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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胡不喜--尼卡

_10 尼卡(现代)
“他们的怀疑有理。我毕竟不是训练有素的人。但是每次我都不过是在指定的地方等着拿信,连孟元和他们的人一面都没见过。”之慎说。
静漪想了一想,说:“还是我任性了,九哥。如果不是我心急,或者……我能再忍忍,也许没有这场祸事。”
“这怎么能怪你的?”之慎拉住静漪,“你胡思乱想些什么?所以你才这么拼了命救他?”
静漪摇了摇头,说:“我总是要救他的。”
之慎有些气闷,又说不出什么来宽慰静漪,只好看了她,说:“这事真不能怪你的。”
静漪点点头,出来便将秋薇打发回去了,让秋薇告诉她母亲信儿,“就说我去书房见父亲了。旁的不用说。”
静漪和之慎一同往程世运的书房去,一路上两人都无话。
程世运的书房偏于东南一隅,之慎的住处在东,他们穿过一进又一进的院子,才走到。
“我真不爱来这儿。总觉得阴气太重,让人好不舒坦。”之慎也不掩饰他对父亲书房的看法。除了几乎每次来都是挨训,不管在哪里住,父亲的书房对他来说都像是禁地,此处尤甚。好好的一个院子,除了梧桐树什么都没有。偏偏这些梧桐就像不知道是施过什么神奇的肥一般,长的极其高大,树高叶阔、遮天蔽日的,一进来就有种鬼气森森之感。他想着,就不禁真的打了个寒战。他原本走的一身汗,院门一进,这里竟凉的似地窖。
静漪心里若塞着一团火,倒是怎么凉也不在意。
程仪正端着茶盘要进书房去,看到他们,对着两人行礼,说:“老爷这会儿不见人,在跟表少爷谈事情。”程仪斯斯文文的,跟了程世运多年,与之忓恰是程世运身边的一文一武。
之慎问:“哪位表少爷?大少爷吗?”
程仪点点头。
“那你替我们通报一声,说我们等着。”之慎说。
程仪先进去了。
之慎转头看静漪,静漪摇了摇头。
之慎问:“你想到了什么?”
“和你想的一样。”静漪说。恐怕这下,是在劫难逃。
之慎就和静漪站在门外等着。
说是里面在谈事情,他们什么也听不到。
静漪还是第一次来父亲的这间新书房。她仰头打量着这看起来单调乏味的院子——从屋檐下看上去,梧桐树高大的很,早已超过屋顶很多。这不知是哪一任王府的主人植下的梧桐树……她呆看着树林间的落叶。积年的陈叶,腐烂作泥了的。偶有新鲜的深绿色大颗叶子覆在上面,倒觉得有些绿的突兀。
“单单就面积来说,这院子也够大了,绕院子的围廊走一圈,恐怕也需要一点时间。还有这么多梧桐树,书房里得多暗呐。”静漪说。
“父亲喜欢梧桐树的好意头。听说最近闲来无事,最喜欢的就是在院子里散散步。”之慎说。
静漪不知之慎指的好意头是什么,她倒是记得很小的时候,父亲有一天带着她认树:楸树、槐树、梧桐……认梧桐的时候父亲说,梧桐树最像人,小时候呢,腹内空空,念书多了,慢慢的把空空的肚子塞满……她小时候很胖的,父亲拍拍她圆滚滚的小肚皮,叫她胖漪儿……静漪转脸看书房门,仍紧闭着。
也只过了一会儿,那门就开了。
静漪和之慎忙转身,见出来的是赵宗卿,两人齐声叫了声表哥,也都看出来,赵宗卿面色不佳。
赵宗卿对静漪说:“进去吧,舅舅在等你。”
之慎想要一起进去,赵宗卿拦了他一下。
之慎看到赵宗卿的眼神,等静漪进去,低声问:“怎么着?父亲说什么了?”
“回头你就知道了。”赵宗卿拿着礼帽略扇了扇风,扣到头顶,说:“我先走一步。还有差事要办。”他说完也不再理会之慎,疾步离开。
“大表哥!哥!”之慎不甘心的叫着,就见赵宗卿的身影在围廊里简直如同逃离的狡兔,他搔了下头顶,说:“跑什么啊,我能吃了你啊?”
“九少爷。”之忓站在他背后,叫道。
之慎回身,没好气的说:“知道了,老头子在里头骂人,别吵着他,是不是?”
之忓没有说什么。之慎的心绪不好,他看的出来。
之慎凝神听了听里面,听不到动静,走近些,再要仔细听,之忓拦着他,低声提醒:“九少爷,非礼勿听。”
之慎倒乐了,说:“你小子知道什么是非礼啊?还非礼……”他一手撑住门框,耳朵顺便也贴了上去。
里面还真安静,难道静漪和父亲什么也没说?
照父亲的脾气,这会儿不该拿砚台打小十了么……
静漪进了书房之后,到见到父亲,除了喊他一声父亲,还没有机会说出一个字。
程世运坐在桌案前,握了一管毛笔,正在写信。
阳光都被院子里那些梧桐树遮住了,书房里一排窗子几乎起不到什么作用,白日里,程世运要是想写什么读什么,也得开了台灯。
静漪望着父亲桌案上那盏绿色灯罩的台灯,碧莹莹的,很是好看。
灯光下父亲握着细细的毛笔的手,显得比平时要温暖些……忽的那支笔停住了。
静漪就见父亲将笔搁下,对着光从头到尾看了遍,显然是觉得很满意,叠了信纸,塞到信封里去。信封上的收信人已经写好。
程世运装着信瓤,看看默不作声的女儿,说:“说吧。”
静漪背着的手,攥的紧紧的贴在后腰上,仿佛这样能给她很多力量
“嗯?”程世运将信封放下,拿起他的烟斗来。
“父亲,我来请求您救救孟元。”静漪说。
程世运装烟的手势动作都没有丝毫的停顿,垂着眼帘,专注极了,似随口的问道:“孟元?”
静漪咬了咬嘴唇,就在此时,父亲的目光扫了她的脸一下,她顿时觉得这轻飘飘似的目光里仿佛含了什么东西,让她的脸瞬间烧的火热,心不由自主的就被从脚底向上涌的热血充满了似的,这股力道简直让人不堪重负。
她咬着牙说:“孟元……戴孟元……是我的朋友……父亲,孟元被抓进了警察局,起先关在半步桥,忽然被转移到了炮局。可是他只是个学生,从来不做坏事。父亲,您能不能想办法救救他?”
第四章 或浓或淡的影 (四)
更新时间:2012-12-20 9:57:24 本章字数:4443
静漪则只盯着父亲的背影。言葑窳鹳缳这个背影此时对她的意义,就是几乎全部救孟元的希望。
程世运转回身来,慢慢的问:“想明白了?”
“小十!”对着静漪吼起来,脸都涨红了。
静漪不看他,对父亲说:“想明白了。”
“那好。你既是想明白了,为父就把事情办明白了。”程世运说着就要走湄。
“等等,父亲。”静漪说。
程世运又转回身来。
“请您马上打电话落实此事。”静漪几乎是咬着字眼说的。她那清澈的眸子亮极了谛。
程世运将文明棍丢给之忓,快步走回书房。
“小十!”之慎瞪妹妹。
静漪咬着牙转身跟了进去。
之慎抓了下头发,说:“这叫怎么档子事儿啊?刚才……”他转眼看到木桩子似的立在一边的之忓,将后半段话咽了回去。
过了一会儿,他苦笑一下,道:“到底还是小胳膊拧不过大腿。”
书房里又安静下来。
只不过这样的安静,就想暴风雨来临前的海面。
静漪,可不是那么容易就放弃的人;而父亲,更不是。
之慎抓了抓头发。烦躁。
“老爷要我去送信,九少爷。”之忓说。
“给谁送信?”之慎问。
“陶家。”
“看来,父亲是胸有成竹的。”之慎有些黯然。他打起精神来,问:“知道陶家什么时候来人吗?”
“应是这几日。”
之慎想,那么,戴孟元至少这几日还要呆在牢里。
************
静漪的日子也并不比在牢里的戴孟元好过。自从她与父亲暂时达成了一致意见,她就在煎熬中等待着消息。在此期间,她非但没有被禁足,父亲在她走出书房之前说,她要出门去,只要跟她母亲和嫡母交待一声就可以。她简直要对父亲这种胜券在握的态度恨起来了……可父亲的态度是父亲的态度,她母亲另当别论。这几日,连电话和信件都要经过母亲的手。于是门禁•看似没有,静漪却觉得从未有过的受束缚。
她甚至觉得自己身上就覆了一张网,越是挣扎,就被网的越紧,不若干脆不要动弹,反而有一线喘息的机会……
这日傍晚,静漪无精打采的看着乔妈捻麻绳。秋薇悄没声息的帮着把乔妈捻好的麻绳挽起来,已经挽了不少,放在针线笸箩里。脚下柳条筐里乱麻一团团的,让人看了就心生烦乱。她抽了一根麻线,绞着,被乔妈看到,笑着说:“小姐,仔细勒破手。”
静漪低头看看,麻线勒的雪白的手指呈紫红色。松开,半晌才恢复粉红的肉色。
“孔家太太整寿,请了咱家的太太们去呢。你不是同表小姐她们老早约好了要去的,怎么大太太问起来,你又说不去?”乔妈小声的问静漪,看看静漪不言不语的,说:“几位太太都去。九少爷、七小姐和八小姐也都跟着去呢,就你不去,多不好看。”
静漪将麻线放回柳条筐里,不出声。
今日是孔家太太的五十整寿,孔远遒见了她还曾提过。听杜氏母亲说,孔家早一个月就下帖子请了。孔家太太年年生日倒过的隆重,据说今晚的堂会戏尤其好——堂会戏是特为了像杜氏母亲这样的老派太太奶奶们准备的,今晚还另有舞会。早上她随着母亲去上房请安,杜氏母亲已经问过一遍了。她懒懒的,就推说不舒服,这次就不去了。
“又有堂会,又有舞会……七小姐说孔家这是什么……这是什么……中西……和氏璧。”秋薇小声的说。
翠喜抿唇一笑,说:“连和氏璧都出来,你知道和氏璧是什么?”
秋薇撅了下嘴,说:“我不知道,你知道?你知道你说啊。我还不是在上房听了一耳朵嘛。听太太们还商议说穿什么去。到底是穿洋装还是裙褂。大太太说,她的脚半大不小的,穿洋装就得穿别扭人的皮鞋,大热的天不乐意捯饬成那样,让三太太她们自便。”
“三太太穿洋装真不如穿裙褂好看些。”翠喜小声说。
她们互相交换了个眼神,看看坐在南窗下翻书的宛帔。
大太太说孔家太太邀请的时候特意提及了请二太太一定去。宛帔照例婉拒。她是从来对这些应酬玩乐没有兴趣的。况且身子这些日子的确也弱,就说自己留下来看家。她不去,静漪自然也不去。
“咱们太太穿洋装也会好看。就是没见她穿过呢……”秋薇说。
“太太穿什么都好看。”翠喜声音更低。
两个丫头相视一笑,又看看静漪。
静漪也不理她们俩嘀嘀咕咕的。
“小姐,七小姐说的是什么意思?”秋薇问静漪。
“中西合璧。就是说今儿孔家早上既按中国人传统吃面,晚上又点生日蜡烛吃生日蛋糕。”静漪解释道。对秋薇这个憨丫头,她用吃的解释个什么事情,就会比较容易解释的通。
今天是七月初九……她仿佛记得今天是个什么日子,一时还想不起来。
“哟,就是吹灯拔蜡咯?咱们九少爷过生日也兴这一套。不好,不好不好。小姐你过生日要紧别来这套洋规矩,那生日蛋糕有什么好吃?油腻腻的,总归不如一碗长寿面吃的又舒坦又美味,意头又好。吹灯拔蜡……多不吉利。”乔妈扥了下麻绳,笑着说:“太太擀的面多好?擀的面皮薄如纸,切的面条细如发。老爷和大太太都爱这一口儿!从前老太爷和老太太在的时候,年年生日也爱吃。轻易也不肯让太太下厨房,只等着做寿,这一早上有限的几个人能吃上。”
静漪坐在那里听乔妈说。祖父和祖母去世的时候她还小,印象已经有些模糊了。倒是能记得小时候,祖母喜欢抱她在膝上,挑了面喂给她吃。
乔妈虽然说的是只有有限的人能吃上母亲做的面,其实母亲也得一大早起来,费力的擀面到天亮。母亲身子弱的很,做这些事情却毫无怨言……静漪这么想着,就心疼她母亲。
她总是心疼她母亲的,愿意事事遂她的心愿。
若是寻常事,她真愿意事事都满足母亲的愿望。
她看看灯下看书的母亲,被灯影笼罩着,穿着素色衣衫的母亲,像一尊玉观音。
宛帔发觉,看向女儿。
静漪低了头。
宛帔倒出了会儿神,听到外面凌乱的脚步和高亢清脆的笑声,她示意翠喜出去看看,说:“怕是三太太和四太太来了。”
静漪站起来,整理了下裙摆,坐到母亲对面去。
乔妈和秋薇急忙收了东西,退到一边。
翠喜打了帘子出去一看,提着灯笼走在前面的丫头正是三太太房里的,她拧亮了电灯,廊下顿时亮如白昼,三太太她们笑语声停了停,就听三太太说:“哎哟,还是杏庐的灯亮,二太太心细,廊上拉着电灯,到底亮堂些,夜里走道也不碍什么。翠喜,二太太在呢?我们来邀二太太一同去看戏。”
翠喜忙回了话,请她们进去。
三太太打头,四太太随后。
之鸾之凤发现廊下的白鹦鹉,喜欢的叫起来,听到里面三太太催促她们,才急急忙忙的进去给宛帔问好。见宛帔和静漪仍是家常的装扮,之鸾碰了碰之凤。
“要出门了,静漪怎么还不换衣服?”之凤问。
宛帔笑笑,三太太就和之凤说:“你们帔姨说回了太太,今晚上就不去了。可是二太太,今天晚上孔家的堂会是难得的好角儿,去听听戏、散散心呗?四大名旦来仨,压轴大戏《游龙戏凤》,冬皇去正德皇帝,程老板去李凤姐!多难得!刚刚老爷也发了话,说让都去呢。二姐,你不去,可惜了这机会。就当换个地方纳凉去,不好么?”
宛帔微笑,说:“我本就不太爱这个。”
“瞧热闹嘛。二太太,去吧。”四太太也笑着劝,“难得咱们姐妹一同出去的。你看我和三太太都一块儿来邀你了呢。”
宛帔看了看静默不语的女儿,思忖片刻,才说说:“我还是不去了。既然老爷有话,那漪儿去吧——漪儿,换了衣裳去。”
“是。”静漪知道三太太和四太太一起来,她和母亲总要去一个的。她虽打心眼儿里不愿意凑这个热闹,总归不能勉强母亲去。
好在衣服什么都是现成的。
之鸾之凤拥着她去了她的房间,帮她挑了件洋装换上。静漪好性子的由她们打扮她——之鸾之凤一会儿挑剔她少这个,一会儿挑剔她少那个,给她戴了满头珠翠,还嫌她不够隆重似的。一转眼看见她妆台上无暇无垢送她的香水特别,问过静漪,到底一人挑了一瓶。静漪待她们转身,将头上的首饰取下来几样,跟着一出去,三太太看了她还说:“十小姐你就是素净了些。年轻女孩子不怕打扮的花枝招展。”
静漪不吭声。
四太太笑道:“三太太正好说反了,年轻所以当得素净。半老徐娘才要花枝招展——脸上的褶子若是不用脂粉遮掩,怕是没法儿看了。”
宛帔看看静漪,说:“今儿孔太太做寿,倒是该穿的喜兴些。孔太太那里替我问安、告罪吧。记得听太太的话,不准淘气。去吧。”
“是。”静漪跟母亲告别,带着秋薇随三太太她们走出杏庐。外出的车子都停在二门内,此时杜氏已经在车上等着了,看见她们来,让人把静漪叫到跟前去,说:“静漪跟着我。”
静漪坐进车子里,看到之慎也在,叫了声“九哥”。之慎笑了笑,当着杜氏,什么也没说。
杜氏看到静漪,就问这问那的,末了说:“既是去了,就散散心。旁的什么都别管。”
她语气越是慈和,听的静漪心里就越发酸。
看到她的样子,杜氏伸手过来握了她的手,笑道:“知道我为什么非要让你去吗?”
静漪摇头。
“这么些丫头,数你像老四。带你出门儿,我心里最舒坦。就像老四在我身边儿一个样儿。”杜氏说。
“母亲……”静漪听杜氏提到四姐之敬,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
“今儿也是之敬生辰,我得找点儿乐子。”杜氏说着,摇了摇头,道:“这么些人,也就只有你娘记得今儿是之敬的生辰。她懂我的心思呢,要不,她才不肯放你出来跟着我。”
静漪这才想起来。
往年她都是记得四姐的生辰的,偏今年忘了。这一急,脸就发热。
“母亲……”
杜氏看出来,微笑着说:“我知道你总想着你四姐的。今儿这衣裳谁替你挑的?”她说完,故意的往后仰了仰身子,又拿了花镜戴上看。
之慎坐在她们对面,这会儿才笑着说:“甭问,准是之鸾之凤干的。小十也老实,就穿成个孔雀出来了。”
静漪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确实花哨——翠色的洋装长裙,款式并不很新颖,已经忘了是什么时候得来的,只记得当初试衣服的时候有些窄,索性一次都没上身,她近来瘦了些,这裙子反而合身了;白色的缎面跳舞鞋子,横着一段水钻搭扣,在车子里仍熠熠闪光;白色的长袜,显得小腿倒是修长……难怪她出门时,母亲说了那样一句话。
第四章 或浓或淡的影 (五)
更新时间:2012-12-20 10:26:12 本章字数:3297
“八姐不知道怎么把这件挑出来了。言葑窳鹳缳”静漪说。这应是收拾出来要拿去收着的衣裳,就挂在了衣橱的最外面,之凤性子最急躁,未必耐心替她找。“很难看吗?”她扯了扯裙摆,这会儿就算是难看,也来不及换了。
“怎么会难看。”杜氏很满意的笑着说,“你平日里穿的就素净了些。你们姐妹的衣裳,都是一式三样的做,她们整日姹紫嫣红的,独你不肯鲜艳。我看今儿这么穿,就知道一定不是你自己挑。好看,我爱看你们穿的艳丽些。”杜氏说着,替静漪将头上的发饰拢了拢,更满意了。
之慎忍着笑,没再说什么。
下车时之慎悄声跟静漪说:“等下进戏楼呢你可千万当心,别让人一不小心认作要登台的。你看看你,这朵钻石花亮的都赶上程老板那行头了。”
静漪气的伸手便要打之慎,一转眼看到杜氏那嗔怪的眼神,便只拿了手袋作了个势,挽起杜氏的胳膊扶着她,说:“母亲我们走,不理九哥。湄”
“老九老十自小好的跟双生子似的。”三太太笑道。
杜氏笑笑。
孔家附近的几条街都已经提前布置过,巡警和便衣在附近巡逻。电灯拉到街上,灯火通明,亮如白昼。轿车马车纷至沓来,到门前有听差专门指挥着停到合适的地方去谯。
“门庭若市啊。”之慎笑着说,“连卖酸梅汤的都来了。”
静漪一看可不是嘛,这附近做小买卖的不少都趁机来揽活儿了。其中有个卖花的老汉,车子上挤挤挨挨的摆着各色的鲜花,隔了老远似乎都能闻到那香气……此时孔家的接待员早就看到程家的车子来了,正忙着将程家的太太小姐们往里请呢。静漪因看到那卖花老汉,略停了停脚步,跟杜氏耳语几句。
“去吧。快些来。”杜氏微笑。
静漪跑到卖花老汉的车前,跟老汉说要一个新编的花球。她看着车子上的柳编筐子摆的整齐,多的是夏日当令的花。倒没有名贵的。看到垒的整整齐齐的栀子花,她凑近了些看,朵朵都娇艳。若不是白色的花,她真想买一大把带进去。她挑了一个漂亮的花球,付了钱,待要走,老汉又从架子上拿下一小串白兰花来给她,说是送的。静漪本不想接,但见那白兰花馥郁芳香十分可爱,挂的时候久了在这炎炎夏夜,也是凋零的命运,就拿过来,只是坚持要给钱,掏了几个零碎钱给老汉。老汉却不收,笑着说:“小姐也是喜欢花儿朵儿的,送您。”
静漪方笑着点头,说:“那多谢了。”
之慎在大门口喊她快些,她再道谢离开。走过来的时候看到之慎身边多站了一个西装少年,看到她,笑眯眯的问好:“十姐姐来了。”
是孔远遒的幼弟远达。
“有日子没见你,可是长高了不少。”静漪看他,问:“远遥呢?可出来了?”
“出来了一阵子,替母亲招待了几位女客,就说头疼,这会儿不知在哪歇着呢。十姐姐想她,过会儿我替你找她去。”远达说着话请程家兄妹进门。
静漪看看这门内,比外面自然又是不同的光景。远达在跟之慎说,东园大哥他们在,舞会还没有开始;堂会戏在西园——客人多的很,府里闹市一般,穿梭似的仆役一溜儿小跑的应付差事——“母亲去了西园?难怪远遥说头疼,我看着人这么多也发慌。”静漪道。
“程伯母刚刚还和我母亲说,我们家的堂会戏北平城里要说是首屈一指。我母亲说,这都是我父亲素日爱好这些的缘故。他自个儿也写戏、票戏,梨园行里认识的人多,家里堂会一呼百应,来的都是大腕儿。我母亲还说改日让程伯母请客呢,您家里的戏楼可是京城私宅里一等一的了。”远达年纪小,讲话却极有分寸。
静漪笑笑,听之慎说:“可惜我父亲不喜好这些,听到谁说看戏都要皱眉头。我记得从前那家里也有个戏楼,愣是被父亲拆了。这回没拆庆园的戏楼,怕是一时事忙,没想起来呢。偏生我们家里戏迷又是最多的。”
说着话他们往西园去。戏已经开台,太太小姐们已经坐的七七八八。重头戏倒是没开始。程太太她们还上房里在和孔太太闲谈。静漪和之慎进去规规矩矩的给孔太太拜了寿。孔太太看着穿的喜庆的静漪格外的高兴,给了她和之慎一人一个大红包。因看到静漪手上拿的花,笑着问:“这可不是给我的吧?”
静漪笑着过去,把那个颜色喜庆的花球放到孔太太身前的桌子上,道:“在门前看到,一时喜爱,想起远遥妹妹爱这个,是送她玩的。”
孔太太笑着点头,拿起花球来,说:“我也爱,给我吧。”
静漪笑。
“你娘怎么不来?”孔太太笑着问静漪,把花球还给她。
静漪接了,说:“我娘连日来身上不是很爽快。她说过几日过来再给您问好的。”
“过几日闲了,我去瞧瞧她。”孔太太笑着转脸对杜氏说,“你们新搬了住处,我得去好好儿逛逛呢。上回去你那里打牌,还是两个月之前的事儿了。”
“刚安顿下来,等弄利索了,下帖子请你们去逛。”杜氏笑着说。
“不等你下帖子,我歇息几天就去。”
“和我们姑太太一个脾气,急性子。”杜氏笑着说。
“说到你们姑太太,到这会儿还没来呢。”孔太太笑了笑。
杜氏看看她,一笑。四周围除了程家的女眷,还有外人在,她想说的话不方便这就说出来。孔太太也是明白人,摆摆手,说:“不着急,好戏还在后头,赶得上就好。”
“我们姑太太也是个爱瞧戏的,尤其爱程老板的戏。今儿晚上听说程老板和冬皇唱压轴,戏瘾一犯那还得了?您瞧着,用不了一刻钟,我们姑太太准来。”杜氏笑着说。
静漪心想今晚上姑姑恐怕是准不来。她刚刚进门的时候,就听到身后的招待员说黄家的车子来了,不知道是不是驻英公使黄誉?若是黄誉,再携女前来,那今晚上,她倒是能见到那位誉满京华的黄珍妮黄小姐了,该是怎样的风流人物呢……她正琢磨着,就见有人进来跟孔太太报告,说黄太太和小姐到。
孔太太一边说请进来,一边跟杜氏说:“说着话儿这就到了。”
静漪要等着看看,就被人扯了一下,她一回头,是秋薇,对着她指了指身后,她看过去,后面屏风那里人影一晃。她认出来是孔远遥,正招手让她过去。她点了点头,让秋薇过去和杜氏母亲说一说,自己悄悄的往后走。
绕过屏风并不见远遥的影子,她走了两步,轻声的叫道:“远遥?”走着走着便进了后面的屋子里,是间布置华丽的内厅。静漪走进去,仍不见远遥,便站下来,忽听见格格的笑声,在外面。她拎着那只花球,穿过内厅出了门,果不其然在外面的亭子里,孔远遥站在那里,和之慎远达在聊天,她就笑道:“好呀,什么时候都悄悄儿的跑到这里来了?就留我一个人在那里。”
孔远遥笑嘻嘻的,过来拉了她,说:“就只有你规规矩矩的在那里,没见你们七小姐八小姐,都没来得及站稳了就奔东园跳舞去了吗?看你可怜,趁乱叫你也出来。咦,这个花球好漂亮!”她说笑着便要拿,静漪把花球藏到身后去。
“不给你。”静漪笑着。
“还是给我吧,你今儿这行头再拿个花球,等会儿往戏楼子里一坐,人再当你是要串戏去——唱一出抛绣球?”远遥打趣静漪。
之慎和远达都笑不可遏。
静漪狠狠的说:“你们就取笑我吧。”
“生气啦?”远遥拎着花球,攀着她的肩膀,说:“难得看你穿这么隆重嘛,想必是为我母亲做寿特意穿的——你看我今儿不也是这样,要是不这么着穿,我母亲虽不说什么,回头奶奶也得念叨好些日子。”
静漪见远遥一身枣红洋装,忍不住也笑。
之慎就说:“你们俩搭的好,红配绿,看不足。”
“你就说我们土就是了嘛。”远遥笑着说,一手拉了静漪,道:“我猜你要陪着看戏准嫌闷,一会儿咱们也东园去——大哥在那边招呼客人,年轻些的、爱玩的都奔了那儿。不过今儿堂会戏也好看,只是程老板好像不能来了。”
“为什么?”静漪问。
“程老板是一辈子遛鹰,让鹰叼了眼。他的班子被人撬了。”之慎说,“早听说今儿有他,我就觉得不定能来。果然吧?”
第四章 或浓或淡的影 (六)
更新时间:2012-12-21 9:46:05 本章字数:3202
“既是老早便定了的,依程老板的性子,应该是来的。言葑窳鹳缳今儿班子倒是齐全,全套梅家班,只不是他用惯的人就是了。要是他能和冬皇唱那出《游龙戏凤》,咱们也去听听。”远遥给静漪拿了一碗冰酸奶,“我听说,事儿是那样的,程老板不是不收女徒嘛,那女戏子,从前跟程老板拜师不成,愣是偷师两年,一招一式学了个七七八八,竟是程老板嫡传嫡子的模样,似模似样的登台唱起来。新近又有人捧,特意的在程老板班子对面唱对台。这不是欺人太甚是什么?前几日更是让人连诱带拐将程老板的琴师什么的整套班底挖走,打了个程老板措手不及。程老板为这事儿大怒。戏班子都暂时歇业了。”
“梨园行儿最是讲规矩的,偷师第一个要不得,如今的子弟竟也能做下这种下三滥的事儿。”之慎说着,摇头道:“我听说背后是有人的。不然未必能挖走琴师。就算背信弃义这贼名声若是都不怕担上,非被许下重金,便是受了胁迫,有性命之忧。”
“或是两样都有。那也难怪。虽说梨园行儿讲义气,不也有那句话么,戏子无义。”远遥说。
静漪不太知道这些,只听他们说。
“有情有义者自然受人敬服;鸡鸣狗盗之辈不过图一时之利而已,成什么大气候?纵然成名,底子不干净,就是不干净。且等程老板旧貌换新颜,不怕没有更好的戏出来。”远达说着,一碗冰酸奶已经吃光,说:“咱们东园去瞧瞧吧。躲在这儿倒是清静,回头大哥该说咱们不管事儿了。湄”
“有他和那几位在,都一个顶十个,还用咱们操心?”远遥虽是这么说,还是和远达一起,同程家兄妹自后院出去。
静漪心里倒是愿意在清静的院落里多呆一会儿的,怎奈今日过府是客,只好客随主便。
远遥看出来,说:“点个卯,等下咱俩找地儿玩去……我找你,还有点儿事。你可也知道,黄家那位今天也来了?谯”
静漪点头,道:“刚刚听见说是到了。”
远遥低了声,说:“赵家姐姐今儿一定是来的。若这二位狭路相逢,不定闹出点儿什么事来。我大哥打定了主意是要跟黄家那位摊牌。他倒不怕难看,可我怕两下里都难堪。黄家那位可不是省油的灯,你见了就知道的……”
静漪心想黄家那位不是省油的灯,难道无垢就是?疯起来也是不管三七二十一的主儿。
但无垢是她的表姐,她的确为她格外要担心些的。
“都不至于那么不得体的。”静漪说。
“但愿吧。”远遥说着,舒了口气,悄声问:“你呢?我听说,你的婚事在议……”
“你也听说了。”静漪说。
“我是那日无意中听我父亲和母亲谈起来。陶家虽不在京中,和我家也算通家之好。七哥那人,我也知道点。”远遥看静漪脸色,判断该不该往下说。静漪沉默,她就笑了笑,说:“瞧你愁眉苦脸的样儿,搁别人还不知怎么欢喜呢,我说……哎!我在这儿呢!”
她们已经走到了东园里,从进了门开始铺着厚厚的地毯,路边都是成盆的鲜花,沿途电线拉着彩灯,院中借着地步,也安置了些藤椅沙发的,方便客人们;那临时改成舞池的大厅里,热闹喧哗,舞曲响着,远远的听起来就像是百乐门舞厅——百乐门被安置在这深宅大院之中,那句中西合璧的说法,倒是恰如其分。静漪见有人招呼远遥,知道她是主人的身份,须得照顾一下客人,就让远遥先去,说:“我自个儿先逛着,闲了你再来找我。”
远遥看看她,说:“我话还没说完呢……给你钥匙,从这往后走,我哥的书房这会儿空着呢,你去歇歇。我刚就在那儿偷懒了一下,等我去找你,咱们好好儿聊一会儿。老见不着你人,有些话三言两语也说不清楚。”远遥从腕上的小荷包里扒拉出一把钥匙来,连着手里的花球都给静漪,“拿去给我放好了。不准弄丢。”
“去吧。”静漪站在原地,看着远遥倒往后走,原来是后面来了一位身着明黄色晚礼服的年轻女子——站在东园门口的灯下,她那身明黄极是耀目,又因礼服款式袒胸露背,大片雪色的肌肤看在人眼里,未免觉得她太过大方些……静漪看了一会儿,转身顺着抄手游廊踱着步子。偶尔遇到认识的人,不过是打个招呼,经过大厅,她往里看了一眼——舞厅的中央一对对舞者欢快的跳着……那其中最抢眼的一对,正是孔远遒和赵无垢。
此时正好一曲终了,远遒和无垢站在那里,两人都有些喘息不定,四目相望,脸上竟也是红扑扑的……静漪趁着没人留意她,她继续悄悄的走开了。
东跨院比起隔壁院落里的喧嚣热闹,就像一片静谧的小天地。静漪穿过跨院,走到东厢房的门口。她隐约记得这应该是孔远遒的书房。门上挂着锁,她拈着手里的钥匙,开了门走进去。
借着穿窗而过的月光,静漪走到窗下的长沙发处,坐下来。
她将窗上的纱帘推开,仰头透过玻璃窗望着弯弯的、皎洁的月亮……她原来并不喜欢抬头望月。总觉得月亮、月光都有些孤寂。后来才知道,如果身边有一个能让自己觉得幸福的人,月,也可以是很温暖的……月影有些模糊,她抽出帕子来擦擦眼睛。
不知不觉的,脸上有泪。
她只当自己的视力又下降了,这样难过会少一点……
院子里有男人的说话声,并不远。她警醒,等待片刻,确定有脚步声走近了。她四下里看看,拿起她的手袋来便起身往里间走,随手将门掩了。
她听到他们进来,起先并没有说话。有那么一会儿,安静的出奇。接着有人特地往里间看了看,隔着玻璃窗,她只见浓重的黑影晃了过来,心里一慌张,不由自主的就往衣架后面一缩。那黑影停了停,回身跟同伴道:“没人。”
他背对着里间,在他对面有个人则背对着他,说:“说吧。”
“七……”
“嘘。”那人嘘声之后,走了两步过来,推开里间的门,朝里走了两步。
静漪后悔自己没有磊落的留在外面,此时竟成了个偷听的人。脸上的泪痕当然未干,她刚刚怕的是自己会模样狼狈的出现在陌生人面前,不想却让自己更为狼狈起来……她紧贴着墙,衣架上的衣服挂的密密的,一时倒也看不到外面究竟如何。她正准备干脆走出去,那人却也走开了,只是接下去,他说话的声音变的极低。
他声音越低,静漪反而有了种一窥究竟的心理,不由得就想要听清楚,只是过了一会儿她才明白过来,不是人家声音太低,而是人家根本在用她听不懂的语言——她一错神,手袋没拿稳便落了地。她险些叫出来,就在这时,她听到那男人说:“那就不用客气了。”
轻飘飘的一句话,却十足的杀气。
静漪汗毛竖起来,禁不住打了个战。
她不敢弯身去捡起手袋,且连手掌都贴到了墙上。
“是。那我先走。”
“去吧。”这两个字倒说的懒洋洋的了,是大事了却的放松。
听脚步声离开的至少是两个人。
静漪知道屋子里还有一个人。她不能忽略掉那人强烈的存在感……她不知不觉的身子在朝一边倾斜,下意识的,她想要看看那个人……外间比里间要亮一些,可依旧是暗,她还没有能够看到什么,就听见咯咯咯的高跟鞋敲地的声音,而随着一声“Darling”而来的,就是亮起来的灯光。
忽然而至的亮光让静漪赶紧缩回衣架后头去。她看到自己的手袋,伸脚踢了一下,将手袋踢到里面。
她闭了下眼,默默的念着:程静漪……你这是在做什么……
“你怎么过来了?”语气并不友善。
“我刚刚看到你和那几个随从进来,猜你们必然是有事,特地在外面等了一会儿,看他们走了我才来的。你打进了大门就奔了这儿,知道的是你有事要处置,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不想见到我呢……”是个女子,语气半是撒娇、半是认真,却也有着根本不想藏匿的暧昧。
淡淡的烟气飘了进来。
静漪抚摸着手臂。她竟起了鸡皮疙瘩……
第四章 或浓或淡的影 (七)
更新时间:2012-12-22 0:56:03 本章字数:3488
既因为外面女子那媚进骨子里的声音,也因为能将那杀气收放自如的男人。言葑窳鹳缳
“怎么不说话?人家今天可是特为你来的。”媚声丝丝入骨。
“这是你未来夫家。”冷冷淡淡的,男人说。
女子笑出了声,道:“哟,听听,还吃上醋啦?我倒真希望你是吃醋的。我可以立即同意解除婚约。你知道,我并不在乎这个婚约……”
烟气浓了些滟。
“你又要说,这是我的事,是么?是我的事,若我不满,大可解除婚约,是么?你为什么总是这样,我解除婚约是为了谁呢?就因为孔远遒是你的好朋友?可我不爱他。我爱的是你!”那女子激动起来。
“珍妮,我不爱你。也不会爱上你。”那人声音低沉而冷酷。
静了片刻,那女子说:“你这个浑蛋……你到底要我怎么样呢?孔远遒是你好兄弟,他正要和我闹退婚,这不恰好称了他的心?还是要我坚持嫁给他,你才高兴?你说!蓑”
“要怎么样,随你愿意。今天是孔伯母寿辰,你注意分寸。”
“分寸是什么?你倒和我分解分解。你既不爱我,当初何苦来招惹我?知道我是黄珍妮,就一脚把我蹬开?虚伪!伪君子!”那女子恶狠狠的说,“还有那孔远遒,更是个伪君子。瞧他今儿兴头的,明知道我今儿晚上来,还和赵家那三小姐眉来眼去的热络,他们又知道什么是分寸?我若咽的下这口气,就不是黄珍妮!总有天揭下你们的假面具来。”
“珍妮!”
“你想说什么,想说我不忠于他在前,他就有权利另择良伴是么?就算是,那也没那么容易就让他得了意!何况我们婚约一日不解除,我就一日是他孔远遒的未婚妻!我不退婚,她赵家三小姐想嫁孔远遒,就要做小!”她说完,转身就走。
和来时一样,去时的高跟鞋依旧踩的脆响。
静漪缩在衣架背后,一动也不敢动。
怎么也没想到今晚会听到这样的隐密。
黄珍妮……孔远遒的未婚妻黄珍妮?那么,这个男子是谁?听黄珍妮的话,这男子和她必有瓜葛……她头脑晕晕的。这多角的恋爱关系,不是她的脑袋瓜能转过来的。
“听也听够了,还不打算出来吗?”声音里似是带着一二分的戏谑。
静漪心头突突跳。她抿了下唇,弯身捡起她的手袋来,犹豫片刻,便从里间走出去。她拉开门,正要开口,却发现正间里空荡荡的,并没有人。她呆了一下,急忙走到窗边,望出去,院子里也没有人……静漪过了好一会儿才离开窗前,瞥见茶几上的烟灰缸里,半截香烟放在那里,还没有熄灭。
她坐下来,看了看,是骆驼牌。
香烟的味道里混杂着浓浓的香水味,想必是那个女子留下的。
静漪吸了吸鼻子。
这香调,跟无垢表姐惯用的有些相似,但是木质香更浓……想必这女子的性子,也是个自由不羁的。听她说的那些话,虽有些胡搅蛮缠,却不失真性情……静漪拍了拍面颊。
她这是在想什么呢?
茶几边的灯罩垂着珠子,静漪手指触着那珠串。灯泡的热度让珠串也温乎乎的。
她又坐了一会儿,看看时间。忽然间想到什么,急忙的锁了书房门出去。出了院门便听见跳舞大厅里悠扬的音乐,是支快曲子……她脚步不由得也快起来。
“静漪,快来。”无垢看到静漪,便招呼她。
静漪走过去,就见无垢拿着一把小巧的檀香不停的扇风,说话间,香风阵阵。
静漪留神着大厅里的人,心里想着该不该提醒无垢——黄珍妮来了,而且黄珍妮要找她的麻烦……她看着无垢,快活的无垢,是不是心里现在完全没有“分寸”二字?
“别只顾看我啊,跳舞去。”无垢手上扇子一合,啪的一声细碎的脆响。她推着静漪,忽而打量了静漪一番,笑道:“难怪之慎说我今儿一眼准能找到你,你可是真难得穿的这么惹眼……老七老八穿惯了艳色,我倒不觉得出眼。二姐来了,必然要笑你穿的这么土的。”
静漪问:“二表姐呢?”若是无暇在这里就好了。无暇总懂得该怎样提醒无垢……
“哦,二姐临出门被大姐遣人来叫走了……”
“又怎么了?”静漪问。大表姐无忧夫家这几年每况愈下,她回娘家的次数少之又少,等闲都见不着她。但凡是一回娘家,就准是又出了什么过不太去的事情。
“想是有什么事。大姐有什么话也只肯对二姐说。她下个月也该生养了,这时候叫二姐去,必有缘故。”无垢吐了口气,说:“我说要一起去,二姐不让。说她先过去看个究竟,到底有什么事,回来再与我商议。我想想也对,不好劳师动众的说去大伙儿就都去了。到时候大姐夫家觉得脸上又不好看,受气的还是大姐。”
“姑姑知道么?姑姑来了?”静漪问。
“她不来,会让我来吗?在西园听戏呢。原本是不肯来的,奶奶偏要听冬皇的戏,她就陪着来了。这事儿还没让妈知道呢。二姐说还不清楚究竟什么事,先别让她知道。”无垢说着话,从侍应那里拿了汽水,问静漪要不要。
“不要。冰冰的,喝了怪难受的。”静漪摆手。
无垢喝着汽水。
静漪看着橘色的汽水顺着无垢红润的嘴角滴下来,正要伸手替她擦,就见一条手帕凭空的出现,她一转头,正是笑吟吟的孔远遒,说:“瞧你这埋汰样儿。静漪跳舞去吧,这么多年轻人看着你呢,怎好躲在这里?”静漪见他目不转睛的望着无垢,无垢拿帕子擦了下巴,依旧将帕子还给孔远遒——静漪往日只见他们亲密,是再自然不过的举动,今晚看了,一时倒说不清心里究竟怎么想的。
“先跟我跳支舞如何?或者我介绍人给你认识?打你进来,无数的人央及我。连你们七小姐和八小姐在内,程家的小姐们高傲名声在外,等闲的也不好意思来碰这个钉子。怎样?”孔远遒问静漪。
静漪笑着摇头,说:“我今晚不跳舞的。”“正是最好的年纪,不跳舞、不交际、不玩乐……你打定主意要把好时光都贡献给书本吗?多么可惜。我真要替一班年轻人一哭!”孔远遒笑着打趣静漪。
“你少来。我们漪儿未来可是要做医学专家的。”无垢碰了碰远遒,正色道。
“嗯,将来我的墓志铭上要说——此女一生都贡献给了书本和病人。”静漪微笑着说。
“多惨。一个女人,至少该贡献一部分自己给丈夫和孩子。”远遒笑道。
“沙文主义。越说越不像话。”无垢敲了下远遒。
“好吧,我收回这话——但是,赵无垢该把好时光,和不好的时光,都贡献给孔远遒……”
“别这么说,这么说,让人听见什么意思呢?”无垢板起面孔来,不笑了。
“就是那个意思……”孔远遒低声。
静漪转开了脸。
三个人站在大厅的一角,看成双作对的男男女女翩然起舞,衣香鬓影充斥着阔大的空间,让人浑然忘却这宅门外的现实……静漪看的出神。
这也许就叫做及时行乐。她有些明白无垢的心思了。
“你们还是去跳舞吧。我自己顽一会儿就去听戏的。”静漪说。
孔远遒和无垢也不勉强她,自管跳舞去了。
静漪看着他们无忧无虑的舞步,欢快的仿佛一丝烦恼也没有,渐渐的便暂时的忘却了那些令人烦恼的事情。
她坐下,斜靠着沙发扶手。
任何人来邀舞,她都微笑婉拒。
今天孔家的舞会请的是最好的乐队,还有北平城里最富盛名的舞会设计师——是个俄、国人,严肃而有教养,虽然靠着传授这些技艺讨生活,还是维持着他那个阶层的人该有的体面——舞会里也有不少洋人,于是玛祖卡舞跳的规整而尽兴,连俄、国人都看的面露微笑。
静漪是喜欢西洋乐曲的。她虽不想跳舞,听听曲子也是好。玛祖卡舞、方阵舞、卡德里尔舞……还有华尔兹。
哦,优美的华尔兹……
舞池里忽然的闪开了一小片空间。静漪就看到之前见过的那个黄衣女子出现在大厅里,她手里拿着香槟酒,一路笑着跟朋友打招呼,直奔了舞池中央正在跳舞的那对——孔远遒和赵无垢几乎是同时看到了她。远遒似在意料之中,还是在微笑着,无垢却一脚踩在了远遒脚上,显然是有些乱了方寸。远遥跟在那黄衣女子身后,此时拉了她一把,那黄衣女子转回身去对着远遥,轻轻的拨开她的手,其间,她只是笑……黄珍妮,她就是黄珍妮。
那个声音会媚到骨子里去的女子,名动京城的黄珍妮。
静漪毫不犹豫的拿起旁边茶几上的两杯香槟酒,朝孔远遒和无垢走去。
第四章 或浓或淡的影 (八)
更新时间:2012-12-23 9:10:29 本章字数:3230
“远遒,Waltz,不该是和我一起跳的吗?”黄珍妮微笑着看孔远遒。言煺挍鴀郠孔远遒刚要开口,她一根手指伸过去,虚点在孔远遒的唇上,瞟了赵无垢一眼,道:“三小姐,好久不见,越来越漂亮了呢!那年在巴黎见过之后,今天是第一次见面吧?”她说着,走近赵无垢身边。
无垢微笑,说:“是呢,密斯黄。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我什么时候回来的,你不会不知道吧?你不知道,远遒也该知道嘛……”黄珍妮笑眯眯的,眼睛只管看无垢。
两人俱目光湛湛,没有避忌。
“大概他觉得没什么好说的,就不跟我提了。”无垢也看着黄珍妮滟。
黄珍妮大笑。
“珍妮!来来来,你终于来了,刚刚我还在想你这个从不肯错过舞会的皇后陛下,怎么晚来呢?”金慧全笑着过来。黄珍妮见是他,娇笑着。金慧全晓得她的脾气,一身怒意正被优雅的外表覆着,随时会喷薄而出,但仗着他父亲是黄誉的上司、两家关系又紧密,他以为黄珍妮总会给他一点面子的,故此只是笑着,说:“怎么样?赏脸跳一曲吧,Waltz,你最喜欢的舞。”
“Anthony,”黄珍妮侧了脸,故意的低声说:“你,给我走开。碎”
金慧全也低声,说:“看在我面子上。”
“我给你面子,谁给我面子?”黄珍妮笑着看他。她像一只看上去高贵的暹罗猫,初初露出了尖细的小虎牙来。小虎牙白的发亮。
“珍妮,你跟我来。”孔远遒脸色已经有些难看,“我有话和你说。”
“有什么话,不能当着人说?”黄珍妮笑的花枝乱颤一般,她摇着手里的水晶杯,举到孔远遒面前去,“嗯?”
“真要当着人说?”孔远遒看看她,倒笑出来。
“只要你觉得光明磊落、问心无愧,当然可以。”黄珍妮手腕晃动,杯中酒、腕上镯,流光溢彩。她整个人都有种咄咄逼人的气势,无端的就让孔远遒的气势矮了一截。
无垢看到,脸色微微一变。
“三姐,来,休息一下。”静漪过来,将香槟酒塞到无垢手边,笑道:“孔大哥,等下我和三姐去看戏……”
“这儿的戏不就很好看么,何必这么着急走?”黄珍妮微笑的打量静漪,问:“你说是不是?”
孔远遒见势不妙,拉住黄珍妮,说:“借一步说话。”他手上是邀舞的姿势,很利落的将黄珍妮手里的酒杯拿开,交给了站在他身边的金慧全。
“失陪。”静漪搁在无垢手臂上的手用上三分力气,微笑着,看了眼孔远遒。舞曲已经不知何时停了下来,满场的人目光都聚在这里,她都觉得一股巨大的压力。无垢并没有立时要走,静漪低声道:“三表姐,交给孔大哥。你要相信他。”
她分明觉得无垢身子在颤,显然已经激动的很。
“三表姐!”她抬高点声量。
有人在说大家跳舞啊。乐队的指挥敲着乐谱架子,叮叮响,舞曲重新响了起来。静漪趁机拉着无垢就走,眼角的余光是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向她们两人移动过来,于是没走几步,便被人拦下。来人不待无垢开口,便将无垢的手托住。静漪就看到他一双大手,将无垢那双戴着蕾丝长手套的手托在掌上,姿势好看的让她发愣,也就不由自主的松开了拉着无垢那只手。
“请将赵小姐借给我一支舞的时间。”他说。
静漪听到这个声音,分明是刚刚在书房里的人!
她抬头看着他——近在咫尺,四目相对,虽然只有瞬间,他也并没有多将目光在她脸上停留半分,静漪仍然觉得仿佛被什么定住了。
街头混战中的他,暴雨如瀑中的他……还有,暗影中杀伐决断的他,竟然,是他。
陶骧。
不等静漪有所反应,他已经带无垢走下舞池。
静漪慢慢的后退着,站下。
“像黑骑士吧?”远遥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旁。
静漪定定的望着陶骧和无垢,男的高挺俊秀,女的美丽优雅,偏偏两人舞技都娴熟,且姿态优美,随着华尔兹华丽的舞步,无垢旋转起来若一朵绽放的喇叭花的舞裙……并不输给孔远遒和黄珍妮那一对。黄珍妮也许是故意的较着劲,偏偏要和孔远遒舞的更开放更活泼些,但见她满头的钻饰,亮闪闪散着七彩的光芒,璀璨夺目。她不时的看向无垢和陶骧,眼神若烈火一般燃着,看的静漪都觉得脸上发热……然而她的目光却在冷下去。
她自己都能觉察那种冷意。
“静漪,何先生请你跳舞呢。”远遥碰了碰静漪的胳膊。
静漪转脸,就看到一个油头粉面的少年站在自己面前,见她转向自己,少年张口便说:“敝姓何,何思源。”
“何先生。”静漪退了小半步。她闻到何思源身上的酒气,和酒气遮盖下淡淡的芙蓉膏的香气。他盯着她的脸,目光炽烈,十分的不礼貌。这眼神让她觉得厌烦。
“密斯程,可否请你跳一支舞?”何思源问。他手伸过来。
静漪看到这只惨白泛青的手,顿时就联想到他拿着大烟枪躺在烟床0上吞云吐雾的样子。她轻声的说:“抱歉,我不会跳舞。”
静漪说着,拉了远遥一把,意思是同远遥一起离开。
何思源却抢了一步拦在前面,笑嘻嘻的说:“密斯程且慢!听说密斯程是中西女中的高材生。中西女中是有名的贵族女校,以培养名门淑媛为目标。跳舞是基本功课,密斯程绝没有不会跳舞的道理,不要哄我。况且两位令姐舞就都跳的好极了,难道密斯程会连基本的舞步都不通么?”他还特意回身指了指舞池中正在跳舞的程之鸾和程之凤,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思源你真讨厌。密斯程累了,要去休息一下。我来和你跳一支舞吧,今天晚上还没有和你跳过舞。”远遥替静漪解围,笑着对何思源说。
“密斯孔你是主人家,去照顾别的客人吧,我现在特别的想同密斯程跳一支舞——密斯程,可否赏脸一舞?”何思源问。
已经缠的有些不像话了。
静漪重又打量何思源。
她听说过何思源这位大少爷的德行,看这个样子,孔远遒的拳头是没有把他打疼,更没打出记性来。
“密斯程?”何思源已经要上来强拉静漪。
远遥见他来意不好,正要拉开静漪,静漪就将手里的两杯香槟酒交给远遥,说:“何先生,我的跳舞课是不及格的。”
何思源眉开眼笑的,一张白的发青的面孔,竟然瞬间被笑成了一朵酥油花似的,捏一捏就会被手上的温度融掉。他忙说:“没关系、没关系,只要密斯程肯和我跳,我可以教密斯程。华尔兹我最拿手,下一曲方阵舞,也只要跟着我的舞步就好。”
静漪点头,手一抬,说:“何先生?”
“请叫我史蒂夫,密斯程英文名字是什么?”何思源迫不及待的握住静漪的手,几乎没把静漪整个手掌都握住。
远遥跺了一下脚,就见静漪镇定自若的随何思源走下舞池,身子一转,裙摆旋出一个大大的幅度,宛若雨后荷叶,翠色盈目……远遥以为自己看错了:程静漪分明没有半点慌乱和尴尬,对着何思源那色迷迷、油汪汪的眼,她眼中竟有一丝狡黠。远遥抚掌,环顾四周,自言自语的道:“之慎和远达这两个没用的银样镴枪头,到了要他们出马的时候竟然一个都不在场。”她兀自抱怨,刚把酒杯放下另拿了一杯水要喝,有相熟的朋友来请她跳舞,她不好推脱,也便欣然入场,眼睛还是在看着静漪如何与何思源周/旋——何思源的手臂圈的很紧,静漪几乎被强制的贴了他的身,想保持一点距离,何思源无赖似的,根本不肯放松一些。静漪也不硬来,只是她没有踏两步,便狠狠的踩在了何思源的脚上,她立刻慌乱起来,连说:“对不住、对不住……这怎么好……”脸红极了。正说着,慌乱间又踩了何思源两脚。
第一脚踩上去,何思源还能忍,接连三四脚踏上来,何思源眉头便皱了起来,可是他见程静漪面红耳赤的样子,忍着痛,说:“没关系,没关系的密斯程。你步法再慢些……对,这样……”
第四章 或浓或淡的影 (九)
更新时间:2012-12-23 10:11:17 本章字数:3492
既因为外面女子那媚进骨子里的声音,也因为能将那杀气收放自如的男人。言煺挍鴀郠
“怎么不说话?人家今天可是特为你来的。”媚声丝丝入骨。
“这是你未来夫家。”冷冷淡淡的,男人说。
女子笑出了声,道:“哟,听听,还吃上醋啦?我倒真希望你是吃醋的。我可以立即同意解除婚约。你知道,我并不在乎这个婚约……”
烟气浓了些滟。
“你又要说,这是我的事,是么?是我的事,若我不满,大可解除婚约,是么?你为什么总是这样,我解除婚约是为了谁呢?就因为孔远遒是你的好朋友?可我不爱他。我爱的是你!”那女子激动起来。
“珍妮,我不爱你。也不会爱上你。”那人声音低沉而冷酷。
静了片刻,那女子说:“你这个浑蛋……你到底要我怎么样呢?孔远遒是你好兄弟,他正要和我闹退婚,这不恰好称了他的心?还是要我坚持嫁给他,你才高兴?你说!碎”
“要怎么样,随你愿意。今天是孔伯母寿辰,你注意分寸。”
“分寸是什么?你倒和我分解分解。你既不爱我,当初何苦来招惹我?知道我是黄珍妮,就一脚把我蹬开?虚伪!伪君子!”那女子恶狠狠的说,“还有那孔远遒,更是个伪君子。瞧他今儿兴头的,明知道我今儿晚上来,还和赵家那三小姐眉来眼去的热络,他们又知道什么是分寸?我若咽的下这口气,就不是黄珍妮!总有天揭下你们的假面具来。”
“珍妮!”
“你想说什么,想说我不忠于他在前,他就有权利另择良伴是么?就算是,那也没那么容易就让他得了意!何况我们婚约一日不解除,我就一日是他孔远遒的未婚妻!我不退婚,她赵家三小姐想嫁孔远遒,就要做小!”她说完,转身就走。
和来时一样,去时的高跟鞋依旧踩的脆响。
静漪缩在衣架背后,一动也不敢动。
怎么也没想到今晚会听到这样的隐密。
黄珍妮……孔远遒的未婚妻黄珍妮?那么,这个男子是谁?听黄珍妮的话,这男子和她必有瓜葛……她头脑晕晕的。这多角的恋爱关系,不是她的脑袋瓜能转过来的。
“听也听够了,还不打算出来吗?”声音里似是带着一二分的戏谑。
静漪心头突突跳。她抿了下唇,弯身捡起她的手袋来,犹豫片刻,便从里间走出去。她拉开门,正要开口,却发现正间里空荡荡的,并没有人。她呆了一下,急忙走到窗边,望出去,院子里也没有人……静漪过了好一会儿才离开窗前,瞥见茶几上的烟灰缸里,半截香烟放在那里,还没有熄灭。
她坐下来,看了看,是骆驼牌。
香烟的味道里混杂着浓浓的香水味,想必是那个女子留下的。
静漪吸了吸鼻子。
这香调,跟无垢表姐惯用的有些相似,但是木质香更浓……想必这女子的性子,也是个自由不羁的。听她说的那些话,虽有些胡搅蛮缠,却不失真性情……静漪拍了拍面颊。
她这是在想什么呢?
茶几边的灯罩垂着珠子,静漪手指触着那珠串。灯泡的热度让珠串也温乎乎的。
她又坐了一会儿,看看时间。忽然间想到什么,急忙的锁了书房门出去。出了院门便听见跳舞大厅里悠扬的音乐,是支快曲子……她脚步不由得也快起来。
“静漪,快来。”无垢看到静漪,便招呼她。
静漪走过去,就见无垢拿着一把小巧的檀香不停的扇风,说话间,香风阵阵。
静漪留神着大厅里的人,心里想着该不该提醒无垢——黄珍妮来了,而且黄珍妮要找她的麻烦……她看着无垢,快活的无垢,是不是心里现在完全没有“分寸”二字?
“别只顾看我啊,跳舞去。”无垢手上扇子一合,啪的一声细碎的脆响。她推着静漪,忽而打量了静漪一番,笑道:“难怪之慎说我今儿一眼准能找到你,你可是真难得穿的这么惹眼……老七老八穿惯了艳色,我倒不觉得出眼。二姐来了,必然要笑你穿的这么土的。”
静漪问:“二表姐呢?”若是无暇在这里就好了。无暇总懂得该怎样提醒无垢……
“哦,二姐临出门被大姐遣人来叫走了……”
“又怎么了?”静漪问。大表姐无忧夫家这几年每况愈下,她回娘家的次数少之又少,等闲都见不着她。但凡是一回娘家,就准是又出了什么过不太去的事情。
“想是有什么事。大姐有什么话也只肯对二姐说。她下个月也该生养了,这时候叫二姐去,必有缘故。”无垢吐了口气,说:“我说要一起去,二姐不让。说她先过去看个究竟,到底有什么事,回来再与我商议。我想想也对,不好劳师动众的说去大伙儿就都去了。到时候大姐夫家觉得脸上又不好看,受气的还是大姐。”
“姑姑知道么?姑姑来了?”静漪问。
“她不来,会让我来吗?在西园听戏呢。原本是不肯来的,奶奶偏要听冬皇的戏,她就陪着来了。这事儿还没让妈知道呢。二姐说还不清楚究竟什么事,先别让她知道。”无垢说着话,从侍应那里拿了汽水,问静漪要不要。
“不要。冰冰的,喝了怪难受的。”静漪摆手。
无垢喝着汽水。
静漪看着橘色的汽水顺着无垢红润的嘴角滴下来,正要伸手替她擦,就见一条手帕凭空的出现,她一转头,正是笑吟吟的孔远遒,说:“瞧你这埋汰样儿。静漪跳舞去吧,这么多年轻人看着你呢,怎好躲在这里?”静漪见他目不转睛的望着无垢,无垢拿帕子擦了下巴,依旧将帕子还给孔远遒——静漪往日只见他们亲密,是再自然不过的举动,今晚看了,一时倒说不清心里究竟怎么想的。
“先跟我跳支舞如何?或者我介绍人给你认识?打你进来,无数的人央及我。连你们七小姐和八小姐在内,程家的小姐们高傲名声在外,等闲的也不好意思来碰这个钉子。怎样?”孔远遒问静漪。
静漪笑着摇头,说:“我今晚不跳舞的。”
“正是最好的年纪,不跳舞、不交际、不玩乐……你打定主意要把好时光都贡献给书本吗?多么可惜。我真要替一班年轻人一哭!”孔远遒笑着打趣静漪。
“你少来。我们漪儿未来可是要做医学专家的。”无垢碰了碰远遒,正色道。
“嗯,将来我的墓志铭上要说——此女一生都贡献给了书本和病人。”静漪微笑着说。
“多惨。一个女人,至少该贡献一部分自己给丈夫和孩子。”远遒笑道。
“沙文主义。越说越不像话。”无垢敲了下远遒。
“好吧,我收回这话——但是,赵无垢该把好时光,和不好的时光,都贡献给孔远遒……”
“别这么说,这么说,让人听见什么意思呢?”无垢板起面孔来,不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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