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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胡不喜--尼卡

_30 尼卡(现代)
“当时二哥赶到,以为大哥也死了。把尸体运回来,却发现还有口气。送到医院里抢救了几天,总算是留了条命。只是腿没了,且脑部受到重创,时不时地会发作。所以这些年,也苦了大嫂。”陶骧说。
静漪想到符黎贞那纤柔却自有一份强韧的样子,点点头。
难怪符黎贞那么珍视麒麟儿……
“在奶奶和母亲面前,尤其不要提大哥的病。”陶骧再提醒静漪。
静漪抽手回来,点头。
他们已经走到了陶老夫人院门口。
静漪进门就见院子里停了几顶小轿,就知道这会儿老夫人屋里必然有旁人。
她犹豫了一下,就见陶骧正望着她,那神情似乎是有些嘲笑的模样,便抿唇,并不露出胆怯来。
“应该是母亲和姑姑在。”陶骧说。
静漪正想问你怎么知道,想一想又忍住。
心里到底有些不安,这深宅会令她想起昨晚不愉快的经历来。似乎除了他们的住处,陶家别处都是昏暗深邃,仿佛无底洞似的地方,不知何时就会钻出一个耗子精来……一个穿着鹅黄袄子的年轻姑娘笑嘻嘻地等在门口,看见他们就福了一福。眉目含笑地叫着“七少爷、七少奶奶”。
静漪认出来,是老夫人房里的大丫头,叫金萱的。昨晚她没顾上瞧仔细,白天见了,这丫头竟是个极漂亮的。看来老夫人身边伺候的人不俗的很,就是那陈妈,也是很干净利索——果然不一会儿,金萱身旁又多出来一个年长的女仆,正是陈妈。
看到她们俩,静漪立时便轻松了些似的。
房里有欢声笑语。间或的,竟有钢琴声,叮叮当当的。
静漪并不想这么古老严整的深宅大院里会有西洋乐器。听起来是有人在乱敲。
她看陶骧,陶骧倒并不意外,显见这是时常发生的。
“老太太有话儿,请七少奶奶。”金萱说着话,侧过身。这回将帘子打高高的,免得再碰到七少爷。
静漪转身,稍稍一停,低头迈步。进了门,秋薇跟上来替她除了斗篷。
钢琴声就在这时停住了,静漪还没怎么回过神来,静等着里面召唤呢,就从里间跑出两个小姑娘来,似乎是争先恐后的,跑到门边站下了。脚步是停了,环佩叮当依旧。
“七哥好!”她们先叫了陶骧。
“好。姑姑也在?”陶骧问。
“在呢。七哥,这就是七嫂吗?”这声音柔美至极,听着却有些稚气。静漪看看,声音的主人几步便走到了她面前,好奇地看着她,“呀”了一声,叫道:“七嫂怎么弄成了这副样子!”
静漪看着这个开口讲话的约莫十六七岁的、身量刚刚长成的小姑娘。一身合体的洋装,洋红色的,脚下踩着皮鞋,半高跟的,站在她面前,眼睛里的神气,是有些不信、有些吃惊,又有些古怪的。
她怎么弄成了这副样子?这当真是一言难尽。
静漪沉默着。
看看她,还有她旁边那个略显腼腆些的胖乎乎的小姑娘。
“哎呀佩佩你不要胡说。”跟着出来的是尔宜,笑着一边攀了一个,对静漪说:“七嫂,这是二姑家的文佩表妹和仁佩表妹。”
“七嫂。”骆文佩拉着妹妹给静漪见过礼,又对陶骧眨眨眼。
陶骧板着脸,只说了句:“我们进去见奶奶。”
骆文佩忙和妹妹闪开,看看陶尔宜,低声说:“七哥好凶。”
尔宜笑一笑,嘘了一声。
三个小姑娘凑在一处,等静漪和陶骧走过去,又跟在后面。
陶骧听她们嘁嘁喳喳的,皱着眉挥了下手,示意她们一旁安静些。
文佩大声说:“七哥不兴这样的,这就嫌弃我们了?”
“是呀文佩,七哥就是嫌弃我们了。”尔宜也笑。
说着三个小姑娘竟笑作一团。
陶骧眉头一皱。在往日见他皱眉,妹妹们也就收敛些了,今日却越发的放肆起来。
“姑娘们小声些吧,老太太才刚还嘱咐呢。”这时候陈妈开了口。她简单一句话,尔宜先忍住笑,拉着文佩和仁佩。陈妈这才说:“七少奶奶里面请吧,老太太、太太和姑太太都等着呢。”
陈妈引着静漪往正房后面走,越过两道门槛,陈妈才说到了。
里屋静悄悄的,静漪低着头迈步跟在陈妈身后进去。
“老太太,七少爷和七少奶奶来了。”陈妈禀告。
依然是静悄悄的,静漪也不敢立即就抬头,站定了,在有限的视野范围内,只看到金石砖地上,有着漂亮的金线花纹。陶骧就站在她身边,也不出声。片刻,有个伶俐的侍女拿来两个蒲团放在地上。静漪便照着规矩和陶骧一起给陶老夫人磕了头,并没有立即起来,跪在蒲团上,这才抬头看着上方——长榻上,端坐着一个满头珠翠、身着绫罗的白发老太太,此时手里拿着一只水烟袋,正微笑着看她——这一定就是陶家的老夫人、陶骧的祖母了。
两旁椅子上坐着的,分别是陶夫人胡祖芬和陶盛春。
“来,快把七少奶奶搀起来。”陶老夫人伸手示意。
陈妈和金萱过来扶了静漪。
蒲团没有收,秋薇也过来给老夫人磕了头。
“秋薇给老夫人请安。祝老夫人福寿安康。”秋薇说。
陶老夫人且不顾站在一旁的静漪,先打量了一番秋薇,笑道:“这个小女娃儿是你的贴身丫头?”
“是,奶奶。秋薇年纪还小,不懂事,奶奶不要见怪。”静漪忙说。
陶老夫人对秋薇的打量,让她有些不安。
“不见怪、不见怪……这小女娃儿眉清目秀的,好的很!叫什么?秋薇是吗?难为你小小年纪,跟着你主子不远千里的来。好好伺候你主子,从今往后这就是你的家。起来吧。”老夫人笑眯眯地望着秋薇。
“是,老夫人。”秋薇又磕了一个头才起来,站到静漪身后去。
老夫人笑道:“我这里没有那么多规矩,这孩子年纪小,也别十分拘束了她。你们看看我屋子里的这些丫头们,一个个的也活泼的很。”
陶盛春听着笑道:“母亲,且让七少奶奶坐下来您再发表演说,好不好?”
陶老夫人这才笑道:“好好好,瞧我,老糊涂了。骧哥儿也不说提着我一句,让你媳妇儿站这么久。”
“站一会儿没什么要紧。”陶骧说。
陶夫人笑笑,不待静漪坐下,便说:“静漪去老太太身边坐,让老太太好好儿看看。”
静漪看着陶老夫人。
“来,近前来,让我瞧瞧。”陶老太太坐直了。银萱替她收了水烟袋,又将她身后的绣墩挪了过来,好让她坐的舒服些。
陶老太太双腿垂下来。金萱过来蹲在地上,替她穿好了鞋子。
静漪看到——陶老太太,竟然是天足……她垂下眼帘,小心的走过去,坐在陶老夫人身旁。
陶老夫人穿好了鞋子,踩在脚凳上,笑道:“从前在家做姑娘的时候,和陶家这些姑奶奶们一样,也是上的马,挎的枪,打的仗,嫁到陶家来做了媳妇,规矩多了,样样都要守,反而受拘束。”
见静漪专注地听着自己说话,陶老夫人微笑望着她。
静漪低了头,目光落在自己的裙摆上。似是凭空来了一阵风,她的裙摆被吹动。下意识的她收了下腿。
第十章 自淡自清的梅 (七)
更新时间:2013-3-25 18:56:43 本章字数:3727
陶老夫人看了静漪一会儿,笑着对陶夫人道:“确实是个齐整孩子。”
陶夫人笑而不语。
“姥姥,七嫂脸上不会落疤吧?您看那瘀痕还那么深。”骆文佩悄悄地过来,蹭坐在陶老太太身边,眼瞅着静漪说。
静漪抬起头来。
她粉白的脸上微微泛起红晕,紫色的瘀痕阴影似的浮在那里,不闪不避的彐。
陶盛春瞪了女儿,招手说:“文佩又胡说了。还不快给七嫂赔不是?”
“姑姑,这没什么。”静漪说。
骆文佩被她母亲一说,忙过来给静漪鞠了个躬,笑道:“七嫂,对不住了。我母亲说的对,是我说错话。可想着七嫂天仙一样的模样儿,若是落了疤可就让人心疼死了。总有个什么法子快些消了去吧?姥姥说是不是?蜱”
文佩照旧坐回陶老夫人身边去,猴在老夫人身边。
静漪看她鬼精灵儿似的样子,一对眸子闪闪发光,心想这文佩小小年纪,心眼儿却多多的,于是笑着说:“多谢文佩妹妹关心。”
“七嫂不客气。”文佩笑着,看了眼坐在下面的陶骧,压低声音说:“我还想着人人都知道七哥的新娘子是个大美人,若是见了不如相片子上的好看,还以为娶错了人呢,那多不好?”
静漪听着文佩的话,笑而不语。
“文佩!”陶盛春低喝一声,脸已经板了起来。
陶夫人却笑道:“她小孩儿家说的顽话,姑姑何必呵斥她呢?”
“还是舅母疼我。我母亲就会瞪眼睛。”文佩见陶盛春脸色不好,也不敢放肆了。
“都这么大了,只管成日玩闹。读书也不见长进。你倒要怎么好?”陶盛春指着自己身边的位子,让文佩下来,“让姥姥和你七嫂说说话,不准捣乱。”
文佩过去,搂着她母亲,说:“母亲,读书好有什么用呢。您看七嫂,读书大名鼎鼎的好,还不是要乖乖的嫁给七哥。就算从前读了多少书,白费。”
“越说越离谱了。读书哪有白费的?”陶盛春拉着女儿,看看静漪道:“有一样文佩倒是没说错,静漪读书是大名鼎鼎的好。”
“没有的事,姑姑。”静漪忙说。
“怎么没有?文佩和尔宜一般大,都在省立第一女子中学读书。日后你有空,多教教这两个。”陶盛春笑道。
陶老夫人笑着,左右看看,一边是新孙媳妇,一边是孙女和外孙女,满心欢喜的。
静漪被老夫人这样看着,不自觉的脸就更红了。
陶老夫人微笑着,伸手,“静漪,来,再坐近些。”
“是。”静漪轻声说着,往陶老夫人身边又挪了挪。
老夫人身上一股淡淡的果香和花香,伸手握着她的手,她只觉得老夫人的手微微的凉,但手极滑腻,实在是不像耄耋之年老人的手。
她低头看着。
老夫人的手细而长,白皙柔滑,指甲都修剪的极细致,也不像陶盛春手上戴着金甲套,只干干净净的,一手无名指戴着一只翡翠戒指,另一只手上有一粒钻石……静漪只顾了看,听到老夫人问她话,才红着脸抬头。
“奶奶有护手的秘制药方,七嫂。”尔宜看出来,说。
陶老夫人便道:“多年来养成的习惯,因要弹琴,手要护好。久而久之便这样了。你婆婆、姑姑和姐妹们也都这样养着。”
静漪点头。
她忽然觉得脚下有什么东西在动,便侧着脸看了看,并没有。
她以为是自己产生了错觉,便再收了下脚,。
陶老夫人慢声细语地问着她话,她一一作答,只是心里有些不安定,忍不住要留意脚下。
过了一会儿,她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裙摆动了一下,裙下似乎真有什么东西。
她一惊,当着老夫人,不好流露出来,只得忍耐着,还必须集中精神听老夫人说什么,就不禁身上出了汗……她偷眼看看陶骧。他正在同陶夫人和姑母说着什么,并没有看她。
秋薇发现她神色不对,却不得要领。
“……爱吃什么,只管和厨房说……”陶老夫人叮嘱着静漪。
静漪忽觉得有个毛茸茸的东西一下子搭在了她的小腿上,腿上一阵酥麻,终于是忍不住,说:“奶奶,对不住……”
陶老夫人见她脸色都变了,话还没说完便提着裙子站起来,就差没有尖叫了。
一屋子的人都被她的举动弄的愣住。
静漪低了头,脚下还是什么也没有。
陶骧见她忍耐着,一脸的尴尬和犹豫,抓着裙摆有些不知所措的样子,先站起来问道:“怎么了?”
静漪看他。
“扑哧”一声,文佩笑出来。
被尔宜狠狠地捣了一下,文佩又忍住。
陶骧瞅了一眼看样子在拼命忍笑的三个小姑娘,走过来。
静漪尴尬。陶骧在这里,除了小姑子们,还有长辈,她实在不便将裙子提起来。可是小腿上明明是有东西,还在动……她怕是老鼠……这么想着,几乎汗如雨下,微张着嘴巴只是说不出话来。
陶骧忽然明白过来似的,刚要弯腰,也觉得不便,竟也愣住。
两人就那么对视着,一副被捉弄的样子。
“你们这是怎么了?”陶夫人莫名其妙地看着陶骧和静漪。陶骧还好,静漪虽是极力镇定,脸色却简直惨白。
就在这时候,静漪觉得腿上的那个东西抓了一下她的膝盖。这一下又痒又痛,她低低地“啊”了一声,几乎跳起来,也顾不上什么,抓住近在咫尺的陶骧的手臂,说:“……有东西……”
硬生生的把“裙子里”三个字吞回去。
可也奇怪了,她才刚说出这句话,那阵痛痒立即消失了。她正要放松些,就见裙摆动了动,一个棕色的小东西从裙下跑了出去……静漪几乎眼前就是一黑,抓着陶骧的手,用力一掐。
“这是谁把它放出来了?”陶老夫人喝道。
静漪眼睁睁地看到一个棕色的小东西在地上一停,攀着陶老夫人的裙摆就爬上了她的膝头,坐下来,回头看着她——好漂亮的一只小猴子!
“别怕,它不咬人的。”陶骧声音里含着笑。静漪看他,松开紧抓着他手臂的手。“是奶奶养的袖猴。”
陶老夫人宠溺地拍了下袖猴的头,袖猴爬上她的肩头,被她捉住,对静漪说:“我就怕它闯祸,嘱咐她们要紧看好了它,回头再让你看,谁知道……谁干的?一准儿是你们几个淘气鬼。把它放出来捉弄你们七嫂,是不是?”
她板起脸来,尔宜、文佩和仁佩低着头,仍是在忍笑的样子,锦袍不住的颤抖,闪闪发光。
“你们是一点规矩都没有了。淘气也得有个样子。”陶老夫人板起脸来。
“我们就是同七嫂开个玩笑嘛。”尔宜低声说。
“尔宜!”陶夫人开口。
尔宜抿了唇,说:“七嫂,对不住。”
“没什么的。”静漪低声说。
“尔宜越来越淘气了。”陶骧扶着静漪坐下,淡淡地说了一句。
尔宜被祖母和母亲说过,已经有些脸上挂不住,不想七哥又开口,顿时脸红,说:“什么了不起的事情嘛……不就是开个玩笑,你们这个也说,那个也说……有什么好怕的,又不会吃了她,看看把你们心疼的……不理你们了。”
她说着,狠狠地瞪了静漪一眼,转身便跑。
文佩和仁佩就追了出去。
静漪更觉得尴尬。
陶盛春笑道:“老八这孩子莫不是吃她七嫂的醋了?原本在家可是她最受宠爱。静漪不要往心里去,老八心地极好,日后你们姑嫂相处久了就知道的。”
“是,姑姑。奶奶,母亲,是我大惊小怪了。”静漪说。
“尔宜有时候顽起来是很没分寸,都是总跟在我身边,平时娇惯太过,就未免纵的她无法无天的。这传出去简直就是笑话了。”陶老夫人安慰静漪,说着拍拍袖猴,伸过手臂来,袖猴顺着她的手臂溜到手背上,歪着头看静漪。
静漪是头一次见这样灵巧的动物。从前只听父亲说过,西域喇嘛爱豢养这样的小猴子,因体型娇小,能藏在袖子里随身带着,故称作袖猴。
陶骧从果盒里拿了一小把松子递给静漪,说:“它喜欢吃松子。拿这个喂它。喂熟了以后就不会欺负你了。”
静漪接过来,不想袖猴依旧歪头看她,并不肯就吃。
还是陶骧先剥了一颗松子给它,它抓去吃了。陶骧把剥好的松子放在静漪手上,指着松子给它看。
它犹豫着,要拿不拿。
陶老夫人笑道:“吃吧,这是骧哥儿的媳妇,咱们家的人。”
陶骧摸摸袖猴的头。
袖猴果然从静漪手里拿了松子吃。
只是吃完了又溜回陶老夫人肩上。
静漪这才放松,拿着帕子擦了下额角。
陶老夫人见状似乎心情很愉快,看看她,又看看陶骧,对陶夫人说:“时候也不早了,你前面有事就尽管去,骧哥儿也去吧。静漪就留下来,再陪我们坐坐。”
“是,母亲,今晚程家三少爷和三少奶奶过府晚宴。稍晚到了,会先来拜会母亲的。”陶夫人站起来。
“知道了。”陶老夫人说。
第十章 自淡自清的梅 (八)
更新时间:2013-3-26 8:44:39 本章字数:4489
静漪起身送了婆婆和陶骧出去。
她过一会儿回来还不见尔宜文佩她们,不禁有些记挂,轻声地问陶盛春:“姑姑,八妹和表妹她们呢?”
“刚刚让丫头来说一起去二少奶奶那里看瑟瑟了。她们风一阵雨一阵的,随她们去吧。在这里倒闹腾的咱们说不成话。”陶盛春微笑着说,“看了你呢,我就更羡慕文静的姑娘家。我们仁佩还好些,文佩完全像个假小子。”
静漪想,其实她倒喜欢尔宜文佩的率真恣意,就是这个年纪该被宠爱着甚至宠坏的女孩子。她从一个对女儿的教育严苛到极致的家庭里出来的,虽知道譬如从前旗人家里,姑奶奶地位尊贵,简直是说一不二的,待看到陶家姑奶奶们的架势,才能领会到十之一二的气派……也许是从她淡淡的笑容里看出什么,陶老夫人问:“静漪会骑马吗?”
静漪摇头彐。
她看着老夫人手臂上,那只吃饱了正在打盹儿的袖猴,软绵绵的。
“那怎么行!”陶老夫人扬起眉,说:“陶家呢,就算是女人,也个个儿善骑射。如今不但是要上的马,还要打得枪。如今我也是上了年纪,不然一定要亲自教导你。尔安尔宜姐妹从幼时便学,你大嫂二嫂虽然不精于此道,也是会的。日后闲了,让尔宜陪你上课。”
“是,奶奶。我一定学会骑术。”静漪答应蜱。
“骧哥儿骑术是祖父亲自传授,从来都是好的。你也不能比他差了。”陶老夫人笑着说,“他在家的时候少,还经常泡在马场。听说新近有人送他一匹好马,还没驯服呢。”
此时已近黄昏,静漪听着陶老夫人和缓的语气讲着陶骧的爱好。
她记得那也是一个黄昏,有一匹自由精灵似的马,她和陶骧就那么把一切都说定了……她手指缠在一处,忽然间觉得绞痛。
似乎是等着没有了旁人,陶老夫人才趁着女儿离开的片刻,问:“还疼吗?”
静漪愣了楞,陶老夫人已经戴上了老花镜,手也触到她面颊。
她轻声说:“奶奶,我不怎么疼了。”
不知为何一边觉得窘,一边眼眶就发了热,也不敢看老夫人的眼睛。
“回头我让人送药过去给你。这药用来消肿化瘀最好。你且好好养着,汤药记得按时服用。这些你婆婆自然会安排,我不过白嘱咐你。”陶老夫人摘了花镜,依旧靠在靠枕上,望着静漪。
仿佛一幅安静的画卷,这孩子看着就让人心里熨帖。
她微笑了下,端起茶碗来,又想起来,说她真是健忘,竟然忘了给见面礼,这才让金萱把一个锦囊取了来给静漪——是一对翡翠镯子,通体嫣红,晶莹剔透。她亲手给静漪戴上,说:“听姑姑说你肤色白,我就想着这个你戴着准好看——怎样?”她见女儿回来了,托着静漪的手,有些得意地让她看。
陶盛春故意道:“是,母亲的眼光还有差嘛?静漪好好戴着吧,奶奶一早支使我找了好久才翻出来的压箱底的宝物呢。”
“谢谢奶奶。”静漪拢了镯子,并不扭捏作态地推辞。她虽不喜华丽装饰,这对翡镯却颇让她心生喜悦。
陶老夫人笑着点头,又让金萱把另外两样东西给打开,不过是一个竹雕笔筒和一对青铜镇纸,皆出自名家之手,且又是用得着的,静漪就真心的高兴起来。
“我琢磨着,这些个女孩儿里,也就是给你收着好。”陶老夫人笑道。
“老八又该吃醋了。”陶盛春打趣道。
“这些小玩意儿还有一些的。老八用得上,也拿去用。只是你看她,虽是喊着想去读中国文学系,我倒觉得若是大学堂里有中国武术系,她更能胜任些。”陶老夫人说。
陶盛春正拿起一碗茶来,听到母亲这么说,手一歪,一碗热茶险些浇在了静漪的裙子上。
笑声把袖猴都惊动了。它跃起,蹲在小炕桌上四处张望。
“哎哟,你看看你!”陶老夫人责怪女儿。
静漪也觉得好笑,拿了两颗松子,剥了去喂给袖猴。袖猴仍有些认生,并不立即就取食……陶老夫人和陶盛春望着这一幕,都若有所思。
隐隐约约地听到外面似是一层一层地往里传话,陶盛春说了句:“是不是来了。”
果然不一会儿陈妈进来说:“程家三少爷和三少奶奶来看老太太了。已经到了门外,老爷太太,二少爷七少爷一同陪着来的。”
静漪就见陶老夫人坐直了,将袖猴交给身边的侍女。片刻之后,她再抬头,便完全没有了刚刚那舒适悠闲的态度。
金萱过去扶着她站起来。
静漪略往后站,跟在陶盛春之后随着陶老夫人出了卧房门来到正屋。
陶老夫人刚坐下,陶盛川就先进了门。
静漪一眼便看到了跟在公公身后的三哥之忱。紧随其后的是三嫂索雁临。
之忱明明没有看她,她却觉得三哥进门的第一眼,那如电如炬的目光首先就锁定了她似的,让她不由得不提起精神来。
等屋子里涌进来的这些人终于在一番礼让之后,逐一落座,静漪才上前去见过了她的兄嫂。
程之忱还罢了,索雁临握了静漪的手就将她拉到身边来坐了,虽也不说什么,就是不肯让她离开。静漪便安然地在她身旁的位子上坐了。听着陶老夫人和三哥说话——三哥措辞得体,言谈间亲切却不失分寸……她有些出神,被索雁临握着手摇了摇,才对她微笑。
陶老夫人留索雁临在内堂用晚饭,雁临也便留下来。
晚宴上索雁临风度极佳,陶老夫人和蔼可亲,陶夫人和陶家姑姑、几位少奶奶和小姐也都极得体,这顿晚饭便其乐融融。
静漪心想单只看这时候,真再也没有更加和乐亲近的亲家了。
只是她中午吃的米仿佛还堵在胃里,晚饭又勉强吃了些,越来越觉得难受,所以当陶老夫人提议她带三嫂去看看她和陶骧的住处的时候,她从心里感激老夫人的体贴……哪怕老夫人是刻意这么安排,让她和娘家嫂子有单独相处的时间,她也觉得感激。
索雁临同静漪一路上都没有说几句话。坐在轻便马车上,她也只透过玻璃窗子,看着华灯照耀下的陶家大宅中或宽或宅的巷子。直到在琅园门口下了车,她看到这所崭新的小洋楼,目光中才有了一丝松动,说:“还是花了些心思,让你们婚后住的舒服些的。”
“三嫂请进来……”静漪请她进门。
索雁临的目光停在静漪的面颊上,片刻之后才挪动脚步。
静漪吩咐张妈去煮咖啡,回身就见三嫂径自走到那架钢琴前了。
索雁临摘下手套,将琴盖打开。一根手指按上去,琴键润润的,触感十分的好。她低声称赞,道:“好琴……静漪,过来。”
她脱了大衣交给秋薇,张开双臂。
静漪过去,雁临将静漪拥进怀里。
好久,雁临都没有开口,只是这样拥抱着静漪。
张妈端了咖啡上来,秋薇接了盘子,张妈便退下去了。
“三嫂,喝杯咖啡吧。”静漪轻声道,“我这里有很不错的咖啡。”
索雁临低了头,从她的手袋里取出手帕来,擦了下眼角鼻翼。
静漪端了咖啡给她。
“方便带我上去参观下吗?”索雁临拿起咖啡杯来,啜了一口。
静漪带雁临上楼参观。
她并没有让秋薇跟着上来,于是上了楼,就只有她和雁临两个人了。
雁临仔细地看着楼上的布置,甚至又爬了两层楼梯上去,看了看那空荡荡的阁楼。她把静漪叫上去,在阁楼的窗前,她们望着黑黢黢的陶家大宅,星星点点的灯光,和这深远的黑暗之外的,更深的黑……沿着城墙的电灯,明示着城市的轮廓。
“收到你遇险的报告的时候,真替你担心。”索雁临啜了口咖啡。
静漪沉默。
她仿佛是一直在等着索雁临开口的。
“是你三哥的意思,要陶家不要把消息告诉家里。”雁临望着静漪,“所以,千万别怪家里到现在没有问及此事。”
“我没那么想。或者就干脆不要再提这件事了。”静漪说。
她望着院子里的灯。
很奇怪,在三嫂提到这些时,她竟然都没有想到这些。
“我这不是好好儿的回来吗?这些事情多说无益。”她说着,微笑了下。
索雁临伸手过来,触到静漪的面颊,说:“委屈你了。”
静漪笑着说:“三嫂,这是做什么?”
“我没想到……这些天急死我了……”索雁临将杯子放在一边,重又握了静漪的手。
静漪低着头,说:“三嫂,我真的没事……何况这些,我们早该想到的,不是吗?别说这些了,三嫂……多谢三嫂这么远来。”
“应该的。旁的不说,我总是惦着你安危的。”索雁临压着心头说不出的伤感来,说。
静漪的隐忍和沉着,实在是超乎她的预计。
她从在陶老夫人房里看到静漪,看到她脸上的瘀痕,那些惊心动魄的场面都不要特地去想,就在眼前。
此时她宁可静漪和她哭诉,可能还会好受些,可是她偏偏就那么一语带过了。是提都不想再提的样子。
静漪看出雁临的意思来,便故意问:“三哥有没有欺负你?我三哥很会欺负人的……要是他敢欺负你,就写信给母亲。母亲一教训他,他就什么话都没有了。”
索雁临叹口气道:“就是欺负我,我也只好忍了啊……”
静漪听了,忍不住微笑。
扶着雁临的肩膀,问道:“听说三表姐的好消息了吗?什么时候轮到你们?”
索雁临故作惊讶地道:“你这……漪儿,真是小妇人不比做姑娘的时候,看你!”
“是呀,我现在是小妇人,那你回答我呀。”静漪微笑着。
“那也许我们要等无暇表妹先公布好消息。”索雁临笑道。
“你们若是能同时有好消息来就再好不过了。”静漪望着雁临。雁临是极大方的人,说到这里也有些羞涩,只点了点头。
“和陶姑爷相处的好吗?”索雁临问。
静漪转身,拉着她下楼去,说:“好……三嫂,我们下去坐着说话吧,腿酸。”
索雁临只来得看到静漪从阴影里出现在电灯光芒下的面孔,是浮了一层浅笑的,看上去是高兴的样子,这和她在陶老夫人那里看到的静漪简直是一模一样的……索雁临看着静漪那桃红的袍子随着她的脚步轻缓移动着下楼去了,在转角处还回头催促她快些。
“静漪?”她快步跟着下来。
静漪站下,看着她说:“三嫂就别问了,好么?”
她背对着楼梯口,灯影正在她脸上。
索雁临只觉得静漪脸上的瘀痕看上去更加触目惊心。
“我知道三嫂担心什么。加上这次,他救过我两次了。若要算的清楚些,我起码欠他两条命呢……”
索雁临微皱眉头,刚要说什么,就听下面秋薇叫了声“小姐”,她走下来,看着静漪身后。
“小姐,姑爷和三少爷回来了。”秋薇的声音。
静漪一转头,先看到了秋薇,而离秋薇几步远,则站着陶骧和之忱。
第十章 自淡自清的梅 (九)
更新时间:2013-3-27 8:41:21 本章字数:4537
她还是微笑着的,边说边下来那几级台阶:“喝了很多酒吗?好大的酒味。”她站到陶骧身边去,看看他,看看之忱,抽了抽鼻子,“幸亏是三哥来了,要是九哥在这里,恐怕这会儿早就抱桌子腿了。”
她很自然地挽起陶骧的胳膊。
陶骧看看她细白的手腕上那只翡镯,道:“看来在奶奶那里偏了不少好东西?”
静漪听说,退了一下衣袖,露出一小截纤细白嫩的腕子来,翡镯通体嫣红,在灯光下红的逼人眼。她微笑着给之忱和雁临看,语气却是向着陶骧的,说:“嗯。还有稀罕物儿呢……秋薇,你记得把镇纸和笔筒都带回来了?”
秋薇笑着说:“都带回来了。彗”
静漪说:“快,拿来给三哥和三嫂瞧瞧。”
秋薇笑着上楼去取,静漪让之忱夫妇坐。她坐在陶骧身边,把张妈端上来的红茶和咖啡分别给他们倒上。
她做这个的时候特别自然毕。
索雁临看着静漪。她们其实从很早开始,就被朝着这个方向培养,今生几乎是注定要做这样一个优雅的能胜任任何场面的女主人的。她又看看陶骧。他似乎只是静等着他的那杯最后才递到手边。
这个过程很短,他们都没有说话,若不是还有茶水泠泠作响,这屋子简直太静了些。
静漪望望雁临——三嫂的眼里是有些心事的模样——把咖啡又换了一杯,她仍旧说香。好像这下子总算找到了合适的话题。三嫂说着,她斜着眼睛望了望她三哥,说:“我就想请个西厨,他不肯。说不要为了图一点方便就一味奢侈起来。”
静漪听了,一笑。
之忱是若无其事的。
陶骧说这个简单,就是要找好了一个人,指点得法,是不成问题的。
“在喝到好咖啡之前,我也没少喝焦米汤。”陶骧却没有照例碰咖啡,从静漪手里拿了杯红茶,也没有立即喝。
倒是程之忱,听着他们轻松地聊着天,一口接一口地喝茶,足足喝了两杯才放下。
静漪看他,说:“三哥三嫂留下来吧,天气又冷,路又远。”
雁临便说:“怎么好打搅你们?”
“这有什么打扰不打扰的?以后恐怕想要这样的机会也难得了。”陶骧接着说。
雁临微笑看看之忱,见之忱没有表示反对,也点头道:“幸亏我早有准备。等下让人去车上把我们的箱子拿来吧,换洗衣服都在里面。”
之忱说:“难怪出门前啰嗦那么久,下车又不带那箱子,原来一早有打算在这里住下?”
“是呀,可是我又担心万一小十不留咱们过夜呢?所以我在等她开口,省得面子上过不去不是吗?”索雁临微笑。
“三嫂真是。”静漪笑着,果真吩咐图虎翼出去,说:“虎翼,去帮忙把东西拿进来好吗?”
陶骧转头跟上一句:“顺便让小马再拎两坛酒来。”
“哎。”静漪轻声,一伸手把着他的手臂,“怎么又要打上了?很晚了,让三哥三嫂休息不好么?”
陶骧就觉得她手心热乎乎的,嗓音也柔软的很,仿佛被融化的朱古力,从舌尖上一点点的漫上来。
他就说:“我知道三哥的酒量,同着父亲,三哥没放量的。”
静漪又要说,索雁临却说:“就让他们再喝一点吧。我看你三哥也是想喝酒的样子。难得的。”
程之忱慢吞吞地说:“家酿的陈酒,比起外面的那些来不知道好了多少倍。”
“就是这个了。”陶骧对等在一边的小马正说着,就听外面有人在说“之忱没走吧”?他便道:“我就说,无论如何有热闹,也不会落了二哥二嫂。”
马行健开了门,陶驷夫妇站在门口,脚下就摆了两只坛子。
陶驷的脸已经红了,且指指酒坛,说:“我去酒窖挑了两坛三十年的。父亲说咱们当着他的面喝不痛快,我琢磨着之忱今晚肯定走不了。既然走不了,那就喝个痛快吧。这回不让他喝痛快了行么?回头说好不容易来一趟西北,酒都没管够,那多不合适啊。”
雅媚走在后面,趁他说话的工夫,已经进了门,跟着静漪叫了声“三哥三嫂”,颇有点嗔怪地说:“我刚把瑟瑟哄睡了,这人就闹着要来喝酒。我怕他闹的你们休息不好,才跟着来了。”
“不会。”索雁临笑着说,“难得的聚在一处。瑟瑟还好吗?”
“还好。只是一时也离不了我。趁她睡了我才出来。不能久住。”雅媚坐下来。
静漪又去交待张妈让厨房准备些小菜。
谁都不肯到餐厅里正经八百的坐下来喝酒,只好就着客厅里这点地方聚在一处。静漪是女主人,却不会喝酒;雅媚虽能喝酒却又不便喝,因喜欢那壁炉,让人添了柴点起炉子来,她干脆席地而坐;雁临倒痛快,拿了跟男人们不那么一样的大酒盅——静漪坐在雅媚身旁,当那酒坛子一启封,她就觉得香气简直要连她都征服了……是极浓极酽的味道,说是酒香,又仿佛不单单是。尚有其他什么说不出的气息也搀在里面,在一层一层地挥发出来似的,让人闻着就要沉醉了。
陶骧也拿了一个大酒盅递给静漪。
静漪接过来,一看,里面只有浅浅的一点。
雁临看了看,故意道:“牧之小气,多给她些又怎样?这么多呢。”
陶骧继续斟酒,也不还口。
雁临笑着说:“难怪之忱连矜持客气都忘了,这酒的确是香。”
雅媚道:“嗯,家里的酒窖,也不知多少年了,听奶奶说是有这老宅就有酒窖了。反正能随时拎出酒来喝,好像就没有喝干的时候。大概因为年年都有新酒酿出来存进去。酒窖的钥匙在母亲手上,他今晚要酒,还是母亲让珂儿拿钥匙去开的。我说老七这里一定有的,不让他惊动母亲,他说还是亲自去挑靠谱。这人就是这样。”
“母亲原先也不这么管束我们的。”陶驷笑道,看了陶骧一眼,忍不住揭他的底,“这家伙那年才多大?我记得是去留洋前的事。那日许是跟着祖父去酒窖。祖父看的美了,又喝了几盅。出来时下人们就只顾了老太爷,愣把他给忘了。回头天都黑了,一家子预备吃饭了单少了他。那时候他淘气,父亲还说又不知道哪儿淘去了。都以为他逃不了被父亲那顿揍,谁知道等到定更还不见影子。祖母以为出事了,让人四处去找。人都撒出去了,几乎要把兰州城翻过来的架势,祖父却一拍大腿说我知道娃在哪!”
陶驷说的极有趣,连陶骧都仔细地听,更不要说头一回听着故事的其他人了。
“在哪?”索雁临问。
“酒窖里呢!父亲亲自带着人挨个儿酒窖的下去找。终于把醉的人事不省的老七给找着了。他倒好,外面一家子人仰马翻,他在里面呼呼大睡。不过那样子可也挺吓人,也不知道他偷喝了多少酒,睡了两天还不睁眼。换了好几个大夫都说喂了药来解酒,大概是不要紧的。可是奶奶和母亲害怕呀,这宝贝疙瘩要是出点儿事,那还得了?后来他醒过来,奶奶那通念佛!知道醒过来第一句话是什么吗?好酒!”陶驷哈哈笑着,拿着酒盅碰了一下几乎忍俊不禁的程之忱手中盅子,指着陶骧道:“倒是祖父说了句实话,说老七要是真在酒窖里醉出个好歹来,陶家这几辈子的英名算是不保了,立刻要换上酒囊饭袋的字号。”
“七弟到底喝了多少酒?还记得吗?”雅媚笑着问道。
“那怎么可能还记得。”陶骧也微笑。
“静漪以后要看着点,这可不得了。”雅媚碰碰静漪。
静漪正低头握着杯子,被雅媚一碰,杯中酒波荡漾,香气更浓。
“嗯。”她应着。
是挺有意思的小事,抬眼看看正在喝酒的陶骧——他也曾经是那么顽劣的孩童,会闯出让人预想不到的祸来……他们聊着各自因为喝酒闹出的笑话,她想想,因为她几乎没怎么碰过酒,要是闹笑话,大概也只有那一回。
她想着,就望着陶骧;他没有转过脸来看她——他的鬓角很长,侧面看他的下巴就更加棱角分明,总是那么不妥协的样子……
“……从前酒量最好的是大哥。今天是晚了,若是早些,把大哥一起请过来就更好。”陶驷说着,声音低低的。
陶骧沉默。
之忱说:“今日一见辔之兄,确实变化很大。”
静漪心想,那么今晚陶骏应该也在晚宴上的。
陶驷猛地将酒盅里的酒喝了个精光,倒扣在茶几上,发出巨大的声响。
程之忱看着自己酒盅里被震出来的酒液落在茶几上,不动声色。
陶骧说:“二哥。”
“这个仇,一定要报。”陶驷说。语气是比酒气要淡了不知多少倍,但是没有人拿他的话当酒话。他扶着膝盖,抬起头来,说:“雅媚,咱们该回了。”
雅媚顺从地起身,也不说什么,过来站到他身后去。
“之忱你把这盅酒得喝了。”陶驷又笑了。程之忱默不做声地将酒喝光。陶驷点头,说:“你们好休息。明儿……咱继续喝!”
陶骧要搀他起身,陶驷却谁也不用。
雅媚也示意他们不必。
陶骧知道二哥喝酒后的样子,也不太担心。
他们便只看着陶驷和雅媚携着手离开了。
他们走后,似乎原先明亮的天空里忽然吹过来了阴云似的,剩下的四个人又有很久没人开口说话。
陶骧只和之忱慢慢地喝着酒,一盅接一盅。静漪见茶几上的小菜他们都不动,就给他俩布菜。
“我与辔之兄有同门之谊。辔之兄儒雅斯文,人品高洁,遭此横祸,师友同侪皆为之扼腕,所幸辔之兄顽强,已是不幸中大幸。”之忱说。
陶骧沉默半晌,似咂摸够了这几句话,才说:“此地久历征战,近年虽太平些,大小纷争仍是有的。往后若风平浪静固然好;有事,我们陶家也是从不怕事的。”
之忱举杯。
两人将酒喝了。
索雁临便说:“时候不早了,明日还有好多事情要准备,不如早些休息吧。”
“好,休息。”之忱站起来。
索雁临想起来,对陶骧说:“后日便是正日子,明早我们带静漪先过去好不好?”
“我还想顺便去医院探望下之忓。”静漪说。
“大喜的日子去医院,被上人们知道恐怕要说的。我同之忱白天已经去探望过了,他恢复的很快。”索雁临说。
“去看一下也是应该。”陶骧说着,看看静漪,“我和你一起去。”
雁临这才不说什么了。
静漪早让张妈将楼下客房收拾妥当了。她送哥嫂到卧室门口才回来,看陶骧仍坐在沙发上,扶着扶手,坐姿端正的仿佛是在司令部开会——她虽然没亲眼见过,总归应该是这么工整端庄的了——她走过去,陶骧发觉,歪着头看她。
他的脸色并没有变,只是眼睛有些发红,望着她,过一会儿才说:“奶奶把她喜欢的东西都给你了。”
静漪将茶几上那笔筒和镇纸收在怀里。
秋薇拿下来的时候,他们品评了半晌,他却没有出声。以为他不怎么在意,原来都看在眼里。
“上去休息吧。”她说着就要先走。
陶骧长腿一伸,搭在前面的脚凳上,将她一拦。
静漪猝不及防,险些被绊倒,怀里的东西便落了一地。
第十章 自淡自清的梅 (十)
更新时间:2013-3-28 8:43:06 本章字数:3453
她气恼地回头瞪着陶骧,正想要冲口而出的一句“你要干嘛”,被她意识到这还是在客厅的时候,硬生生地将这句话憋了回去。
她眼睛瞪的大大的,咬了下嘴唇。
陶骧一晚上都在人前表现的极为正常,不知道是不是要留着在这个时候为难她,还好没有旁人在场……他的长腿还故意的叠起来,铮亮的靴尖在她面前一晃。
静漪忍耐着,绕过去将笔筒和镇纸捡起来。还好落在地毯上,既没受损,也没什么灰。她还是抽了手帕擦拭了下表面,转头又瞪了他一眼。
陶骧微抬着下巴,发红的眼望着她彗。
他似乎是出了神,目光将她锁的定定的。
静漪站起来等着他,半晌才又说:“上去休息吧。”
她有心不管他,就让他在这里坐着算了,却无论如何在这个时候,不能这么做毕。
“你不上去,我可先上去了……”她将温润的笔筒收了下,挽在臂弯间。笔筒上的赏梅仕女圆润秀美的面孔上微带笑意,细微的裂痕就像是她的笑纹……真是很美的东西。陈旧,典雅,妙不可言……一片阴影罩在仕女脸上。她不用抬头也知道是陶骧起身了。她收好了笔筒,侧身让他。
陶骧站在她身前,别的什么都看不到,只觉得她两排长睫毛整整齐齐的,向外卷着,翘的像孔雀开屏似的,时不时的一颤一抖。
他转开眼,先上楼去。
静漪走的慢些跟上。
张妈这时候出来叫了声“少奶奶”,问还有没有什么吩咐。
静漪停了停,才说把灯都熄了吧。
张妈答应着,说少爷少奶奶晚安。
陶骧只嗯了一声,脚步都没有停。
灯一盏一盏的熄掉了,客厅里暗下去。
静漪见陶骧虽是满身的酒气,行动却还算灵便,心想他也许并没有怎么样。不想就在转角处,陶骧却扶住了墙壁。静漪这才知道,他的确是有些醉了的。她下意识地伸手过去搀扶他。也只是刚刚才挽住他的手臂,他却将她的手推开了。
“小心些。”静漪轻声说。
陶骧扶了墙,看她。
楼上廊里的灯照不了这么远,他看不太清她的脸,她的声音也有些忽远忽近……他转身,走的就更慢。他一级一级的台阶踩上去,慢的时间都像是要定格了。
静漪只是小心提防着他摔倒,并不硬是要上前去扶他。
心里也还是有点气,这个人,不知道好歹……虽是这样,她还是低声地叫张妈。
声音压的很低,生怕惊动了人。
她扶着栏杆等着,觉得张妈伶俐,不会让她喊第二声。果然张妈片刻便麻利地出现在楼梯下方,顺手开了一盏灯,仰头问她有什么吩咐。
“去给少爷准备碗解酒汤。”静漪说。
张妈点头去了。
静漪就看着她藏青色的身影迅速的移开了,倒发了一会怔,转头看看陶骧,依旧不紧不慢地上着楼,简直就差没有倒着走了。她倒也不着急,只随着他的步子往楼上挪。两人似乎在比着谁能走的更慢些……待走到楼梯尽头,静漪一额的细密汗珠。
她叫秋薇来,把笔筒和镇纸都给她。想起陶骧有睡前洗澡的习惯,不知道醉成这样是不是还要洗,还是交待了秋薇放洗澡水,说:“开了水喉搁着好了,我去关。你就歇着去吧。”
秋薇无声地退下去。
就这么会儿工夫,陶骧已经离了静漪的眼——静漪穿过起居室,看到陶骧已经进了卧房。似乎是到了个陌生的地方,他四下里看了看,才照着床去了。
静漪想要喊他换衣服,已经来不及,陶骧一转身便躺上了床。身子像沙袋一般沉重地倒下去,柔软的床榻便陷下去一大块。
“小姐。”秋薇从浴室出来,悄声叫她。
静漪摆摆手让她离开。
知道秋薇是担心她应付不过来,她说:“去吧,没关系。”
秋薇到底是等着张妈把解酒汤送上来,帮着端进去之后才关了房门回自己房间休息去。
终于剩下静漪一个人对着还算安稳的陶骧。
陶骧和衣而卧,动也不动地躺在床上,连靴子都没脱,她不禁有些气闷。
叫他起来喝汤,他没有任何反应。
她猛的想起浴室里洗澡水还放着,忙跑进去关掉。浴室里蒸汽腾腾,镜子上蒙了一层的白雾,她回头看看陶骧——这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起来洗澡的意思了吧——她拿了毛巾和热水过去,拧了一把湿毛巾,想给他把脸。
毛巾有些烫手,给他擦着脸,他却还是一点反应都没有。
静漪从来都没有这样照顾过人,忽然有点心慌,毛巾丢在水盆里,伸手去探他的鼻息……有那么一会儿,她好像完全感觉不到他在呼吸。心里就一顿,只好凑近了些——他的呼吸很缓慢,酒气沉沉的,竟然有些凉意。
她是发了一会儿呆,看着他方正的下巴上冒出的髭须和沉睡中皱着的眉,不知不觉手就落下去,他滚烫嘴唇上方,髭须刺到她的指尖,一阵酥麻……她惊觉,刚要收手,被他一把抓住了手。
静漪吓怔了,一动也不动。正不知他要如何,他却很不耐烦似的又推开她的手,并且翻了个身。
静漪受这一通惊吓,也不敢再惊动他,干脆把他扔在那里,开门出了卧室,站在起居室里半晌,心还是在狂跳。懊恼中看着自己那些东西四处堆放着,又是另一种心烦。她找了箱笼的钥匙出来,逐一地打开箱子,翻检着。
其实没什么好收拾的,离家前,母亲仔细地连箱子里都有什么,都做好了标记,写在专门的一个小账本上交给她——哪一箱是冬衣,哪一箱是夏衣,哪一箱是春秋的……闺房里的细软,母亲也不知花了多久的时间,替她准备的色色齐全。还有些贵重的东西,也都做了特别记录。尤其杜氏母亲给她挑的几样古董,说是放在房里摆一摆,看到了就想着娘家人也在身边的意思,或可以解一下思乡之苦……她把其中一样拿了出来。
宝蓝色的锦盒里,一尊白玉观音。
其实是杜氏母亲想要这尊她摆了十多年的观音像跟随她出嫁,好保佑她的意思吧……
静漪抱着观音像回到房间里去,四处看了看,这么大的卧房,却一时也找不到个合适的位置。忽又见陶骧依旧那样躺在床上,连被子都没有盖……这样下去,万一着凉,说起来,定是一段故事,还是她落不是。
她只好放下观音像走过去。要给他盖被子,少不得先给他把靴子脱了。
他的靴子很紧。她掰着靴底,费了好大的劲,才脱下来一只。忍不住拿在手里就想用靴底去敲他的头,哪知道刚举起来,他的手臂就晃了一下,她吓了一跳,忙把靴子放在身后……幸好他只是搓了下鼻子。
静漪把手里的靴子扔下,又给他脱下另一只来。
“早知道……让你睡客厅……”她低低地咕哝着,从柜子里取了被出来,给他盖上。看他还穿着衬衫马裤,半晌,才过去,替他解开了衣领下的纽扣。腰带系的也紧,她看了看,却下不去手去松开一扣……他身子真沉,幸好她受过训练,搬动动弹不得的人,还是有点技巧。饶是这样,她仍累出了一身汗,才让他在床上躺端正了。再给他盖好被子,她已经没有力气再想其他的了。
强撑着去洗了把脸,回来匆匆地往床上一躺,几乎是在关掉床头灯的一瞬,她就跌进了黑甜乡……只是也许是错觉,她好像在这之前是听到了一声很惬意的咕哝。
只是已困到神志不清了,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
她梦到的应该是白狮。毛茸茸的白狮,在她面前四爪朝天地翻滚着,摸摸它的脑袋,它会舔舔她的手……
……
陶骧睁眼,过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在哪。
他转头看了一眼,静漪缩成一小团,在床的另一侧,是他伸直手臂也触不到的距离。
他看了眼腕表,早已经过了他每日晨练的时间。头有点沉,昨晚的酒还是喝的过量了。他只能记得自己是怎么走上来的,后来的事,印象模糊。
他动了动身子,发觉衣服完好,又看了静漪一眼,才起身进了浴室。
洗好了出来,他见静漪仍是那个姿势,不禁走过去,拧亮了她这一侧的床头灯——灯光下她的睡容依旧是端庄的。只是有些过于端庄,好像连睡梦中都紧绷着神经似的不得放松——他看了好一会儿,才关了灯离开。
陶骧下楼出门,图虎翼已经守在这里等他。一旁还有岑高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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