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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胡不喜--尼卡

_52 尼卡(现代)
虽然记忆里除了恐怖,只剩下白茫茫的雪,想一想,还是觉得那里如果不是匪窝子,也许就真的是世外桃源……逄敦煌这个人,认识的久了,倒觉得他真是个理想主义者。逄敦煌自己仿佛并不在意这些。保育院的孩子们玩耍,他在一旁看着的时候,那眯眼微笑的样子,似乎对眼下满足的很。既看不出他曾经是叱咤风云的将士,也看不出他是心狠手辣的土匪……只是转过脸来看到她,叫她程静漪,挤兑她的时候也不客气。
尤其偶尔提起陶骧,就更不客气。
静漪在人提起陶骧时,总是比平时变的更加沉默些。
也许是从未有人将“程静漪”三个字喊的如此爽快,静漪倒也并不反感逄敦煌这样称呼她。陶骧有时候被她气到,也会连名带姓地叫她的。恶狠狠的,像要把她的名字都给吞噬了……她也不能想象,陶骧会这么毫无架子地被一群甚至有点脏兮兮的孩子们围在当中,毫不嫌弃地同他们一起分享食物。
他仿佛生来就是高高在上的……
“程静漪,这是你丢的么?”逄敦煌在叫她。
静漪正拎了两包草药,看到他笑吟吟地望着她,手中却什么都没有,皱眉,问道:“什么东西?我没丢啊……”
“还没丢?”逄敦煌走过来,拍了拍手,对着她一抛。
静漪发着愣。
逄敦煌把她手中的草药接了过来,说:“你又把魂儿丢了。”
他笑容淡淡的,仿佛看穿了她眼底的什么东西。
静漪咳了一下。
逄敦煌问:“听说你考试居然输给刚刚开蒙的孩子?”
静漪怔了下,问:“任医生说?那不算……默写单词而已……”
逄敦煌也怔了下,随即大笑起来,边笑边说:“怎么,连默写单词都不行?我还以为……还以为你……哈哈哈……”
他笑声爽朗响亮,引得孩子们看过来,静漪就越发地窘。
“我只是在说,前天乔瑟夫让孩子们考试手语,听说你把‘对不起’比成了‘我爱你’,被孩子们笑了一整天……你究竟在想什么?可不是把魂儿丢了,又是什么?”逄敦煌揶揄静漪。
静漪当然没想到这笑话竟然也传到了逄敦煌耳中。其实她因觉得乔瑟夫那美式的手语有趣,跟着学了一点点。不想出了错……她瞪眼,说:“老虎也有打盹儿的时候。”
逄敦煌继续笑着,帮忙把草药拿进去,乔瑟夫和任秀芳都在,看他们俩笑着进来,问清是怎么回事,未免又笑上一会子。静漪窘到不行。看着她发窘,他们就笑的更厉害了。
任秀芳笑道:“凯瑟琳这些日子是神不守舍。神不守舍成这样,学习进步还很快,可见底子好便是底子好……是因为七少吧?这阵子报上都没有消息了。”
“所以我就劝七嫂有空出来走走,总好过在家闷着,会胡思乱想的。”尔宜从外面进来,也笑嘻嘻地说。
静漪回身看到她,微笑不语。也知道尔宜这么说,是有些忌讳逄敦煌。
逄敦煌与尔宜也已熟悉些,习惯了这个陶家八小姐的伶牙俐齿,早已对此不以为意。时间久了,也肯聊些严肃话题……念新闻的尔宜,总有些同逄敦煌谈得来的地方;且逄敦煌绝不像她的父亲和哥哥们,或过于严肃,或过于严厉,抑或当她还是孩子,并不肯同她深谈。
逄敦煌笑着说:“小尾巴又来了,今天下课早?有空过来逮你的七嫂了?”
“今天的课好没意思……说是讨论,都没有人读老师布置的书,一堂课草草了事,浪费时间。”尔宜说着,故意露出孩子气,拖了静漪的手不放松。
“八妹,我又不会跑。”静漪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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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三更,各位笑纳。昨已入伏,天气炎热,防暑降温,多加保重。
第十七章 时隐时现的星 (二)
更新时间:2013-7-15 8:39:35 本章字数:3544
逄敦煌去帮任秀芳和乔瑟夫分拣草药,听到静漪这么说,先笑了。言咣玒児虽没说什么,又惹得尔宜瞪他。
尔宜觉得新鲜,问任秀芳这些草药是做什么的。
任秀芳给她解释着,手下并不停了配药。
静漪留意到逄敦煌对这些草药很熟悉。
“我也是被逼无奈。想让人放弃一种恶,必然要让他觉得从善亦有好处。若从善的好处比从恶更大,那几乎是不需要引导的了。”逄敦煌发觉她审视的目光,微笑着,拿起一颗草药来,“我花了好几年,才找到这种适合山里气候、易生长,收获之后,还比种罂粟要收入多上两倍的草。玳”
静漪对草药的认知有限,但逄敦煌看着这棵草时候的神情,让她觉得他是看到了宝贝。
“城内的药店,还是要靠大炮女士去打点。若知道伏龙山上下来的草药,怕是哪家药店也要皱眉头的。”逄敦煌笑着说。
任秀芳只是笑笑,说:“可惜我姨丈去世的早,不然以他当初经营药铺的本领,恐怕你伏龙山那点子地上产出的,实在不够往外卖的。咦,不要只顾讲话,快来帮忙的……八小姐,你也来帮忙烧水?燃”
“好呢。”尔宜抱起草药跟着任秀芳进去,临走还回头瞪了逄敦煌一眼。“不准你胡说,小心我七哥回来收拾你。”
逄敦煌莞尔。
静漪有点尴尬,轻声说:“八妹年纪小,你别见怪。”
“她说的倒也没错。陶参谋长的确时时想收拾我的。”逄敦煌微笑着说。他对自己的处境再清楚不过。身处其中,反而越来越有些超然。“只是眼下他显然顾不得,且放我蹦跶两日……就像这个。”
逄敦煌身边围着三四个男娃娃,都安静地听他讲话。冷不丁逄敦煌从其中一个娃娃额头上拿下一个东西来,还没来得及捻一下,那东西就蹦走了。
静漪晓得那是跳蚤。这里的卫生环境还是差些,会有虱子跳蚤。
他们刚刚在准备的,就是给孩子们清洗身上和头发要用的草药,期望能抑制跳蚤和虱子。这还是静漪从张妈那里得来的秘方。
逄敦煌拍拍手,大眼睛瞅着静漪,见她镇定自若,说:“大事,我做不了。灭蚤的小事,倒是可以做一做。”
“你还在帮助他们么?”静漪冷不丁地问道。
逄敦煌笑了笑,说:“只有那一次。受人所托。若不是凑巧,东西落在我手上,我也不会帮忙。我虽对他们的主义还抱怀疑的态度,然治病救人却不分主义和敌我的。我想你不过也是因为这个,才铤而走险。对我来说是极小的事。倒是后来,很有些担心。不晓得你是怎么应付的,陶骧并不是个好糊弄的人。”
静漪沉默,最终还是没有说什么。
陶骧当然不是好糊弄的人。她至今想起当时那一关,仍觉得心有余悸。然而终于还是让她闯了过来……她看看逄敦煌,说:“得谢谢你。”
逄敦煌笑着挥了挥手。
任医生和尔宜抬了巨大的木盆出来,草药的味道溢满了整个院子。逄敦煌和乔瑟夫把另外的大木盆分别搬到院中,让孩子们排着队过来洗头——静漪撸起袖子来,露出雪白的一截腕子。她嫌手腕上戴的镯子啰嗦,褪下来放在一边,拿了木梳,给一个三四岁的小姑娘洗头。
小姑娘乖巧,黝黑的脸上两团红。静漪温柔的手撩着草药汤,清洗着她这一头短发。
静漪微笑着,被那小姑娘抓着裙子,柔软的小手在她裙上留下了印子。
“七嫂,你弄了一身。”尔宜看到,笑着提醒她。
“没什么。”静漪拿了毛巾给小姑娘擦脸,推她到尔宜那里去再洗一遍头发。鹅黄色的旗袍上,没多久,草药汤留下的印子,叠上去,倒像是特别印的花色了……她并不觉得怎样,仍忙碌着。
逄敦煌看了她,只觉得她就像是一个发光体,或像是烈日下一朵向阳而开的向日葵似的,美的热烈、美的夺目……他的目光跟随着她,忍不住嘴角挂上笑意。
忽然间他的视线被挡住,陶尔宜展开一块巨大的毛巾,将刚刚由静漪洗好了头发的娃娃裹住,回头望了他一眼。这一次,她没有出声,可是眼神里却是有着明白无误的警告。
逄敦煌微笑。
他们这样暗中交锋,静漪只是忙碌着,完全没有留意到。
“陶太太,骆太太。”任秀芳忽然停下手,看到保育院门口站的那几个人进来,急忙拿了手巾擦手,过去招呼她们。
尔宜和静漪意外地看着陶夫人等人,也忙将手上的孩子收拾好。
陶夫人看着媳妇和女儿,忙的满头是汗,衣服上都是水渍,虽说有些乱糟糟的不成体统,可也因为忙碌,脸上流了汗、颧上简直像涂了胭脂似的红,更有一种平素看不到的美丽……她微微皱眉。心里再不愿承认,也看得出她们在做着自己喜欢的事情的时候,大概是极幸福的。
她清了清喉,看着远远站着的乔瑟夫和一个清俊男子,又皱了眉。
“母亲和姑姑怎么忽然就来了?”尔宜笑着问。
静漪也觉得意外,却不出声。婆婆的目光有些严苛,她只微笑。
陶盛春笑道:“今儿不是初一么,同你们母亲约着去白云观上香。回来经过,想来看看。听说你们最近可没少往这里跑,我们到底挂名做名誉院长的,怎好过门不入?”
她说着,果然拉了陶夫人一起,特地还去校舍内看了看。任秀芳陪同她们,静漪和尔宜就把她们带来的礼物分给孩子们……陶夫人离开时,把静漪和尔宜也带走。
等她们离去,任秀芳回来,看到跟乔瑟夫一同收拾着院子的逄敦煌,不禁有些感慨。
“敦煌!”任秀芳过去。
逄敦煌拄着大扫帚,看她。
任秀芳整理着自己身上的大围裙,忽然不知说什么是好。一转眼看到一旁石台上金灿灿的东西,正在被几个孩子围在中间好奇地看着,她拍手,说:“凯瑟琳的镯子……小鬼们,都进屋去……”
她过去,把镯子和手链拿起来。
看了一会儿,笑道:“就这么随手丢着,真不当回事。”
逄敦煌把手帕拿出来递给任秀芳,让她将镯子包了,没有说话。
任秀芳舒了口气,说:“幸好落在这里,落在别处,恐怕是要着急的了……听大少奶奶说,这对镯子可有来历了。”
她说完,再看逄敦煌,已经走出大门去了……
车上,陶夫人似不经意地问道:“保育院里的那位,好像有些眼熟。经常过来么?”
“我几乎天天去,今天第一回遇到。”尔宜笑着说。她擦着手,忽的一眼瞥见静漪的手腕子,“咦,七嫂,你的镯子呢?”
静漪腕上空无一物。
她想起来,道:“刚刚褪下来,放在石台上了……”
“回去取吧。那个可不能丢了,是你们定亲的信物吧?”尔宜问。
静漪点头。
陶夫人却说:“罢了。任医生看到会收起来的。”
“那镯子若是丢了,旁人不说,老七可要着急的……瞅在他费劲巴拉地想尽法子给弄成那么漂亮的链子,要是丢了,我都不落忍。”陶盛春打趣。
静漪搓着手腕子。
草药残留在手腕上的痕迹还有些,有点痒。
“老七这些日子没消息么?”陶盛春见静漪局促了,转过去问陶夫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怪让人担心的……打仗啊,打仗,什么时候能安生呢?”
她说着,却没有人应声。
车子先绕道骆家将陶盛春送到,才返回青玉桥陶宅。
陶夫人下车时,看了静漪和尔宜,道:“读书的机会难得,还是多放些心思在功课上的好。尔宜,静漪,你们一个是要出阁的小姐,一个是少奶奶,总抛头露面有点不妥。虽说是善事,还是要讲究方法的。”
“是,知道啦。”尔宜答应着。
陶夫人又看了看静漪,叮嘱她回去好好洗干净手,免得不舒服,才离开。
静漪手腕上果然起了一片红色的疙瘩,奇痒难忍。
尔宜催着她快回去。跟着她走了几步,忍不住说:“七嫂,母亲的话是重了些吧?”
静漪看她。
陶夫人在车上曾经问起过逄敦煌。她若想知道他的身份,并不难。就算不知道,那警告的意味也很明白了……她心里堵得慌,故此尔宜问她,她沉默不语。
尔宜说:“七嫂怪我多嘴呢,我也要说。”
静漪微微皱了眉。
“我知道七嫂光明磊落,逄敦煌也不是不磊落的人。但是我不喜欢他看七嫂的眼神……七嫂,你是我嫂子。只有我七哥才能那么看你。”尔宜严肃地说。有点过于严肃了,她秀美的面孔简直像降了一层霜,“别人敢那么看你,我可是想把他眼珠子剜出来的。”
静漪被她说的心里一惊。
第十七章 时隐时现的星 (三)
更新时间:2013-7-16 18:17:19 本章字数:4430
逄敦煌么……她并没有注意到逄敦煌是怎么看她的。言咣玒児
可这究竟是因为她失察,还是她根本就刻意回避?
她看着手上起的越来越多、几乎都蔓延到手肘处的红疙瘩,说:“尔宜,我是你的七嫂。”
“嗯。”尔宜也看着她的手,一阵头皮发麻,还是想等着她说下去。果然她抬眼看着她七嫂在眼镜片后那对大而亮的眼睛,忽闪忽闪的,平静而坦荡……她一窘。
“我不会做出格的事的。”静漪说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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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漪因沾了草药而皮肤过敏,好些日子之后才治愈。外书房恢复上课,已经过了七月十五,暑气渐渐消退,眼见着天就凉了。等到八月初,同静漪一起上课的麒麟儿,连夹袄都穿上了珥。
这天他们上完了德语课,胡少波还没走,任秀芳已经来了。几个人在外书房里正谈天呢,外面有人来禀报,说萝蕤堂的宋妈求见。
“是姑奶奶遣来的?”静漪问。
“是,说老姑奶奶早起觉得头昏,本以为是昨晚睡的不好了,不想刚刚忽然昏过去了。”
静漪听到,马上起身。胡少波和任秀芳也起来,说:“可是要我们去看看?”
静漪忙让人带宋妈进来。
宋妈的脸色煞白,看上去应该是情况紧急。
“七少奶奶,太太让我来的。老姑奶奶昏倒,这时候人事不省。太太说胡大夫在这里给七少奶奶上课,问可否请胡大夫先过去看看老姑奶奶?”
胡少波立即说:“我过去看看。别的大夫没有这么快到。”
“太太就是这个意思,请胡大夫过去看看。”宋妈说着,已经开始挪步子。
静漪便请胡少波和任秀芳走在前头。她因担心时间耽误不得,先让人打电话备车。外书房门口已经停了车子。几个人都有点紧张,上了车不久到了萝蕤堂。胡任二位都是头回来,进了院子便跟着宋妈和静漪往里走。
陶夫人已经在这里等着。
静漪进门看到陶因润和陶因清脸色也白着,心一揪。顾不得说什么,便请胡任二位里面探看陶因泽。
静漪跟着他们进去。
陶因泽的卧室很阴暗。静漪先让宋妈去把窗子打开,好通一下风。门窗一开,顿时敞亮好些。静漪看到床上昏迷中的陶因泽,紧闭着眼睛,人事不知。
任秀芳上前去,仔细查看。翻了眼皮,拿着她的听诊器听着。宋妈和董妈当时在跟前,述说着陶因泽昏迷时的症状。任秀芳边听,边点头,不时地问一句,陶因泽平时的习惯,和最近几日的状态。过一会儿,她撤下来。等胡少波查看的工夫,她看在一旁的静漪凝神注视,便说:“你来说说,可能是什么?”
静漪轻声说:“中风。”
胡少波这时候回头,看了静漪,点头道:“是中风。。”
陶夫人和陶因清等人听了,忙问:“这可怎么办?”都是很焦急的样子。
胡少波说:“处理的很及时,已经服了安宫牛黄丸,暂时先观察。等情况稍稍稳定,还是送医院再做检查。”
静漪看看他,回头看着陶夫人。
陶夫人还没有开口,陶因清便说:“送去医院,万一……”
“老姑奶奶,医院也有医生护士照看,比在家中更好些。”胡医生看向陶夫人,“夫人若是不放心,也等其他医生来了再看看。可我想,他们也不会有更好的办法的。”
静漪此时在陶因泽身边,看她昏迷不醒,握着她的手,时不时抽搐一下,顿时觉得心疼。她便对陶夫人说:“母亲,就让胡医生治吧……等人醒了,再吃汤药也好。”
陶夫人犹豫,只因陶因泽身份贵重,此时老夫人和陶盛川都不在,需要她拿主意。她看静漪说着话,竟急的脸上通红,也知道此时非同小可。
她点头道:“请胡医生和任医生全力救治。”
任秀芳点头道:“借府上电话一用。”她说着出去,打电话回医院去,让人赶紧送药过来。她回来时将陶夫人等人请出了房门,只留下静漪在。好在胡少波是走到哪里都习惯带着他的药箱的,这时候便排上了用场。
静漪给胡少波打着下手,任秀芳看到,便说:“静漪手脚麻利,日后做个外科医生吧。”
静漪听了这话,抬眼看看任秀芳,没有出声。胡少波的长衫都湿透了,他转过脸来,静漪看任秀芳忙给他拭了下汗。
“谢谢。”他说。
静漪听到外面一阵响动,料得是陶老夫人来了,便轻声说:“我出去看看。”
任秀芳等她出去,才轻声道:“真是个学医的材料。只可惜侯门似海……咦,这个老古董听诊器你还在用?”
任秀芳拿了他的听诊器看看,的确很旧了。她见胡少波似没听到,也就罢了。
胡少波看到陶因泽眼睛微微动了下,有苏醒迹象,忙过去查看……
陶老夫人等人在外头等着,也是止不住的心急。
静漪出来解释了半天,她们仍然在担心。
“这两天她就说头晕,我们都没在意。还以为是天气热的缘故。”陶因清懊悔地说,“她年纪虽大了些,可一直没什么毛病……我们总不往心里去。”
“姑奶奶,这不怪你的。放心,胡医生的医术在本地是最好的。再不成,我们还可以请北平和上海的名医来看诊。总有办法的。”静漪轻声说。
陶老夫人手中捻着珠子,对静漪道:“漪儿明白些,就多费心照顾大姑奶奶吧。”
“是,奶奶。”静漪忙回答。
外面有人来说吴振昌医生和陈国华医生到了。
陶老夫人让人请他们进来,胡任二位也听到消息,借着出来给家属解释病况的工夫,给那两位让了空挡。一时陶盛川刚刚到家,也赶了过来。听了医生的话,他沉吟。
陶盛川等两位中医出来,将情况再说了一番,相差无几,可是治疗方案,分明是一中一西,比得一选。
“你觉得怎样?”陶老夫人问陶盛川的意见。
陶盛川见母亲这样问,已经知道决定需要他来做的。他忽的看到站在一旁的静漪,问道:“静漪,你看老姑奶奶情况该如何?”
静漪便觉得所有人的目光包括四位医生的都朝她投过来。她虽没想到公公会当众问她的意见,也还是开口道:“父亲,老姑***情况……现下的治疗并不不当,行之有效。”
陶盛川看看她,对陶老夫人说:“母亲,大姑此时刚刚稳定下来,也不宜搬动。既是胡医生先来的,不如就让胡医生先负责。”
他讲话一向干脆,这么一开口便已经是定了的。他随后亲自送两位年长的中医出门,让人安排送回去。
他回来时看到静漪也跟着陶夫人出来了,问道:“怎么,你们不放心?”
静漪腼腆微笑。
陶夫人微微皱眉,低声道:“我们家里一向是那样的,交给胡医生他们,动不动就动刀子动针药的,总觉得心里不踏实。”
陶盛川不以为然,道:“我看胡医生医术不错,处理也得当。”
他看看静漪,语气软和了些,道:“静漪要帮忙照顾好姑奶奶。”
“是,父亲。”静漪说。
陶盛川说完便往回走,静漪跟在陶夫人身边。陶夫人看了她一眼,她低了头。
“我看这家的规矩,竟真的要从你开始改了。”陶夫人淡淡的一句话,静漪抿了唇。
此处只有婆媳俩,陶夫人说的话,自然只有她听得到。
烈日炎炎,静漪往回走时,只觉得头发根儿都被晒的发痛……
连续几日,静漪都守在萝蕤堂。
陶因泽清醒之后,被送进医院去进一步检查和治疗。这期间,病情又有好转。
静漪也休了课,每日往返于医院。这天她又一大早去医院探视,陪着陶因清姐妹一到,便看到了陶骧的车停在楼下。
“老七来了?”陶因清问。有点诧异。她连日来担心大姐,日夜难安,嗓子都哑了。
“是老七的车,未必老七就在这里。”陶因润说着,看看静漪。“没有消息说老七回来了吧?这一出去一个多月,除了战报,连封单独给家里的电报都没有,别说信了……也没给你写吗?”
静漪摇头。
陶骧出去已经接近四十天。前线的情况,她也只能拼凑着了解个大概。开头仗打的并不算顺利,马家的抵抗很凶狠……她有些出神,便听陶因清道:“连媳妇儿都没有接着信儿,就更别提别人了。得!我也算是见识了一把。你说老七这性情,怎么就那么招女人爱呢?换了我,无论如何受不了他那‘老阴天’的。”
陶因润听了,瞪了她一眼。
陶因清看看静漪,笑了。
“眼看着就是中秋节,难不成这个团圆节,他也得在前线过了?这可不好……”陶因润絮絮地说着。
静漪一边搀了一位老姑奶奶,走了没几步,便看到从大厅里出来的图虎翼。她怔了下,也就确定,陶骧必然是在这的。
她的脸上不知怎的就热了。
陶因润笑着说:“阿图在,老七不远。”
图虎翼出来行过礼,说:“七少刚到,在病房。往回赶的很急,因惦记着老姑太太,就先过来了。刚刚打电话回家报平安,说是少奶奶陪老姑太太们出门来医院了。七少得赶到司令部去,还以为要同少奶奶错过了……”
图虎翼解释着,陶因清姐妹就笑吟吟地望着静漪。
静漪只当没看到,低了头往里走。
“还算他有良心,不怪乎大姑奶奶疼他。”陶因清笑道,“阿图啊,那你们这是停一停就走呢,还是能住几天?”
“七少是奉大帅命令回来的。大概要休整几天才回去。前方作战也紧张,七少说过,时间耽误不起的。”图虎翼说话很快,像是在赶时间。
静漪听着,仿佛看到他们作战时的争分夺秒,不由得心里就一阵紧张。
到了病房门口,她先站下了。
陶因清推门进去,回头便喊静漪。
陶骧正在病房里陪着陶因泽说话。早起陶因泽的精神还不错,虽然仍有半边身子不能动弹,样子却已经好多了,脸色也比刚刚住进医院时要红润些。
陶骧看到姑奶奶们进来,站起来,问候着,目光便扫到静漪身上——站在身材高挑的姑奶奶们身后,她几乎被遮住了……只是抬眼望着他,并没有说话。他只对她点点头,看她走到一旁去,悄悄洗了手,过来给陶因泽喂早点。陶骧看得出来静漪做这些的时候娴熟而自然,而姑奶奶那略显浑浊的眼睛,看到静漪的时候,流露出来难得的依赖……他可从未在大姑奶奶眼中看到过这么软弱的神情。
陶因泽是个急脾气,饭吃到嘴里,有一半是要流出来的,她自己就很着急,忍不住便发脾气。静漪耐心的很,一点点地喂给她,像对个幼儿一般。
陶骧过了好久才发现,自己对着静漪和姑奶奶出了神,而其他人,则看着他们,不出声了。他轻咳了下,说:“姑奶奶,我得去司令部见父亲。回来是有公事的。”
第十七章 时隐时现的星 (四)
更新时间:2013-7-17 2:38:09 本章字数:3327
静漪边给陶因泽擦着下巴,边看了他。言咣玒児
陶因泽含糊地对着静漪说:“你去。”
她明白姑***意思是让她去送送陶骧的。她迅速地又瞅了一眼陶骧,见他这就要走,陶因清姐妹并没有要出去送的意思,只好自己跟着出来。一出门,陶骧站住,等她关好房门,才说:“辛苦你照顾姑奶奶了。我见过主治医师,说是并不太好。”
“姑奶奶年纪大了,恢复的要慢一些。”静漪也没有说别的。
陶骧看到她眼中有一丝忧伤迅速划过,但随即对着他笑了笑,尽量轻松地说:“我会尽心照顾姑***。姑奶奶乐观的很,会好起来的。珥”
她看着陶骧将军帽戴上,向下压了压帽檐。
出去这么久,他脸上似蒙了一层风霜。肤色一深,眉眼鼻唇便更加棱角分明。
“你去吧。这里有我。”她说骂。
陶骧点点头,“我可能没空回家……”
“我明白。”静漪说。
陶骧看她,温温婉婉的样子,仿佛什么样的事都不在她意料之外。他也没有再说什么,便离开了。
静漪倒是看着他车子离开才回病房去。
“……听说是南京派人来调停的……”陶因清见静漪进来,收住话头。
静漪不晓得她们在议论什么,但她一来,她们便住口,看着她的神色也有点古怪,便有点进退不得。正尴尬着,陶因润却说:“静漪知道也没什么的。这又不关她什么事。”
“的确不关静漪的事。”陶因清拿着团扇,给病床上的姐姐扇着风。陶因泽不耐烦,用她还算灵活的那只手,把扇子推开。陶因清笑着说:“可见静漪照顾的好,这会儿手劲儿比昨日还见大些了。”
静漪过来,给陶因泽喂水,问道:“姑奶奶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鬼丫头。”陶因清瞪她一眼,笑了,“南京派人来调停。我看老七乐意,手下人也未必乐意。那陆岐憋着一股狠劲儿,不把马家铲平誓不罢休。”
“有他在前,倒省了老七些力气的。”陶因润摇着扇子,淡淡地说。
静漪听着,忽觉得这语气中有些什么让她心里发凉。
调停……陶骧是不会半途而废的吧。
“仗打到这时候,马家琦被俘,马家能挑起大梁来的只剩了马家瑜。都已经退无可退,一边死扛,一边向南京方面递消息。这马家瑜剑走偏锋,也算是死路里硬是想试着挑出条活路来……”陶因清说着,打了个哈欠,懒懒的。
“要我说,调停调停也未尝不可接受。已经把马家逼到这个地步,余下的人短期内很难再生事端……这仗打的久了,赢下来也不尽是好事。”陶因清说着,看看静漪——她正小心翼翼地照顾着陶因泽,似乎完全没有在意她们在谈些什么——她莞尔,“老七回国来,打了几仗,倒差不多都是同马家。打也算打的够了,下回换个对象不成么,老这么着也没意思。”
“你看他会愿意放过马家?”陶因润拨弄着扇坠。
静漪看她手上那把满架葡萄的纸扇,摇起来简直都带着阵阵葡萄清香……
“其实马家瑞已死,当年恩怨可以算已了;如今马家琦被俘,剩下马家瑜一个女人自然是独木难支……她毕竟没有再向外,而是向南京求援。”陶因清说。
静漪每听到马家瑜的名字,心都像被扯了一把。
她在病床边坐下来,给陶因泽揉着手臂。
“马大小姐么……”陶因润唔了一声,笑一笑,“马老贼当年也是固执,放着这么个出色的女儿不用,非用那两个草包儿子。怎么?这不是现世报是什么?咱们家的男人再不济,也比他们家的强上百倍。看,到头来绕了几个圈子,损兵折将,还是得靠女儿不是?如今且看马家瑜的本事了。也得看老七的意思。”
“他什么意思?还不是接受调停!阿驷人就在南京,消息早就递回来了。老七若是真不肯听的,就该及早下手,先把事情做个不可收拾。到时候凭谁来调停都不过是个屁!”陶因清说着,从椅子上起身。“开打的时候,我就想着这小子或许一心是要扫平马家的……议和?陶家什么时候打仗还议和过?别说打赢了,就是输的时候,也没有过!这简直要笑掉大牙了!真以为老七会比骏哥儿和阿驷更有血性。这么一看,他还不如骏哥儿呢!”
“这怎么好比较,不是一个状况么……”陶因润合上纸扇,声音越来越低,到后来竟成了姐妹俩的喁喁细语。
静漪就被这低低的声音隔在了一旁。
她手慢下来,看着陶因清在屋子里踱着步子。那步子竟是虎虎生风的,猛的一拍巴掌,说的就是“别说早二三十年,就是早十年,我带兵,未必比老七弱。这小子把仗都打到这份儿上了,说让步就让步,看回来我不把他脖子拧断了”!——陶家的姑***脾气,当真名不虚传……只是陶骧果真接受调停、留马家一线生机,就是贪生怕死了?这么多天,她们在家中,尚时时感到酷暑难耐。他带着人在河西作战,日间暴晒、夜间骤冷……面对的除了这些,还有流血牺牲。每日战报传回来,喜忧姑且不提,那伤亡数字,到底是触目惊心的。陶骧对他麾下的士兵,可是爱到骨子里去的……
“有时退者,进也。他胡进胡退,盛川会提点他的。”陶因润笑着说。
“盛川从来就是个放手让儿子闯祸,还往大了闯的。”陶因清立即说。
她们俩说着又笑了……
静漪正出神,陶因泽握了下她的手。她惊觉,看着老太太,问:“姑奶奶要什么?”
陶因泽只是看着她。
她忽然间明白,靠近她些,听她说:“回去吧,老七难得回来。”
静漪摇头,对她笑笑,说:“我在这陪您。”
陶因泽喉咙里又堵了痰,静漪没有喊护士,动手帮她清理着……
她从医院回到家里,照旧先去老祖母那里说一说这一天在医院的情形。陶老夫人听完了,待静漪用过晚饭,说:“累了一天,早些歇着。老七没说回来?”
静漪摇头,道:“奶奶,他有公事。”
陶老夫人看她,点头道:“你也回去早点休息吧。这些天累了你了。”
“若是不去医院,我反倒更惦记。还不如每天过去看看,心里踏实,回来还可以跟您说说。”静漪微笑着说。
她坐在陶老夫人身旁,裙角一动,她俯身一看,袖猴坐在她拖在地上的裙摆上,眨着亮晶晶的小眼睛看着她呢。她微微一笑,伸手过去。袖猴攀着她的手,顺着裙摆爬上来,坐在她膝头。静漪从一旁的果盘里拿了颗李子给它。
陶老夫人说:“还记得你被它捉弄的事儿?”
静漪想想,笑道:“不是它,是八妹。”
陶老夫人无声地笑着,点头道:“一群淘气包。”
静漪将袖猴送还给奶奶,说:“八妹怎么还没回来?”
“我看她读书的心思,是一日淡似一日了。”陶老夫人说着,抚弄着袖猴。叹了口气,也不知是感慨,还是欣慰,“长大了,留不住了……订了婚,白家说是等她毕了业再娶过门的。我看着情形,一日文谟倒有两三封信和电报来,哪里等得到那么久呢?”
静漪微笑道:“奶奶舍不得了?”文谟和尔宜在热恋中,鸿雁传书,频频仍仍,看在人眼里,端的是为他们高兴。
“再舍不得,也不能留她一辈子。只是有些远。”陶老夫人说。
静漪心里也有点沉,还得劝着些,“我总想着,这到底是八妹心之所系,彼此又两情相悦,很替八妹高兴。”
陶老夫人有点出神,摸着袖猴的后脑勺,缓慢地、一下下地。袖猴有些不耐烦,转了个身便藏到它的笼子里去了。陶老夫人才叹口气,说:“这小东西!”
“奶奶早些歇着吧。”静漪看老太太有点伤感,恐怕坐的久了又扰到她休息,便起了身。
陶老夫人也起来,让金萱扶着她,说:“不妨事。我也去院子里走走。”
静漪和金萱一道,扶了她走下来,听她说:“大姑奶奶这一病,倒让我看开些事。年纪大了,经不得折腾,指不定哪日,一口气不来,便别处安身去了……就是年轻人,又有几年好折腾的?”
“奶奶,您千万别这么说。”静漪说。
“静漪啊。”陶老夫人摆手,看了她。
第十七章 时隐时现的星 (五)
更新时间:2013-7-19 2:28:00 本章字数:4378
静漪站下。言咣玒児
她望着老太太——老太太虽一向对她疼爱有加,但感情向来不外露,今晚也许是因想到了尔宜不久便要远嫁,又加上老姑奶奶病中,她未免为思虑多了些……她过来,挽着老太太的手臂,陪她走着。
“我这几日常想,尔宜嫁出去了,还有你在我身边,很好。”陶老夫人微笑。
静漪笑出来。故意歪了头看着老太太,道:“奶奶,您这话千万别让八妹听到,不然她要不肯出嫁了。”
陶老夫人笑的厉害,伸手拍拍静漪的手,说:“那可糟糕了。文谟那孩子,听说已经很没有心思做事了!韪”
“那不如让文谟来我们这里,反正牧之麾下需要强将。”静漪脱口而出。
陶老夫人怔了下,才笑道:“你倒是很会为老七着想。这么为他着想,倒不如趁着他在城里,过去看看他。在外征战久了,哪怕有人陪他坐着说会儿话也好。”
静漪不想几句话,老太太仍然绕到她身上来。这话中的暗示不可谓不露骨了,她呆了呆,说:“奶奶,听说是父亲将他召回的。这么急,应该是有重要的事……万一打扰到他,恐怕他不便。父亲再责怪,就不好了。檠”
“我是多时不见他,有些担心。”陶老夫人知道勉强不得,只好这么说。
“他若得便,一定是回来看***。”静漪悄悄地看着老祖母的神色,说。
陶老夫人却说:“如今我竟是老了么,从前你们父亲无论走多远,我也不曾这么惦记……罢了,还是让他安心做正经事去吧。”
“奶奶,七嫂!”尔宜从外面进来,看到她们,小跑过来。
陶老夫人转身看到她,道:“就要出嫁的大姑娘了,还是这么毛躁。怎么回来这么晚。不是告诉过你,这阵子就不要总往外跑了。下了课就回家来。”
静漪只觉得老太太的语气,从之前的令人如沐春风,到严厉苛责,瞬时一变她。沉下脸教训尔宜,也真是让人有些怕。
尔宜过来,说:“奶奶,我刚在皎皎家里温功课,听到警报,知道要戒严,就赶紧往回赶……路上看到很多巡警,还有纠察。听说是在抓人。我进门的时候问了门上的人,说父亲还没回来呢。这是出了什么事?好久没有在城里局部戒严了。”
陶老夫人听了,淡淡地说:“我当什么事,原来是戒严。”
“戒严倒没什么稀奇的,可我这回怎么琢磨,怎么不对劲儿。戒严的还是东区……东区非富则贵,若说西区经常来个戒严,借机清扫些流氓悍匪毒贩,还有道理……”尔宜皱着眉,瞅了静漪。
静漪心里一动,但没出声。
陶老夫人看了静漪,问道:“静漪?”
“奶奶。”静漪一省。陶老夫人看向她的目光中,有探寻。
“你像是知道什么?”陶老夫人问。
静漪摇头。
陶老夫人说:“这个时候,有些事情,也平常。尔宜,去洗洗,换了衣服吧。”
“我过会儿就去的。对了,七嫂,我已经有好几天往陆家打电话找陆峥,陆家人都说她不在。今儿晚上我本想顺道过去看看的。听说了陆峥要同陆嵘姐姐一并去英国念书,同学们想给她办个送别会。可是戒严封路,车子都过不去。”尔宜有些犹疑,看了静漪,“上次舞会她不来,也是在丧中不方便。同学一场,皎皎也说,不能不办送一送的的。不然我们也太不够意思了。”
“或许她忙着收拾行装呢?你知道出国前,有好多东西要准备的。”静漪说。
“那倒也是。她们姐妹老早都想着留洋的,这下达成心愿,也是好事。”尔宜想想,也不再深究。只是想到什么,站在那里又出神,笑了。
静漪看她甜笑,问道:“可是想到了什么?”
“也没什么……”尔宜有点扭捏。
“你同陆峥说过,要做对方的女傧相吧?”静漪问。看着尔宜,她也不禁被勾起藏在心里的那些细碎的回忆来。很能懂得尔宜的心。
“哎呀七嫂最坏了,引得人说这些。”当着祖母,尔宜也有点害羞。。
陶老夫人看她们姑嫂逗趣,微笑着。
“姑奶奶今天怎么样?我明天没有课。明天我去医院,七嫂你休息一天。”尔宜说。
“一起去。八妹,你看你这一脸的汗,快去洗洗吧。”静漪提醒尔宜。
尔宜看看自己身上,说:“那我进去了……七嫂,七哥回来了吧?你见过他没有?”
“见过了的。”静漪说。
尔宜笑笑,道:“怕是不能住下的。他不在司令部,就在七号的。戒严令解除了的话,七哥不回来,七嫂你去看看七哥也好。”尔宜说着,就知道静漪要瞪她,拎着她的书包便跑了。
静漪尴尬地看着对她笑的陶老夫人。
“尔宜虽说有点不像话,这话倒也没差。”陶老夫人说着,让静漪回了。
静漪走到院门口,还特地看了看在院子里慢悠悠地散着步的老祖母——脚步有些迟缓了……她心里总归有些纷乱。尔宜带回来的消息,搅动着她原本就有点波动的心情。
回去的路上,经过谭园。
看到院子里搭了个小凉棚,陶骏父子正在凉棚下的床上对坐着,一本正经地下围棋呢。瓷娃娃似的麒麟儿托着腮,不用看都知道一定是皱着他的小眉头的……静漪笑了笑。再仔细看看,并没有见符黎贞。她也没有惊动他们,悄悄走了过去,回到琅园。
张妈和秋薇张罗着让她预备洗浴,她坐下来,从果盘里拿了水果喂给白狮。
月儿却跑上来,说:“少奶奶,有电话,医院里打来的。说老姑奶奶不好,请您赶紧过去看看的。”
静漪一惊,接了电话,是个女声,听起来很镇定,但说的话让她心惊。说是胡医生正在抢救,要她拨电话给七少奶奶,通知家属赶紧来医院。
“其他医生呢?在吗?”背景有些嘈杂,她听不清,只好大声问。
那护士却匆匆挂了电话。
静漪握着听筒,心里一着急,就要拨号给陶老夫人那边。转念一想,回身吩咐道:“我去趟医院看看。老太太和太太那边要问起来,再告诉她们我去医院了。”
月儿答应着,张妈却问:“少奶奶,还是告诉太太一声吧?时候有些晚,老太太那边不惊动也罢了,太太那边还是知会一下的好。”
“若是没什么事,倒让她们跟着虚惊一场。”静漪没来得及换衣服,就下楼去。张妈到底不放心,让秋薇跟着去。静漪对张妈说:“你从容些告诉太太去。”
张妈点头,静漪便带着秋薇出门了。
在门口上车时,倒遇见一辆车子回来。静漪看到是陶骏的车,料着是符黎贞出门归来。果然略一等,符黎贞从车上下来,抬头看到她,问道:“这个时候了,七妹要出门么?”
静漪点头道:“胡医生来电话,说姑奶奶情况有些不好。我去看一看的。大嫂刚回来么?”
符黎贞有些愕然,道:“刚从娘家回来……七妹,外面有点乱呢。你不如……”
“大嫂快回去歇着吧。我去去就回的。”静漪看车子已经来了,便带着秋薇上车。见符黎贞还站在那里,说:“大嫂放心,我会当心的。满街都是军警呢。”
“七妹!”符黎贞又要说什么,走下两步台阶来,站住了,“你小心些。还是让人跟着吧……”
静漪摆摆手让她回去,同司机讲快些开车。
符黎贞站在大门口发了呆似的,好一会儿才回身进去。正巧赶上卫兵换岗,枪托磕地、口令交换,一声声地催着她走的更快……再一抬头间,看到哈德广陪着陶夫人走了出来,看样子是要出门。见了她,陶夫人有点意外,脚下却也没停。只说让她快些回去。
符黎贞没走几步,便又听到门外车响。她回头一看,陶夫人站下了,面前站着的是陶骧的副官图虎翼……
静漪乘车离了家,车子开出巷口前,吩咐司机道:“出巷口往西走。”
司机有点奇怪地问:“少奶奶,去医院不是该往东走么?”
静漪戴上眼镜,说:“刚刚那边戒严,不知是不是好走。若是不好走,耽搁下来,反而误事。”
司机不再多话。秋薇却问:“好好儿的听着戒严两个字就让人心慌。”
静漪敲了敲她的额头,说:“见天儿在大宅里,安乐窝呆着,知道什么是心慌?”
“唉,我们是在安乐窝呆着,不知道姑爷什么时候能回来,也安乐安乐?”秋薇倒不是故意逗引静漪,只是碎地念了几句,看静漪并不出声,也就算了。
静漪却不是没有听到。
她想着今天看到过陶骧。他说过没有空闲回家,现在看来,的的确确是没有……这一路只遇到两三次盘查,还算顺利。
到医院下了车,静漪走进大楼前看了眼停在楼下的车子——陶因清姐妹的车子在,还有负责警卫的车——看到他们,车子滴滴响了响。静漪点了点头,疾步进了大楼。
走廊里安静的很,偶尔才有几个护士医生经过……静漪走着走着,脚步慢下来。她忽的听到楼下有车响。听起来还不是一辆车。头顶的电灯原本就有些昏黄,在这时忽然就闪了两下,“噗啪噗啪”两声,灯便灭了,走廊顿时黑了一半。
“小姐。”秋薇拉住了静漪的手。
静漪看着前方,走廊尽头的灯还亮着,陶因泽的病房就在前面。她看了秋薇一眼,微笑道:“不过是电灯坏了,你怕什么。”
一转脸的工夫,她似看到有个影子闪过,定睛一瞧,却没有。再回头看护士站里,两名护士正往这边张望,看清楚是她,远远地打了个招呼。
静漪往病房走着,越走便越纳罕,仿佛总觉得哪里不对劲。若在往日,凡陶因泽病情又反复,护士医生早就忙做一处了……她眉头皱了皱,发现门口的警卫也不在。
“小吴?”静漪叫着当值的警卫。
没有人回应。
“陶太太?”护士站里有位护士往这边走着。
“江护士。”静漪认出她来,也已经走到病房门口,正要推门,就听脚步声杂乱地从四面八方传来。她一愣神的工夫,病房门忽然开了,黑乎乎的病房里,一个高大的身影迅速闪到她面前来。静漪还来不及看清楚,一柄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她。
“小姐!”秋薇也很快,就挡在了静漪身前。但那人比她更快,飞起一脚便她一脚踹倒在地,同时喝道:“别动,七少奶奶。”
静漪手举起来,腕上系着的手袋滑到手肘处。
“陆岐。”静漪没有看面前用枪指着她的这个人,而是望着他身后,靠在门边,对她微笑的那个看上去风尘仆仆的男人——正是陆岐。
多时不见,依旧是翩翩公子的陆岐。
“七嫂,进来说话吧。恐怕也只有这点时间。”陆岐开了口,他的手下一把将静漪拖进去,枪口对准静漪的太阳穴,静漪只听到秋薇尖叫,随着闷声一响,秋薇没声了。
第十七章 时隐时现的星 (六)
更新时间:2013-7-19 13:27:41 本章字数:3389
“秋薇!”静漪叫了秋薇一声,没有回应。言咣玒児她心里这份儿着急和懊悔就别提了!想要看秋薇怎样,枪托砸过来,狠狠地敲了她的额头一下。
“她死不了。”陆岐说。
静漪眼冒金星,手刚要触到手袋,立刻有人关上病房门,将她的手袋夺了过去。
“别伤她,要什么条件,你们尽管和我说。只要我能做到的,一定想办法做到。”静漪稳下来。额上疼的厉害,她还是迅速地说。
静漪看着他们——陆岐,还有她并不认识的两个男人,守着门口。她清醒了些,想要转头看病床,枪口便又重重抵过来。她只来得及看到被绑在一处的两个丫头和陶因清姐妹……她们一动不动,不知道是动不得,还是已经出事了。万幸的是,目之所及处,并没有血迹;除了消毒药水味,还没有血腥味…韪…
“陆岐,你到底想干什么?牧之此时就在城中,你这么干,是自掘坟墓的意思吗?”静漪沉声问道。
陆岐似是怔了下,说:“七嫂这语气,不知有多像七哥。”
静漪心跳的很急,看着陆岐,怎么也不愿意相信,此时站在自己面前的是他檠。
陆岐从她的手袋里掏出一把手枪,道:“七嫂,倒是有一把好枪……是七哥给的吧?他给你的时候准想不到,有一天你或者他得死在这把枪下。”
静漪盯着陆岐手上那把枪。陆岐在手中盘弄了两下,子弹上膛瞄准她眉心,动作一气呵成。她眼睛都没眨,心却沉下去。
陆岐说:“死了这么棵漂亮的摇钱树,他大概会觉得可惜。还没玩够呢,怎么就被人祸害了?”
静漪心里一阵发冷。
“陆岐,你和他情同手足……”
陆岐笑道:“没错。可是七嫂,见过我们这样盼着对方先死的手足么?七嫂是头一天认得七哥,还是我头一天认得七哥?他从下令去打马家琦,就已经预备送我去死了!”
陆岐将枪口压低些,静漪顿觉太阳穴被枪管戳穿了。
她闭了眼睛。咬紧牙关,忍着不开口。
“他早就知道。可真耐得住性子,和我兜圈子。”陆岐低声。枪管移开,静漪看到他的脸。没有悲色,也不见激动。似乎是意料当中,早已经看清事实。瞅了她,说:“倒是给了我机会报仇。我还得好好儿谢谢他。”
这个“谢谢”说的便咬牙切齿。
静漪沉默着,完全不知要说什么。陆岐是不会同她谈条件的,在他眼里,她只是一棵陶骧的摇钱树,是他谈判的砝码……这情景似曾相识。只不过上一回,她有把握逄敦煌不会杀她、不知陶骧会不会来;这一次,却是确信陶骧一定会来,而陆岐不知会不会下手。
她再看陆岐,陆岐也正看着她,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说:“希望七嫂你的分量足够。”
“那你还来***扰姑奶奶。姑奶奶在病中,一旦出事,你死不足惜。”静漪愠怒。
陆岐顿了顿,才说:“多点砝码有何不可。”
“少爷。”随着低低的一声,病房里的灯全部被关掉了。
静漪只能听到自己和这几个男人粗重的呼吸声……他们连呼吸都在控制节奏,可见走到这一步,处处是缜密计划过的。
陆岐将她推了一把,让她站在自己身前。
外面杂乱的脚步声渐渐有了章法,却突然间又消失不见了,静下来。静漪几乎以为自己刚刚是错觉,在这个时候,根本没有人会出现救她们。
但是门口那两个男人中有一个朝外看了看,转过头来迅速对陆岐打了个手势。陆岐冷哼了一声,说:“也该来了。”
静漪动也不动,只是盯着黑影中的这几个同样不动的人形影子。
她闭上眼。
这样的生死关头,怕是没有用的。
“你们到底想要什么?”她低声问。
“活。”陆岐说,“活不了,就一起死。”
“陆岐,是你们先害陶家的。”静漪说。
陆岐忽然笑出来,低低地。他手抓着静漪的衣领,将她往后一拽。静漪靠在他肩上,听他说:“管是谁先谁后,结果只有成王败寇。七哥已不给我留活路,我还要同他讲情义么?何况他是什么讲情义的人……”
“陆岐你住口!他还算不给你留活路么?你看看这里,除了我,倒有三位是他血亲。动她们,你这不是逼着他杀你?”静漪问道。
“七嫂别着急。三位血亲也抵不上你这个枕边人。有你这个护身符在,他杀我也得考虑下。万一你死了,他……”
“陆岐!”静漪只听到他们说有人来了,并没有听到别的声音。此时心跳有些急,因为陆岐的话,也因为担心这病房内外的情况。
她忽然心里就慌乱起来。
“七嫂,我说的是实情。你和七哥和睦,都是为了什么,你们俩揣着明白,旁人也不是糊涂蛋。这会儿七哥肯过来,当然是看在你份儿上。你就是程家交到他手上的人保。七哥往下一定是要继续打仗的,大的小的,都得钱撑着。他舍不得七嫂娘家那点钱、还得顾及点大舅哥的面子……程之忱擢升的那么快,中央军的实权不出几年就是他的。七嫂不明不白死在这里,到时候,程之忱讲什么,都是讲的通的。他们还没预备好和中央军翻脸。这么坏的把柄递出去,陶家这些年的经营可就功亏一篑。所以七嫂,你不能出事;既然不能,也就是我一道现成儿的护身符。我说这些,为的是告诉七嫂,你们桌子下面打着的那些小九九,也别打量谁不知道。不过七嫂你心里怕是比谁都清楚,你们程陶两家,半斤八两……要说呢,七嫂大可一走了之,或许根本就可以留在南京养病嘛,不用回来就是了。甘心情愿地回来,七嫂可不是对情势一清二楚么?早前程老爷在陶家投的钱、陶家被程老九坑的那一大笔,哪一样打得起水漂儿?你们两家子就算是有点子底子,也不能这么耗。眼下你好,他好,大家都好……”
静漪深吸口气,吸不动。
她仿佛看到的是那个捧着一大捧玫瑰花儿跟着她四处乱转、笑眯眯一言不发捂着一肚子坏水儿的陆岐……可是这一句句话钢针似的刺向她的,也是陆岐。
“七嫂,别总装糊涂。装久了,怕是真糊涂了。有些事,就看不清了。”陆岐松了松手劲儿。让静漪也获得了点呼吸的空间,竟是笑了笑,“小心些七哥吧,七嫂。你看我的下场,就该知道。你们的情分,又能值几何?到紧要关头,是他能顾得你、还是你能顾得他?身不由己的时候,就是你们自相残杀了。”
“陆岐,你这么蛮干,有没有顾着陆伯母和陆嵘陆峥?”静漪轻声问。
“她们好的很,我早有安排,不劳七嫂费心。”陆岐冷笑。他说着狠狠地又拽了下静漪,“她们要掉一根汗毛,我拼了一死也要先把你们杀个够本。”
陆岐身上不知有什么硬物,静漪的后背被刺到,一阵剧痛。静漪咬着牙,不肯呼痛。
静默地对峙着,静漪闻到他们身上隐藏的枪硝味道,刺着鼻子。她心跳放缓,手紧紧攥着。走廊里的灯猛的亮了,映亮了她面前这一处。
“陆岐!”外面传来一声极具穿透力的呼喝。
静漪在辨出是陶骧的同时,就觉得太阳穴上冰冷的枪口又沉了几分。
陆岐示意他的手下闪到一旁去。
门开了,陶骧站在门口的正中央。
她正正地面对了陶骧。
陆岐推着她往前走。他没有开口说话,陶骧也没有。静漪望着陶骧——他没看她,而是看着陆岐——他背对着灯光,军帽压下来,她都看不清他的眉眼,更别说他脸上的表情了……她慢慢地迈着步子。
“七哥,得罪了。若不请来七嫂,恐怕七哥再不会纡尊降贵同我一见。”陆岐张口,仍是叫陶骧七哥的。只是这样的叫法,在此时无论谁听来,都能听出来那讽刺的意味,还有深重的悲哀。
静漪强抑着心头的不平静。而就在此时,陶骧扫了她一眼。她咬紧了牙关。
“但也没想到七哥来的这么快,我还想和七嫂好好聊一聊呢……”陆岐刚说到这里,忽然间,站在门后的那个男人抬起手来迅速瞄准,噗的一枪打出去,子弹穿窗而出,有人应声落下去,发出一声沉重的闷响。
陆岐说:“七哥,让你的人别玩花样。再来一个下黑手的,我就让解决一个人质。七哥看明白了,在这里的,打哪一个开始丧命,七哥不心疼。我要求的也不多。都做到了,这屋子里的人,我一个也不动。”
“你说。”陶骧往前迈了一步。
第十七章 时隐时现的星 (七)
更新时间:2013-7-20 9:03:01 本章字数:3393
他慢条斯理地摘着手套。言咣玒児
白手套紧贴着手,简直像他另一层皮肤。那白色冷冷的,裹在手上森森白骨似的,让人禁不住毛骨悚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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