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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胡不喜--尼卡

_20 尼卡(现代)
是有点纵容的笑。
黄珍妮看到,摇着头,手指尖蹭到眼中流出来的最后一点泪,弹了出去。
陶骧甚少露出这样的笑,但这样的笑,在今晚之前,也曾经因为她露出来过……那是她沉溺的开始。
这是个让人又爱又恨,又拿他没办法的人。该绝情的时候,总毫不犹豫。她是爱他的,但是她并不是个愿意走死路的人。
此时心里倒忽然有个念头,有一天这个男人被谁任意的践踏着他高傲的自尊心,就像他曾经对她做的那样,即便是可以原谅的,只因为他不爱,那么她也会觉得非常痛快……黄珍妮笑了笑。
“达令,你只是没有遇到对手。我等着看,看你怎么自己吞下这句话。”黄珍妮擦着脸上的泪,拿了小镜子补妆。
隔了水池,远远的有个高而瘦的影子,站定了。
“杜公子是个很不错的人。”陶骧说着点了烟,“名门之后,儒雅斯文。和我们不同,既不是禄蛊,也不是草寇,而是才子。他会懂你。”
黄珍妮怅然的叹了口气,望着陶骧,说:“但是从今往后,无论谁问我,这辈子最爱的男人是谁,达令,我都会说,是你。”
“你只是不甘心,珍妮。对你来说,我不过是一个猎物。”陶骧看着她。
黄珍妮笼着身上的披肩,走近了陶骧。她吸了吸鼻子,微笑,没有像往常一样,拥抱陶骧。她说:“猎物……我诅咒你这辈子再也遇不到一个猎人,像我那么疯狂的爱你、想要得到你、也想要毁掉你。”
“谢谢。”陶骧说。
“不必客气。我走了。”黄珍妮说着,迈着步子,走的摇摇晃晃。
“慢些走。”陶骧说。珍妮喝了不少酒,此时她已经醉了七八分。但他没有去扶她,在前方会有个人等着她的。
黄珍妮走了两步,却又回身看他。
“达令,如果有一天……”
第七章 若即若离的鬟 (二)
更新时间:2013-2-2 8:34:54 本章字数:4498
陶骧挥了下手。
指间的烟雾在风中迅速的飘散。
黄珍妮笑了笑,也挥了挥手,说:“我回去跳舞……等下请我跳支舞吧?”
她的高跟鞋笃笃笃急促的敲打着地面,去了。
陶骧抬头,对面那个瘦高的影子,朝着相同的方向移了过去……他拿起酒杯来,将杯中的香槟喝光濡。
外面冷,酒就冷的砸牙。
戏楼里的丝竹漫漫,惜阴厅里的乐曲飘飘,若两股绳似的缠在一处,荡过来、荡过去,几乎没有一刻停歇的。
他此刻既不想去听戏,也不想去跳舞,只想在这里静静的站一会儿……凉水似的香槟酒,喝多了也会上头丐。
隐隐约约的,有女子的轻语和笑声,听着是远了,不一会儿,又近了……他往声音飘来的方向看去,并没有人影。然而声音是越来越响了,似乎是隔着墙,就在墙根下。
他踱着步子,要顺着水边往那墙下走,忽听得有人叫他。
“七哥!”是远遥。
他停下了脚步。
……
静漪原本只想回房小睡片刻的,不想待她醒来,已经过了九点钟。
这一觉倒睡的又沉又实。
“小姐,你再不起来,舞会都要结束了。”秋薇托着腮帮子,坐在床边的矮凳上,看她坐起来,轻声说。
静漪见她也睡眼惺忪的模样,问:“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早就回来了。大太太让我管着三少爷新房里那些枣子和栗子,他们回来之后要安床,我给往他们身上丢枣子和栗子……有几个打到三爷头上,少奶奶还心疼了。”秋薇跟静漪说,笑的脸上红红的。静漪听了也微笑。秋薇继续说:“晚上三少奶奶换过衣裳去舞会,问我是哪房里的丫头,听我说了之后就让我回来了。还问怎么没见你?我回来就听董妈妈说你歇着了。小姐,可是哪儿不舒服?”
“嗯。不过现在好了。”静漪下床来,把长发打开,蓬着头,“我洗好脸你给我梳头。梳简单些的,那衣服华丽,反倒不用太隆重的装饰。”
秋薇给她放好了热水,她匆匆的净过面,先换上礼服。
为了喜庆,预备了件深红色的晚礼服。秋薇忙着给她系背后的带子。带子抽了又抽,硬是比那日试穿的时候,还要进去一扣。秋薇攥着手里的丝带,说:“小姐,你要再瘦,小心一跳舞,裙子掉下来。”
“瘦的像白骨精了是不是?你系的紧一些,可不能掉下去,不然会闹大笑话的。”静漪伸手一捏,秋薇已经尽量的将带子抽紧,她还是能将裙子捻起皱褶来。
“大喜的日子,说什么白骨精呢?怪吓人的。”门帘一挑,程之鸾笑着的进来。目光就在静漪周身一转。
“七姐,你怎么来了?”静漪问。再一看,之鸾身后跟着江慧安。之鸾是一身秋香色的洋装,挽好的发髻还插着同色的鸵鸟毛,喜气洋洋;慧安则是一身蜜合色的裙褂,齐整端庄——“真美。”静漪称赞道。
“就知道你不是夸我,是夸慧安呢。”之鸾笑着过来,坐下。回头看了眼窗外,闲闲地道:“之忓就一直在这里?你这一来倒好,行动都有人使唤着。”
“今天是。我哪儿敢使唤之忓。他可是父亲身边的人。”静漪也看一眼窗外,根本看不到之忓。之忓这人,有时候在或不在,都不太能察觉的。她拉着慧安的手让座,捧了糖盒子放在她和之鸾中间。
之鸾拿了一块糖,剥了玻璃糖纸去,笑道:“你这儿的差事,之忓倒是尽心。”
静漪看她一眼,转身坐到妆台前,说:“你们等我一等。舞会怎么样了?”
慧安温柔的笑着说:“我和七小姐过去看了看,人太多了,还没进去就觉得头晕。我惦记着你,本想让七小姐自管去顽,我自个儿过来就好,七小姐太客气,亲自送我过来。”
之鸾看看她,笑道:“我要把你交给十妹才能放心——十妹你快些出来陪慧安去听戏,好闷的,她竟然能听的津津有味,还说的头头是道,我真服了她!”
“我不觉得闷啊。”慧安并不觉得难为情。
静漪微笑。
秋薇给她脸上扫了点胭脂,她照照镜子,觉得脸色还不好,又让她再扫一些。
“会不会太重了?”秋薇从未见过小姐上这样重的妆,有些下不了手。
之鸾走过来,托着静漪的下巴,从秋薇手里拿过胭脂来,给静漪又扫了两下,再看一看,才满意地说:“这样才刚刚好。你这张脸白的吓人,眼睛又太黑,白纸上两个黑洞似的。白天看着倒罢了,晚上要出去吓人吗?真成了白骨精了……”
静漪听了,想起上回她和之凤捉弄她,给她戴了满头钻饰出门的事来,便沾了一手的胭脂过来抓之鸾。之鸾还真是怕静漪给她将礼服弄上胭脂,忙躲到屋外去,隔了玻璃窗笑着让静漪快一些,“等下有你玩的。我先走了,他们都等着我呢……慧安,我把你交给十妹了。”
静漪洗完手,之鸾已经走了。
慧安仍安稳地坐在那里,微笑的看着静漪。
“等我换好鞋子。”静漪转身看着地上那双和裙子相配的同色跳舞鞋子,低低的叹了一声——鞋跟又细又高,要穿着它走那么多路么……她狠了狠心,还是穿上。
静漪拉着慧安的手往外走,说:“走吧,我们去听戏。”
“不是要跳舞去?”慧安笑着问,“你不用顺着我的。”
“我去露个面。”静漪和慧安走出去,身后跟着秋薇。她留神看看,这会儿倒真不见了之忓。不由得有点奇怪。
慧安这几日也已经习惯了静漪行动便有人跟着,见静漪左右看看,也问:“咦,那个黑包公呢?”
静漪一愣之下,才会意慧安说的是谁,说:“且说呢。”
这才想起来,从那盘棋下完她回房,也没有再见过之忓了。
她等了一会儿,没有看到之忓的身影,也便罢了。
两人边走,边聊着这二三日不见的新鲜事儿,不时的笑着。
“……这园子也太大了。我那日回去,同父亲说,庆园像大观园。父亲和我开玩笑,说难道我的慧安是刘姥姥么?每次进来,都像是头一回。”慧安笑着说。
“现在记不住没关系,日后住进来,再记住也不迟。”静漪也笑。
慧安听她打趣,只是脸红。
静漪越发觉得她可亲。并不似别的女子,同她开一星半点玩笑,扭捏作态。也看得出来,慧安是倾慕之慎的。就是这一样,也让她觉得慧安好。
“这庆王府打从落成,怕是也没来过今晚这么多的客人。你瞅瞅,除了内宅,前面东、中、西三个院子全都派上用场了。上回孔伯母生辰,我随母亲去拜寿,还觉得他们家里铺排,轮到自家,真也就知道珍珠如土金如铁是个什么意思了。”静漪说着,停了脚步。
“怎么?”慧安正凝神听静漪说话,见她停了脚步,忙问。
静漪抬脚看了看——鞋子是簇新的,头回下地,皮子有些硬,磨脚……她小声的说:“哎哟,这叫我怎么撑一晚上呢?”
慧安说:“不如让秋薇给你另拿一双鞋来吧。”
秋薇说:“是,小姐。我这就回去拿的。”
“不用。不妨事。”静漪还在说着,秋薇已经跑了。静漪要叫住她,见她跑的快,就说:“这慌手慌脚的丫头,得知道等会儿去哪儿找我们啊。也不问问拿哪双?”
“在这里等等吧。省的你吃苦。”慧安笑道。看看这里,问道:“这是走到哪儿了?”
静漪说:“想和你去戏楼,走了西边。这儿是西花园呢。”
西花园里挂了彩灯,也有零星的客人借着灯光游园。今晚庆园夜不闭户,从西侧门出去,走不远便是赵家,也是门户大开,方便客人们往来。
慧安想到进来的时候,这几条街上布满军警,戒备森严,及至到了程家大门口,走进来,内里家丁的戒备,比外面还要密集,此间人力物力,就远非一句“珍珠如土金如铁”就说的过了。她轻声道:“为了这两日,府上真是也周全到了极处。”
“三哥是长子,娶的又是那样一位妻子。这已经是俭省的办法了。”静漪说,看着慧安,“到九哥,就凭咱们两家的交情,是不会亏待你的,定要大办起来的。你若实在不喜铺张,同上人们直说就是了。母亲是通情达理的人。”
慧安一笑,低声对静漪说:“你是知道我的。”
“知道你什么?”静漪拉着她的手。慧安的手温软如绵,像她的性子。“知道你定会待我九哥好。”
“你好坏。再这么说,不依你……”慧安脸上烧的什么似的。
两人已经走到了西园戏楼前,秋薇还没有来。
静漪就同慧安进了戏楼。在这里听戏的多是当家太太和老太太们,也有些旧派的少奶奶和姨太太。杜氏和宛帔此时都在这里陪客。静漪还没落着座儿,倒左一个右一个的问好。都是多时未见她的,她只得耐着性子一一问候,待差不多了,就该走了,倒把慧安笑了个直不起腰来,走出戏楼还在笑。
静漪无可奈何的说:“慧安姐姐,这比年三十儿磕头还要累。”
慧安笑着安慰她,说:“去跳舞,那边总不要鞠躬的吧。”
静漪听了,脸上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阴影闪过。
“你怕遇到他?”慧安问。
静漪摇头。
怕,是不怕的。
她们两人站在惜阴厅的门外,仆人将门帘打起,热闹喧哗的声音顿时有鼎沸之势。
“他是什么样的人?”慧安小声的问。
静漪几乎是第一眼便立即看到了那个她不知道该怎么对慧安形容“他是什么样的人”——他正在同远遥跳舞,以极快的舞步,旋转着——每一对舞者,都像是从空中旋转着急速落下来、落到水面上还在旋转的樱花……让人目眩,也让人忽然间就被这美感弄的激动起来。
静漪攥紧了慧安的手。
“就是他?”慧安也看到了陶骧。见静漪点头,她低低的“哦”了一声。
静漪不知道这意味着赞叹还是什么……但是陶骧那个人,如果不认识他,大概是会被他的样子迷惑的。她拉着慧安的手,一路走,一路同人微笑,朝着三哥他们那里去,却没见三嫂和表姐们。一问才知是到后面换礼服去了,她问:“那九哥呢?”
“老九今天晚上喝了不少酒,恐怕是找地方休息去了。”金碧全笑着说。
静漪回头看了看慧安,慧安转开脸。
“十小姐!”静漪听到有人叫她,转过身来一看,认出是黄珍妮。
“密斯黄,好久不见。”静漪说。
黄珍妮拿了两杯香槟来,微笑着,递给静漪一杯。
静漪接了。
黄珍妮面色绯红,一脸薄汗,亮晶晶的眼睛只管看着她。
站在静漪身后的孔远遒看到黄珍妮,皱了下眉。慧全对他摇摇头,低声说了句什么。黄珍妮却像挑衅似的,故意将自己手中的酒杯举高些,似是让他们看清楚,对着静漪笑道:“十小姐,我酒后无德,上次多有冒犯,惹十小姐生气了。这一杯酒,是我特地来跟十小姐赔罪的。”
她说着,已经将手中这杯酒喝了下去,对静漪一亮杯底。
第七章 若即若离的鬟 (三)
更新时间:2013-2-3 8:35:02 本章字数:4456
“密斯黄这是哪儿的话,生气是没有的事,更谈不上赔罪不赔罪,还请密斯黄……”静漪话未讲完,黄珍妮便说着“当然是要赔罪的,十小姐难道是嫌我不够郑重么”,她又拿了一杯酒来。静漪见她如此,便敛了声,且听她要说什么。
今晚是在自己家中,她须得对黄珍妮额外容纳一些。
“十小姐,这一杯,是敬你的。若你真没有生我的气,就和我喝了这杯酒。”黄珍妮面上此时已经毫无嬉笑的颜色,郑重其事的望着静漪。
静漪明知她已经喝了很多酒,却也看不出她这是否醉了,讲的是否醉话,只知道自己眼下如果不喝了这杯酒,恐怕也是不行的。
黄珍妮碰了她的酒杯一下,自己先将酒饮了,“十小姐?濡”
“喜庆之日,静漪就和密斯黄饮一杯助兴。”静漪便将手中这杯酒也喝下去。
“谢谢十小姐。”黄珍妮微笑点头,“今晚跟十小姐说句肺腑之言——我是从心里佩服十小姐的智慧和果断的。”
静漪并不惯饮酒。一口气将这杯香槟喝下去,片刻便有点头晕丐。
黄珍妮的话,让她心里竟有一丝的不安,她以为这是酒精的影响,但黄珍妮说着“再会”转身离去前的一笑,却让她越发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儿。
她晃了晃头,将手里的水晶杯举到眼前来。
杯底只剩下一点酒。
“静漪?”慧安叫她。静漪的反应有点奇怪。她转头寻找刚刚那位小姐,却被舞池中对对舞者繁花争相绽放似的弄的眼晕,根本找不到了。
“十丫头,你没事吧?”孔远遒见静漪脸都红了,也觉得不对,伸手从静漪手中拿过那空杯,一闻,没闻出什么来,手指沾着剩下的那一点酒,在唇上一点,立即说:“掺了伏特加。”他立刻抬头找黄珍妮。被他一眼看到,而黄珍妮正好转身过来,见他恶狠狠的瞪着自己,微笑着对着他比了一个手势,晃了晃垂在腕间的金色晚装手袋,随后便同杜琠一起走了……“这个珍妮,怎么可以这么干?”孔远遒薄怒。
“算了。”程之忱拍拍远遒。
他让人给静漪拿清水来。
“珍妮随身带烈酒的。”孔远遒说。珍妮的习惯他了解。只是他也以为一小杯香槟罢了,静漪又不是敌不过,却没想到珍妮这么大胆。
静漪虽觉得从心口窝处开始变火辣辣的,头脑却还清醒。听孔远遒这么说,她笑着问:“伏特加有什么厉害的?”
金慧全笑出来,说:“得,还有什么厉害的?等会儿就让你知道有什么厉害的。快点扶她去后面休息下、”
“我来吧。”慧安搀着静漪。
静漪偏不让她扶,说自己能走。果然就自己走,还挥着手对之忱他们说:“你们都去跳舞吧,不用管我的。”
碧全不放心,要人跟着,之忱却说:“慧安稳妥,交给她吧。”
慧安跟在静漪身后。见静漪走的还稳,心想她应该没有什么事。她们经过摆放食物和酒水的桌子,静漪停下来,伸手就拿了一杯酒,慧安见是红葡萄酒,就想劝她别喝酒了。
静漪却攥着酒杯,说:“我不喝,就拿着做做样子。”
她口齿清晰,只是脸上红彤彤的,慧安料着这会儿没什么事,就说:“你可千万别再喝了。去后面透透气好不好?”
“好。我正好……觉得闷的慌。”静漪说着,伸手拉了慧安。
慧安觉出她的手很热。她被静漪拉着走惜阴厅,来到后院。后院空地上放置的藤椅上空无一人。慧安想让静漪过去坐着,静漪却绕过藤椅,走到假山前,坐在了那条石凳上。
“你还好吧?”慧安问。
静漪点头,酒杯一举,慧安还没反应过来,她已经开始喝了。
“酸。”喝光了这杯葡萄酒,她舔了下唇,“没有刚才那杯好喝……”
慧安好笑的看着她,说:“我竟不知道,你还是个小酒鬼呢。酒有什么好喝的?”她笑着,坐在静漪旁边。
静漪呵呵一笑,点头,说:“嘘……姐姐,我从来没喝过这个……”
“从来没喝过酒?”慧安惊讶。
“我娘不让哇……说……酒嘛……乱性的东西。”静漪把空酒杯倒转过来,“我想喝西瓜汁……慧安姐姐?”
慧安就说:“那你等在这里别动,我去去马上就回。”
她几乎是小跑着回了惜阴厅,进门的时候,险些和人撞到一处,她低头说声抱歉,那人也欠了欠身。慧安走过去两步,才意识到刚刚撞到她的人是陶骧。她也顾不得多想,进去一找,哪里有西瓜汁?她惦着静漪,拿了杯橘子水出去,不想举目一望,石凳上已经没了静漪的影子。慧安大惊,快步走到假山前,叫起来:“静漪?”
没有回音。
有仆人经过,慧安忙问她们看到十小姐没有,都说没有。
慧安惊慌起来。她将橘子水放下,觉得不对,立即返回惜阴厅……
假山后,“嘘……嘘嘘……”静漪对陶骧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偷眼从缝隙里望着。
慧安的确是走开了。
陶骧皱着眉。
他一出来,便看到她一脚深、一脚浅地往假山深处走。虽是冬季,地上的青苔却还有些湿滑的。他跟过来,是想把她带出去,以免她出什么危险。程家今晚热闹,此处却僻静。不知她是不是酒后胆子愈发的壮,竟然一个人走到这僻静之处来,也不懂害怕。
他没跟几步就已被她发现,回头先瞪了一眼。
被她一瞪,他索性伸手拉住她。
她甩手之际,听到慧安叫她,眨了眨眼,立刻背转身去,贴在假山石上,看着慧安着急的找她。
她藏好了才看到人高马大的他还在这,她急忙扯了他,硬是把他拽到自己身后去,“别出声。”她交待他。
嘘了好几声,声音还很大,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不想让人知道她躲在这里。
陶骧往后退了退,后背都贴在假山石上了。
此处假山石巨大,藏两个人是没有问题的。
她离他很近,淡淡的脂粉香在寒气中被压制到最清浅,却又因为身体里的酒在燃烧,引发了另一丛香气出来……她摇晃着站稳了,看他。
这一方背着人、朝着天的小天地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无缘无故的站在这里可也说不上是什么好事。
陶骧拉起她的手腕子就走。
她也不出声,使着蛮力往后退。
他一拽,她一拖。
陶骧回头看她,借着仅有的光线看到她的眼睛瞪的比他的大多了。
他却没有这么纵容她,硬是拽着她就走。
跟在他身后,她的脚步不稳,许是因为穿着高跟鞋……他盯了一眼那双在暗影中呈现极深的红色的鞋。又高又细的鞋跟,走在平路上都容易跌跤,别说这景观山石上了。
就这几步路,她走的几乎跌跌撞撞。他不耐烦,索性回转身来,扶了她的腰,本想将她托住,再走那么三两步也就出去了。偏偏她头重脚轻的,被他这么一扶,竟下意识的抓住他的衣袖。
陶骧往后退了一步,她仍抓着他的衣袖,跟着向前迈了一步。
她的步子没有他的大,两人还有半步的距离。
她显然是头晕,站在那里半晌都没有能抬起头来,眼睛半睁着。
惜阴厅里的舞曲节奏激昂,他想只要一会儿,江小姐便会带很多人来找她……他一念未了,她忽然问:“和我……跳支舞……好么?”
陶骧没有动。
跳舞,在这里吗?
这里怪石环绕,是狭长的通道,他手臂已一展开,怕是就触到了两边,注定还没有迈开步子,便会撞到石头上……他皱了眉。
这不是胡言乱语嘛?
“走。”他沉声道。
她没走,他也站着没动。
静漪捏着他的衣袖,喃喃自语:“你知道吗……你知道吗我第一次上社交舞课……我的老师说程,程你会跳的很好……可是我老踩到他的脚……无暇和无垢,之鸾和之凤……个个都跳的很好,我也想跳的很好,可我觉得自己就像一块木头……我的舞步是没有……灵魂的……”
她仰起脸来看他。
没有戴眼镜,也不知道她现在究竟能不能看清楚他的脸。但这里恰有一线灯光投进来,于是他可以看清楚她的脸——因为瘦下去,原来有一点点婴儿肥的她,颈上青色的血管都清晰了起来。这青色的脉络仿佛会随着她的呼吸微微的颤动,被拨动的琴弦似的,让人一点点的觉得心痒。
陶骧转了下脸。
恐怕是今晚那一杯接一杯的酒,此时在发挥效力了。
她还在胡言乱语,而他也竟然能耐住性子听下去。
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醉酒后更无状的女人,他也见多了。
她边说,身子轻轻的扭,仿佛舞步已经在脚下,他紧了下手臂。
“……我想……就只想跟他跳舞……一支也好。但是一支……也没有,只有半支舞。”她嘴角有苦涩的笑。嘴唇干了,她的小舌尖舔了下唇角,“那天我要去舞会。我的男伴该是他,可不能够是他……他说我们在这里跳一支舞吧。在我的窗外……才跳了一小半而已……七姐敲门催我走。我是跳着窗子进去的,心啊,怦怦乱跳……那晚和我跳舞的人真多,舞鞋都踩上了尘……可我看到的每一张脸都是他……”
陶骧从假山的缝隙中,看到有人经过,是程府巡逻的家丁。
带着武器。只在外面张望了下,并没有往这边来。
他的手落在静漪的背上。
“你怕什么……这里没人……”静漪头一低,额头便抵在了靠在了陶骧的胸口处。胸前口袋里插着的手帕,被她这样一碰,那像是什么硬物,硌了一下他的身子。
她的额头很热,好像在找比较凉的地方靠着好舒服一点。
“你想跳舞?”他问。
她好像被惊到,有些错愕的抬头,迷离的目光在四周逡巡了下,凝在他面上,但是也没有焦点,似乎她并没有看到他……但是她这样子真美。尤其是这对眼睛。
“想。”她毫不含糊的说。
也只有这个字毫不含糊,她的人简直要站不稳了。
她的裙裾被夜风吹拂着,扫着他的鞋面。
他将她的手握住,轻轻的将她带入怀中。惜阴厅里舞曲正到高·潮处,他带动的舞步便华丽而激烈,一步紧似一步,每一步都不让人放松,她几乎完全是靠着本能跟随着他的脚步,在月光下、在庭院中、在寒凉的风中……身上却越来越热似的,她紧咬着唇,被他握在手心中的手,渐渐的渗出了汗……不只是手,她全身都在出汗……她能听到他沉稳而有节奏的呼吸声,就在她耳边,相比之下,她的呼吸却是短促而急切的,心跳也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她也看不清什么,眼前除了迅速旋转的庭院,就是他像一堵青砖砌成的墙一般的胸膛……她觉得头晕,于是只好闭上眼睛。
乐曲声还未停止,舞步却戛然而止。
静漪靠在陶骧身前,喘息着。
陶骧低了头,他的呼吸靠近了她,停住了。
第七章 若即若离的鬟 (四)
更新时间:2013-2-4 18:18:33 本章字数:3488
静漪睁开眼,她看到陶骧的眼睛。
她不由自主的倒退了一步,陶骧手臂一收,将她拉回怀里,嘴唇几乎碰在了她的唇上。
像羽毛扫过似的,很轻、很轻的一触,却让静漪完全僵住了。
一声声尖啸在耳边经过,她眼前一暗,黑暗中又像是绽放了无数的烟花——不是的,是真的有烟花。
已经是深夜了,在客人们要离去之前,会有盛大的焰火燃放,这是给一整天庆典点上的华美句号灏。
她微微仰着头,暗黑的天幕中,一簇又一簇的烟花绽放开来,而在烟花和天幕构成的绝美背景下,在她和这绝美的图案之间,是陶骧的脸。
她这才觉得头晕到自己马上就要昏厥了。
陶骧将她扶住,低声道:“这酒劲儿才刚出来,回去好好歇着。锁”
“你放开……我……”她头晕的厉害,面前陶骧的脸忽远忽近的。
她看到陶骧在微笑,即便是转瞬即逝的微笑,她又僵了一下。
“我想你已经知道,除了嫁给我,别无选择。”陶骧声音越来越低,却能更深更沉的落到她的耳蜗里去似的。
她僵硬的身子忽然软了一下,轻轻踮着脚。
鞋子始终在折磨着她的脚,此时更加苦不堪言。疼痛倒成了她眩晕中仅剩的感觉。
“放开。”她推他的手臂。
陶骧低头。
她空着的那只手提了一下裙裾,弯不下身去,小腿一抬,露出一截来。
他皱眉。
静漪将鞋子拔下来,忽明忽暗的彩光中,磨伤的位置透过丝袜渗出血来。
陶骧还没松手,静漪把着他的手臂,扶杆而立的芭蕾舞女郎似的,足尖一点,干脆将另一只脚上的鞋也拔了下来,扔在一边。
她看了陶骧一眼,推开他。
把高跟鞋一褪,她连他肩膀都够不到,要借着酒劲儿骂人,气势还是不够。
静漪深吸了口气,光着脚就要走。身子歪歪斜斜的,不得不伸展了手臂,想要扶住石墙之际,又被陶骧拉回身边。
“你要再这样,我喊人了!”静漪觉得礼服都要被汗水湿透了。这么一大声说话,头就更晕。
“不用喊,也来人了。”陶骧将静漪打横抱了起来。
“你们在干什么啊?”一个尖细的女声,带着颤音,几乎是惊叫起来。
静漪呆若木鸡,只听出是之鸾在喊,却不知自己该如何反应,然而猛的回过神来,她盯着陶骧,两人在烟花绽放落下的一明一暗的彩色光影间,目光瞬间碰撞在一起。
“怕什么?你是我未婚妻子。”陶骧的话在烟花绽放中,依旧字字沉实。
静漪晕乎乎如腾云驾雾似的,听不出他是在说真的,还是调侃她。
陶骧也看着她,听到有人在叫:“你把十小姐放下!”
“之忓,别冲动!”之鸾一把没拉住之忓,之忓已经几步跨了过去。
之鸾呆了呆,没想到在看到陶骧静漪亲昵一幕之后,还要看到之忓动手打人。
陶骧反应极快,他一边躲闪之忓的拳头,一边就将静漪放下,成功的躲过了之忓接二连三的拳头,静漪在他左右臂之间旋转,两人就如同再次跳起了华丽的舞步,反而让之忓愣了一下。
陶骧趁机抓住了他的手腕,一把将他推开。
“你敢轻薄十小姐!”之忓怒极,毫不犹豫的用身体挡住静漪,站在陶骧面前。
陶骧看着之忓的眼睛。
静漪扶住石墙,错愕之间,伸手要拦之忓。
“来人!”之忓高声。
四周静默下来,片刻,听到外面齐刷刷的脚步声。
“之忓!”静漪拉住之忓。
之忓看了她一眼,但是没有退后。
静漪和陶骧隔着之忓对望着。
“我没有轻薄十小姐。十小姐是我未来妻子。”陶骧说。他是看着静漪的,其他人好似都不在他视野范围内。
静漪呆了似的盯住陶骧——他脸上的表情,她极想看清楚……
慧安上来,握住静漪的手臂。
静漪身子在微微颤抖。
“你倒是想!”之忓听了这话,一步上前就将陶骧的衣襟抓住,“你们陶家不是……”
“我与十小姐的婚约从来都是算数的。”陶骧将之忓的手拉下来。
“之忓,你不能这样对他。他到底是静漪的未婚夫。”之鸾过来拉着之忓的手臂,转头对陶骧道:“刚才是我鲁莽了。七少请见谅。静漪醉了,容我们先带她回去休息。有什么话我们改日再说。”
之鸾说着硬是推搡之忓。之忓纹丝不动。之鸾回头看静漪。
“走。”静漪说。
陶骧留在原地。
静漪同慧安走在前面,就在要走出去的那一刹那,她回头看了陶骧一眼。
之忓挡住了她的视线,她就没有再回头——她光着脚踩在石板地上,只走了几步,有个小丫头追上去,将一对鞋子放在地上。她扶着小丫头的肩膀,小心的穿上鞋子……走路还是不稳,那个强悍的保护者,毫不犹豫的蹲了下去,想要背她。
她却摇了摇头。
走不稳,还是坚持着自己走了……
随着一声尖啸,巨大的焰火冲向高空,在空中爆炸开,一朵朵绿色、黄色、红色的牡丹花,将整个夜空都照亮了……陶骧仰头欣赏这夜空中最绚丽的一幕揭过,余下闪闪烁烁的星。
焰火燃放是今晚最后的狂欢,客人们陆陆续续的离开,听得到他们高声笑语,一切都将散去似的。随风飘来的火药味,似乎还有点什么味道,静静的,脉脉含情的。
陶骧看着地上那对红色的高跟鞋,被恣意甩脱的,这边一只,那边一只。
他走回惜阴厅,已是人去楼空。
他随手拿了杯香槟酒喝。
清凉的酒带着气泡,在口腔喉咙里爆开。
“老七?”陶驷从厅外探身进来,“你去哪了,让我好找。走吧?奉孝还要去闹洞房,不等他了。你二嫂已经回去了,瑟瑟自个儿在家不行。”
陶骧转身出来,下台阶的时候步速如风过。
陶驷一时跟不上他的步子,喊他慢一些。
他干脆站下。
陶驷已看出他脸色不对,问:“你在花园里撞到狐仙了?”
陶骧说:“事情一完,我就走。在这儿呆着,除了喝酒就是跳舞,闷死了。”
陶驷砸吧着嘴,跟在陶骧身后走了几步,低声道:“你还嫌闷,我对着你二嫂一个女人,那不是要长毛了?”
陶骧走到大门口,程世运正在送客,看到他们兄弟俩,微笑。
“伯父,我们回去了。”陶骧说。
程世运点头。
陶骧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在程世运面前多站了片刻。
他知道程世运在打量他。不久前程世运去过兰州,只是当时他在前线,未能见到。
“去吧。改日来家里坐。”程世运拄着他的文明棍,下了台阶,亲自送了陶骧兄弟两步。
“伯父请留步。”陶骧回身。
程世运点头。
宾客已经走的差不多了,陶骧兄弟是等着程世运走进大门内,才上了车。
陶驷已经好一会儿没开口说话,倒是陶骧,看了他一眼,说:“我的事,我会看着办。”
“老七,父亲和母亲那里……”陶驷看他。
“我自有交待。若是问你,你知道该怎么说。”陶骧说完,就不再说话。
陶驷被他的样子气的倒笑出来,说:“真是够混蛋的。”
陶骧捶了下额头。
“女人嘛,再折腾,还是女人。你拿定主意就行。我不反对。可有一样,你坏了咱陶家的规矩。”陶驷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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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漪头疼欲裂。
她觉得口渴,还没开口叫秋薇拿水来。就有一杯水递到手边,她拿过来便喝。喝了两杯才觉得喉咙舒服些,但头仍是疼。她扶着额头将水杯递出去,依旧躺下。
“既然醒了就起来吧。”宛帔挂起床帐坐下来,拍着静漪的腿。声音压的极低,听得出来有些不快。
静漪发怔。
天没全亮,屋子里点着灯的。
她扭了下身子,撒着娇不肯就起来,“娘,让我再睡会儿嘛。”
“起来。”宛帔见静漪不肯起,又说了一遍。“新媳妇都起来了。今天都要去上房用早点的,等下难道都等你一个嘛?”
静漪只好坐起来,“三嫂为什么起这么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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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若即若离的鬟 (五)
更新时间:2013-2-5 19:44:53 本章字数:4569
更正:
上一章陶驷对陶骧说的那句话应为:“可有一样,你不能坏了咱陶家的规矩。”
发文漏了“不能”二字。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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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媳妇过门头一天,自然是要早起侍奉公婆的。”宛帔说着,见静漪一副没法理解的样子,知道她酒还没有醒透。她本不想在这个时候对教训女儿,但仍忍不住问:“漪儿,你知道你昨晚喝醉了吧?灏”
“嗯。”静漪点头,应该是生平第一次见识宿醉的难过。看看母亲的脸色,“我以后不会了。”
宛帔沉默。
“娘?”静漪动了下腿脚。脚后跟很疼,脚趾处还有大颗的水泡嗯。
她呆了一会儿。
当然不止是知道自己醉过,还记得自己是跳过舞的——和黄珍妮喝了杯很怪的酒,还喝了一大杯葡萄酒……后来她和慧安在一起,好像还爬到山顶去看烟花了吧?那么昨晚的烟花一定很美,她还记得自己看的心跳如雷……她忽然的抬手按住嘴唇,又呆了一会儿,才甩了下头。
“想起来闯什么祸了?”宛帔沉着脸问。
静漪看了她一会儿,才说:“娘,我在家里,那么多眼睛盯着,能闯什么祸啊……”
宛帔生气的站起来,戳着静漪的脑门,说:“你醉成那样,还要怎么闯祸?”
她在前面忙碌到半夜才回到杏庐,就见静漪在房中拉着秋薇和乔妈跳舞,起初是笑,见到她,说了没几句话,又开始哭。
她好容易把静漪哄着去睡了,拷问秋薇这是怎么了。
秋薇委屈的说她一整晚都在找小姐,给小姐送鞋子……她找到小姐的时候,小姐就已经醉了。
她半信半疑的,又心惊。纵有疑惑在心,一时也不便再往深里问。看静漪的样子,总不至于是做出过太出格的事来的。她一向教导静漪算严厉,酒是断然不允许她喝的。偶尔年节下杜氏许她们姐妹喝一口,也只是点到为止。可是现在,她也拿不定,离了她的眼,静漪是不是也那么守规矩。
“一个女儿家,当众饮酒,已是不妥;又过量失态,更不成体统。”宛帔说。
“娘!”静漪被宛帔一教训,脸原本是雪白的,此时竟然泛上潮红。
“这会儿没空料理你。等从上房回来,我再好好儿的罚你。这两日你给我清醒清醒、反省反省。现在快些洗漱,好了就出来,跟我去上房。”宛帔说。
静漪等她出去,趁着洗漱的时候,问秋薇:“那会儿还有谁在跟前?”
秋薇支支吾吾的,半晌才说:“慧安小姐,七小姐,还有……陶七爷。”
静漪问:“除了他们呢?”
秋薇老实的回答:“不记得了。我哪儿还顾得上看都有谁在场啊……小姐,回了咱们园子里,你就老是笑,还老让我们跟你跳舞。乔妈气都快喘不过来了。慧安小姐说你喝的酒后劲儿太大了才这样……小姐你昨天喝的什么酒?”
静漪沉默了一会儿,却问:“跟太太说了?”
秋薇知道静漪问的是陶骧,急忙摇头,说:“我哪儿敢跟太太说。之忓应该也没说。不然太太……”
静漪咬着嘴唇。
她站起来,走出房门一看,守在外面的却是四宝。
“十小姐,早。”四宝正在打拳,见静漪出来,急忙问安。
“早。”静漪点头,走到母亲房门口,因屋子里悄悄的,便也悄悄的跟乔妈说,让她进去看看太太准备的怎么样了。乔妈嗔怪的看她一眼,小声道:“太太心气痛又犯了。小姐,太太这阵子因为三少爷的婚事操了多少心,身子也不好,你可要乖。”她说着就进屋去了。
静漪等在那里。
天色渐渐的亮了,近前水面上的波光从金红色至浅银色,枯荷都染上了金边。水边架子上的菊花还没有收,稀稀落落的尚有几支菊花不肯在风霜严逼下落败——她望着,想起很久以前母亲画过一幅秋菊图。母亲握着她的小手题了诗在上头的。
“宁可枝头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风中……”她低声的念着。
宛帔正巧走出来,听到静漪念这两句诗,不禁怔了怔。因看到静漪瘦嶙嶙的背影,顿时将责备她的心消减了几分。静漪听到她的脚步声回过头来,晨光中静漪雪白的一张脸上,眼睛大的简直要占了一半去……宛帔伸手搭在静漪手上,和她一起去上房。
两顶小轿备在杏庐门前,静漪待宛帔上轿,挥手打发了另一顶。
静漪走在宛帔的软轿边,问道:“娘,那幅画《秋菊图》还在吗?”
“早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宛帔淡淡的说。
静漪便也不再追问。
她特地换了柔软的棉鞋走路,脚上的伤还隐隐作痛……
今天是索雁临过门的第二日,照规矩是要开箱的。
程家一大家子人都聚在太太杜氏房里,用过早餐之后,都喜气洋洋的等着。索雁临果真给每个人都准备了礼物。
给程世运的是一顶水貂皮帽,给杜氏的是一条手织的围巾。三位姨太太的都是羊毛手套。其他人,给之慎的是一管自来水笔,姐姐们和夫婿是一份,妹妹们也各自有礼物。虽然都是象征性的,各人拿到手里也都喜气洋洋的。
静漪拿到手打开来看,很合她心意,是一支精巧的犀牛角自来水笔。她原有一支相似的,上次在火车上,遗失了……她看着水笔愣了一会儿,听到三哥问:“怎么,没有我的么?”
哄堂大笑。
大姐之畋笑着说:“这就叫得了便宜卖乖。”
又是一阵大笑。
静漪将水笔收好,听着父亲在同嫡母商议,明日三哥他们就要回南的。
杜氏有些舍不得的问雁临:“不能再住几日吗?”
“母亲,姻伯伯、姻伯母也盼着雁临回门呢。那该多着急啊。”二姐之攸笑着说。
“母亲,我和之忱会常回来的。”索雁临看看之忱,跟杜氏说。
“你们哄我罢了。之忱是一个鹞子翻身就不见影儿的人。这一走又好几年不回家,也不是不可能。好在如今娶了媳妇,我也不挂着他了。”杜氏笑着说。
“他要没空回来,我自个儿回来陪母亲,好不好?”索雁临笑着问。
“哟,母亲,您听听。这媳妇儿可要比儿子强了。”之畋笑道。
静漪莞尔。
这三嫂,确实很不错。
一时程世运要出门,众人都起了身。他一走,余下的人,有事去做的散了,无事的便仍留在这里欢聚。杜氏看着绕在自己身边的这些人,无非是儿子媳妇,女儿女婿……都是可心的人儿,越发心满意足起来。一转眼看到默默坐在一边的静漪,笑着招手让她过来,悄声问:“听说你昨儿喝醉啦?”
静漪脸倏地便红了,嚅嚅的道:“是……”
她正忐忑,不想坐她身边的之鸾似有意又似无意的看过来,那眼神竟是冷冷的。她怔了下,想看清楚些,之鸾却又转脸去仍同五姐之效说话了。
“你这不算什么。老九醉的在花房也不知睡了多久,阿倚绕世界找不着他主子,急的什么似的。还是他们收花架子,才看到他,简直没醉死过去呢。你看看他,这会儿还只管犯迷呢。”杜氏笑着说,她看了看宛帔,对静漪道:“你娘一定是要责备你的,要是她说你,你就来告诉我——想当年我在家做姑娘的时候,爹爹就纵容我们喝酒,也有过醉的歪在马槽里不知东西南北的时候呢。我们母亲知道了也打也骂的。可是下回看到酒仍是馋,咦!倒是嫁了你父亲,他自个儿虽是海量,就是不爱喝酒,也不喜欢人家喝酒,倒拘束了我,时候久了也就搁下了。早起我听三太太说起,觉得可乐。”
宛帔端了一碗茶过来放在杜氏手边,轻声说:“太太别惯着她……”瞪了静漪一眼。
“早起我一看你和漪儿进来,就知道你一定是骂过漪儿了。”杜氏笑着,低声道:“我越琢磨,越想看看文静的漪儿醉了是什么样。”
静漪脸红的什么似的。
宛帔见杜氏这么说,轻声道:“太太快别提了,提起来真是让人羞于出口。”
“这难道还是什么大事儿?昨儿晚上你走了,他们来同我说,老三被段家老二他们闹洞房闹的太凶,没法子竟然唱起了校歌。都是昨儿大喜之日闹的,都没形没状的。又不是日日如此,说得过也就罢了。”杜氏笑着,又嘱咐宛帔别责怪静漪了,说:“哎哟,光顾得咱们家这忙的脚不沾地儿了,姑太太那边也还不知怎样忙呢。听说老太太贪凉,昨晚吃了个柿子,半宿开始闹肚子,折腾到早上。你记得提醒我再遣人去问安。”
宛帔说:“这就让人去吧。”
“我去吩咐吧。”静漪趁机站了起来。她极想出去透口气。
杜氏笑着说:“也好,你去吧。晌午不过是自家人吃饭,你若乏了就自管睡去。”
静漪摇头退下去。
杜氏看着静漪出门,之鸾也跟了出去,拿起茶碗来,掂在手中,转脸对宛帔说:“还是孩子嘛……宛帔,别太据了她。还能再留她几天呢?”
宛帔听杜氏这么说,倒真的怔住。
杜氏喝口热茶,看看满屋子的人,说:“漪儿喝酒,恐怕心里也是有事的缘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她去吧。有些事想开了,总比想不开好。是不是?”
“我是怕她……”宛帔心怦怦跳。
“你就是左怕右怕。怕什么?漪儿明白的很。该怎么做,她已经知道了。”杜氏望着她,隔了一会儿才说:“老爷也说,咱们这回恐怕真的是得准备嫁女儿了。”
宛帔先转脸看看门口,静漪早已经出去了……
静漪出门来,见之慎的长随程倚在外面候着,把他叫过来,吩咐他出去同大管家说,差人去赵家问老太太、姑太太安,就说太太说的,让来问问老太太是不是好些了,另告诉姑太太,太太今日不得闲,改日去探望老太太的。程倚答应着走了。静漪在廊下站了一会儿,就往西跨院去。秋薇要跟着她,她没让。
嫡母的话让她心里有些不安。
努力的回想着昨晚,想来想去其实都模模糊糊的。
她慢慢的走着,漫无目的地,停下来脚步时,就走到了池塘边,一池锦鲤此时仅有几条懒洋洋的浮在水面上,游的极缓慢。同夏日的热闹截然不同。她轻轻的拍了拍手,这几条锦鲤张大了口,却没有吃到鱼食,不耐烦似的一翻身,游走了……她想起自己已经好久没有走到这里来,上次来,还在三四个月前。
“小姐。”
静漪转头,看到四宝。
四宝将手中的鱼食递给她,她展颜,接过鱼食来,又有些怅然,握在手里,说:“鱼儿也这样,手中无饵,也不肯睬的。”
她望着呈深绿色的水,几尾懒鱼露着背鳍。
四宝见她没有别的吩咐,就退到了一边。
静漪抓了一把鱼饵散下去,片刻之后,锦鲤便争先恐后的冒出水面来。她一把一把的撒着鱼饵,锦鲤就成群成群的跃出水面。这条挤着那条,这个压着那个,闹成一锅粥似的……她将最后一把鱼饵撒下去,转头看了看刚刚来到自己身边的之鸾。
之鸾盯着抢饵的鱼群,说:“为了这口吃的,争先恐后,互相倾轧,丑态百出,人物一理。”
静漪不语。
之鸾问:“昨儿晚上你真醉了?”
静漪反问:“不然呢?”
第七章 若即若离的鬟 (六)
更新时间:2013-2-6 8:36:47 本章字数:3394
“真醉还是装醉,只有你自个儿心里清楚。真醉了,大不了就是酒后失仪,丢大家的脸罢了。若是装醉,你心机真深不可测。”之鸾说。她见静漪不回嘴,冷笑道:“看来我猜的没错,是装醉了。真不愧是你娘的女儿,就那么想勾·引男人?谁说的程家十小姐端庄文雅,只知道读书?读书固然是好,我们都比不上的。降服男人也是有的是狐媚招数儿,更是我们不及的。这么狐媚子霸道的,是生怕人家不知道你是姨太太养的吗?你不是誓死不嫁陶骧么?还三分酒气盖着脸,投怀送抱去做什么?难不成是你的心上人被你妨死了,眼看着名声坏了,陶家要悔婚了,知道嫁不到更好的人家了,就使这下三滥的招数?我们昨儿可是去的快了些,要是慢两步,还不知你要做出什么来呢!那陶骧岂是个傻子?他难道不知道,你现如今值几斤几两?父亲拿你保那矿山的开采权,你也得值那个价儿,谁知道你……”
“七姐。”静漪叫之鸾。
声音不轻不重的,恰好让之鸾听的清楚。
之鸾住了声。
“啪”的一下,一记耳光抽在她脸上。又脆又响又狠濡。
之鸾捂着脸,见鬼似的盯着静漪,愣了片刻,她阴狠的说:“你敢打我?你敢打我?!”她说着抬手便挥过来,被静漪一把抓住手腕子。
“你出口就伤人,没想到会挨巴掌?这一巴掌,打你对我娘不敬。你敢再说她一个不字,我不但敢打你,还敢和你同归于尽。”静漪说。
“你放开我!”之鸾也不是个惯会和人动手的。何况她和之凤从小欺负静漪,静漪从未像这样胆敢反抗,她一时恼怒又不知所措,竟懵了邬。
“你说的话,我字字都听了个清楚,也字字记在心中。七姐,有句话,我要跟你说。你挺清楚,也记住。”静漪制住之鸾,盯着她的眸子,一字一句的说:“程家,是不卖女儿的。”
静漪松了手,说:“我与陶骧有婚约在前,履行婚约是天经地义的事。只要他愿意娶,我愿意嫁,与旁人何干?况且父亲经营有道,根本不需要拿任何一个女儿去换什么。你这是在侮辱父亲。父亲会把区区开采权放在眼里?你未免太小瞧父亲、太看轻程家。”
“你胡说,我哪有侮辱父亲?”之鸾被静漪抢白,顿时更慌乱。她只是一时冲动,并没有想清楚后果。
静漪看着之鸾,决定把话说出来:“我知道你厌烦我不是因为我给程家丢了脸。你厌烦我不是因为外面的男人,而是家里的男人。明白告诉你,七姐,我从没把他当成男人看。”
“你闭嘴!”之鸾被静漪一言戳中痛处,脸都白了。
静漪仿佛看到年轻了二十岁的三太太站在自己面前。想起三太太对母亲的处处刁难,她忍不住想要言辞间再伤害之鸾一番,然而她看到之鸾眼里闪着泪光,却不禁觉得自己脸上也被之鸾打了一巴掌似的,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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