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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胡不喜--尼卡

_29 尼卡(现代)
金萱答应着出去,银萱捧了新泡的热茶上来,给陶骧斟茶。
陶老夫人静静地抽着水烟。
咕咕作响的烟袋,袅袅地从她一张一翕的嘴角冒出的烟,都让陶骧觉得安宁。
不一会儿金萱进来,把刚刚陶老夫人说的那些吃食给一样一样放在小桌上。
陶骧看到点心碟子里有牡丹饼,说:“这时候,还有牡丹饼?”
这牡丹饼原只是在春天牡丹花开的时候才有的时令吃食。厨房里制作食物的牡丹花,都是专门培植的。当年花期摘下,制成牡丹花酱封存,可到年节制些点心。
陶老夫人淡淡地说:“我仿佛记得先前谁爱吃这个的。”
第十章 自淡自清的梅 (二)
更新时间:2013-3-21 14:04:39 本章字数:3341
白色小瓷碟里,牡丹饼摆成梅花状。摞了两层。
陶骧拿起一个来掰开。
似闻得到牡丹花香,味道也甜,倒不觉得腻。
他吃了两块,也就饱了。
陶老夫人将手里的串珠挂在水烟袋上,往小桌上一放。银萱过来替她又装上烟丝。她看看金萱,说:“我还没见着七少奶奶,只是听说,甚好。邋”
陶骧的目光定在小桌上。桌案下方那繁复的图案……甚好。
“成了亲,好好儿待她。”陶老夫人抽了口烟,皱皱的嘴巴边,喷出缕缕烟雾,“我知道这门亲事也未必如你的意。”
“奶奶,没有的事。”陶骧想说什么,又不知该如何往下说氏。
陶老夫人微笑,道:“昨晚上老姑奶奶们来我这里了。后来你母亲也到了。闹的我倒像是佘太君挂帅,大摆了一回龙门阵,不过多少有点儿关公战秦琼的意思。你也知道你老姑奶奶们嘛。”
陶骧点头。
“往后日子还长着呢,不急一时……谁来了?”陶老夫人耳朵很灵,跟孙子说着话,听到外面有响动。
站在门边的银萱忙回话:“是姑太太来了。”
“她这会儿才起来。你问问她去,难道在骆家,她也这会儿起来侍奉她公婆么?”陶老夫人皱着眉。
陶骧已经站了起来,就听姑母还没进门先笑了。
“母亲,您可也真是的。我好不容易回趟娘家,为的不就是能偷懒个两三日嘛?从前我祖母就说,当一天姑娘做一天官,我回娘家摆摆官威不行么?”陶盛春笑嘻嘻地进来,看到陶骧,摆手让他快坐下。上下的打量了陶骧一会儿,“老七这几日瘦了些,倒更精神了。果然娶了亲又是一个样子了。从前大哥就说他老成……老七,你笑一笑成吗?”
陶盛春坐下来,望着侄子微笑。
“他笑的出来么?你们昨天那么治他媳妇儿?”陶老夫人眯眯眼。水烟袋咕噜噜泡冒的急切。
陶盛春看看陶骧,对着母亲说:“您也真是,没完了啊?昨儿可是骧哥儿媳妇儿吓了我一大跳呢。再说昨儿我事先的确不知道。若事先知道无论如何都得拦着。老七,要姑姑给你媳妇陪个不是么?”
陶骧说:“好。”
他一本正经的,陶盛春倒一愣,连陶老夫人都停了吸烟的动作,瞅了陶骧一眼。
“真的?”陶盛春又问。
陶骧说:“就知道姑姑不是真心的。”
陶盛春咬牙,说:“你这个小子。真是白疼你了。母亲,大嫂快和你来抱怨这小子娶了媳妇儿忘了娘了。”
“你大嫂才不会。”陶老夫人笑着说,“时候差不多了,骧哥儿前面用早点去吧。你父亲在家呢,不用在我这立规矩,过去点个卯。”
“是。”陶骧起身,“姑姑一起去吧?”
“我在老太太这里不拘什么蹭点儿吃就罢了。”陶盛春挥着手撵陶骧。道:“你快去吧。老太太有话,天冷的很,又快过年了,家里各处都忙,就甭一天三顿的折腾着都聚在一处用饭了。这还不是因为疼你们?快去吧。”
陶骧答应着先走了。
陶盛春站起来看他走远,回头笑道:“母亲,您是怕老七媳妇就这么着见人,难堪吧?可您这一开口,不怕人说您偏疼老七啊?”
“说就说吧,我偏疼老七也不是打今儿开始。怎么着了?他亲娘走的那阵儿,他弱的跟小死猫儿没两样,不偏疼能成人嘛?”陶老夫人也站起来,同女儿站在一处,透过窗子看出去,陶骧已经出了院门。想想这些年,从一个孱弱婴儿,到高大健壮的汉子,她是看着孙子长起来的,想到这个总是感触极深。
“又想起这个来了。他如今不是好好儿的了嘛?连小病都不生一场的。”陶盛春见母亲伤感,小声说:“我眼瞅着老七,就觉得他最像父亲……母亲您还记得嘛,那时候连父亲都说这孩子怕是活不了。有阵子大哥一进门儿就问——小猫还喘气儿吗?怪吓人的。”
“你大哥现在不留神还小猫小猫的叫。”陶老夫人笑道。
“大嫂也不易。老七是一落草就交到她手上的,这些孩子里就属老七耗费她心血最多。”陶盛春沉默片刻,说:“老七这个媳妇,我看大嫂的态度有些保留。”
“这也难怪她。不过进了陶家门儿,就是陶家的人。怎么调教媳妇,你不用替你大嫂操心。你看看大少奶奶和二少奶奶就知道了。”
“那能一样嘛,七少奶奶这……”陶盛春看着母亲,皱眉道。
陶老夫人说:“这有什么难的?要是这点儿是非都担不住,她难过的日子在后头呢。”
陶盛春一笑。
“奶奶,姑姑,我前头吃饭就去上学了。”陶尔宜已经换了学生装,青色的棉袍子外面罩着一件厚厚的大衣,背着书包。看着陶老夫人,笑问:“奶奶和七哥说了老姑奶奶埋汰七嫂的事儿了没?姑姑,真是老姑奶奶说的那样丑么?我先前看相片子可不是呢。”
“老姑奶奶正话反说呢。你七嫂若是丑,连你在内,这家里还能有算得上好看的吗?”陶盛春笑道。
尔宜一撇嘴,说:“那倒也不至于吧?不过肯定不会太难看就是了。那时候我逗引七哥,拿了一摞名门闺秀的相片子去让他挑。他只看一眼就挑了七嫂出来。大嫂说,七哥就是没见过本人,也知道最美貌的那个一准儿就是……”
“老八这丫头就是话多。”陶老夫人挥手要尔宜快出去,道:“要我说,陶家啊,缺什么,也还就是不缺你们这样的暴炭似的姑奶奶,一辈儿传一辈儿!我看着你也不是省事。”
尔宜笑着跑掉了,说着“我今儿最后一天上课……回来就去七哥院儿里看嫂子去……”边跑边说,陶盛春正要提醒一句仔细脚下,就见她一脚踩在雪上,滑出去老远啪叽一下摔在地上,倒也不怕疼,爬起来依旧蹦蹦跳跳地出了院门。
“这个老八!”陶盛春笑着说,见房里就剩了她们母女俩,她低声道:“母亲,我有点疑心……”
陶老夫人坐下来,看她一眼。
陶盛春笑笑,也坐下。
“卖关子?”陶老夫人细长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线。
陶盛春拿过母亲的烟匣子,细细地整理着里面的烟丝。老太太的烟丝味道好闻,花瓣果品搭配着,是干燥的花香和果香。
她笑笑,对母亲耳语几句。
陶老夫人那眯成一条线的眼弯了弯,睁开,半晌才问:“是吗?”
“我瞎猜的,等见了人,母亲自己看吧。”陶盛春笑笑,过一会儿,才说:“大姑眼也毒着呢。她要不是看出什么来了,才不肯就那么过去。”
陶老夫人指了指水烟袋,等着女儿给她再装上一锅烟丝的工夫,说:“你这个大姑啊……”她说着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竟笑了。
陶盛春看着母亲的表情,说:“我怎么觉得您老人家幸灾乐祸的呢?”
陶老夫人接过水烟袋来,说:“去,给我去找几样东西来……看我做什么?新人进门,不得送样见面礼?”
陶盛春笑着起身,走两步,回头看看老太太——歪在榻上,优哉游哉地抽着烟……
……
陶骧到了前院父母的居所,远远的看见前方厅里微黄的灯光,他才意识到自己有很久没有跟家里人一起吃过晚饭了。只是刚刚在祖母那里明明也没有吃什么,他却觉得腹中半分都不饥。
“七哥!七哥!”尔宜在他进大门前追上来,拖着他的手臂往里走。
陶家的规矩,各处是在一起用餐的。除非老太太或者老爷陶盛川有话。近年陶盛川在司令部起居的时候多,通常也就以老太太的意思为准。陶骧进门见今日来的除了父母就只有二哥一家到齐了,就知道祖母或者是发了话。
陶盛川正在用早点,抬眼看陶骧,拿起帕子拭了下嘴角,却没对陶骧说,而是跟陶夫人道:“婚礼宴席都准备的差不多了吧?”
陶夫人说:“都妥当了。”她说的肯定且从容,就仿佛这是最稳妥不过的一件小事,已经尽在掌握中。
陶盛川点头道:“虽说已经在北平时已经祝贺过了,这次长官与各国公使又都有贺礼到。届时也会有特别代表出席。其他的就就不提了,三少爷是静漪娘家兄长,不可慢待。老七?”
陶骧坐在了父亲下手。听父母议论婚礼,他默默用着早点。忽闻父亲叫他,他抬头。
第十章 自淡自清的梅 (三)
更新时间:2013-3-22 8:57:37 本章字数:3746
“是。父亲。”陶骧放下银匙。
陶盛川目注陶骧,片刻,说:“这几日,你且顾得这些吧。”
“是。”陶骧应声。
陶老夫人含笑看着陶骧,说:“老七呀,露个笑模样吧?你老皱着眉,你的眉毛不累,我的眼睛都累。”
听了这话,陶盛川倒先笑起来,说:“你母亲难得说个笑话。”他起身,一众人都跟着站起来。陶骧一直送父亲出门上车。陶盛川戴上手套,轻点着陶骧,说:“我听闻昨日你在栖云军营大发作。彐”
陶骧点头,说:“两次突袭检查,没有一次让我满意。”
陶盛川看着儿子。
陶骧看不出父亲到底是赞成还是不赞成他的做法,也许这是他辖下的事情,父亲并不想过问祜。
“我知道你有想法。但是有些事情急不来。”陶盛川拍了陶骧的肩膀一下,“弦绷的太紧了,不是好事情。凡事张弛有度才好。趁着这段时间,你也休息一下吧。”
“是,父亲。”陶骧给父亲关了车门。看着车子上了青玉桥,回头看看二哥陶驷,正站在那里若有所思,问道:“不去司令部?”
若是陶驷去司令部,就应该和父亲一同乘车走了。
陶驷摇头,说:“我晚些时候再去司令部,卫戍那边得过去看看。你歇着,我可不能歇着。”
陶骧嗯了一声,说:“交给下面去吧,卫戍部队能出什么差错。”这次遇袭,陶驷身上也有几处轻伤。本该休息,只是未得闲。
陶骧心里有些觉得抱歉,嘴上却不说。
陶驷知道他的脾气,一笑,却说:“栖云大营都是悍将,你要发作也真会挑地方。”
陶骧没吭声。
陶驷说:“这些天的事,我知道你憋着一肚子火。要说憋火,没人比我窝囊。你到底远在凉州,我可是硬生生地在现场中了埋伏。丢脸丢到姥姥家去了!”
陶骧看了二哥一眼,说:“丢什么脸?换了我绝不见得能全身而退。没有你的善因,今日一定是恶果。”
“那也是丢脸。可我都忍了,你也再忍忍。马上就要办喜事,别找不痛快。”陶驷说
话虽这么说,陶驷脸上的表情温和而又平静,真看不出什么来。
这一点喜怒不形于色,二哥比父亲修为不差。
他便说:“这事你别管。”
“父亲的意思你还没听出来?”陶驷皱眉,站下来。
陶骧却头也不回地往里走,说:“没有。”
“你等等!”陶驷叫道。
陶骧只好转回身来,看着他。
“逄敦煌把弟妹的嫁妆悉数奉还了?”陶驷问。
“耳朵真长。还不知道呢。”陶骧回答。
陶驷走上来,琢磨了下,问:“这逄敦煌……你打的什么主意?卧龙山坐头两把交椅的你都放回去,可不只是为了有商有量的把弟妹的嫁妆要回来吧?”
“啰嗦。”陶骧说。
“我琢磨着,他们俩回去,逄敦煌的好日子也该过到头了,功高震主可不是什么好苗头。”陶驷说着,斜了一眼陶骧,“你故意的吧?留神啊,诸葛亮七擒孟获,玩儿的可不是一般的火。”
陶骧仍是不说话,陶驷也不再发表意见。
兄弟俩并肩走着。
陶骧要回房去,才跟陶驷分了手。
马行健这才上来,问:“七少,今儿还去衙门不去?”
“不去。让高英有事打电话回来。我在书房。”陶骧交待。
两人正说着,就看见陶夫人身边的大丫头珂儿急匆匆地追上来了,老远就行礼:“七爷!七爷!”
“什么事?”陶骧都进了大门了。
“七爷,夫人说,让七爷务必头晌试了礼服。少奶奶那里夫人已经交代了张妈,就您这儿,老不见您人。”
“嗯。”
“七爷……”珂儿还要再说。
“知道了。”陶骧快快的走着。
珂儿跺脚,小声说:“真是的。马副官,您要紧提醒着七爷,那礼服再不试,回头行礼穿着不合适,那可怎么好哦……”
马行健比了个噤声的动作,示意自己有数。珂儿无可奈何地先走了。
陶骧倒没用马行健再特意提醒。进去在楼下洗了个澡出来,把仪式上预备穿的礼服试了试,没有什么问题,就进书房去了。
整个上午都没有出来。院子里的仆从杂役也仿佛集体失了声,进进出出都没有声响,若不是几座打座钟按时地响起,都让人觉得时间仿佛已经停滞了。
午饭之后,楼上才渐渐有点声响。随后楼梯响过,就听到是秋薇小声地在叫张妈。
陶骧擦着枪,看看时间,已经午后一点。
啪嗒啪嗒的脚步声从窗前掠过,马行健就在外面叫“八小姐”,是尔宜来了。
尔宜敲书房的门,陶骧说了声进来。
门只开了一点,尔宜露了个脸,对着正在擦枪头也不抬的陶骧叫了声“七哥”,又回头看看,问:“是不是七嫂还没起来?不会睡出毛病来吧?”
陶骧用麂皮把枪包好,放回匣子里,问:“放假了?”
“嗯。”尔宜答应着。
“怎么不进来?”陶骧问。
尔宜笑笑,这才把门推开,陶骧一看,一个粉妆玉琢的、戴着小瓜皮帽、穿着宝蓝色小袍子的小男孩腼腆地看着他呢,正是大哥的儿子麒麟儿。
“我刚去大哥那边跟麒麟玩儿了一会儿。大哥前儿晚上着凉了,这会儿大嫂正伺候大哥吃药呢。麒麟说好久没见你了,我就带他过来了。”尔宜牵着麒麟儿的手,晃晃。
在尔宜身边,麒麟儿啃着手指,望着陶骧,笑笑的。
麒麟儿细瘦,脸圆圆的,虽然是极漂亮,但在五六岁的孩子来说,未免失于苍白。像株久不见阳光的小树苗。
“来,麟儿过来。”陶骧招手。
“快去吧。”尔宜说。
麒麟儿跑到陶骧身边,叫:“七叔。”
陶骧伸手把他抱起来,让他坐在自己膝上,歪着头看看他,说:“长高了。”
“哪有长高。还不是那样……”尔宜见哥哥看了自己一眼,一笑。坐在陶骧身边的沙发扶手上。
“娘也说我没长高。”麒麟儿小声说着,低头。
陶骧顿了顿,站起来,招手,说:“麟儿来。”
麒麟儿从沙发上爬下来,走到陶骧身边去。
陶骧从马靴边抽出一把刀来,让麒麟儿靠着墙站好了,在他头顶做了个标记,说:“来,麟儿看。”
他指着墙上的那道划痕,麒麟儿点头。
他转过身来,在自己头顶所到的位置,也划了一下。
“你现在到这里,记着了?下次来,七叔再给你量。”他蹲下来。
“我什么时候能和七叔一样高?”麒麟儿指着那道高高的划痕问。
“你听爹爹和娘的话,好好吃饭,好好读书,很快就会和七叔一样高了。”
“那就能娶媳妇儿了吧?”麒麟儿忽然问。
陶骧和尔宜都愣了下,尔宜大笑起来。
陶骧点着头,说:“嗯,等你长到七叔这么高,就可以了。”
“瑟瑟说七叔的媳妇儿很好看。比二婶还好看……那有我娘好看吗?”麒麟儿问。
陶骧还没回答,尔宜过来狠狠地亲了下麒麟儿,说:“哎哟,你这个小鬼,都哪儿听来的这些?什么娶媳妇儿啊,好看啊?谁和你说的?”
“娘带我去二婶那里看瑟瑟,娘和二婶说的,我听到的。”麒麟儿声音细细的,腼腆却清楚地说着。“娘和爹爹也说,七叔娶媳妇儿了……七叔,你的媳妇儿呢?”
“你知道什么是媳妇儿?”尔宜逗他。
“知道。二婶是二叔的媳妇儿,娘是爹爹的媳妇儿……小姑姑是我的媳妇儿。”麒麟儿靠着尔宜,说。
尔宜哈哈大笑,说:“乱套了,姑姑怎么会是麒麟儿的媳妇儿?”
“嗯。瑟瑟说媳妇儿就是可以一起打陀螺的伴儿。姑姑不是老和我一起玩儿打陀螺嘛?”
尔宜几乎笑的岔气儿,揉着肚子,说:“……可笑死我了。”
陶骧也不自觉地微笑起来,问:“麟儿想吃什么吗?”
“朱古力。”麒麟儿说,“在家里,娘不让我吃……”
陶骧说:“这个好办。”他拉着麒麟儿的手,推开书房的门,问:“尔宜寒假要做点什么?”
“教国文的先生要我们寒假里多读点书。我约了同学明天一起去先生家里开读书会。”
陶骧看尔宜苦着脸的样子,说:“多读点书不好么。”
“读书是好,被逼着读书可不好……”尔宜声音渐渐低下去。
陶骧想着自己对妹妹开口必是教训的话,便要忍住不说,只是慢慢地拉着麒麟儿的手走着。
麒麟儿拖着他的手,忽然站住不动了。
“七叔……”麒麟儿仰头看陶骧。
“怎么了?”陶骧问。
“七少。”马行健急忙提醒陶骧,“少奶奶下来了。”
陶骧抬头看着楼梯上,正是走到半截看到他们而站住的静漪,仿佛很是意外的样子。她身上那嫩黄色的裙褂,和屋外的阳光一道,简直能让屋子里亮了起来……
第十章 自淡自清的梅 (四)
更新时间:2013-3-23 8:41:24 本章字数:3663
“七哥?”尔宜胳膊肘碰了碰陶骧。
陶骧嗯了一声,看着静漪。
静漪下楼梯走过来,先望着紧紧抓着陶骧的手的麒麟儿,对他笑了笑。
麒麟儿腼腆,立即躲到陶骧身后去。
静漪只好直起身,眼睛却仍望着麒麟儿,再看看站在陶骧身旁的这个稚气未脱、眉目如画的姑娘——看的出来的,眉眼之间和陶骧很相似,只是脸型不同,所以这姑娘看上去就更像陶夫人些……她想这应该就是陶骧最小的妹妹了——她很大方且大胆地打量着自己,说:“七哥都不介绍……是七嫂吧?我是陶家的老八,陶尔宜。彐”
“八小姐。”静漪轻声地叫道。
陶尔宜没想到静漪一开口声音是这么的柔和。且她一口京腔,和他们说话的语调很不一样,虽然他们家讲的也是官话。
“哎,七嫂叫我尔宜好了。”尔宜微笑着。没停了打量静漪。“七嫂真是大美人。是吧,七哥?难怪连姑姑都说,要是……陶家就没有好看的人了。恝”
尔宜笑嘻嘻的,险些是把她之前的话都照搬出来。她见哥哥微微瞪了下眼,笑的就更开心。
静漪看看陶骧,尔宜虽然是夸她的意思,但是这么直白的说出来,还是让她觉得不好意思。但是陶骧没有出声,似乎没有听到尔宜说的话,也没有看到她的表情似的,安之若素,只顾了身边那个腼腆的小男孩麒麟儿——她只好又看看麒麟儿。麒麟儿正好也在看她,被她逮个正着似的,害羞地又要躲回去,却被尔宜扯住了小手。
“七嫂,这是咱家的长孙麒麟儿。麟儿,快叫婶婶啊……不是要来看七叔的媳妇儿的?这就是七叔的媳妇儿。”尔宜笑着,把麒麟儿拉到自己身前。
陶骧松开麒麟儿的手,鼓励地看着他。
静漪干脆蹲下去,问:“你是麒麟儿?”她手伸出去,望着他。
“是。”麒麟儿被陶骧和尔宜推到前面,是再也躲不过了,红着小脸儿看静漪,“……婶婶。”
叫完了,歪着头又看看陶骧。
陶骧说:“来,和小婶婶握个手,这就算认识了。”
麒麟儿的小手伸出来,像要触摸什么贵重东西一样,放到静漪的手上。
柔软而温暖的小手,轻轻一搁,迅速地抽了回去。
静漪微笑摸摸麒麟儿帽顶的红璎珞,说:“麟儿你好。”
“小婶婶好。”麒麟儿说。
“乖。”静漪也不知怎么了,瑟瑟那样叫她小婶婶,她只觉得温柔而且自然,麒麟儿这样叫她,她不自觉的跟着脸红起来。她伸手想握着麒麟儿的手,麒麟儿一转身,又躲到陶骧身后去。
尔宜笑着说:“七嫂,麟儿腼腆……七嫂还没吃午饭吧?”
静漪摇头,不好意思地说:“不知怎么的就睡到了这会儿才醒。”
尔宜一笑。她见陶骧没解释,也就不吭声了。
“少奶奶,饭已经准备好了。”张妈这时候才说。
静漪站起来。
“那我不打扰你们了。七嫂快吃饭吧,我带麟儿回去。”尔宜忙说,看了陶骧一眼。
陶骧说:“给麟儿带上朱古力。”他想起来,看看马行健。
马行健去拿了两盒朱古力出来。
尔宜好笑地看着陶骧,说:“七哥你想害我被大嫂骂嘛?大嫂是绝不准麒麟吃这些东西的。”
“是吗?”陶骧想了想,对麒麟儿说:“那麟儿来七叔这里吃吧。要是七叔不在,就让七婶拿给你,好不好?”
麒麟儿看看微笑的静漪,点头。
“麒麟?”尔宜摇着麒麟儿的手,提醒他。
麒麟跟静漪和陶骧鞠躬,说:“七叔,七婶,麒麟儿走了。”
“慢些走。”静漪走到门边,送他们出去。
尔宜挥着手,忽然问:“七嫂,我能来弹你的钢琴吧?”
陶骧皱眉。
静漪怔了下,才知道她说的是什么,点点头。
“七嫂同意了,七哥。”尔宜看了眼站在静漪身后的陶骧,说:“七嫂你不知道,七哥可小气了。我说要经常来弹琴,他说会吵,不让我来。”
“你可以经常来。”静漪温和地说。
“那我就经常来了。”尔宜很高兴地说,拉着麒麟下台阶。
“你带着麒麟,不准蹦蹦跳跳的。”陶骧大声说。
尔宜回头,瞪了他一眼。趁着静漪不注意,她对陶骧无声地说了句“七嫂美死了”。
陶骧却当做没看见。
“小马,送八小姐和麟儿过去。见了大少爷和大少奶奶就说晚些我们会过去问安的。”陶骧说。
“是。”马行健去了。
尔宜笑着,把麒麟儿背起来,一大一小高高兴兴地走了……
“麟儿是大哥大嫂的独子,大嫂极疼爱,对他要耐心些。”陶骧见静漪站在他身后,和他一起望着他们,就说。
静漪点头。
其实不用他特别交代,她也看出来麒麟儿娇弱的像个小姑娘。若不是先天身弱,就该是娇养的缘故。相比较,瑟瑟显然更皮实……她胡思乱想的工夫,陶骧先已一步走开,她也就转身回去。
秋薇将门关了,过来请静漪和陶骧去用饭。
陶骧虽然已经用过午饭了,还是坐下来动了两筷子才走开,留下静漪一个人对着饭桌上整齐地摆着清淡饭菜。
张妈在一边轻声地说:“不知道少***口味,问过少爷,说准备清淡的就好了。少奶奶想吃什么,尽管吩咐。”
静漪说:“都可以的。”
她安静地吃着饭,偶尔看一眼餐厅紧闭的门——陶骧在客厅里来回地踱着步子,身影每隔一会儿便印在磨砂玻璃上……她原本只吃半碗米饭就够,不知不觉就吃了一碗。
发现时已经觉得太饱,不由得看着空空的饭碗傻眼。
秋薇笑着给她盛了碗汤,小声说:“小姐好久没吃顿安生饭了,多吃点无妨。”她回头看了眼静默地立在后面的张妈,“张妈妈还嫌厨房把饭菜预备的少了。张妈妈你看可是我说错了?”
张妈笑笑,说:“少奶奶饭量太小了。”
静漪放下碗来,略坐了一会儿才起身。
出来见陶骧还在厅里踱着步子,手里一支烟卷夹在指间,并没点上。
他踱的很慢,似乎是在思考什么事情。
静漪想上楼去,但陶骧一直垂着头踱步,也不看她,仿佛她并不存在一样……这时候电话响,他接起来,听了一会儿,简单地说了句:“送进来吧。”然后,他一眼扫过来,简明扼要地说:“先别上楼了,逄敦煌让人把你的东西都送过来了。”
静漪一愣,问:“全部吗?”
陶骧说:“全部。”
他看着静漪,她眼睛里光彩斐然。
静漪忽觉得自己反应有些过了,也许陶骧会觉得她把那些东西看的过重,沉默半晌才说:“那就好。”
陶骧看了她一眼,坐下来。
静漪却没坐。
许是饭吃的真的有些过量,这会儿都堵在那里。她轻轻地揉着胃部,走了两步,仍觉得不舒服。
秋薇端上来两杯茶,她让放在茶几上了。
“七少,虎翼带人回来了。”马行健进来说。
陶骧点头。
马行健开门让图虎翼进来。
陶骧问:“怎么样?”
图虎翼摇头道:“箱子上都挂着锁,除了灰尘,也没有开启过的迹象。怕损毁里面的东西,我没有擅自做主开箱。只是以防万一,在外面让人检验了下,有没有可能存在危险物品。现在看来一切正常,就都抬进来了。”
陶骧站起来,说:“出去看看吧。”
静漪始终在耐着性子听他们说,到此刻才一同出去。门前平台上,整齐地摆放着她丢失的那些行李——已经搬进来的大约有二十只箱子。其中一半是紫檀的一半是楠木的,还有几只皮箱夹杂在内,皮箱上有明显的划痕……静漪皱了皱眉。
静漪等剩下的箱子也都被摆放好,数了数,默不做声。站在她身后的秋薇就扯了一下她的衣襟。
静漪走过去,看着那几个皮箱。
是崭新的水牛皮箱,铜锁扣做了旧的样式,很好看。丢的时候,秋薇还心疼的说箱子都是新的还不说,是三少奶奶特地选了送给小姐的……她想要走近些,陶骧却说:“慢着。让人打开查看下吧。”
静漪立即说:“不是都查过了?既然是没有炸弹,都抬到地下室放着就是了。”
图虎翼说:“倒不一定都是炸弹才危险……”他说着看看陶骧,陶骧没出声,也没有说不让开,可是七少***意思,显然是不想执行七少的意思。
马行健便挥了挥手,让抬箱子进来的士兵都退下了,说:“用不着这么多人在的。”
静漪抿着唇。
陶骧沉默地抽着烟。
顺着微风,烟气拂到她面上。
秋薇给静漪披上斗篷,看了静漪的脸色,又看看陶骧,轻声地说:“……东西虽没什么贵重,大多数都是小姐的衣物,不好这么……”
第十章 自淡自清的梅 (五)
更新时间:2013-3-24 1:56:19 本章字数:4557
马行健和图虎翼听到这话,几乎是同时往后退了一步,都有些尴尬地望着静漪。
“再说,哪儿有新娘子这么开箱的?”秋薇声音低成了咕哝。
静漪说:“这也倒无妨,若是真有必要的话。”
图虎翼就望着马行健,还是马行健开口解释道:“少奶奶,我们是怕里面有危险物品。逄敦煌此人诡计多端,实在是不能不防。”
陶骧慢慢地走过去,在箱笼之间左右地看看彗。
静漪的目光跟随着他的脚步——黑色的马靴齐着膝,铮亮,如铁皮似的硬朗,每一脚的移动,似乎都能听见铮铮然的响……他停下,看她。
静漪手藏在斗篷的口袋里,此时已握成了拳。
陶骧看了她一会儿,又看着眼前的箱笼挠。
他弯身靠近了其中一个紫檀大箱子,刚要伸手触到,马行健急忙喊道:“七少,别用手碰。”他上前去,将手套递过去。陶骧接了,斜他一眼,说:“慌什么?”
“七少忘了,上次路长官就是被化学药品伤到了的。”马行健说。
“抬都抬进来了,真有什么,我和外面那些早就倒了。”图虎翼笑着说,“我倒觉得没什么异常了,不如就抬到地下室算了……这些箱子这么漂亮,光看着就觉得心里欢喜。只可惜一路颠簸着过来,在咱们手上仔仔细细地护着,看看去了一趟卧龙山回来都成了什么样了。”
马行健差点翻个白眼给图虎翼——这小子,见风使舵的本事真是见长——图虎翼也不管他,乐呵呵的。
静漪思忖片刻,说:“秋薇,你上去拿钥匙下来,开箱子。”
秋薇犹豫片刻,见静漪冷着脸说的,就要离开,就听陶骧说:“不用那么麻烦。”
静漪还没反应过来,就见陶骧拍了一下离他最近的那个皮箱,说:“阿图?”
图虎翼对静漪一哈腰,说:“对不住,少奶奶,七少又逼我使绝招儿了。”
静漪也不为难他,只看着他过去,从马靴里抽出匕首来,在皮箱的锁扣上转了两转,就说:“这洋货就是不好对付……换了木箱上那些铜锁,稍稍一拨弄,也就开了。那其实就是些聋子的耳朵……好了!”他说着,皮箱上的锁扣已经开了。他抬手松了松箱子上的皮带,往后退了两步,说:“少奶奶请。”
静漪走过去,看着那个皮箱子,不禁手心冒汗。
陶骧站在一旁,等着她亲手打开似的,并不催促,只是望着她。
马行健静默地递上一副手套,静漪也不接,她负气似的,上前一把将箱子掀开来,就愣住了——箱子里码的整整齐齐的,并不是什么特别的东西——也许对别人来说不是特别的东西,但是对静漪来说,这些东西,她以为是永远都失去了的……她探手进去,拿起放在最上面的一本书来,扉页上写着她的名字的。
再看看,还有她的小药箱……她的自来水笔,用了很久也用的很有感情的,也在。
她将自来水笔和书都握在手里拿着,看着这整箱的东西,塞的慢慢的,连目光似乎都没有富裕的空间可以注入似的。
“这些……”秋薇蹲下来,查看着,转头看静漪,“还好都没有丢。”
静漪没有再翻看下面的东西,而是将皮箱合拢,抬头对陶骧说:“那些也都打开吧,都看看,也好放心。”
她语调凉凉的。
陶骧正在点烟,淡淡地说:“我看不用了。”
静漪望着他。
他说:“阿图,小马,让人进来,把这些箱子都抬上楼。”
静漪起身,蹲的脚都麻了。
跺了跺脚,恨恨的。
这个人,真是让人捉摸不定……
“是。”图虎翼答应着。
“可是,七少……”马行健还想说什么,被图虎翼碰了下,也就住了口。
外面等候的士兵又鱼贯而入,齐刷刷地跑上跑下,一会儿就将箱笼全部都抬上了二楼。静漪看着铺摆的老大阵仗的箱笼,听张妈问她要怎么收拾,才转头说:“先这么放着吧,不急。”
“是,少奶奶。少爷在楼下等您,说是去老太太那里。”张妈提醒静漪。
“我知道了。”静漪说。
张妈先出去,秋薇将一串钥匙取出来交给静漪。
静漪找出其中一把钥匙来,开了另一个皮箱。
秋薇呀了一声,说:“这都是什么呀!”
是些玩意儿,九连环、布老虎……连皮影戏都有。
静漪怔了怔,拿出一个九连环来,玩了两下,又看看那些小东西,叹口气道:“这真是……”
她想了想,赶紧开了刚刚那个皮箱,翻到最底下,也没再发现什么异常之处。只是忽然之间,她想起什么,拿起那本书来,果然里面夹着一个薄薄的信封。
打开来,信纸上只有简单的一句话:原物奉还,后会有期。逄敦煌。
秋薇奇怪地看着静漪,静漪摇头,如释重负地说:“逄敦煌……真没想到。”
她把信重新放回书里,依旧放在箱子里锁好,才带着秋薇下楼去。
这一回,她下楼的脚步都轻了些……
陶骧已经换好衣服在等她了。
她其实是故意的在楼上多耽搁了一会儿,以为会看到陶骧不耐烦的样子。不想并没有。
陶骧吩咐马图二人留下。那二人还不放心,被他一眼瞪的不说话了。
出了门也只是简单地跟静漪交待一句“先去大哥那边打个招呼”,便走在前面。虽然事前没有和她商议,她没有表示反对。仿佛这是再自然不过的事,去祖母那里的路上,顺便看看相邻的大哥大嫂。
陶骧走的很快,她需要加快脚步才能跟上他。秋薇就简直是要一路小跑了。
大公子陶骏夫妇的居所谭园距离他们的住处琅园并不远,出来走了大约一盏茶的工夫,便看到了院门。素素的门,白影壁前几竿疏竹,素淡的仿佛写意画似的。静漪先就觉得舒服,不知不觉脚步就慢了些,陶骧站下等她的时候,谭园的老仆人已经看到他们来,先给他们请了安,忙让人往里通报。
静漪走在陶骧身侧,穿过这素净的院落时只是悄悄观察了两眼,更觉得这一处院落优雅中有股说不出的书卷气……墙角一株老梅,枝影横斜,想必梅花盛开的时候,这院中定是暗香阵阵只是突然之间,静漪听到狗吠。
她心猛跳。
就见陶骧背着手,对着上房的屋檐下看了一眼,说:“是白狮。”
静漪原本并不怕狗,不知为何这狗的叫声倒让她有些怕,但是陶骧这淡淡的语气,让她觉得自己不该是这么怕的。
“是什么狗?”她问。张妈说是狼狗,想象中或许是个黑乎乎的怪兽一般的恶犬,没想到是通体雪白。
“雪獒。那年去青海,活佛送的。”陶骧说。
静漪看看那一团雪白的绒毛,似乎是专门对着他们狂叫来着……欺生么?
秋薇怕狗,往静漪身后躲。
“三道铁链子拴着,白狮逃不掉的。”陶骧低头看着台阶往下走,说。
狗叫声停了,秋薇对静漪吐了吐舌尖。
静漪想到秋薇小时候是被之鸾养的哈巴狗咬过……哈巴狗跟雪獒比起来,那是细弱婴儿和壮大汉子的区别了。
他们已经走到院中。
“七弟来了?”随着一声轻声细气的招呼,一个穿着雪青色素淡裙褂的高挑纤细女子从房中出来。
“是,大嫂。”陶骧答应着,看了眼静漪,说:“这是大嫂。”
“大嫂。”静漪乖巧地开口。只觉得大少奶奶那清亮的目光就在她周身走了个遍。她在袖筒里的手便握的紧些,仿佛一口气瞬间被提了起来。
陶骧从容,微笑着说:“我们来看看大哥和大嫂。”
“快请进来吧。”大少奶奶符黎贞走下来,“这是七少奶奶吧?”
“大嫂,叫我静漪吧。”静漪与符黎贞互相见礼,被符黎贞扶住。
“快别多礼了……外面冷,七弟,七妹,里面请。”符黎贞声音低沉而细柔,与她瘦弱纤长的外表正是相称,只是一对眼睛精光闪闪,看着也是个精明强干的女子。
静漪立即闻到她身上淡淡的药味。
“大哥好些了没?听八妹说大哥着凉了。”陶骧走在前头,问道。
“已经好多了。让七弟记挂了。”符黎贞说。
静漪心想那难怪她身上有药味……可是这药味分明不止是伤风感冒的味道。她吸了吸鼻子,忽的又听到一阵凶狠的吠叫声,一转眼就看到屋檐下被粗粗的皮绳拴住的雪獒。体格壮大的雪獒张着血盆大口对着他们狂吠。她第一次见这么凶恶的犬,未免多看一眼。
符黎贞见静漪看那雪獒,便站下,说:“白狮太吵了吧?平时倒不怎么叫。不知道是不是七弟过来的缘故。”
陶骧也站下来,看着白狮,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它。
白狮叫着叫着,开始在原地急切地转着圈子,渐渐地安静下来,对着陶骧呜呜发声。
“它大概还认七弟是主人呢。”符黎贞微笑着说。
陶骧走过去。
静漪就看到这凶恶的大狗,趴在了地上,见到陶骧走近,竟然翻了个身,四爪朝天,望着他。陶骧抬脚踢了踢它的后腿,说了句什么。白狮翻身趴在地上,不出声了。
“白狮原是活佛送给七弟的。麒麟儿喜欢,七弟又不在家,就把白狮放在这里了。”符黎贞对静漪解释,见陶骧走过来,说:“麒麟儿一天也不肯说几句话的,对着白狮却不知哪里来的那么多话讲。”
陶骧微笑。
静漪看他,他仍是在看白狮。
“七叔,爹爹要七叔进来呢。”麒麟儿不知从哪儿钻出来。
“快叫婶婶。”符黎贞摸着儿子的头。
“婶婶。”麒麟儿很乖巧地叫人。
“快些进去吧,天真冷。”符黎贞催促陶骧和静漪。
静漪跟在陶骧身后,进了屋子。
屋子里虽然暖和,药味却更浓些,且有些暗,陶骧高大的身影在她身前,似乎也遮住了更多的光,像个浓黑的影子,将她罩住了似的……静漪立即觉得憋闷,又是头回进来,脚步就极慢。
符黎贞带着麒麟儿,推开·房门请他们进去,说:“午睡刚起……这几日正用着药,我们这屋里越发就像个药铺了……七妹,对不住,药味这么重,熏着了吧?”
静漪忙摇头。
符黎贞就先进了东间房门。
静漪和陶骧站在外间,屏声敛气的。
她看看南炕上的小桌子,一只瓷瓶里插着新折的腊梅,桌上纸笔俱在,想必他们刚刚进来的时候,符氏正在这里写字或作画的……
“大哥。”陶骧叫了一声。
“进来吧。”里面有人在说。说完便咳嗽起来。
静漪看看陶骧,陶骧示意她走在前面,她看一眼里间敞开的门,倒比正间要明亮些似的,但一眼看着,没有看到人。只见到侍女退到一旁去,符黎贞那雪青色的裙子也是一闪。她低着头迈步进房门,站下来听到一个温和的声音在说“七弟和七妹快坐吧,这几日身子不好,只好这样见客了”……她才抬头看。
窗下榻上半卧着一个面色灰白的青年男子,看上去身形面貌与陶骧相似,只是面庞更丰满些,所以并不显得那样棱角分明。
第十章 自淡自清的梅 (六)
更新时间:2013-3-24 8:58:02 本章字数:4537
静漪知道这就是陶骧的大哥陶骏了,跟着陶骧行礼。
“这就是七妹吧?远道而来,辛苦了……快坐。”陶骏说。
陶骧带着静漪坐了。
等着上茶的工夫,陶骏便问起了陶骧。
静漪距离陶骏远些,只觉得他虽是望着陶骧、同陶骧在说话,目光也还是照顾到了她。她不出声,只听着他们兄弟说话。那麒麟儿依靠在他父亲怀里,笑眯眯地看着静漪,静漪便对他微笑彐。
符黎贞亲手给静漪端了茶来,小声说:“麟儿向来认生,看来和七妹很有缘分。刚刚尔宜带他去七妹那里玩了一会子,回来可高兴了……原本今早是想过去看看你的,听母亲和二妹说了说,又觉得该让你多休息,不便打扰。”
“大嫂这是说哪里话,本就应该是我来拜见大嫂的。”静漪忙说。
符黎贞看着她,微笑道:“咱们住的近,日后闲了就来坐坐。褓”
“是。”静漪答应。她发觉陶氏兄弟都在留意她们的对话,停下来。果然陶骏微笑点头。
“因了我,她整日除了去奶奶那里请安,是不能出门的,日后七妹不嫌弃,多来我们院里。”陶骏说。
“是,大哥。”静漪又答应。
“你们还要去奶奶那里,必定有不少事情,今日我就不留你们了。”陶骏说。
“那大哥好好养病。”陶骧说着站起来。
静漪把茶碗放了,跟着起身。
“我一日除了养病,也没有别的用处。听你的,好好养着。”陶骏微笑着说。
陶骧沉默片刻,点头。
“我下来送送你们。”陶骏说。陶骧想要阻止,但陶骏的亲随已经过来,掀开他的被子。
静漪侧脸。
陶骧想上去帮忙,陶骏摆手。
他的亲随是个健壮沉默的汉子,说了声“七爷,我来”,便动手将陶骏抱下来放在了轮椅上,符黎贞亲手帮陶骏盖好了腿。
静漪这才知道,陶骏是没有腿的。
这一惊真是非同小可,还好她从来镇定,也做足了心理准备,并没有表现出来。
她未免暗暗庆幸这屋子里暗一些,若是明光会聚处,她的脸色是藏都藏不住的。
“都是自家兄弟,大哥何必如此多礼。”陶骧说,亲手来推陶骏的轮椅。
“若只有你就罢了,七妹是第一次来。何况我也该出去透口气。”这么一折腾,陶骏气喘吁吁,仍是微笑着说。
“外面冷,大哥还是多保重。”陶骧说完,将轮椅交给陶骏的亲随,“好好伺候大少爷。”
“不妨。”陶骏笑微微地说,“走吧。”
陶骧和静漪刚出了房门,白狮又开始叫。
那吠声震耳欲聋,静漪忍着不回头去看白狮。
他们走到院门了,白狮忽然住了声,继而低低呜咽了两声,没动静了。
静漪就听到秋薇用极细的声音在说:“大少爷拿拐棍打白狮呢……”
静漪心里一沉,就抬头看陶骧。
陶骧垂下手来,握了她的手。不待她反应过来,已经拉着她出了谭园的门……静漪只觉得心砰砰跳。仿佛还能听到白狮呜呜低声。
陶骧并没有将她的手握的很紧,她想抽手是很容易的,但是不知为何她并没有这么做。
“大少爷是……怎么了?”静漪问。
“大概六年前,麒麟儿出生那天,大哥从栖云大营赶回来的路上,遭到伏击。那一仗打的惨烈,跟着他的人无一生还。”陶骧说的很平静。
静漪听着,却觉得字字惊心。
眼前仿佛是炮火纷飞,火光冲天……
“对不住。”她说。
陶骧看看她,说:“早年间没有这么太平,这家里这种事情,每个人都遇到过。问谁,也能说出一两件来,并不很当回事。但是唯独大哥,是不能提的。”
“明白了。”静漪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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