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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胡不喜--尼卡

_21 尼卡(现代)
“混蛋!狐媚子!从今往后不准你对他……”之鸾气的浑身发抖。
静漪也不看她,一转身,刚走了两步,之鸾的骂声戛然而止,她便看到了迎头而来的章之忓。
她愣了下,之忓在她面前三步远处站住。
“什么事?”她见之忓是有事的样子,问道。
“门上给小姐您送来一封信。”之忓双手将信递上。
静漪将信接过来,看看之忓。
之忓请她先走。
静漪走出好远,没有听到之忓的脚步声,她也没有回头。
和之鸾的一番唇枪舌剑,枪尖剑刃都留在心上。
她回房去,先擦了把脸,才将信拿出来。
信封上写的是程静漪小姐敬启,落款是金润祺拜上。
她展信一阅,金润祺希望能够和她见一面。
信里留有电话号码。
**************
程静漪这天照约定时间来到赛马会的会馆外。
时间地点都是她定的。
因为出来一趟不容易,又不想和家里明说出来见的是金润祺,就打着请慧安吃饭看戏、要之慎作陪的旗号出来。见过金润祺之后,她还要赶着去赴慧安的约。因慧安马上也要回上海了,之慎对慧安那不冷不热的态度,让杜氏也有些暗暗着急。静漪有心帮忙,事先同之慎说好,让他负责接慧安。
车子好容易开到会馆门口却被看门人拦住了,向他们索要请柬。原来今天会馆内有重要宴席,所有场所都临时封闭了。
她看到一辆接一辆的汽车驶入会馆的大门,问客气地看门人:“请问今天有什么活动吗?”
“是金大公子在这里举行招待会。”看门人说。
静漪问:“金碧全先生?”
看门人点头道:“正是。”
静漪想了想,不料这么巧,金碧全在这里有招待会。她听说二表姐夫妇要在离京南下前宴客的。眼下既然金碧全在这里,通过他进去倒不是不可以,只是若碧全知道,无暇必然也就知道。无暇对于她的事从来上心,此时就不知会另生出什么枝节来了……她沉吟,想着要怎么办。
“小姐?请不要挡着后面的车子。”看门人说。
“咖啡馆不开放吗?”静漪并不死心。
“哦,咖啡馆倒是开放的。您让车子开到马场西侧,咖啡馆正门在那边。”看门人露出微笑来,替开车的宽叔仔细指点方向。宽叔将车子倒了倒,往马场西侧开去。
赛马场很大,绕半圈颇花了点时间。
静漪看了看怀表,已经三时半。她注定要迟到了。
停车静漪就吩咐:“四宝,你和宽叔在车上等我吧,我去去就回。”
“好的,十小姐。”四宝还是下了车。
静漪看看穿着蓝色竹布衫裤的四宝,年轻而有些憨气,和之忓是完全不同的样子——之忓这几天都不见人,回到父亲身边跟进跟出了——静漪转身往咖啡馆的窗子看了一眼,靠近窗子的位置,一个穿着白色旗袍的年轻女子已经站了起来。她快步走进咖啡馆去,西崽给她带路。
金润祺站在位子旁边,见她走到跟前,对她鞠了一躬,说:“程小姐,你好,我是金润祺。”
这几个字念的铿锵有力,极似日语的发音节奏。
静漪点了下头,道:“你好。”
“程小姐请坐吧。”金润祺等静漪坐下,才坐了。
西崽问静漪要喝什么,静漪要了咖啡。
“一样的。”金润祺说。
等咖啡上来的工夫,两人互相打量了一番。
静漪见金润祺今天又是一袭雪白的旗袍,不由得想起那日偶遇的一幕。她的目光落在金润祺手边的孔雀蓝色披肩上。如此夺目的色泽,金润祺穿戴起来,毫不见怯。比起那日和服的风姿,又是另一种气度了。
只是静漪看着,总觉得金润祺身上不知有种什么东西,会让她不舒服。
金润祺等咖啡上来,亲手给静漪的杯子里加了鲜奶,说:“程小姐穿紫色真美。”
“谢谢。”静漪谢绝了她加方糖的举动,将咖啡杯挪到面前来。
她穿了深紫色的袍子。
天气冷,出门前还毫不犹豫的在外面套了貂褂,略显臃肿。
金润祺往自己杯子里丢了一颗方糖,说:“他喝清咖啡的。我总想学点他的习惯,可是这一样无论如何学不来。受不了那份清苦,就放一颗方糖。苦中还是有点甜最好。不然真挨不住。”她说着,用银匙搅动着咖啡杯,搅起一个小漩涡来。
静漪将咖啡杯端起来,抿了一口。
咖啡极香。
金润祺并不明说这个“他”是谁。她也不问。既然金润祺非要在她面前显示他们之间的这种特别关系,她就不动声色的等着。一杯咖啡喝完,若是金润祺不说约她见面的目的,她可以要第二杯。她不着急。
“冒昧约程小姐见面,是有话要对程小姐讲,也有些东西要给程小姐看一看。”金润祺顿了顿,从身边的挎包里拿出一个四四方方的精致锦盒来,摆在桌子上。
静漪看了看,锦盒的制作和传统的中国做法并不相同。锦缎也有独特的纹路,盒盖上的图案是一对鲤鱼,栩栩如生的。金润祺见她留意这个,解释道:“这是京都一带著名的西阵织。你喜欢,可以送给你。”
“不,谢谢。欣赏下足矣。”静漪拒绝。
金润祺微笑,把锦盒打开,从里面拿出一叠东西来。静漪看到几张照片。金润祺先将照片放在静漪面前,手中则捏着一摞厚厚的纸,看上去是信件。
第七章 若即若离的鬟 (七)
更新时间:2013-2-7 21:56:07 本章字数:3458
静漪拿起照片来看,四张,她从第一张开始仔细的看。看完了,又返回去看了第二遍。将照片放下,她看向金润祺。
金润祺将手中的信件放到静漪面前,说:“请再看看这个。”
静漪将信件推了一下,并不打开去看,却问:“我都不记得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了,你怎么会有这些相片子?”
“我也不想要这个。”金润祺说。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对我有这么大的兴趣?”静漪又问濡。
“在我确定他会履行婚约之后。”金润祺回答。
静漪点头,说:“照片上的这个人,过世了。”她手指尖点了下相片中学生装的男青年。她专注的看着他,好像要辨认什么。
“我知道。”金润祺说,“我以为,他如果活着会更好。如果他活着,或许没有你我这场会面。邬”
静漪抬眼看看金润祺。看上去柔弱美丽的若粉色樱花瓣儿似的金润祺会说出这样的话来,让她讶异;而她更讶异的,是自己听到了她说这样的话,居然还会安稳的坐在这里,并且想听她讲下去。或者其实她根本就是想,这个女人到底要做什么。
“他是个极端危险的人。而你居然甘心被他一再利用。像你这样身份的人,做出这样的事情来,我想只有为了爱情,才能解释。”金润祺说。
“请你不要对逝者不敬。”静漪啜了口咖啡,看着相片。拍的很好,这不是一般的摄影技术、也不是一般的摄影机器能达到的,她问:“这些相片,还有……这是调查报告吧——你给陶骧看过吗?”
她甚至有些恶作剧的,抬眼看着金润祺。
果不其然金润祺微笑了,说:“如程小姐所料,我不可能拿给他看。”
“是的。如果是我,也不会拿给他看。亮出赃物,就是承认自己做贼。”静漪将咖啡杯放下,招手叫西崽来续杯。
这一回,她自己加了奶。
清咖太苦,她也喝不来的。
“程小姐,话不能这么说。我得到的这些,不过是事实。是你们想隐瞒的事实。你不爱牧之,更不想嫁给他……你爱的是这个人。”金润祺指着相片中的人。
静漪也仔细的看着,说:“是的。我爱过他。但他已经走了。眼下我才是活着的那一个。”
金润祺听着静漪的话,半晌不语。
静漪默默的喝着咖啡。
“程小姐,我来见你,不是想要阻止你嫁给牧之的。”金润祺说。
静漪眉头略皱。
这倒是出乎意料之外,但随即她明白过来,心里是有些震动,但努力表现的不动声色。
“如果履行婚约是他必须做的,也是他乐意做的,我愿意成全他。我并不介意做妾。”金润祺说。
金润祺细细的眼睛里流露出很温柔的光,以至于静漪不得不相信她这是发自肺腑的话。然而她预备好的,是与一个阻止她和陶骧成婚的女子来对峙,甚至也许她要预备应对着更激烈的场面。哪里料到,金润祺的请求竟然是这样的——让她这个未婚妻,有个心理准备,在不久的将来,要接受一个妾侍……静漪更加认真的打量金润祺。
拿出暗中拍摄的相片和调查报告的时候,她觉得金润祺阴险的若一条毒蛇;这样谦卑的对她说出自己的心愿,她觉得金润祺有资格做白素贞……她轻声的问金润祺:“你还有什么想对我说的?”
“当然如果能动摇程小姐履行婚约的心思就更好。只是看起来,程小姐比我想象中还要坚决的多。”金润祺将自己按在手下的锦盒推到静漪面前,说:“这里还有点东西,我希望程小姐你看看。看过了,我想你大概能明白,我为什么想要委曲求全……从我第一次见到程小姐的相片,就预感到自己可能要接受一场失败。”
静漪没有打开锦盒,“金小姐,很多人说我美,但是我不觉得。”
金润祺点头,“程小姐之美,是罕见的,但不是仅有的。美貌对一个男人来说,永远是暂时的吸引力。”她说着,抬了抬下巴。
细微的小动作,彰显着她的骄傲。
静漪反而是略低了低头,将面前的相片和调查报告收了,说:“金小姐手上,想必不止一份,那么这些我就拿走了——这些东西证明不了什么。即便能证明,也已经是过去的事了。而且,起码陶程两家该知道的,都已经知道。所以您既不可能拿它来威胁到我,也不太可能拿它威胁到别人,更不可能动摇陶程两家的契约。这些东西没有这个力量,你也没有这个力量。”
“程小姐,话别说的这么满。这些东西有没有这个力量,我有没有这个力量,还是要试试才知道的。”金润祺微笑。
静漪也微笑,做了个请的手势。
“程小姐不怕玉石俱焚?”金润祺问。
“谁是玉,谁是石?”静漪反问。
“即便如程小姐所说,这些东西都是废物,你也不能不有所顾忌。陶家并不是个新式的家族。程小姐所作所为远超出陶家对媳妇的预期,反对你的人不在少数,其中最反对者就是陶夫人。程小姐,这些东西到陶夫人手上,你觉得,自己能在陶家立足吗?”金润祺轻声的说。
“多谢金小姐告诉我这些。至于金小姐说的事……恕我直言,你我二人在此讨论,均言之过早。金小姐,将来陶骧愿意娶多少房姨太太、愿意娶谁做姨太太,那是将来的事。如果我是你,更应该担心的不是我,而是你自己的身份。我未必是你的拦路虎,你自己才是。”静漪说。
金润祺面色一暗,点头道:“虽然是我意料之中的回答,但是程小姐,你比我想象中难对付。”
“我姑且把你的话当成是恭维。”静漪一点都不动怒。金润祺是否想要看她动怒,她不清楚,但她并未动怒。她很认真的在说:“你不要忘了,决定权在陶骧那里。若你能逼我让步,我同意了,他同意吗?”
金润祺轻声说:“会同意的。娶谁做太太,可能身不由己。娶谁做姨太太,就不同了。”
“金小姐有这个自信就好。不过我的看法与金小姐恰恰相反,如果金小姐有十足把握成功,何必先来见我?”静漪站起来,手中的相片和报告点着锦盒,说:“就凭这,金小姐,你足以失去他的信任。”
金润祺静默地望着对面这个女子,她点了点头。
“当然我不会告诉他,如果可以,我希望你也不要告诉他,我们见过面。”静漪着,捏着相片和报告,放进自己的包中。
金润祺将面前这个锦盒也递了过去,说:“请将这个也带走,或许你会好奇,里面究竟是什么。”
静漪于是将锦盒也收了起来,说:“再会,金小姐。”
“程小姐,再听我几句话。”金润祺也站了起来。
静漪已经转了身,却也站住了。
“成为他太太,就要以他为天,爱护他、辅佐他。如果你做不到,就不要拦着肯为他付出的人。这才是我今天见你的真正目的。谢谢你肯花时间来见我。也请你好好照顾他。拜托了。”金润祺对静漪微鞠躬。
静漪头也没回的朝门口走去,西崽给她开了门。
她出门深吸了口气。
“她让你喘不过气来么?”懒洋洋的声音,在她背后。
静漪没回头。
她不确定这人是不是真的,还是她心里冒出来的怪念头,因为她确确实实的,刚刚险些要喘不过气来了……她的手臂被人抓住。
她不得不转过身来,面前这个人,头盔扣的很低,齐着眉……穿着骑马装的他,也不像平日里那么好认,但他是陶骧,没错的。
她眼角的余光扫着咖啡馆的窗子——金润祺还在那里坐着,并没有向外看,似乎是在出神。但她即便是朝外看,也未必能看到陶骧。而陶骧……他不像是怕谁看到他的样子——她从他手中抽了手臂出来。
“你怎么会在这里?”她问。并不客气。但看他一身骑马装,也就知道了缘由。
陶骧重复了一遍她的问题:“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来见朋友。”静漪说。
陶骧眯了下眼,说:“你和润祺什么时候成了朋友?”
“非要是仇人才对?”静漪反问。
陶骧称呼她,是润祺。
语气虽不见亲昵,但关系显然亲近。
“你父亲买了她伯父的王府,那地方是她阿玛出生之地,这仇可大了去了。”陶骧说。
静漪瞪着陶骧。
陶骧让她瞪了一会儿,才说:“跟我来。”
他说着,转身便走。
咖啡馆旁另有一道门,敞开着。
陶骧从这道门进去,站在那里,等她。
第七章 若即若离的鬟 (八)
更新时间:2013-2-7 21:56:07 本章字数:3705
静漪没有立即跟上去。
陶骧那习惯性的带有命令口吻的话在她听来很如入耳。
“十小姐?”四宝跟上来。
静漪对四宝摆了摆手,四宝就没过来。
她还是跟着走进去了濡。
这是通往赛马场内里去的一条小路。赛马场是专门为在北平的外国人和权贵们骑马、赛马而建的场所。粗粗看起来,围墙内的赛马场,像一个欧洲的小村落,街巷、建筑都充满了异域风情,驯马师里有很多都是外国人,这也就更让这儿显得洋味十足了。
静漪只是来这里看过几次赛马,并没有真正走进这里。这么近的看着马场里的陈设,让她觉得新鲜。
陶骧在前面走着,她跟在后面,走了不远,来到马场边邬。
她看到一匹雪白的马在场地内自由的奔跑着,撒欢儿似的。长长的修剪的十分整齐的尾巴甩着,看得出来它很快活。
她有点羡慕这匹马。
陶骧站在护栏边,也看了一会儿那匹白马,才转头对静漪说:“以后不要随便见什么人。”
静漪抿了唇,不吭声。
空旷的马场里,除了他们两人,和那匹白马,就只有贴着地面吹起细微沙尘的风。
她缩了一下手。
袖口的貂毛似乎会刺到她,她咬着牙根。
“不管谁、以什么样的理由约你见面,你只需要告诉我。”陶骧对静漪说。
“你是说,她们约‘陶太太’的时候?”静漪抬头看着陶骧。
“哪怕是未婚妻。”陶骧回答。
静漪点头。
心跳有点缓。
她知道陶骧这句话说出来,一个枷锁,就已经套在了她颈上……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如果你同意,我们下个月成婚,只是你必须跟我回兰州。没有意见的话,今晚我就去见你父亲,请他允许。”陶骧看着静漪。
纤弱的如同一株兰花草,被放置在不该放置的地方,劲风吹拂下,东倒西歪。
他没有也不打算说第二遍,静漪也没有让他说,她点了点头。
陶骧仍注视着静漪。
静漪也注视着他。
陶骧的眸子太黑也太深,她看不出什么。
“如果你想……”静漪说。
陶骧低头,问:“想什么?”
静漪脑中轰的一下。
记忆像是被点燃了似的,那模糊的影响突然之间便清晰了起来:漫天散落的仿佛携着天上星的烟花、高大的身影、紧握着她的腰肢的温暖的手,还有……那个亲吻是蜻蜓点水一般的轻轻碰触……她下意识的想要抽手打他,却在手举起的一刻停住了,激灵灵打了个寒战。
她看着他,他也看着她,好整以暇,似看好戏似的。
陶骧说:“一起吃晚饭吧。”
“我有约会。”静漪看看怀表,已经五点了。
陶骧也不罗嗦。他打了个呼哨。白马跑过来,他牵了马缰绳。
静漪走在他身边,看他不时的拍拍马脖子。
她忽然想起他是如何
走出来的时候,有驯马师替他把马牵走了。
“碧全夫妻俩今晚在这里宴请他们的外国朋友。过两日,他们也就南下了。或许我们可以找个时间一起吃饭。”陶骧走出来的时候说。
他将静漪送上了车,站在车边,看着她。
静漪以为他还有什么话要说,他却没说。只是拍了拍车顶,让宽叔开车走了。
静漪坐在后座上,控制着自己想要回头看的冲动。
好像刚刚,他们什么话都说定了,又好像什么话都没说。
可是……她,是真的要嫁了。
“宽叔,直接送我回家。”静漪说。
她的手是止不住的抖起来了,在她回到家里之后好久,才开始抖。
但是她没有哭。
她原以为自己会有一场痛哭给过去做一个祭奠,但是没有。
只是这天夜里,她起来,把那个锦盒扔进了池塘中。
***********
“你是不是疯了?”赵无暇听到静漪说要和陶骧成亲,呆了一呆,立刻叫道。
静漪被无暇这样对着脸这样一问,看着无暇那刚刚挽起的发髻,竟然不知要怎么回答的好。
无暇也顾不上静漪的心情,她坐到静漪身边来,握了她的手,说:“漪儿,你跟我说心里话,你到底是怎么想的?陶骧……陶骧那个人……”
“我知道啊。”静漪说。
“那你还嫁!”无暇丢开静漪的手,白净的面孔泛红,眼睛里满是关切。她今日好不容易有空,过来探望舅舅舅母,也惦记静漪。她已经开始准备行装,不日将随夫婿南下。从此要远离娘家亲戚了。不想从静漪嘴里听到这个消息,顿时心里乱糟糟的。她抬手摸着静漪的额头,问:“你是不是还没醒酒?那晚黄珍妮灌你酒,把你给灌糊涂了吧?”
静漪想到那晚,摇头。
无暇叹了口气,说:“我是怕你,我是怕你……怕你一时糊涂。漪儿,告诉我,你到底怎么打算的?”
“二表姐,你不是知道吗,那婚约,从来都是算数的。我早答应过父亲的。”静漪说。
无暇看着静漪的眼睛。
古井一般的眼睛里,并不是暗淡无光,可也没有活力。
她禁不住心疼。
“知道是知道,可总觉得……”无暇抬手掩了下鼻子。谁都知道是静漪的退让,换得戴孟元的安然无恙。谁也都知道静漪是逼于无奈。一次逃婚惊天动地。戴孟元死后,她简直像换了个人……无暇眼里含着泪,忍了又忍,才说:“漪儿,再缓一缓,好不好?”
静漪却拿手帕替无暇拭泪,说:“我已经答应他了。”
无暇一怔,问:“谁?陶骧?”
静漪点头,说:“他见过父亲了。”
无暇沉默片刻,才问:“舅舅也同意了?”
“父亲怎么会不同意?父亲是最重承诺的人。”静漪说。
在无暇听来,静漪这两句话说的平静至极。
然而有些过于平静了,未免听不出感情来。
想到这里,无暇心便被震颤了似的,一时间无话可说。
她还能说什么呢,这是程家的事,也是静漪决定了的,她除了担心静漪的幸福,其实没有什么立场反对这桩婚事……“漪儿,陶家……我怕你应付不来。”她担心的说。
“二表姐,你过的好么?”静漪问无暇。
无暇这个新嫁娘,看上去好极了。
簇新的衣着,让她显得和原先素雅的样子有些区别,似乎也看上去有些不同了,更沉静也更稳妥。
所以她猜想,无暇表姐是满意她的婚后生活的。
果不其然无暇红了脸,半晌才说:“还好。”
“二表姐,陶骧也许不是君子,但是他也不屑于做伪君子。”静漪说。
无暇抬头看着静漪。
静漪的清醒,让她吃惊。
“所以你别担心我。此时我嫁过去,各得其所,比什么都好。”静漪说着,把手帕按在无暇的手心里,“倒是你,从北平去上海,且得适应一阵子呢。何况你还刚成立家庭。”
此时无暇不但要因静漪的清醒吃惊,还要因她的成熟吃惊。
她总把她当成最小的一个妹妹,以为她是不太会长大的。不料她竟说出这些话来,可见这些日子来,她已经过深思熟虑。
“你去意已决?”无暇问。
静漪点头。
“漪儿,”无暇低了头,攥着静漪的手,思索半晌,似乎在考虑接下来要怎么说。静漪本想阻止她,因为看到无暇实在是伤感,她亦不忍让无暇如此。但她没能说出口,只静等着无暇开口。无暇说:“漪儿,陶骧这个人,我的确是信不过的。既然你已经决定,我不再多说什么。只要你记住,漪儿,任何时候,你需要我,都可以找我。只要我能做到的,必然为你去做。”
静漪看着无暇,好半天,她伸出手臂来抱住无暇。
无暇拍着她的背。
“我会记得你今天的话。”静漪说。
无暇点头。
姐妹俩面对面坐好,互相擦拭着眼角的泪。
“秋薇呢,让她泡茶怎么去了那么久?”静漪这才意识到,有好半晌没有人进来打扰她们说话。
“在外面呢。我看到她了。秋薇!”无暇叫着,“你在和谁说话?”她听到外面有人说话声。
秋薇进来,回道:“是老爷跟前的程仪。说老爷让小姐去一趟书房,老爷有事要问小姐。”
无暇就看静漪。
静漪倒镇静,她对秋薇说:“跟程仪说,让他回父亲,我换过衣服马上就去。”
——————————————————
亲爱的大家:
因家中有变故,这几日需外出,归期尚不能确定。因此本文将从明日起停更至少三日。
今年不能与大家一起在这里守岁了,那么在这里提前给大家拜年。
祝大家新春快乐!
在新的一年里,身体健康、万事如意!
第七章 若即若离的鬟 (九)
更新时间:2013-2-14 9:40:15 本章字数:3414
之忓看到她来,早早替她打起了帘子。
自那日同之鸾决裂,静漪总觉得之忓这些日子是诚心躲着她不见的。
她不禁·看了看之忓。
之忓被静漪这样一看,帘子打在那里,倒觉得局促,脸上禁不住就红了,手一滑,帘子落下来,正碰在静漪头顶,他慌忙将帘子收起来。
“对不住,十小姐。”他讷讷濮。
静漪还没说什么,就听有人轻轻的哼了一声,她一看,是之鸾。她从容地叫了声七姐,看到之鸾铁青的面色,叫过这声七姐之后,就不再发声。
之鸾却不理她,经过她身边,还特地扭过头去,啐了一口。
静漪站在门口看她走远些,才转身向里脱。
此时程世运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在里屋坐着,而是坐在正屋的往烟袋里装烟丝。
静漪进屋向他走近些,站下说:“父亲,我来了。”
程世运低着头,似是很用心的在装烟丝。半晌他仍是慢慢腾腾的掏摸着烟袋,并没见将那一小锅烟装好。静漪自然而然的走过去,将程世运手里的烟袋取过来,只轻巧的几下,便将烟丝装满烟锅。她按了按烟锅,将翡翠烟嘴朝着程世运递过去,说:“好了呢。”
程世运指了指桌案上的火柴盒。
静漪划燃火柴,举到他面前。
烟点着了。
烟雾袅袅娜娜的飘散着,程世运看着烟雾一般袅袅娜娜的女儿,立在他面前,不声不响的,在等着他发话——他轻咳了一下,说:“小十,跟我出去走走。”
静漪听父亲叫她小十,说:“是。”
程世运站起来。
他没有往前院走,而是带着静漪穿过三间书房,从后门出去。
后院也是一片梧桐林。父女俩一先一后的走着,在林间慢慢的踱着步子。今年秋冬新落的梧桐叶子还完好的覆在那些积年累月的陈叶上,踩上去松软极了。
静漪在父亲身后,距离有些近,总觉得自己一不小心就会踩到父亲的鞋帮——这样的窘事,从前应该是有的,不知道为什么,她对父亲最早的记忆,就是她小小的个子的时候,一抬头,父亲好像一个很大很大的黑色的物体,她很小很小的脚会踩到父亲的鞋子,就把这很大很大的黑色物体弄的弯折了——将她抱起来……静漪在想,怎么会呢,怎么会,她是那么小,父亲的鞋子是怎么被她踩掉的……她好像,也曾经有过那么喜欢抱住父亲的腿的时候?个子太小了,只能抱住膝盖处吧……她转了下脸。树上扑棱棱的飞起了什么,仅存的树叶被惊动似的落下来。
静漪一抬手,将树叶抓住了。凉凉的。她捻着叶柄,低了头。
程世运慢悠悠的停下脚步,看着静漪。一锅烟抽的已经只剩下灰烬。他将烟杆握在手里,背着手。
静漪抬头,没有看父亲的眼睛——父亲一身褐色的府绸长衫,胸口一串翡翠链子,碧莹莹的,比那翡翠烟嘴的色还要匀净……父亲这几年爱上了抽雪茄,烟丝是甚少抽的了。家里倒是有各种各样的好烟,大多都待客了。
她听到父亲问她:“这几天头还疼吗?”
她怔了怔,摇头。
“我年轻时候若是酒喝沉了,要头疼好些日子的。这一点你们都不像我。”程世运转身往回走,说:“也不可大意。你母亲照顾你,最是细心的,不会忘了让你喝点解酒的汤。不过要我说,只要是她炖的,清淡些的汤,不管是什么材料的,都好。倒不止是醒酒好。”
静漪看着父亲的背影,站住了。
程世运似乎并不在意静漪是不是跟上了他的脚步,只是慢慢的踱着步子。
“父亲,这里寒气重,还是回去吧。”静漪说。
程世运点了点头。
静漪看着父亲手上,翡翠烟嘴碰上翡翠扳指。
她记得这是祖父的扳指。从前祖父抱她,她会抓着祖父的手。扳指甚至比祖父的手还要热乎……祖父说这个扳指是老辈儿传下来的,到他手上还是因为他在殿试中了榜眼,那天他的老祖父一高兴,赏了好多东西。末了儿他又讨赏,说旁的都不要,单要祖父手上的这个扳指。
祖父见她喜欢,摘下来给她玩了半晌,同父亲说这东西以后给漪儿。
因是祖父的心爱之物,父亲忙代她辞了。祖父倒说这并不值什么,漪儿虽然小,我却觉得她有些意思。如今时代不同以往,程家出个把有出息的女孩子,也并不是不能之事……祖父是开明的,此番话语却多出于疼爱之心,未必对她有什么大的期望。此事一去多年,祖父也已过世,倒不想今日看到这扳指,竟勾起多时不曾念及的往事来。
静漪默然的跟在父亲身边。
“你祖父在日,常说这扳指有灵气。他一生大起大落,数度遇险,又数度脱险,始终性命无虞。晚年提起这些来常当笑话讲,又说是这扳指的功劳。。”程世运说着,将扳指从拇指上褪下来。他看着扳指,说:“你祖父走后,扳指跟着我也有些年数了。他老人家说过这个留给你,现在我就把它交到你手上。”
“父亲,您戴着更合适。”静漪摇头。
程世运将扳指放在静漪手中。
静漪托着扳指,看了好一会儿,把扳指重新戴回父亲手上。
父亲的手丰厚温润,只是感觉很陌生。
她有点局促的挪开手。
“父亲,我会平安的。”她说。
风吹来,穿过梧桐林,带着枝叶的声响,吹起她的刘海。
“去你母亲那里吧。”程世运说。
“是。”静漪行了礼,转身走开。
梧桐林深远,走出来颇需要点工夫,她总觉得父亲是在看她离开的,但是她没有回头去确认……她并不知道陶骧见父亲都会说些什么。但是来见父亲之前,她准备了好多说辞,以备父亲询问。然而到她离开,竟然一样都没有用上……也许父亲自始至终,都没有想过要听听她是怎么想的。
回到杏庐,乔妈见到她就说太太等了她好一会儿了,还说大太太也来了。见静漪这就要往里走,乔妈却拦了她一下,低声说:“小姐慢着些,大太太在和太太说事情。”
她说着比了两下。
静漪一看,是七和八。
“三太太这两日都快哭瞎眼了。老爷要把七小姐许给保定刘家,把八小姐许给天津孟家。八小姐很痛快的答应了,七小姐却说若是给她定亲,她是死也不从的。”乔妈声音压的极低。
静漪知道这事。这两桩亲事都是姐姐们这次回来说的。保定刘家和五姐婆家是姻亲,天津孟家与大姐婆家是世交,都是朱门高第。与这样的人家结成亲家,三太太自然满意,应允在意料之中。但今日看父亲与七姐的态度,或许父亲并没有逼着七姐一定答应……她说:“她们在说这个么,我有什么听不得的?”
乔妈听她如此一说,撅了下嘴,道:“倒也没什么听不得,就是刚刚大太太和太太说,三太太今儿晌午还在她那儿一头哭,一头抱怨,说程家的姑奶奶们从来没有哪个胆敢抗婚,就从十小姐起了头,竟然临到了七小姐。都是十小姐的样子做的不好,给七小姐鼓了劲儿……”
静漪一瞪眼,本想说乔妈也长了嚼舌根的毛病,一寻思乔妈学的这语气,活脱脱是三太太的口吻,就没出声。
略站了站,听到里面杜氏的笑声,她也不等人去通报,自己挑门帘进了屋就笑着问安。
杜氏见她进来就更欢喜,先对宛帔说:“我说什么来着,小十气色都好多了呢。”
宛帔看看静漪,点了下头,说:“漪儿坐下,听太太说。”
静漪猜到杜氏此来必有缘故,老老实实的坐下来。
杜氏拉着静漪的手让她坐的近一些,看了她一会儿,说:“已经听你父亲说了。原想着无论如何也得明年开春才操办你的婚事。眼下虽然仓促些,好歹刚刚把你三哥的大事儿办过去,任什么也都是现成的,并不费什么事。”
家里刚刚操办过喜事,儿子媳妇女儿女婿呼啦啦走了个干净,她正心里空落落的,不想静漪出嫁的事这就要办,让她心情转而好起来。
“你们呀,从你三哥到你,都给我出幺蛾子,一个是没预备他的事儿愣要抢先,一个是预备了明年却要挪在今年。”杜氏佯装生气的瞪了静漪一眼,“是不是,宛帔,你说呢?让咱们从从容容的准备准备多好?”
宛帔早已经得到消息了,可到现在还是没有返过神来似的,总觉得这事不太像真的。杜氏说她是事到临头舍不得女儿了,也确实有这层缘故。
她看看静漪。
第七章 若即若离的鬟 (十)
更新时间:2013-2-14 9:40:16 本章字数:3515
静漪倒沉着的很。
杜氏笑着说:“陶老爷今日来过电报了,意思是婚礼要去那边举行。说是下个月颇有几个宜嫁娶的好日子,待列几个出来让咱们选一选。眼下咱们家也得预备预备,娶媳妇是大事,嫁女儿也是大事。这话说着容易,恐怕十天半月的也还是预备不齐的,可这个月还剩下几天?眨眼就过去了。还有,漪儿,顶重要的一件事,要不是刚刚看到报上你三嫂的相片我还想不起来嘱咐你几句,你们到时候要选一张最好看的登在报上……”
静漪并没有想到这一层,问:“我这……还要登报?”
譬如三哥之忱的婚事,登报广而告之是理所当然的。她以为轮到她则不必。
“当然要!你们不在北平举行婚礼,却是要先在这里注册的。陶老爷和你父亲商议过,陶家在京里的亲戚朋友不少,咱们家更不消说,理当宴请一下,就由你父亲出面。”杜氏说着便笑了,指着静漪对宛帔道:“这一说话就露出孩子气来了——你当成亲是过家家么?这可不是桩简单的事。你看看咱们家里怎么给你三哥操办的婚事,就知道回头你到了兰州,得是个什么样子了。濮”
静漪发了一会儿呆,往下也没听杜氏和宛帔商量什么。
杜氏在杏庐用了晚饭才回去,走之前想起来,说:“无暇夫妻俩南下,顺道带慧安回去。这两日你和慧安多走动走动,看她还有哪里想去逛逛的没有?你正好去散散心,再往下你也没有空了。只是别耽误了事。”
静漪知道杜氏指的是什么,一一的都答应了脱。
杜氏的小轿子吱吱扭扭的走远了,她陪着母亲回去。
宛帔走了几步就有些气喘,站下来定了定神。
“娘?”静漪扶着她,担心的问:“可是累了?”
在一旁立着的乔妈便说:“太太这些日子哪儿得着空儿歇着了呢?阖府上下为了三少爷的婚事简直人仰马翻,偏生大太太旁人也不太倚重,太太跟着操多少心呢……太太快些回房歇息吧,大太太都发话了,您就自管歇两日,谁又能说什么?小姐的事且等着忙活呢,不养好了身子怎么嫁女儿?”
乔妈原是要劝宛帔的话,不想说完了,宛帔和静漪正各怀心事,竟都有些怔了。
宛帔看看静漪,好一会儿才说:“那婴戏图,倒还有一点没绣好,不知道赶不赶得及……”
“娘,”静漪握了宛帔的手,笑着说:“还早着呢。再说,也不急在这一时的。往后天气越来越冷,就别动针线了。等天暖和了,身体也好了,有多少做不得?”
“天暖和了,太太该有别的要做了。”乔妈笑着说。
她这么一说,屋子里的翠喜翡宝都掩嘴一笑,只有秋薇傻乎乎的问:“天暖和了,太太还要做什么?”
“什么小枕头啊,小肚兜啊,小棉袄小马褂……要做的多着呢。”乔妈笑嘻嘻的,粉白的面孔上皱纹细密。
静漪被她这么一解释,笑是笑不出来,但是也没有恼。
宛帔看看静漪,说:“你乔妈妈今天晚上好像吃了酒,这些话都说出来了。”她说着挥挥手,让下人们出去。
乔妈知道母女俩要说私房话了,笑着带翠喜她们下去了。
静漪坐在宛帔身边,屋子里很暖和,她握着母亲的手,却是有些凉。
“别怪乔妈说些疯话。她奶大你的,自个儿的闺女都没能像你这么见天儿的亲。你要嫁人,她比我舍不得你,也是真心的高兴。”宛帔说。
静漪点了下头。
“要把你嫁到那么远的地方去,也是没办法的事……如此你就先跟着过去,日后有什么打算,商量着来。或许七少爷是小儿子,陶老爷陶夫人并不用他总守在身边的。”宛帔摸着静漪的下巴,缓缓的说。
静漪说:“娘,这些您就别替我·操心了。”
“不操心的。只是有几句话要和你说一说。你嫁过去,就是陶家的人。不能像在家里这样,由着性子来。纵然有委屈,也要多忍耐些。娘知道你的,家里管教虽不能说不严,你却也是个不太服管的。凡事你认准了的,九牛拉不回。还有一样,这次虽是你自己决定的,娘还是有些不放心。”宛帔担忧的说。见静漪无话,她又说:“娘生平也就只有你是一大段心事,总盼着你好好的……你懂娘的意思吗?”
静漪望着宛帔的眼,灯光投在宛帔眼中,眸子里全是期盼。
她无论如何在这样的目光下,也说不出别的来,于是她点点头。
宛帔继续说:“若是方便跟着你去,娘也就跟你去了。只是不能够。乔妈也很不放心你,想跟你过去……我想这样也好。难为她有这份儿心,起码让她跟你过去一两年,照应照应你……”
“不用。娘,谁都不用。”静漪说。
“到了那边,什么都是生的。身边没有一两个人怎么行?用生人到底不顺手。”宛帔说出她的担心。
“乔妈年纪大了,哪能让她背井离乡的跟我去那么远?她过不惯的。再说凌丫头到年也就成亲了,用她的地方多了。跟着我去了,万一想她的凌丫头,哭鼻子的话,我可受不住。”静漪见母亲担心,说着笑话开解她。
“翠喜或者翡宝你中意哪一个?”宛帔又问。
静漪说:“娘也真是的。翠喜和翡宝都是娘身边的人,她们眼见着也到了出嫁的年纪。娘您还说不忍心我嫁到那么远的地方去,她们虽是家生子儿,也是地地道道皇城根儿、大宅门儿里长大的,还能把她们俩也嫁到那边么?”
“那有何不可?她们愿意的。”宛帔说。
“娘,她们当然不会不愿意,而是我不能这么办。”静漪微笑着说。她低了头,将母亲的手合在自己的手中,慢慢的搓着,“有我一个,也就够了。”
“漪儿,”宛帔的声音有些发颤,但见静漪望着她,大大的眼睛里含着温柔的光,“总要带上秋薇吧?不然不像样。”
静漪转头看看房门。
隔着花罩,外面几个女孩子身影重重叠叠,不知在说什么,低低的笑着,大的十七八岁,小的十五六岁,无忧无虑、天真烂漫……她轻声的说:“倒是要这些虚浮的荣光做什么呢。”
“漪儿?”宛帔没有听清她说什么,问道。
静漪转回脸来,笑着说:“那就带秋薇走吧。过一两年我依旧送她回来,母亲为她定一门好婚事吧。”
“这孩子也可怜。买回来那年她才三岁。她跟你也算投缘,虽然憨一些,难为她待你一片赤诚之心。若是有好人家,不必等我,你做主就好。”宛帔说。
“到时候,如若她自己有主意就更好。”静漪站起来,要翠喜送热水进来预备宛帔沐浴安寝。
宛帔听静漪说这话,兀自出了一会儿神。
静漪出去摇电话给慧安,约她明日出去见面。
“慧安姐姐对九哥真好。”静漪让翠喜和翡宝打下手,她亲自伺候母亲沐浴。一边替母亲擦着背,一边说着闲话,“只是九哥的脾气,将来恐怕有她的苦头吃呢。”
“这将近半年老九也见了沉稳,他是知道好赖的。话说回来,老九的性子,也亏得慧安和他磨。老爷和太太看人,大约是不会看错的。”宛帔含笑道。
“嗯……”静漪应着,心想之慎这段时间全副心思都放在做事上,要用心也是太用心了些。“远遥和远达下个月也要出洋了。九哥心里不痛快也是有的。”
宛帔沉默了一会儿,觉得水有些凉,示意翠喜加点热水。
浴室里蒸汽腾腾的,静漪脸上也都是水珠。
秋薇敲门,在外面说:“小姐,无暇小姐来电话说,定了后儿个晚上的,让您到时候早点去。江小姐那里她会打电话说的。”
“知道了。”静漪高声道。
“怎么?”宛帔问。
“临走前要和我们吃顿饭。”静漪说的含糊,被宛帔留意到,才不得不解释道:“他和姐夫是很亲密的朋友。临行是要辞一辞的。”
“无暇必有很多琐事要操心,吃过晚饭就早些回来吧,不要给她添乱。”宛帔说。她从静漪手中接过毛巾来。
静漪点点头,刚要说什么,又听外面秋薇在敲门叫她:“小姐!小姐!”
宛帔敛了袍子,道:“快出去看看吧,秋薇这又是怎么了?”
静漪答应着出去。刚掩好了门,没等秋薇开口,静漪团起手指敲了下她的额头,嗔怪道:“一点规矩都没有,没见我正忙着吗,什么事儿不能等我出来再说?”
秋薇揉着额头,转头委屈的看着乔妈,说:“乔妈都怪你,我说吧……”
乔妈笑眯眯的说:“小姐,陶家送东西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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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若即若离的鬟 (十一)
更新时间:2013-2-21 8:47:58 本章字数:4778
静漪将挽起的袖子放下来,看了眼座钟,已经八点半了。
外面厅里的茶几上放了两大一小三个白色盒子。不知道是什么重要的东西,得这会儿送来。
静漪把盒盖掀开,覆着象牙白色的丝绸,再掀开,才看到里面的东西。不用展开,她也知道这定是一件结婚礼服,同样的象牙白色,堆着繁复的蕾丝,款式尚不知晓,已经觉得该是慢目的繁华。她示意将礼服盒子移开,秋薇忙搬起来捧在怀里。静漪打开了旁边那个盒子,黑色丝绸覆着,毛茸茸的,她提起来展开,是件白狐狸皮的斗篷,应是特为准备的,往下天气寒冷,结婚礼服单薄。
静漪将斗篷放回去。这东西稀罕归稀罕,难得的是考虑的这么周全。她左右的看看,对这两样都不加褒贬。乔妈和秋薇则在一边啧啧称赞。
“小姐不穿穿这个么?”秋薇要伸手摸那象牙白色的婚纱,被乔妈拍了下手,“我看三少奶奶穿的那件就很好看……就是三少***花样子没有这么多,领子开的又低,大太太看了直皱眉头呢。这个好,这个小姐穿一定好看。宀”
“小姐穿比三少奶奶穿还好看。”乔妈拉了秋薇一下,笑着说。
“那还用说?”秋薇笑着,把盒子往静漪面前递一递。
静漪示意她放下,打开最后一个小盒子,里面是一双白色缎面珍珠钉缀的高跟鞋。鞋上有一张卡片。她看了看,是许雅媚留的便条。她查了电话本子,打电话去陕甘宁会馆噎。
电话响了好一会儿才有人接,低沉的一声:“喂。”
“请问是不是陶公馆?”静漪问。
对方沉默片刻,说:“这里不是陶公馆,是陕甘宁会馆。”
静漪听到第一声的时候只觉得耳熟,待听清这句话,便确定了。
如此刻板到刻薄的语调,除了陶骧不做第二人想。
静漪顿了顿,问:“我是程静漪。请问陶太太在吗?”
“稍等。”陶骧把听筒放在了一边。
静漪等着雅媚来接电话。听筒里沙沙作响,能听到那边的笑声叫声,小女孩儿尖细的童音很容易辨别出来,应该是那个可爱的小瑟瑟,还有男人粗犷豪放的大笑,不知是陶驷,还是陶骧……应该是陶驷,陶骧不会这么笑。
“喂,静漪吗?”许雅媚拿起听筒来就问。
“是我。”静漪回答。
“我刚刚让人把衣裳送过去,是收到了吧?”雅媚笑着问。等静漪说是,她笑着说,“按说再着急也得明儿送过去。可是我看了实在是忍不住要赶紧办了这事儿。先同你讲,这件结婚礼服是我们家大小姐从巴黎寄过来的。还是早前预备你的衣裳时候,要的尺寸。大小姐拍电报来要了尺寸去,说是送你们的礼物。大小姐眼光是最好的,选的礼服也好看。我们都觉得很漂亮,想必你穿上更漂亮。只是我瞧你是瘦了好些,穿着未必合适。不合适就让人快些修改。尺码样式都要合你的心意才好。如果赶得及你们拍照最好……这款式现在穿是有些单薄,若样式不合你心意,就另外选合心意的。那件斗篷是我们俩送你的。”
静漪谢过雅媚,答应马上就试。
“那赶明儿我再打电话来问。”雅媚笑着说。她问了句还有事吗,没有听到回音。她的笑声清脆,“我们暂时没有别的事了。晚安,静漪。”
“晚安。”静漪等雅媚挂了电话,才将听筒挂回电话机上。转头看到秋薇和乔妈跃跃欲试想要将那件结婚礼服拿出来,她意兴阑珊。
“试试看吧。”宛帔已经换好睡袍出来,坐到沙发上,准备好看看静漪试衣服的样子。
静漪见状,只好答应。她先让翠喜翡宝把熏笼里多搁点木炭,好暖和些。宛帔笑着说不冷。
静漪看看母亲的脸色呈红润的粉色,十分好看,点点头进去换礼服。
宛帔一伸手,乔妈悄悄的给她递上睡和丸药。
在内屋里,静漪在秋薇和翠喜的帮助下把礼服穿好,花了好长的工夫。等到她走出房门来到厅里,宛帔等人都静默无声。
静漪让翡宝把拖纱取过来,戴在头上。长长的拖纱垂到身后,她扯了扯,覆着肩膀。礼服是长袖的,既不露肩,也不露胸,领口高高的,裹着她纤细挺直的颈子,细密的蕾丝一层一层的叠上去,好像安心要让人被这奢华勒的再也挣脱不开似的。
静漪戴着丝绸短手套,整了整领口。就这么一会儿工夫,雪白的颈子上已经有一圈浅红的印子。她摸了摸,有点痒。想想大概只是拍相片的时候要摆摆样子,幸好不用穿很久。
“真像观音菩萨的扮相儿。”乔妈冷不丁的冒出一句来。
静漪转转身,望着宛帔问道:“您觉得怎样?”
宛帔看了她好久,才说:“很好。”
“真的好吗?”静漪问。
“真的好。”宛帔回答。
静漪说:“娘说好,一定是好的。”
宛帔走到静漪跟前,静漪和她身形相仿,母女俩静静相对,照镜子似的。宛帔替静漪整理了一下拖纱,说:“在娘的眼里,没有旁人比你更好看了。”
静漪微笑着说:“娘也真是的。”
母女俩仔细地查看着礼服的细部,除了腰间宽松许多,他处并无瑕疵。商量好只要找别针收一下腰就行,并不用麻烦雅媚再去找裁缝了。
秋薇把斗篷也取出来给静漪试。
毛茸茸的斗篷穿在身上十分可体,帽子扶上来,静漪的脸藏在里面,俏皮可爱。这一下连宛帔也忍不住笑了,说:“真像是哪儿跑出来的小狐狸了。”
屋子里本来就暖,静漪又穿了这么多,折腾的浑身发热,忙把斗篷礼服都换下来,依旧穿了原来的衣服,一回身看到那双高跟鞋。脚上的伤处还未痊愈,未免瞧着这鞋子犯怵。翠喜拿了鞋给她试,踏上去走了走,倒是出乎意料的舒适轻巧,忍不住翘起脚来一看再看。
宛帔让静漪站好了,看她一对玉足并在一处,鞋上一簇珠花映着洁白的肌肤,纤巧而美好。
静漪将挽起的袖子放下来,看了眼座钟,已经八点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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