的缘故,原本身体就有些弱,外感内热,一时就病了,开两副药让他服用,小心照料也就好了。静漪看了药方。吴大夫素来下药温和,给麒麟儿开的药方子也是如此。她让人快去抓药,亲自下来送吴大夫出门。吴大夫见她因麒麟儿着急,宽慰她一番。静漪想起来再询问陶夫人病情。吴大夫便说夫人是老•毛病犯了,有些头昏。
静漪送走吴大夫,才顾得上任秀芳。
此时任秀芳已经等了她很久,见她这会儿才有空闲,倒是先提醒她,若是发烧,可以先拿酒给孩子搓搓身上降温,比用药还快一些。
静漪忙让张妈先上去,说:“我马上来的。真抱歉。舍下这两日病人多。”
“是我来的不巧了。”任秀芳说。
静漪请任秀芳客厅坐了,问道:“这么晚来,有什么事?”
任秀芳看看静漪,低声道:“若不是十万火急,我怎么会贸然上门来找你呢。实在是我想不到旁人谁还能帮上忙……少波失踪了。有人说看到他昨儿夜里在东城开着车子刮了别人的车。两下里言语冲突起来,对方先动了手的。后来他的车子被扔在街上,人被打了一顿带走,到现在下落不明。胡老太太四处找他不着,去警察署报了案,这会儿还守在警察署门口等信儿呢。胡老太太这么大年纪,有个好歹可怎么办。老太太求我帮忙,能找的地方我都找了,毫无头绪……”
静漪沉默。
任秀芳见她虽是听着,脸色凝重,渐渐觉察哪里不对劲儿。她平素见静漪无论何时都是和颜悦色,尤其同她,向来客气有礼,眼下这样着实少见,她便试探道:“凯瑟琳,我同少波朋友一场,他真出了事,绝不能不理。否则我心里如何过的去。我来找你,是因为念着你与他也有师生之谊。如果能打听到他的消息,能帮上忙的话……或者我能帮上什么忙,请你指点一二。我想他或许得罪了什么人,但是我总认为,以他的性情并不会……就算是有,总罪不至死吧?”
“对不住,秀芳姐姐。您说的都对,能帮忙我自然会帮。但是这个忙,我确实帮不了。”静漪低声道。
任秀芳总想不到静漪开口变断然拒绝帮忙。她愣了半晌,才说:“凯瑟琳,你可知道,在这里,如果你都说帮不了这个忙,便是说……”
静漪看了她,沉默片刻道:“事情来龙去脉我不清楚,眼下也不知该从何问起。你也知道,我们家里,女人是不管外面的事的。”
“那是我为难你了。”任秀芳叹口气,看看时间,“我再想想别的门路。”
“秀芳姐姐,听我一句劝。”静漪斟酌着词句。任秀芳人极聪明,未必想不明白其中的机关。“也劝劝胡老太太,回家等消息,这个时候,一动不如一静。”
任秀芳望着静漪,说:“凯瑟琳,你这么说我便明白了。可是人到底犯了哪一条王法,总要给个说法才好让人信服。不问青红皂白便草菅人命,这就是军阀作风。”
静漪听她如此说,淡淡地道:“秀芳姐姐,言重了。”
任秀芳也是一时急了,有些口不择言。静漪语气淡,面容更淡,眼神瞬间冷下来,一句话说的却让人有些胆战心惊。她不禁倒抽了口凉气,已觉自己失言。
“秀芳姐姐,我这里还有病人要照顾,就不留你多坐了。改日有空,我们再聊。”静漪起身欲送客。
任秀芳看了静漪,知道自己已经失言,索性便道:“凯瑟琳,我也有句话同你讲。从前我颇欣赏你敢做敢为,想着你与那等豪门贵妇大有不同。到今日我才知道,朱门高第终有一日会框灭了人的心性志气还在其次,对生命会变的麻木不仁更可怕……请留步,凯瑟琳。”
静漪见她如此,也不辩白。门房听差仍候在外面,她吩咐听差送任秀芳,叮嘱让车子送回。
任秀芳见静漪仍礼貌迎送,真让她当面也发不出火来,虽心中既疑且愤、细思甚恐,无奈也只得暂且离去。
她走后,静漪独立良久,回来照顾麒麟儿吃了药。
麒麟儿病中,虽懂事乖巧,毕竟难受,哼哼唧唧的,只是要见他父母亲。静漪守在一旁便觉得更揪心,无论如何的安慰他总是隔靴搔痒,不见效果。直到药力发挥作用,麒麟儿昏沉沉睡着,仍嘟嘟哝哝地叫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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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八点左右再更一个。:)
第十九章 乍沉乍酣的梦 (二十七)
更新时间:2013-9-6 21:14:39 本章字数:3523
静漪叹口气,麒麟儿攥着她的手,始终不放。言夹答列静漪想起陶夫人也病着,看看时间还不算晚,理应过去探望。好容易等着麒麟儿睡沉了,她才得便离开。
秋薇陪着静漪去陶夫人那里。主仆二人只提了盏灯笼走在小巷里。秋薇恐怕静漪心神不宁失足跌了,每到一处关碍便提醒她留神脚下。
静漪经过谭园门口时看了一眼——大门紧闭,门口悬挂的两串大灯笼照的门口亮堂堂的,内里境况却半点不透——她总觉得今晚宅子里仿佛格外的寂静。走在路上,只偶尔遇到巡夜的家丁或是当值的家仆,看到她们远远便避开了。
静漪走着走着心思倒越发沉下来。
陶夫人的院子里比平时也更安静些似的。静漪走到院中竟连一个人都没看到。她让秋薇等在门外,自己敲门进去。陶夫人的大丫头珂儿出来,轻声道:“七少奶奶,太太正在吃药。棼”
静漪站下,见珂儿没有往里请她,点头问道:“太太好些了没?大夫怎么说的?”
“大夫说不妨事,吃过药好好休息就是了。”珂儿说。
静漪当然明白陶夫人是气出来的毛病,于是又问:“已经歇下了?归”
珂儿忙说:“并没有。太太想换换衣服再见少奶奶……大夫一走,太太换了衣服。本以为少奶奶和少爷不会过来了……”
静漪怔了下,轻声道:“太太也太讲究了。”
珂儿轻声道:“太太是这样的。”
她们正说着,里面陶夫人让进去,静漪便叫了声母亲,推门进房。屋子里确有药气,淡淡的,被檀香压着,并不明显。静漪抬眼看时,陶夫人果然穿戴整齐地坐在罗汉床上,看到她进来,一边让她坐了,一边让珂儿去给静漪盛碗燕窝,说:“你今日也辛苦了,过来坐坐一歇。”
“母亲身体不适,怎么不上床去?养养精神也是好的。”静漪看陶夫人一身蟹壳青色的绸子裙褂,整齐的衣着,让她端直地坐在那里,与往日一般显得威严。从她的脸上,粗粗一看,根本看不出病容。只是仔细端详,会发现陶夫人眼窝深陷,眼睛也布了血丝……她这么想着,好像从她头一回见到陶夫人,她始终是整齐的,有时甚至生出硬刻板之感。4
她是儿媳妇,在内室见她,还要穿的如此正式。
“没有妨碍。我还想去看看老太太和麟儿。”陶夫人发觉静漪在端详她,从容地说。
静漪心知她大约是在撑着,声音还是听的出疲累沙哑,有心劝她不要出去了,但看她的样子,是无论如何也不听劝的。她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只好沉默。珂儿将燕窝放在她手边,悄悄退下。
“麟儿怎么样了?”陶夫人见静漪沉默,问道。
静漪忙答道:“不太好。服过药,烧退了些……还是一个劲儿地说胡话。”
“说胡话?”陶夫人低头,整理着她的袖子。“找他母亲吗?”
静漪望着她宽阔的袖子滚的二指宽的淡金卐字不到头的边,低声道:“是。一直在喊娘。母亲,麟儿在病中,是不是……”
陶夫人说:“不行。”
“只是见一见。他们总是母子。母子连心,母亲。”静漪说。
“麟儿没有这样的母亲。”陶夫人声音里终于透出冷酷来。
静漪握紧了手。
“让你照顾麟儿,是老太太的意思。为什么,你不是不知道。往后要你照看他的时候多了,这会子你就这样起来,可怎么向老太太交待?”
静漪坐直了,道:“母亲,我喜欢麟儿,愿意一直照顾他,可是我代替不了他的亲生母亲。”
陶夫人站了起来,静漪也要跟着起身。陶夫人摆手让她就那么坐着。
她看着陶夫人盯了自己,目光冷冽而犀利。过了好一会儿,陶夫人方转身,背对着她,抓起香炉罩子来,抓了一把檀香屑丢进去。
“并不是让你代替。如果你不能当此重任,那只好由我亲自照料了。横竖,”陶夫人从胁下抽了手帕出来,擦着手,回头看着静漪,“虽隔了这么多年,我也并不是没有带过没了娘的孩子。我照样能把孩子养的好好的。”
静漪心头一震。
“太太,七少爷回来了。”珂儿在外面禀报。
静漪从陶夫人面上立即看到一丝迅速闪过的笑容。虽然转瞬即逝,她还是觉得心头的震颤又在加剧……
“母亲。”陶骧进了门,见母亲和静漪都站着,便问:“母亲这是好些了么?”
陶夫人见到他,似甚是欣慰,说:“吃过药好多了。你可是刚刚回来,怎么就知道了?”
陶骧看了她,说:“有事情同父亲谈,听父亲说的。”他说着,让陶夫人坐了,自己却没坐,摘了军帽,接过静漪递上来的一碗冰镇酸梅汤。
静漪在他身边站着,等他把酸梅汤喝了。
陶夫人微微仰头,看着儿子和静漪。静漪不声不响地等着儿子,那目光真像是静水柔波……她轻轻一咳。
静漪收了碗,退在一旁,听着陶骧坐下来,和陶夫人说着话。似乎是见了陶骧,陶夫人格外要硬朗一些,方才她还有些病容,此时几乎已经看不出来了……尽管如此,听说嫡母还要去萱瑞堂时,陶骧硬是不许。在他的坚持下,陶夫人终于同意今晚不再出去。
陶骧看着时间,嘱咐珂儿和齐妈好好照顾陶夫人,带着静漪告辞出来。
图虎翼和秋薇在廊下站着等他们,看他们出来,忙过来。图虎翼另取了一盏灯笼来,和秋薇先下了台阶。
陶骧出来房门却不说话了,走在前头,距离静漪两三步远。
静漪默默地走在他身后。
陶骧转脸看她,朦胧的灯光下,她的面容极是柔美……他似是觉察什么,踏出院门口的时候,回头看了看,上房廊下,嫡母扶了丫头,正站在那里,眺望。
他脚下一停,静漪也跟着停下来,顺着他的目光回头望,也不禁一愣。
陶骧牵了静漪的手,回身对陶夫人微微鞠躬,看她对自己挥手,才带着静漪跨出院门。他的掌心灼热,静漪的手渐渐出汗。
她偷眼瞧他,见他板着面孔,不知在想什么,她有点担心。
不知为何,此时她看着他的样子,莫名就心疼起来……她牵了他的手,站下,轻声叫道:“牧之?”
图虎翼和秋薇似没有察觉他们两人站下了,不紧不慢地在前面走着。
灯笼一远,光就更弱了些。
静漪靠近陶骧些,仰头望着他,听他说:“想说什么就说吧,我听着呢。”
他将她再揽近些,语气是散淡的,似乎还有些无奈。
静漪鼻尖几乎蹭到他的胸口,高跟鞋踩在他脚上,她忙扶了他的手臂,想退开些,他却不在乎地依旧这样同她面对面站着。
她怔了好一会儿似的,说:“任大夫今天来找我了,向我打听消息。”
陶骧点头,等她说下去。
静漪吸着气,说:“我回绝了她。”
陶骧低声问道:“心里难过?”
“嗯。”静漪承认。
陶骧抬手,抚了抚她的头发,说:“这不是你的错。”
“我知道我不该问。可是我看着麟儿……”静漪吸着气,把陶骧身上的味道,吸进了鼻腔。虽是夜了,还是热,他身上也热烘烘的。“牧之,麟儿有一天会长大……”
静漪哽住。她想想麒麟儿的那张小脸,口口声声地喊着娘……
“我们谁也替代不了的。”她声音低低的,似是叹息。
“静漪,大哥会处理的。”陶骧冷静地说,“人,已经在他手上,要怎么办,都随他。他只是身残,并非头脑不清醒。”
静漪听着陶骧冷冰冰的声音,背上的起栗。
她想从陶骧手中抽出手来,陶骧紧握着不放。
“听明白了?”陶骧问。静漪的反应倒是在他意料之中。
静漪使劲儿抽手,终于成功。
静静地,两人在暗暗的夜色笼罩之下的巷子里对立着,空气里有股紧张。
“你也是这么回复她的?”静漪喉咙发紧。
陶骧下巴抽紧。
静漪见他不响,转身就走。
陶骧两步便追上她,静漪愤而拂开他的手,望了他说:“我说过的,你身上有别的女人味道的时候,别碰我。”
静漪转身便走。
陶骧站住了。身后的脚步声响起来,很远便有人叫他七少爷。他听出来是父亲身边的史全。
“七少爷,老爷让七少爷回去书房,有事相商。”史全说。
陶骧再回头,静漪已经走远了……她穿着白色的洋装,一步迈不了太大,可是步速极快,像是随时都能飞起来。
【第十九章•完】
————————
第二十章 且真且深的缘 (一)
更新时间:2013-9-7 22:40:36 本章字数:3494
【第二十章·且真且深的缘】
哈德广对陶夫人禀报说符太太求见时,程静漪正在陶夫人处与她商议明晚在府中设宴招待法国大使夫妇一行诸般事宜。言夹答列
陶夫人问道:“说什么了么?”
“并没有。”哈德广答道。
静漪提了笔,往账本上添着字。她专心帮婆婆誊完这几笔细账,只当是没有听到哈德广回话——符家之前也来过人,求见符黎贞,就没能进得了大门。对外说的都是大少奶奶生病不便见客,听差照着吩咐阻拦也是情理之中。符太太想必没有在陶家门上碰过这样的钉子,如此锲而不舍,看样子是非要个说法不可的…棼…
“请她进来吧。”陶夫人说。
“是。”哈德广应着去了。
静漪在账本上勾了最后一笔,溜了一眼,拿给陶夫人看。陶夫人接过来便合上账本,问道:“三小姐昨日在老太太那里,赞了老太太那里的点心好。今儿你替我们回访,记得带上些。三小姐的确是客气的很,点心倒真的是此地独有的。轨”
静漪点头称是。昨天无瑕夫妇来拜访,只逗留小半日,却甚得陶家上下的心思。尤其老夫人,极是喜欢无瑕。无瑕透露了大使夫人很喜欢看戏,是个内行。陶家刚为老夫人做寿特地请过名角来唱堂会戏,时隔几日,依旧原班人马请来再唱一场。
陶夫人一样样地同静漪商议,静漪也一样样地答应着。
“老七一早就出门了?”陶夫人问道。
“是。”静漪回答。
一早她还没起床,他已经走了。他要陪同父亲与大使会谈,日程应该排的满满的……这样,今天她和他碰面的机会也就少了。
她想着,低了头。
耳边的发卷儿垂下来,她抿到耳后去。
昨晚回去,早早就让秋薇关了房门。麒麟儿就照她的意思,仍被安置在他们房中。他回去的很晚,还是进房看了麒麟儿,才去楼下房里睡的。她和秋薇守着麒麟儿,几乎一夜没合眼……伏在麒麟儿身边沉沉睡去时,天已经蒙蒙亮了。朦胧间是听到他说话,近在咫尺,也许就在床边,她却没睁眼……
“麟儿今天怎么样?”陶夫人又问。言夹答列
静漪的神色有些奇怪,她细瞅了她一眼。
“早起退烧了,只是精神不济。”静漪忙回答。
陶夫人点着头,说:“慢慢儿养着,怕是没那么快好起来。”
静漪听了点头。陶夫人顾虑的,也正是她担忧的。麒麟儿蔫蔫儿的没精神。看他这样,她倒宁可他精力充沛地哭闹着要见爹娘了……
“是。母亲放心。”静漪说。
听外面禀报符太太到了,静漪想着陶夫人同符太太会面,自己是不便在场的,便要起身。陶夫人却让她坐着,吩咐道:“请她进来吧。”
静漪听着陶夫人低沉的嗓音,用的是“请”字可怎么听都觉得有些别扭。她不由得正襟危坐。过了一会儿,符太太被请了进来。静漪看到符太太,还是起了身。
符太太显然因为在外面等了这么久而面有不悦之色,但见静漪也在这里,压住了心头的不快,尽量和颜悦色地问候过陶夫人,又来问候她:“七少奶奶这一向可好?”
静漪看符太太面上除却不悦,神色也有些仓皇,人更是瘦的简直脱形。她想起上回在医院里遇到她时那副难过的样子,此时更见憔悴,也有点不忍,轻声回答:“好。让您惦记了。多谢。您请坐。”
符太太这才坐了。
陶夫人等珂儿上了茶,示意跟前的人都退下,说:“符太太请喝茶。不知道今日过来,是有什么要紧事?”
符太太也不喝茶,就说:“夫人,这两日我家中有事,遣人来府上见麒麟他娘。可没想到的是,来人连大门都没能进来,只说是病了不能见人;我听闻她也病了,自是担心,摇过电话来问,电话总是不通的。我虽是着急,正逢我那二女儿也有些不好,拖到今日才能来探望。也想着若是她无甚大碍,或者能蒙夫人准许,容她去看看她妹子。夫人,麒麟他娘什么病?病的厉害么?听说前儿老太太寿宴上她还好好儿的呢。再者,我素来知道府上规矩大,门禁森严,可今日特登门来探望病人,门上听差竟将我拦住……夫人,还望夫人告之,这是为何?”
静漪听着,符太太语气柔软,言语却很有条理。听起来自是有些愤然,却也算表示的恰到好处。若在平时,这是既不会触怒陶夫人,也能表达她不满的了。她不禁想到符氏姐妹,无论如何,符氏姐妹的修养都是极好的。大约是因为有这么一位母亲的缘故。
符太太说完,等着陶夫人答复。
陶夫人从容地端了茶碗在手中,似乎面上还浮起些许笑意来,低声道:“太太问的好。您今日既然来了,也省得我去说。大少***确是病了,而且病的还不轻。究竟是什么病,不如请太太自个儿去问您的女儿。”
符太太怔住,看了陶夫人。陶夫人不冷不热的样子,让她像遭到了羞辱一般,脸上登时就红了。她本想张口质问,又觉得蹊跷,不得不暂且忍下来,说:“既然这样,夫人,我这就去探望她。还劳烦夫人让人引路。”
她说着已经站了起来,通身上下虽还维持着文雅的气度,脸却已经成了猪肝色。
“这是当然。来人!”陶夫人稍稍抬高声浪,珂儿应声进来,“让齐妈送符太太去见大少奶奶。”
珂儿答应着,请符太太出门。
符太太刚要走,陶夫人却又说:“太太稍等。有几句话,要嘱咐您。”
“夫人请讲。”符太太强压着心头的火说道。
陶夫人见她着急见长女,反而拖了一拖,才说:“大少***病,太太问明白了,自然知道该怎么办。届时太太不看着陶家,也看着麟儿些。该怎么着,太太是最明事理的人,必是晓得的,我也言尽于此。”
符太太听的手都在哆嗦了,弯弯的眉竖起来,也不声响,拂袖而去。屋子里终于恢复一派寂静。静漪坐在那里,简直能听到自己的气息。她看着陶夫人,仍旧是端着茶碗,动也不动定住了似的,只管盯着自己手中那碗茶……怕是连茶碗里有几片茶叶都该数清楚了。她刚想开口说自己该出门去给大使夫人送请柬了,就见陶夫人猝然甩手,手中茶碗呼的一下飞了出去。热茶泼在丝绸地毯上,迅速洇了一片。
静漪见她发作,急忙站了起来。
陶夫人手按在桌上,手上的翡翠戒指微颤,碧莹莹的光芒都颤巍巍的,显见她是花了极大的气力才能克制住自己没有爆发出满腔的怒气来。
静漪一声不响地站着。
陶夫人看了静漪,说:“并没有你的错处,不用怕。”
静漪心兀自砰砰乱跳。
她从未见过婆婆这么失态……若是可以的话,婆婆可不止是要把茶碗扔到符太太身上去的。
陶夫人说:“幸好是你在这里。若不是你在这里,我怕是这碗热茶要泼到她脸上去了。”
“母亲身子才好些,息怒。”静漪说。
“时候差不多了,你去吧。记得早去早回,我看麟儿如今也离不得你。”陶夫人说。
静漪点着头,却没有立即离开。知道陶夫人到了吃药的时候,她吩咐珂儿叫人进来收拾了地上的杯盏。汤药送到,她又伺候了陶夫人将药服了。
陶夫人看着她在自己跟前忙碌着,周到细致,忍不住说:“行了……我这里倒不用你这么尽心。你把用在上人们身上的心思,多分些在老七身上,别总同他因为些小事怄气,也就是了。去吧。”
静漪知道她已经平静多了,才退了出来。她赶着回房看看麒麟儿,见他睡的安稳,换衣服出门。
下楼时看到月儿捧了一大捧的栀子花从外面进来,看到她,先没来得及把花放下,抱着花守在门边等着送她出门。
静漪经过她身边,忍不住停下脚步看了看,问道:“怎么不早不晚的送花进来了?”
这大捧的栀子花新鲜的很,且香气馥郁,片刻她便觉得自己衣袂沾香了。
“不晓得。花匠刚刚送进来,只说是给少***。少奶奶,这花真香,摆在哪儿好?”月儿问。
静漪边下台阶,边说:“收着吧。孙少爷病着,这花别犯了忌讳。”
“这有什么忌讳的,不过是伤风……栀子花好看,也不知是谁这么有心呢?”秋薇跟着静漪,悄声道。
静漪也不出声,脚步是越走越快……
车子驶出陶府,经过大门时,秋薇喊司机老张开慢些,问:“小姐,那是不是符家太太?”
静漪看出去,门口的马车边站着的那位衣着素雅的太太,正是符黎贞的母亲。
她还没出声,就见符太太一头栽倒在地。
“停车!”她吩咐。
第二十章 且真且深的缘 (二)
更新时间:2013-9-8 20:34:15 本章字数:3532
老张刹住车,静漪不等他下车替自己开车门,便开车门下去。4
大门口已经乱作一团。
符太太虽然晕倒,听差和卫兵都是男人,不方便上前搀扶,只有符太太的使女跪在她身旁,也显然已经吓的慌了神,不住地摇着符太太的身子喊着太太。
静漪过来一看,一把拉开那使女,说:“别乱动她。”
她说着也跪下去,将符太太身子放平。看着她双目紧闭、面上通红,她俯身替她检查,问:“符太太平时可有什么病症?棼”
“我们太太身体好的很。就是这些日子,二小姐不好,太太吃不好睡不安已经有日子了……”使女带着哭腔。
静漪掐着符太太人中穴,待她一口气呼出来、僵硬的身子软了软,低头轻拍着她面颊,说:“符太太,您醒醒……认得我嘛?”
符太太睁了睁眼,旋即又闭上,缓缓地点了点头诡。
静漪看她别说没了先前在陶夫人面前的底气,也已经完全没有了平时的精气神,还是想挣扎着起来,无奈是动不得了。
静漪抬头一看,叫了两个听差过来,道:“送到我车上。”
符太太抓着她的手,无力地说:“七少奶奶,不用了……”半闭半合的眼,眼泪是滚了下来。
静漪便说:“顺便的。”
她起身,等听差将符太太抬上车子安置好,自己才上了车。
“府上在哪里?”静漪问使女。
“太太这些日子日间都在玉泉巷二小姐处的。”使女带着哭音,扶着符太太,“太太您快醒醒。”
静漪坐在她们对面,回头对张伯说:“去玉泉巷,张伯。”
符太太勉强挣扎着起来,本还想撑住,却忽然间拿着手帕盖住脸,哭将起来。静漪坐着,亦不便劝解。车厢里闷热的很,她觉得不适,这才想起来摇下车窗来。风吹着纱帘呼呼作响,干燥的风割的脸上皮肤发疼……她听到符太太猛猛地咳嗽,转脸去看时,听到使女惊慌大叫。
符太太咳出血来,脸上不一会儿由白转灰,晦暗可怕。
静漪晓得她这是急火攻心,摆手让使女不要慌张。幸好此时车子已经到了玉泉巷,车一停,她扶着符太太,让使女进去叫人来。言夹答列
使女却仍是满脸惊慌,说:“七少奶奶,家里……没有男丁。”
静漪一怔,秋薇在一旁听了,皱眉道:“你是傻子么,难道丫头婆子没有力气大的?”她说着,看看静漪,叹口气,到符太太身前来,扯了她的两条胳膊搭在自己肩上,背起符太太便往里走。
符家的使女被秋薇骂的还没回过神来,秋薇已经背着符太太上了台阶。她忙追上去,先去敲门。
静漪站在车边,开门出来的少妇面孔一闪,正是草珠。
草珠见是秋薇背着符太太,也大惊失色,忙把大门开了,让秋薇进去。秋薇背着符太太,正是一肚子火,见了草珠更没好脸色。草珠束手,一回身又看到静漪,更为吃惊,慌着要过来请安。静漪挥挥手让她进去照顾符太太。片刻功夫,三个女人簇拥着符太太穿过庭院,里面又有女仆出来,都同样有些惊慌,急急忙忙地将符太太送进去。
静漪立在门口,看了看这里——很深的巷子,又在巷子的最里面,车子到了这里,只能调头转出去,没有树也没有其他植物,这巷子显得孤零零的。黑漆大门倒气派,门口的石狮子古色古香,看样子也有了年头……她正要上车,听到杂乱的脚步声出来,是草珠,满脸是汗地叫道:“七少奶奶,七少奶奶!”
她止步。
“符太太吐血了!这下该怎么办?”草珠大惊。
静漪吩咐张伯马上去请个大夫来,说:“快一些。”
张伯答应着启动了车子,静漪让草珠带自己进去。草珠一行走,一行擦着额头的汗,跟静漪说着符太太的情形,“……别是二小姐不好了,太太急病了吧?”
“二小姐果真不好了?”静漪低声问。
她们穿过院子,往厢房走。静漪看一眼上房,心想符弥贞应该是在上房了……她心里有些异样,却听着草珠说:“是。大夫说,怕是没有几日了……二小姐在后面花园子水阁里住。她喜欢有水的地方,听见水声才能睡得着觉。”
静漪脚下一绊,扶了门框,听见里面使女们哭成一片。恰好秋薇出来,看到她立即说:“小姐您怎么进来了?这地儿……”秋薇瞥了草珠一眼,压低声音,“这里外都是病人药气,小姐你进来做什么。”
静漪点头,却走进去看了看。符太太吐过血,前襟上都是斑斑点点的鲜血,样子十分吓人。看到她,符太太眼泪又落下来。静漪见她是有话要说,屏退使女,让草珠出去等着,说:“大夫来了,让他马上进来……符太太,别着急,别说话了。”
符太太握着她的手,喘了半晌,才能说出话来:“……七少奶奶……要紧……要紧看着麟儿的份儿上……她做下这等事,我这个做母亲的,恨不得跟她一同去死才好,是没脸面活在世上的了……”
她艰难喘息,一口气不来,险些又厥过去。
静漪抚着她的胸口,听她低低地说:“不中用了……弥儿是不中用了……黎儿又……作孽啊,我是作了什么孽……”
“七少奶奶,大夫来了。”草珠在外头说。
静漪起身让开,放下床幔来,让符太太的使女陪大夫进来看诊。她避到一旁去,听着大夫问诊,果然大夫说是急火攻心,须得放宽心好好调养……她给了诊金让人送大夫出去,吩咐人去抓药回来给符太太服用。
经过这一番折腾,符太太昏沉沉地卧于床上,偶尔喃喃地说句话,似愤怒又似泣诉……外面虽然阳光普照,屋子里却因此显得阴沉沉起来。
静漪略站了站,只觉得身上发冷,看看符太太一时也不会有危险,便退出来。
“小姐,走吧。”秋薇看她终于出来了,松了口气。静漪点头。走出厢房,草珠跟在她们身后,静漪停下脚步,看了草珠。
草珠被她瞅着,未免有些心惊,低声问道:“七少奶奶……有什么吩咐?”
她黑红的脸膛上一层汗珠子。
“二小姐在哪?”静漪问。
“小姐。”秋薇忍不住扯了静漪的衣襟。被静漪转头一望,她倒抽一口凉气,不敢言声了。
草珠喏喏,道:“七少奶奶,二小姐在后花园……少奶奶,二小姐她……”她也望着静漪。
静漪点点头,说:“已经到了这里,怎么能不探望下病人呢。”
她说着,示意草珠带路。
草珠见状,只好走在前头。
秋薇跺了跺脚,也只得跟着静漪的脚步,往后面花园里走去。
此处宅院并不算大,她们顺着钻山游廊走了一段,转弯办进了后花园。后花园虽小却显得玲珑有致,层层花木种植的颇有意趣,在其间行走,令人觉得幽深些。静漪远远地便听到有乐曲声,仔细辨了辨,是很欢快的舞曲,却并不常听见。
她就算对西洋乐曲不算生疏了,听着仍觉得新鲜。
“二小姐时常听这曲子。听的时候,她精神会好些……”草珠回头,见静漪慢下脚步,说。“大少奶奶和符太太来了便不让她听的。大少奶奶极不喜欢她听曲子……二小姐很听大少***话的。”
“她病的很重?”静漪问。
乐曲节奏很快,她也走的有点累,索性再走的慢一些。
“二小姐的身体是那样的。从前也没太好过……听说今年过了新年,就没起过床。自打我来,看着她是一日不如一日,如今就是有口气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草珠说着,大约是难受,断在了这里。
静漪看她悄悄拭泪,发了怔。
“小姐。”秋薇看她神色有异,“不如别去了。看了难免伤心……小姐?”
静漪点点头。
此时已经走到水边,假山上活水顺流而下,淙淙水声十分悦耳,她听来却添些心乱。看了那水,脚步一顿,竟不知自己为何非要走到这儿来了……乐曲声戛然而止,让她心神一凝,低声道:“还是回去吧。”
秋薇刚要松口气,便听到前面水阁里有人出来,叫了声“草珠姐姐”。
草珠看了静漪。
“二小姐问是不是大小姐来了。”那丫头往前走了几步,惊讶地站下,“是陶家七少奶奶?”
她声音有些高,静漪想要走已经不可能,索性上前两步,顺着拱桥往水阁处去,说:“烦姐姐禀告二小姐一声吧。”
符弥贞的丫头慌忙行了礼,回身打帘子进去水阁里,好一会儿才出来,说:“七少奶奶,我们二小姐有请。”
静漪进了水阁,意外地没有闻到药气,反而是一股淡淡的香氤氲缭绕。
她怔了下。
待看清临窗的榻上卧着的女子样貌,顿时大骇。
第二十章 且真且深的缘 (三)
更新时间:2013-9-9 8:47:17 本章字数:2262
若不是知道这榻上的人必然是符弥贞,她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眼前这个瘦的只剩下一把骨头、面上简直是骷髅样的女子就是印象中风姿绰约的人儿——符弥贞面对着她,眼珠在转,微笑时,惨白的嘴唇一张一翕,白牙森森然露出来,更是骇人。言夹答列
静漪整个人像被定住了。她应该出言问候,但是开不了口。
“七少奶奶来了?”符弥贞有气无力地问道。
她的丫头忙过去守在她身旁,替她说:“七少奶奶莫见怪。二小姐病的久了,仓促间来不及预备,失礼于您了。”
“不会。”静漪忙说。她上前去,符弥贞示意她快坐下,她也就在她榻边的绣墩上坐了。“您这样很好。”
一榻的阳光,满满地铺开来。说是没有时间预备见客,符弥贞衣着仍甚是整齐讲究,可见平日里她便是一丝一毫都不会让自己松懈下去的人。此时身着雪青色的绸衫,前襟绣着水仙花,样式和颜色都极衬她白皙的肤色。正值盛夏,她身上却盖着一床白缎子薄被。她人单薄,薄被覆在腰腿之下,只剩下骨头一般,撑的被子棱角分明,简直刺的人眼疼。显然她是在这里晒太阳的……静漪忍不住转眼看出去——难怪符弥贞会发现有人来——她看着自己走过来时的小径,窄窄的一条,弯弯曲曲的,从假山石边一绕过来,在这里就能看到的棼。
也许她每日在这里看着、盼着,就是小径上能有人来吧。4
“我不知道你会来……不过,我总觉得你会来的。”符弥贞轻声说。
静漪转脸看着她,她伸手过来。
惨白的手,简直只有白骨上的一层薄皮。素素的,什么首饰都没有。
静漪托了她的手,只觉得轻的很,仿佛一页宣纸。也像纸似的,有种温暖的触感。
她轻声说:“怎么就瘦成这样了。歹”
在她的印象里,符弥贞总是那晚在灯会上与她抓住同一只彩灯的女子,面容柔美、气质脱俗……也是那泛黄的相片中微笑着的少女,干净的眼睛里没有半点尘埃。
符弥贞望着她,说:“七少奶奶却还是那样子……美的很。我新近只从报上看过七少奶奶,心说模样儿气度真是好……剪了短发就更像新女性了。”她气息很弱,对静漪说每一句话,似乎都要攒够了气力。
静漪有些不忍心,问道:“身子都弱成这样了,怎么不住院?”
“不必费事了。我这身子,自个儿也是知道的……是不中用了。索性药也不用吃了,医院也不用住了,清清静静地让我养两日,也就是了。”符弥贞倒是从容。把手依旧放在静漪手上,这时候才动了动,“七少奶奶别难过……让你这样难过起来,倒不如咱们别相见的好……我也怕吓着你。可看见你了,是舍不得不见的……”
静漪将她的手握着,放到她身前,轻声说:“早就想来看看你,总是不得便。”
符弥贞微笑。
她的笑容此时看上去极是凄凉,甚至有点可怖。
“听家姐时常提起,知道你是脱不开身的……何况我这样子,又有什么好看的了……今日怎么来了?母亲说要去府上探望家姐……你可是同她一起回来的?”她轻声问道。
静漪不忍告诉她此时符太太正病的凶险,便说:“符伯母有点伤风。今儿天儿热,她不舒服。我让她不必陪着我,先回房去歇一会儿……你放心,已经请大夫来诊治了。”
符弥贞望着她,缓缓地点着头。
静漪便觉得符弥贞身子周遭的气流都被带动的婉转起来,香气也由淡转浓——这香气可真熟悉的很呢……她轻声问道:“刚刚那支曲子很好听。就是不知道是什么舞曲?”
符弥贞摇着头。
她的目光似乎飘向了很远的地方。
静漪看着她的眼睛,好像忽然间有种光彩。
“我母亲去府上……”她低声说,顿住。一直用身体支撑着她的使女,这时候给她抚着胸口,让她气顺一些。她摆手让使女不要管她,“既是家姐病着……不来,不能来……”
静漪听她语气中渐渐生出一层悲凉来,似是难过的很,不由得心惊之余,也有些心酸。水阁里光线充足的她可以看清楚每一个角落,可是仍然让她觉得灰暗不已。
她擦了下鼻尖,说:“待大少奶奶身体好了,自然回来看你的。你好好养着身子……还是要吃药的,再怎么着,都得医治。二小姐,你得相信医生。”
符弥贞看着她,问:“没有出洋去,觉得遗憾嘛?”
静漪摇头。
符弥贞说:“这样就好……七少奶奶正是又聪明,又有胆识。若是能重活一次,我也愿意……出去看看的。”
“二小姐,”使女对符弥贞说着话,却是看着静漪的,“二小姐,该歇一歇了。”
符弥贞长长叹了口气,说:“我日夜不停地说,又能说几句话?你不要同母亲和姐姐那样看着我,不让我做事,不让我说话。”
静漪看她是生了气的,可是生气时仍是文雅的。
使女尴尬住口。
“我也该走了,二小姐。打扰你休息了。这两日家中有客人,都忙的脱不开身,改日再来看你。”静漪说。
“要走了?”符弥贞望着她,手伸过来。静漪重握了她的手。此时她的手有些凉。“别来了……这幅样子,吓着你……七少奶奶多保重。”
“二小姐,宽心。”静漪低头看了她的手。搭在她手上的这只已经没有生命力似的手,竟衬的她如玉的手是如此的鲜活,又像是能够吸走她的生命力似的……她陡然间心里一阵发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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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位,今天就一更哈。:)
第二十章 且真且深的缘 (四)
更新时间:2013-9-10 8:50:21 本章字数:2330
“七少奶奶。言夹答列”符弥贞在静漪起身预备要走时,又叫她。
静漪几乎不忍心再看她,可还是坐在那里没动。
符弥贞似是在攒着力气预备说下面的话。静漪等着她。
每一分每一刻,眼睁睁的看着生命在流逝可是自己却无能为力……上一次她深觉自己的这种无能为力,还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七少奶奶,我有个不情之请……”她喘着气,望了静漪,说。
静漪点头,说:“请讲。”
“七少奶奶,往后在陶家的日子还长,请您多担待家姐……我听说七少奶奶十分疼爱麟儿,也看在她是麟儿亲生母亲的份上……我想着能见她最后一面,有些话想当面对她说……”符弥贞目光落在静漪面上,似要从她这里看出什么来。
静漪轻轻点着头,说:“我答应你。棼”
符弥贞说到这里停下了,好一会儿才让她的使女拿了一只信匣来,交给静漪。
“七少奶奶,烦您把这个交给家姐……我这几日心里不安,怕她是不肯来见我才托病;又怕她不是不肯来,是真病了……我母亲总怪我闲来无事,胡思乱想。我也知道这是个毛病……可若能管住心,我又何苦到今日,我们又都何苦到今日……”
静漪听着她断断续续地说。每一句话说的都艰难。
“见了家姐,七少奶奶再替我捎几句话。告诉她,这一世有对不住她的地方,下一世再还。言夹答列”
静漪看了这只小信匣。七寸长四寸宽,螺钿嵌宝,黄铜锁扣,紧紧锁着信匣,仿佛也锁住了什么秘密。
她收了信匣,说:“我会转交大少奶奶的话,我也会带到。二小姐,你好好休息。我不打扰了。贷”
“多保重,七少奶奶。”符弥贞说。
静漪起了身。
符弥贞的目光随着她上移。仿佛她全身上下只剩了眼睛可以灵活运动似的。
静漪看着她,说:“保重。”
她转身离去,直到走出水阁,才深深地吸了口气。
此处水汽氤氲,热乎乎的扑过来,让她脸上身上都被湿气打了一番,衣裳贴在背上,黏腻异常……秋薇紧跟着她穿过小径,看她踩着高跟鞋,细细的鞋跟敲在石板上,颤巍巍似是弱不禁风,可分明又是那么倔强,一路都不再停顿。
静漪走出花园,直奔大门。
她回身看了草珠,说:“尽心照顾好符太太和二小姐吧。”
“七少奶奶……”草珠满面通红,似有话要说,静漪摆手。
“我来过这里的事,除非必要,不需跟任何人提起。”静漪说着,又看了眼厢房。不知符太太现在怎么样了,但到这时候,她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她听着大门外有声响,出来时果然见门前又多了一辆轿车,张伯正在同人说话。张伯看到她出来,忙站好了。那人一回身,朝静漪这边看来——是个戎装女子,一身灰色的军装,整齐威武——“七少奶奶。”她叫了一声。
静漪下台阶来,距离她两三步处站下,认出这戎装女子是马家瑜。
“没想到在这里见到七少奶奶。”马家瑜打量着静漪。看了看静漪身后,此处宅邸的大门,四有些犹疑。
静漪也打量了下马家瑜。这位马大小姐这三两年都她都只闻声名不见其人,依稀记得她是领兵驻扎在偏僻处所的。看她的容貌,多时不见,变了许多,美却还是那样英武的美。
马家瑜见静漪只是点头,解释道:“我奉命从瓜州回来述职,顺便探望大嫂。先去了符家,告诉我说大嫂在这里休养。好容易才找到这里的。七少奶奶这是……”
她眼窝深陷,眸子尤其显得深邃。
“即使如此,马少校还是快些进去探望吧。我还有事。再会。”静漪说着,点头离开。
马家瑜也只说了句再会,目送她上车离去,才随草珠进了大门。
车上张伯从后视镜中看看沉默的静漪,解释道:“她来向我打听的时候,我就认出她是马大小姐了……听说西北军里真带兵的也就只有她一个女校官。”
静漪想想,马家瑜穿着西北军的军服,怎么看,都是很好看的……说是回来述职,这身军服,可是腥风血雨之后难得的干戈玉帛之标志。
“马大小姐不俗。”静漪轻声说。
果然张伯听了她这么说,便道:“当年她父亲十几房妻妾,就只有嫡出这一个女儿,在兰州城里她也是数得上的名门闺秀。就是比起她的哥哥们来,还算讲理,并不怎么仗势欺人的。我还想着有一回,是我载着七少爷出门,在西大街同她撞了车子呢。簇新的车子,她头一天开着上路。撞了心疼的不得了。她知道是自己个儿的错儿,麻利地认错,包了修车费用。七少爷也大度,并没多计较。我们就眼瞅着她开着车子别别扭扭地走了。七少爷还说指不定她这车得开着撞城墙去呢……那时候两家子算是关系缓和的,出了这样的事,和和气气地罢了,也还是新鲜。我还想着那是二少爷和七少爷放假回来,家里时常办舞会,时髦的太太小姐少爷们都来的。听说有一晚上马大小姐也来了,一起来的还有她一个兄弟……到了儿被人认出来,虽没出什么岔子,老太太和太太可就发了话,那之后家里可就不准办舞会了。”
静漪听着,拨弄着手上这螺钿信匣子。
那时候……张伯口中的那时候,是多年前的事儿了。那时候陶骧还是少年郎,想来也是爱玩爱笑的……
车子停在陶家东城别业门前,下车前静漪的手指敲了敲信匣,交待秋薇收好了。
下车进门,无瑕已经迎了出来,看到静漪便笑道:“才刚打电话去家里,说你一早便出门了,怎么这会儿才到?牧之和碧全刚陪着大使先生回来,留下一起用午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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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且真且深的缘 (五)
更新时间:2013-9-10 23:17:56 本章字数:2577
静漪问道:“我仿佛记得这几日行程都安排的颇为紧凑,怎么会这么早回来?”
“大使昨儿夜里感染风寒,实在体力不支。刚刚好容易在议员们的座谈会上坚持下来,牧之安排医生过来给他诊治。下午行程全部取消了。”无瑕解释着,看看静漪,“你哪里不舒服么?怎么脸色是这样的?”
“并没有。”静漪忙微笑着说。看了无瑕,“二表姐,我可真想你。”
她说着话,柔软的手臂挽着无瑕,声音低低的,却扣人心弦似的。
“无事献殷勤……这么大人了,也做人家太太好几年了,正经些吧。”无瑕揉着手臂,作势推开静漪,含笑的眼却出卖了她,显然对静漪的撒娇十分受用。“不来此地,倒不知真如你所说,早晚真凉,我都险些伤风呢。”
静漪轻声说:“此处夏天倒也好过。热虽是热的,并不十分难耐……可喜的是瓜果最甜。有时未免觉得甜腻过火了些。”
“哪里有人会嫌甜腻过火的?”无瑕笑问。
姐妹俩边走边闲聊,一样是浅色洋装、遮阳帽,走在绿树成荫的庭院里,笑语低声,宛若炎炎夏日中清凉的画卷一幅……陶骧看到她们出现时,便是这样的场景棼。
金碧全碰了碰陶骧,笑道:“看呆了,牧之。”
陶骧斜他一眼,说:“哪里。”
碧全哈哈一笑,惊动了那两位刚刚踏进游廊的美人。远远的陶骧也看到前一刻还在对无瑕撒娇似的静漪发现了他们,迅速回复端庄的模样。他再一看,她已宛若贵妇人状了……陶骧将茶杯往唇边一送,喝茶的工夫,一丝笑意转瞬即逝。4
他样子还是温和的,碧全看了就更觉得此状大可玩味。只不过当着大使夫妇,不便恣意玩笑,他便拍了拍陶骧的肩膀,低声道:“你当初若知果然有今日,哪里会有那些旁逸斜出的枝节来。就是我们,也想不到小十做你的太太,做的是如此出色。”
陶骧顿了顿,并未出声。
碧全起身,笑道:“太太来了,还不快些起身迎接。该打、该打!搓”
陶骧将茶杯一放,似笑非笑地道:“从前不过是在家从夫人,如今在外也从夫人了?”
“夫人高兴,我便高兴,这有何不可?”碧全见陶骧调侃他,也不恼,就坡打滚接着茬儿,倒让陶骧真笑出来。
大使方丹先生正在同夫人闲话,听到他们两位笑,便问什么事。碧全对方丹先生解释一番,连夫人也一同笑起来,于是静漪和无瑕来到近前时,在场这四位都是笑意盈盈的。
静漪站在陶骧身旁,碧全给大使夫妇正式介绍她。
静漪说明来意,将请柬奉上。
方丹夫人请静漪坐下,亲自给她倒茶,望了她一会儿,转而对陶骧微笑,然后用很不流利的中国话对他说:“陶先生有位非常优雅的太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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