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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胡不喜--尼卡

_100 尼卡(现代)
梅艳春顿时明白为什么程静漪要车子特意拐了这么大一个圈子。
陶遂心怀里抱着琴谱,被看妈牵着手,走进了弄堂里。
静漪看那小伙子警觉地看了看四周,才上了车。她便对梅艳春说:“小梅,在这里等我一等。”
“要不要我陪您上去?”梅艳春问。
“这是我从前学钢琴的地方。”静漪从手边拿了礼物。小梅看不出是什么,但是显然程静漪是早有准备的。
“我在车上等你。”小梅说。
静漪下车往弄堂里走去,车里的那个小伙子看了她,没有出声。她稳步向里走,他的目光便跟着她。
窄窄的弄堂,碎石地面因为今天下了小雨,有点湿滑。她走的小心翼翼。安娜老师的家在弄堂尽头,走近些,听到叮叮咚咚的琴声。是首有点复杂的曲子,听起来还算熟练,只偶尔有一两个音符的跳跃,是小小的瑕疵。静漪站下,似乎听到安娜那并不标准的中国话,夹杂着一点点沪音……“请问侬要找谁?”推门出来一位白发老者,青布衫子。
静漪叫他:“永根伯?”
“侬是……哦侬是程小姐!”永根伯认出静漪来,“程小姐侬可好多年没来看安娜老师了!哦……快请进。安娜老师在上课……伊上课不高兴招待访客的。”
静漪点头。
她当然了解安娜的习惯,就说:“我在外面等等她。”
永根伯请她进门。
在门厅里等候的遂心的看妈福妈妈看到她,忙问她好。
静漪温和地同她说了几句话,才上楼去。
安娜的住处虽是沪上典型的宅子,内里却被她布置的充满了俄·国情调。静漪一边上楼梯,一边看着这曾经熟悉的一切——就连墙上挂的画也没有变。
她在客厅里站下。
琴房关着门,能听到里面安娜在说话。琴声和安娜严厉的话语不住地传出来。静漪自己是习惯安娜的严厉,此时听她教训遂心,却忍不住有些紧张……遂心在和安娜对话。那么严厉的安娜,遂心也并不太畏惧。问这个、问那个,听得出来她只要问,安娜就很耐心……静漪又莞尔。
遂心的聪明,真出乎她的意料。
她总觉得遂心是个憨憨的小女娃儿。她对着她咿咿喔喔地说着话,她也只会眨着清澈的大眼睛望着她笑……她看着墙上挂的油画。油画的右下角写着名字,是安娜的画作。她还记得,自己在这里学琴的时候,安娜的这幅画还没有画完呢……有一天她不小心,碰倒了画架,一幅画险些毁了……
“那处伤疤还看得出来么?”
静漪回身。胖而壮的安娜站在琴房门口。
“看不出来了。”静漪回答。
“所以你也把老师忘了吧?”安娜似乎是气哼哼的,还是过来拥抱她。
静漪靠上她厚实无比的身躯,紧紧拥抱她。
“来,给你介绍我的学生,陶遂心。”安娜对静漪说着,眨了眨眼。她招手,遂心从琴房出来,“陶遂心,这也是我的学生,凯瑟琳。”
“我知道她。她是凯瑟琳阿姨,我的医生。”遂心站在安娜身前,仰脸看着静漪。
她一身合体的黑色洋装,雪白的袜子和漆皮鞋,白净的面庞上一对眼睛笑的弯弯的……静漪微笑,这对弯弯的眼睛,简直让她不能自已。
她轻声的说:“你好,遂心。”
“你好。”遂心看她,安娜让遂心跟着一起坐了。
静漪将带给安娜的礼物放下来。
安娜打开礼物,说:“你还记得我用这支香水。”
“永远记得您的味道。”静漪微笑着说。
安娜的女仆进来给她们上茶点。静漪和安娜小声交谈着。看得出来安娜是很关心静漪,只是当着遂心,安娜只问了些她在美国求学和工作的事情。随后安娜看看遂心,说:“小遂心,去给我们弹一支你最拿手的曲子听听好么?”
“就弹老师让我练习的这首吧。”遂心从沙发上跳下来,坐到琴凳上去。
安娜微笑着转回头来,看着静漪道:“我很喜欢她。”
很简单的一句话,静漪听了几乎落泪。安娜从不是个轻易表露感情的人。她从未在求学的时候,听过这么温暖而直白的话。
遂心弹了那首《热情》。
“弹的很好。”静漪给她鼓掌。
遂心从琴凳上下来,给她屈膝行礼,说谢谢。是个优雅的小淑女的模样了。静漪看着她,只觉得她迷人极了;可再多看一眼,却又觉得她从窗子爬出去、落在草地上撒丫子就跑的样子,更是可爱了……她微笑着。
安娜对遂心说了她还有哪几处需要改进些,转头对静漪说:“来,凯瑟琳,让我听听,这些年你还有没有弹过琴。”
遂心也看着静漪,眨眼。
静漪看看自己的手。已经好久没有碰过琴键,按说不敢在安娜老师这里弹琴。可是,谁让遂心在这里,遂心看着她呢……她走到琴边,遂心也过去。她坐下来弹琴,遂心就在一旁看着。
她弹的其实有点糟糕,遂心托着腮,笑眯眯的,小手撑在琴上。她弹完了,遂心还没听够,指着她面前的谱子说:“你试试这个。”
静漪的视谱能力向来好,遂心指到哪儿,她就弹到哪儿,手指飞快地运动着,曲子流畅的令她自己都惊讶……遂心笑嘻嘻地望着她,等她弹完,回头对安娜说:“老师,她一定就是你说的那个凯瑟琳。”
静漪看看在一旁望着她们两个微笑的安娜。
“老师说过,她有曾经有个学生叫凯瑟琳,非常有天赋。我的天赋不如凯瑟琳,老师本来是不想收我做学生的。但是老师发现我长的很像凯瑟琳,所以才收下我,要我勤加练习。因为中国有句老话,叫做勤能补拙。”遂心口齿清晰地说。
静漪忍不住回头。
安娜耸了下肩。
“今天的课就到这里。遂心回家要好好练习。”安娜说。
静漪要感激安娜及时地说出了这几句话,因为如果她再不“撵”她们走,她说不定就要当着她们的面流泪了。聪明的遂心一定会觉得她是个奇怪的阿姨……她同遂心一道告辞出来。
安娜送她们到楼下,还说让她随时过来,她想听听她在国外的经历。
“小心脚下。刚刚下过雨,地上很滑。”安娜等她们走出来,还在门口说。
静漪请她回去,自己和遂心一起往弄堂外走。
遂心抱着琴谱,走前面,不时地回头看她一眼。
福妈妈牵着遂心的手,有点为难地说:“囡囡好好走路。”
正说着,遂心脚下一滑,竟摔在地上。
静漪急忙上前帮着福妈妈将遂心扶起来,看她白袜子上沾了黑泥,也顾不得脏,伸手替遂心揉着。
福妈妈见了,说:“程先生,还是我来吧。”她说着就要来抱遂心。
“不疼的。福妈妈我好着呢。”遂心倒不拒绝静漪,站起来之后,很自然地牵了静漪的手。她看看自己膝盖上的黑泥巴,皱皱小眉头。“糟糕。不能这样去见爸爸……”
“回去马上换衣服。”福妈忙说。
“好。”遂心说着,看看静漪,“我爸爸不喜欢人家乱七八糟的样子。”
“是吗。”静漪应着,低头,看了握着自己手的这只柔软的小手。
她安安静静的,走在自己身边……
“奶奶!”遂心叫道。
静漪一愣,弄堂口果然多了一辆车子。陶夫人站在车前,正望着她们。
第二十五章 云开雨霁的虹 (七)
遂心看到祖母,立即松开静漪的手,跟她说再见,朝着陶夫人走去,一副很端庄稳重的样子。陶夫人看到她膝上的泥巴,皱着眉问她怎么了。听她委屈地说摔了,陶夫人责怪地看着福妈妈。但是她没有批评,安慰遂心两句,让遂心先上了车。
静漪站在一旁。
陶夫人关照遂心,她看着也听着。
陶夫人转过身来,声音低低地说:“我不希望你偷偷摸摸接近囡囡。”
“我是来探望老师的,夫人。”静漪说攴。
陶夫人眉头微微一蹙,立即说:“不对,静漪。这点心思你瞒不了我。”
“夫人,我并没有在她面前多话,一直在等着你们的决定……这样如果都不可以,那请您告诉我,我该怎么办?”静漪轻声问。陶夫人的话刺痛了她,“虽然不希望走到那一步,但我是做了上法庭的打算的,夫人。”
“让法庭判决倒不失为一个公正的解决办法。”陶夫人转了下身。她身躯仍然宽厚挺拔,带着倨傲的神色,俯视静漪。“你抛夫弃女,这是事实。老七顾着囡囡,不会与你计较太多。但是我不一样。我的儿子,我的孙女,你说不要就不要、说回来打扰就回来打扰……你当陶家是马戏团?褰”
“夫人,”静漪被陶夫人训斥到头脑昏涨了。她知道此行阻力一定很大,可这日复一日席卷而来的羞辱,仍让她疲于招架。她却不得不语气和缓些,“我现在就是想看看她。”
她在等陶骧的答复。可等待是如此的煎熬。
“静漪,你从来都是只考虑你自己。请你为囡囡想一想,如果你还是不肯考虑老七的处境和心情,至少为囡囡。”陶夫人说。
“他还会有……”
“照这么说,你也不是没有机会,是不是?既然你已经等了这么多年,不妨再耐心一点。让我相信你的确是为了囡囡好,也得让我看到你的诚意。”陶夫人说着,转身上车。
静漪眼看着车里遂心向她摆手,眼里似乎是有点疑惑,可是那小脸儿上的表情是那么天真……她心里五味杂陈,却不得不装出笑容来。等车子走了,她转身,手扶着墙,好半晌,她都没能恢复平静。
梅艳春站在巷口,想过来安慰她,却没有。
看上去,程静漪此时更需要的是单独待一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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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金家太太来电·话。”李婶对正在做剪报的静漪说。
静漪放下剪刀,拿起电·话来。
无瑕打电·话来告诉她,明天她会将遂心接到家里来。
静漪拿着话筒好一会儿都不知该如何开口。无瑕倒要笑她,大风大浪都见过了,一提到遂心简直手足无措。
无瑕要出门,匆匆收了线。
“李婶,我明天晚上不回来吃饭。”静漪有点兴奋。她刚好计划要休息两天,这样正好。只是不知道,遂心能在金家逗留多久。陶夫人将遂心看的那么紧……她听到李婶问她今晚想吃什么,笑了笑,道:“什么都好。”
李婶看着她,有点发怔,到底说了句:“先生,好多天没见您这么舒心的笑一笑了。”
“是么?”静漪摸了摸脸,“那我要多笑笑。”
李婶要出去,静漪叫住她。
“你额头上是怎么了?”静漪起身走过来。李婶慌乱,要躲着快走,又不能违逆静漪的意思,只好红着脸站在那儿。静漪细一看,李婶额角有淤青,发际里指甲大小的痂。看样子还是新伤。
“没什么,先生,不留神磕了。”李婶见她看的仔细,忙解释。
静漪便说:“你过来坐下。”
她转身去拿了药箱子来。李婶推辞不过,只得坐了。她用药棉处理着伤口,问道:“怎么不用药?”
李婶嚅嚅,半晌方说:“怕有药气,做出来的饭,先生吃着不惯。”
静漪不禁来气,说:“你若病倒,可就没人给我做饭了。”
“先生哪里还愁没人伺候呢。”李婶轻声说着。
静漪坐下来,问她:“有没有头昏?”
李婶摇头。静漪又问她几个问题,她一一回答了。
静漪边收拾药包,边打量李婶。
李婶说起话来语调十分柔和,措辞也很得体,全身上下都有种优雅的气质。
实在是不寻常。
“这两天的饭都让顾嫂做,你休息好。”静漪吩咐道。
李婶忙说:“不用的,先生,我做惯了……这点小伤根本不碍事。”
静漪看了她,说:“那好。不过以后有什么事,你一定要告诉我。”
李婶点头,出门之前,说:“谢谢先生。”
她出去了,静漪舒了口气。
回到桌边,对着厚厚一叠子报纸和剪报簿子,发了会儿愣。簿子里贴的都是关于慈济的报道,她搜集起来,预备日后带回美国去的。报纸纷杂,她慢慢挑拣着……战争迫近,局势越来越紧张,一所小小的教会医院的事上了报,比较之下显得微不足道——她也不知道自己剪报剪到后来,慈济的消息都扔在了一边,反而将报上那些关于战局的分析、尤其是有关第四战区各集团军的边边角角的资料,都剪下来放在了手边。
直到她发现,看了这一堆密密麻麻的铅字,顿时心里乱起来。
她起身去倒了酒。
两杯下肚,她心绪才平静些。
她想想,明天能见到女儿了,没有比这更让她高兴的事…
但第二天在无瑕的家中她并没有如愿见到遂心。
无瑕倒也不瞒着她,直说是陶夫人不允许她接遂心过来。并且明确告诉她,如果是往日也就罢了,这时候的确是因为静漪。陶夫人是知道,无瑕想通过这种方式,让静漪接近遂心的。
静漪呆坐了半晌,听无垢问她:“静漪,你要不要再同牧之谈一谈?陶夫人那里,恐怕只有牧之说得通。”
她知道陶骧的态度。她在等他给她一个答复——拖了这么久,他是像陶夫人说的,在考验她的耐心和诚意吗?他是不是还像从前,习惯于一切都在他掌握之中,看着她徒劳挣扎……她问无垢道:“有他的电·话号码吗?我记不得了。”
她也应该是有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总是找不到,也记不住。
“静漪,电·话我来打。这个时候牧之或许在家。”无瑕说。
静漪摇头,说:“我自己打。”
电·话拨过去,转了好几道才到他手上。他鼻音浓重,不知是伤风了,还是被从床上刚刚叫起来接电·话……她等了一会儿才开口,说了自己打电·话来的目的。他沉默片刻说:“下午三点,我派人接你。”
静漪想要告诉他自己会过去,他却把电·话挂断了。
她坐在那里半晌不动。
“静漪?”无瑕叫她。
“嗯?”静漪看她。
“如果陶家老太太坚持不允,牧之怕也不会同意遂心认你、把她交还给你的。”无瑕说着,看看静漪,似乎是有些犹豫,“不过,我昨天见到过傅太太。我看她的意思,倒是不反对你。只是她的想法,我也不敢十分赞同……这种事,有一丝不情愿,也是勉强不得。总不该为了孩子勉强在一起。不过,若是你改变主意,另当别论……我总觉得,牧之他或许……如果你不方便,我可以同牧之谈一谈。”
“二表姐。”静漪叫无瑕。
无瑕住了嘴。
静漪每次这样叫她,都让她立即举手投降。她叹了口气。静漪这些年如何,她是最知道的。
无垢在一旁拍拍她的手,也没有出声。
静漪看她们两个的样子,轻声说:“对不住。我懂你们是为我好。”
隔了一会儿,无垢边给静漪倒茶,便说:“二姐刚刚说的也没错。傅太太是不反对你们复合的。她就是脾气大一些。陶夫人那里,她说话也有分量。有她从中劝解,倒也好。或者她们的意思,是允许你认遂心,但不能把遂心带走。”
无瑕和无垢见静漪不语,知道她们也很难继续往下说。
陶骧说了三点钟派车来接她,她午饭时就开始心神不宁。
车子是准时来了,静漪还是单独去赴了陶骧的约。
无瑕和无垢送她出门,两人倒唏嘘半晌。
“你看呢?”无瑕不放心地问妹妹。静漪的事,就是她的事。“这一次她回来,果真下了决心,还是能带走遂心的。就是不知道牧之究竟要怎么样。我也知道,她虽不说,也还是不忍心让牧之为难。毕竟在这个时候。眼下她医院也是一摊事,一时也是回不了美国的。”
无垢挽着她,一同往回走,说:“依我看,咱们仍旧是什么都别管。牧之和小十之间,虽不是三言两语能化解的,到底也不是轻易就能撒手的。”
无瑕皱了眉,道:“都是你同远遒,总帮衬着陶牧之。时间久了,连我都被你们影响。”
无垢笑了笑,说:“我的好二姐,我们难道是还有什么好处拿?要帮衬牧之,还不是为了小十?若果真能转圜,对谁都好,何乐不为?我虽尊重小十的选择,但是如果她再一次选择牧之的意志是自由的,当然我要一力促成。”
无瑕看了她,问:“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无垢笑了笑,说:“进来,来杯咖啡,我慢慢说给你听。”
……
静漪到了吉斯菲尔路6号,没想到的是,遂心竟在家。并且还是遂心接待她。
遂心煞有介事地请她坐,让人给她上咖啡,陪着她坐在那里,给她解释说父亲有事情,要等一会儿才能出来见客……遂心显然有些好奇,不知道她怎么会成为父亲的客人。
静漪望着俨然小妇人似的遂心,信心周到、应对得体地待客,一时间百感交集。她近乎贪婪地看遂心,看她把自己当成一个来访的“客人”……她们正说着话,忽然间听到一声巨响。紧接着便听到犬吠声。
静漪忽然间愣住了。这声音……
遂心“呀”的一声,说:“糟糕了,白狮又要闯祸了。”
“白狮?”静漪愣住。白狮……
正说着,犬吠声不但近了,还听到杂乱的脚步声和一阵阵呼喝声。呼喝声听起来都很慌张。静漪心跳越来越快,如果是白狮……她站了起来。
遂心早就跑远了。
静漪正要跟过去,就见从一旁的走廊里闪电般地蹿过来一头狮子般的白獒,身后跟着一大群人。那白獒犬丝毫没有乱跑的意思,直冲着静漪便扑了过来。静漪完全来不及做出反应,白獒犬跳起来爪子搭到她肩膀上,劈头盖脸地舔着她的脸……
“白狮,白狮……”静漪叫着它。它湿乎乎热乎乎的大舌头把她头脸都弄的很狼狈,可是她禁不住眼眶发热。
没有人来试图阻止白狮的举动,似乎都被这场面惊到了。片刻之后才都涌上来,静漪却一摆手,不让他们过来。她轻柔地抚摸着白狮。
等白狮好不容易平静些,静漪拉着它的脖扣,低头看它抻着大半截舌头喘着粗气,一对小眼睛眨都不眨地盯着她。她几乎以为自己看错了,这小眼睛里有泪么……她揉着白狮的头,说:“你看看你……还是这样。”
白狮的毛梢都呈黄褐色了。这只根本不知道确切年纪的獒犬,现在确切的是老了。
她擦着眼睛。转眼看时,发现遂心站在她身后两步远处,正惊奇地看着她。她顿时醒过来,想开口时,看到一个穿着青色布褂子的老妇过来。她呆了呆,认出是张妈。
张妈倒是镇定,只是眼圈儿也红了。默默地给静漪行了个礼,悄悄让下人们都散了
有人从走廊那边过来,说着“出了什么事,我好像听见白狮在叫”。
张妈回身道:“大少爷,他们没看住白狮,让它跑进来了。差点吓到客人。”
静漪看着,是福顺推着轮椅上的陶骏。福顺没出声,也是立即就认出她来的。静漪对他点点头,看了陶骏。他样子变了好些。老多了的陶骏,更像陶盛川些了——他眼睛大概是完全看不到了,但是轮椅被推过来,遂心跑过去叫着大伯,他仿佛能看到她的小模样似的,转脸向着她,一脸的慈爱。随后他朝静漪这边问道:“有客人在么?”
“大少爷好。我是程静漪,来见陶司令的。”静漪轻声开口。
陶骏拉着遂心的手,也轻声说:“原来如此。老七呢?”
“我还在等他。”静漪说。
陶骏转向她,对她微笑点头,又点头。似乎他很欣慰,能见到她。
“大伯,爸爸还在忙。”遂心说。
“哦……那我们不要打扰他们。囡囡,给大伯去读读今天的报纸怎么样?”陶骏微笑着问遂心。
“好吧。”遂心回身看了静漪。刚刚发生的事情,好像让她很困惑,故此看静漪的眼神也有点不一样,不过她仍然很有礼貌。“凯瑟琳阿姨,爸爸忙过了,会有人来请你进去的。我得先送大伯进去。失陪。”
“好的。谢谢你,遂心。”静漪尽量温和地说。
“白狮,跟我来。”遂心拍着手。
静漪松开白狮,白狮却仍看了她不动。
静漪拍拍白狮,轻声说:“去吧。”
“张奶奶?”遂心见叫不过来白狮,跟着陶骏走之前,命令张妈。她边走边回头。张妈过来,牵了白狮。
静漪没有出声,张妈也没有看她。
白狮并不肯走,张妈很费力地拖着它。
“让它进来吧。”忽然有个声音响起来,是陶骧出来了。
张妈站在那里,看着静漪和白狮一道朝陶骧走去……
陶骧请静漪进了书房。
他看了眼行动已经有些迟缓的白狮,跟在静漪身旁,傻乎乎地粘着静漪……兽医说它年纪大了,各项功能都在衰退。视力已经不太好了,还能认出她来,大概是靠了尚算灵敏的嗅觉。
有人在外面敲门,陶骧让进来,是路四海,进来对静漪敬了个礼,将一样东西交给陶骧。
静漪扫了一眼,也看到陶骧有些不悦的神色。
好一个路四海,倒是不怕陶骧,照样轻声说:“要不要叫医生来?”
陶骧摆手让他出去,说:“外面卫兵都撤了,别让人打扰。”
路四海应着出去了。
果然外头一阵轻轻的脚步声远了。
陶骧还是有电·话进来。他就当着静漪的面接电·话,并不回避她。只不过他很少出声,简短的两三个字说出来,大约事情也就那么定了……他放下电·话,转了转烟筒,示意她介不介意。
静漪看他那显然因为缺少睡眠而凹了的眼窝,点头。
“大哥的身体最近不是很好。接他们过来,是预备让他做个全面的身体检查。不是母亲再三命令,他是不肯离开兰州的。”陶骧说。
静漪意外他跟她解释这些,轻声问道:“麟儿呢?三姑奶奶和四姑奶奶……姑姑呢?”
“姑奶奶们都好,有大哥平时照顾。姑姑一家也都好。文佩和仁佩都成亲了。麟儿在念高级中学了,成绩非常好。大嫂在你走后第二年春天过世。”陶骧说着,烟筒被他一提,一筒香烟绽出莲花样的形状。他抽了一支出来,过了一会儿才点燃烟。
两人有好久不说话。
静漪看的出来,陶骧的烟抽的很凶。想要劝,却又忍住……她转了脸不看他鬓边的银发,望着一旁相架里他戎装的相片。应该是几年前照的了,那时候他的军阶还没有现在这么高,人也比现在要略微胖一点的。
“牧之,我还得等多久?”静漪问。这椅子有点硬,硌的她全身都有些僵。“就算老太太不愿意……遂心的父母是你和我。那日我私自去见遂心,是我不对。老太太看了觉得不痛快,我能理解。可她让我不妨再忍耐一阵子……牧之,我不知道所谓的一阵子到底是多久。我已经忍了这么多年,不能再忍下去了。”
这些年丝丝缕缕的对于女儿的思念,织成的一张密密的网。将她网罗在内。如果说她在看不到遂心的时候,还能用别的蒙骗和麻痹自己,在看到遂心之后,这张网已经越收越紧,紧的她随时会失去理智了。
“你可以带遂心走,但是我有一个条件。”陶骧开了口。
静漪是料不到陶骧忽然会有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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