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玥影横斜

_18 夜幽梦(现代)
我眨了眨眼,神智恢复得很快,“为什么?”
“本来就想留到新婚之夜的,现在再不收手的话我就收不住了。”微风拂来,将遥的黑发吹到了我脸上,他轻笑一声,意味不明,“我果然还是高看了自己。”
田园的景色虽然算不上壮阔,但却别具一格,金色的阳光落在绿色的庄稼上,我的脑袋随身子往后仰去,正对上遥深邃的目光,然后微微一笑,“其实,比起刚才,你替我穿衣服的时候更让我心动。”
遥的眸光一亮,然后将我抱得更紧,“那我以后每天都帮你穿。”
“我老了还替我穿?”
“嗯,老了还替你穿,然后再帮你梳头。”遥顿了一顿,眼中笑意更盛,“不止老了,下辈子也由我来帮你穿。”
“呵呵,”我轻笑,闭上眼,可以听到细水长流的声音,“遥,其实你很有肉麻的天赋。”
“过奖。”
然后,第二天。
那时我正在替遥画人物像,遥端坐在窗口前,我坐在离他两米远的地方,拿着笔在勾壑他的脸庞,正画到一半的时候,却看到遥忽然神色一凛,接着就从窗口飞入一只再平常不过的白鸽。
等到很久以后再回头想想真觉得很冤,只是这么一只平凡到极点的鸽子就轻易打断了我们平静的生活,或者说,宁静对我来说果然是太过奢侈的东西?
遥从鸽子的腿部取出一封信,我走过去望了一眼,很简短的句子,只是寥寥几个字:展翼翔病危,沭霖正在找夫人。
这“夫人”二字自然是指我了,低声叹气,我抬头对上遥的目光,似笑非笑,“遥,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沭霖应该是展翼翔身边的人吧?”
“你没记错。”那张纸在遥手中化为碎末,消散于微风中。
我不再说话。
遥瞥了我一眼,征求意见,“你想要理会他吗?”
“真是的,找我做什么呢?”我勾起唇角,又坐回了椅子,“真没想到展翼翔这样的人也会有这一天,我跟他的关系他又不是不清楚,还来找我做什么?不会是想让我回去见他最后一面吧?以前他从没父亲的样子,可是现在,他却希望我会有做女儿的样子?”
“如果担心的话就回去。”遥温柔地摸我的头,细长的手指顺着我的发丝往下滑,“不单是展翼翔的事,而且,你也担心清涣不是吗?”
我望着他,还是不说话。
“玥儿,我只是怕你终有一天会后悔。虽然我讨厌展翼翔,可他毕竟是你的亲生父亲,如果真的只是最后一面,见他一见又何妨?”遥蹲下身子,目光与我平视,“我可以陪你一起去。”
我抿唇,许久之后方开口说话,“婚礼的事呢?”
“等把要解决的事都解决了,那时候再办婚礼也不迟。”遥牵住我的手紧紧握住,“玥儿,荣恒他们只是寄了这么几个字过来,我们可以出去以后把情况问得仔细些,届时再决定是否回孜祁看一看,你觉得怎么样?”
我可以和遥在这里过很愉快的生活,我也可以和遥潇洒地游山玩水,可是,孜祁的事,展翼翔的事,还有清涣的事却是我身上一个磨不去的疙瘩。
这一点,我很清楚,同样的,遥也很清楚。
所以,他才会提出陪我回孜祁。
本来,我是想着等京城里的局势确定了以后再回去看一看的,可若真那时候才回去,或许就迟了,或许就再也没机会见到很多人了。成王败寇,这是很简单的事,在这种争斗之中,输也就意味着死亡的结局。
而展翼翔的病危,说到底,只是让我回去的一个契机。
我抬头与遥对视,然后轻轻点了一下头。
没有和秦嬷嬷她们多说什么,我们在当晚就告别,她们也没有多问什么,只是让我们一切小心,她们会在这里等我们回来,届时必定已经准备妥当,然后再把这场婚礼给办好。
翌日一早,我们便出发了。
经过确认,展翼翔病危的消息是货真价实,只不过还没有对外公布。我跟遥才刚进入孜祁国境,马上就碰到了沭霖。
他一见到我,脸上的表情很复杂,然而其中最多的情绪,却还是感激,单膝下跪,沭霖对我的态度是前所未有的恭敬,“大小姐,你终于回来了。”
我嘲讽地笑了笑,“如果我不回来呢?你就一直等下去,一直找下去?”
“将军说,那样的话,沭霖也不必回去了。”
瞥了他一眼不去理会,我越过他径直往前走去,“不用休息,我们直接赶往京城。”突然想到了什么,我回头望向沭霖,嘴角讽意更盛,“对了,也许在你心里他永远是将军,可我还是提醒你一声,展翼翔已经不是将军了,你的称呼也应该改一改了。”
回到京城又是几天后的事,我进入将军府之前特意吩咐过沭霖,要对外封闭我已经回来的消息。那一天,我特地挑了一个清涣不在府里的日子。
走进展翼翔的屋子,当在病床上看到他的时候,我脚下一空,难以掩饰自己的惊愕。
这真的是展翼翔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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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我出生的地方,有着世界上最华丽的外表,同时也包含了最腐败的内在。在这个皇宫里,我没有父亲,没有母亲,亦没有朋友。母妃在父皇的后宫中颇为受宠,她的心思几乎全放在该如何讨好父皇,至于我,只是一个犹如摆设般的儿子,在她心血来潮时会偶尔给予一点关心。她的眼里,我是没用的。
  因为皇长子是由皇后所生,父皇也早早地立好了储君,所以,母亲更加不会在我身上放下太多心思,与她相比,反而是照顾我的婢女与我更为亲近。
  至于我那个高高在上的父皇,他的儿子有很多,更是不会希罕我这个存在,偶尔对我笑一笑,偶尔摸摸我的脑袋,昙花一现。
  平日里,每当看到太子那趾高气扬的模样,我胸中就开始有一股怒气勃发,看到他随意打骂伺候我的下人,我更是敢怒不敢言。有一次,因为我生病,照顾我的那个婢女就急急忙忙去请太医,结果路上走得急了,不小心冲撞到太子,立刻遭来一顿毒打。
  当我知道这件事的时候,那婢女仍被架在御花园中的一张长凳上,有两个太监狠命地用棍子抽打着,而那个我所谓的皇兄——太子则是悠闲地坐在树荫下,身后有奴婢为他轻拍扇子,身旁还放着袅袅香茶,以及各类精致点心。
  看着平日最亲近的丫鬟被打得奄奄一息,我的眼登的一下红了,怒气冲冲地跑到皇兄面前,伸手指向那个被打的婢女,“把她还给我!”
  “哦?”沈畅烙笑了,冰冷无比的笑容,“墨翎,有你这么跟哥哥说话的吗?”
  我这一天本就在生病,上气不接下气,脸色潮红,此时听了他这话,只感觉到屈辱,同为皇子,他凭什么在我眼前摆出一副装高贵的嘴脸?
  可是,他是太子,未来的皇帝。我咬唇,“那么,皇兄,请你把那个奴婢还给我。”
  说完这句话,心中的屈辱像海潮般,一浪高过一浪,呼啸蓬勃。
  “唉,不是做哥哥的不关心你,墨翎,这个奴婢太不识抬举,身为皇兄,自然有义务替你管教一下,这种下贱的人不值得你费心。”说话完,他又对我一笑,“放心,只剩下三十棍了,打完了她若还活着,你就带她走吧。”
  嘴角几乎要被我咬出血,除了眼睁睁地看着,其他的,我什么都做不了。
  在这座皇宫中,我是高高在上的皇子,可是,在这个人眼前,我跟常人无异,被他视如蝼蚁,不屑一顾。
  第一次,发现自己的存在是如此薄弱,亦如此无力。
  我的那个贴身丫鬟,最终没有撑过剩下的那三十棍,香消玉殒。
  皇兄拍拍我的肩,说会再送我一个漂亮的丫鬟,然后扬长而去。
  只剩下我一个,站在原地。
  吹到面颊上的风,很冷,也很疼。
  那一年,我五岁,第一次,产生了对权力的贪念。
  我想要,做太子。
  这一年的孜祁,还发生了另一件举世瞩目的大事,那就是被誉为天下第一美人的皓月公主——沈琦瑾即将出嫁,嫁给少年得志的展翼翔。
  瑾姑姑和我不一样,她在宫中极其受宠,连皇兄看了她也得恭恭敬敬地行礼。其实我很喜欢瑾姑姑的,总觉得她身上有母亲的味道,很香也很甜。多少次,她会摸摸我的额头,然后笑道,“墨翎,幸亏你是男孩子,否则,恐怕这天下第一美人的名声就要给你了。”
  天下第一美人的名声我才不希罕,我想要的是太子的位子。
  但是,这种想法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在没有实力前,我只能埋藏在心底。
  瑾姑姑在出嫁之前,曾和我聊天,她抱着我,笑若春花,“墨翎,我以后生个漂亮的女孩儿,给你一个漂亮的表妹,然后把她嫁给你,好不好?”
  嫁给我?我的眉头皱起来,作为一个皇帝就要有很多人的支持,展翼翔的名声有多大,连我这个小孩子都清楚,那么,若将来的他的女儿嫁给我,他是不是就会站在我这边了?
  想到这里,我点头,“好啊,墨翎将来要娶瑾姑姑的女儿。”
  在这朝廷之中,除了展翼翔外,我最感兴趣的就是丞相于路,甚至连父皇都是他的弟子。所以,我想,若能让他破格收我为弟子,也许我离那个位子就更进了一步。
《治孜祁十策》是我费了很多心思才想出来的,我不断地翻阅有关书籍,然后结合自己的思想写出这篇文。
  在百官下朝的时候,我偷偷找到于路,然后把这篇心血之作递交给他。
  当我看到于路眼中的惊艳之时,我知道,我成功了。
  他的眼睛很深,深得望不见底,“老夫听说,九皇子今年才五岁?”
  我点头,然后于路笑了,那种很坦诚开心的笑容,“好,老夫就收下你这个弟子,也许,会是我一生以来最出色的一个。”
  然后是卢彰。
  当初和鸿鸣一起救起卢彰的时候,我并没有料到他在后来会起那样大的作用。
  这一天雪下得很大,我跟着于路一起外出,在路过一个人贩子的时候,看到一个瘦得不成形的孩子拼命逃跑,我瞥了眼,不知为何想起当初那个被皇兄打死的婢女,心头一热,就丢了锭银子过去,“这个人我买下了。”
  那时的卢彰满眼防备,哼,真是个笨蛋,我会救他是本皇子难得善心大发,他居然还不领情,他身上又没什么我可图的,何必用这种眼神看我,好像我要把他给吃了一样。但我依然从腰间扯下玉佩,“我现在还有事,我买下你也不用你做什么,自找生路吧。若还是活不下去,这玉佩拿去丞相府,至少会给你一碗饭吃。”
  当初的无心之举,也导致了卢彰的死心塌地。他对我的忠心是绝无二话的那种,我说什么他便做什么。若没有他,我后来的路也不会这么好走。
  就像于路所说,人生中,最不起眼的事或许常会成为最致命的关键。
  不断地收买人心,不断地巩固地位。我以为,我会这样一直下去,冷静自持,一步一步走到自己想要的那个位子。
  是的,我是这样想的。直到,遇见她为止。
  那个在我人生中掀起惊涛骇浪的女人。
  第一次听到“展玥”这个名字,是从于路嘴里。那一年,我正好十岁。
  “呵呵,墨翎啊,今天老夫又收了两个弟子,很出色的两个孩子啊,尤其是那个女孩子,实在是鬼灵得很。”
  我知道今天于路去看了瑾姑姑,却没想到他还真收了两个弟子。脑中突然想起当初和瑾姑姑的戏言,那个女孩子,就是姑姑说要嫁给我的孩子吧。摇了摇头,我晃去自己的胡思乱想,以前怎么会认为展翼翔是可收服的呢?那时候还真是天真的想法啊。“会让丞相破格,想必会是将来的栋梁之材。”
  “呵呵,大概吧。只可惜玥儿是个女孩子,否则……”
  否则之后的话,于路没有说下去,因为没有必要,因为再怎么赞赏她也只是个女孩。
  之后的九年,于路也曾几次跟我提起过展玥,甚至希望我能娶她为妻。“墨翎,在老夫眼里没有任何一个女人比她更适合皇后的位子,她会成为你的一大助力啊。”
  哦?断断续续听到展玥的事,尤其从没听于路会如此赞赏一个人,我倒还真被挑起了几分兴趣。其实,我一直以为,女人也就是那么回事,再漂亮,再温柔,再聪颖,也不过是一个女人。我对女人的兴趣并不大,家中只娶两房姬妾,每一个都被被誉为是人间尤物,可我仍觉得不过尔尔。所谓的尤物,只是这个样子吗?
  但是,这个展玥真引起了我的注意。听于路说来,她倒的确有几份智慧。若是有空的话,就去会会她吧。真不错的话,到时就娶了她。我当时,是那么想的。
  可是,再怎么有兴趣,那也不过是对一种少见的小玩意儿的兴趣,过目即忘。
  展玥这个名字,真正刻在我脑子里,是在洛郸城那件事之后。
  那一件事,对我的打击太大,在我听闻这件事的时候,震惊到呆滞。
  多年来的心血,居然就这么毁了。
  我不断地跟自己说“没关系”。没关系,下一次赢回来就是了,我这样安慰自己。输了没关系,我不是输不起的人,以后的战役还有很多,洛郸虽重要,可不至于是我的所有。
  当时,我把鸿鸣招回来后,他跟我说,“墨翎,展玥绝对不简单,你要小心。”
  我清楚地看到,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眼中有火苗闪烁。
  我点头,经过这件事之后,我当然会小心她。
  于路只是叹气,“墨翎,不要小看任何人啊,尤其是玥儿。那个孩子,你真的应该去会上一会,否则,你哪天说不准就又摔了。”
  我一直想抽个机会去见她一见,但是没料到,真正遇见了,却是那一种情况下。
  她看到我的时候,眼中闪过一丝惊艳,但很快就不见,表情如常。果然啊,这个女人果然不寻常,至少在情绪控制上就很出色。等我发觉的时候,自己已经不由自主地露出笑容,“展玥吗?”
  她的神色中有丝防备有丝奇怪,对我恭敬地行礼。
  我上前扶起她,可她的态度却很疏远,不动声色地跟我保持距离。有趣,第一次有女人这么想避开我。我不由分说地送她回家,却隐约发现,她似乎很怕我?
  第二次见她,是在祭祀结束后。在这之前,瑾姑姑就派人联络,说有事要和我商量。老实讲,瑾姑姑想跟我说什么我完全可以预料,本还想着处理展翼翔的法子,这下倒好,竟有人送上门来了。
  能少花点力气自然最好,更何况还是瑾姑姑本人的意愿,让一个不想活的人继续活下去也没有意义。当时,她只提出一点,“墨翎,若是玥儿同意,你就帮我照顾她一辈子,她若不同意,你就放她远远地离开吧。”
  我点头,心里想着,若是情况允许,我自然会放她离开。
  结果,情况没有允许。
  其实,我在那个时候的确想娶她为妻的,在猎场的那一夜,我给了她最后的机会,女人不都喜欢温柔的吗?我也不是没经验的人,我遇到过的女人只要见过我那样说话,立刻就会妥协会软化。我先从情感上打动她,但她急忙回避话题。
  意外的是,我当时竟然不生气,只觉得她真是个有趣的人,很有趣,如果可以,我倒真想把她娶回家,好好探究她到底是个怎样的女人。
  我甚至抛出皇后的位子诱惑她,可玥儿不为所动。她只是笑,说她从来不想做我的敌人。我终于知道一件事,其他什么的全不是理由,最根本的原因,只是因为我从未上过她的心,她从没把我放在眼里。
  我承认,这是男人的劣根性,我想要征服她。 
 黄蜡般的肤色,完全不复往日的威武。眼睛深深地凹陷了进去,在这之中再也看不见曾经的凌厉。骨瘦如材的身躯,根本不敢想像他曾是名扬四海的天威将军。
  见我呆呆站在门口,展翼翔的嘴角忽然扯出一抹笑,像是自嘲的模样,“怎么是这种反应?我还以为你看见我现在的样子后,应该会是幸灾乐祸的才对啊。”
  我跨步走进屋里,眼睫毛微微一垂,上下打量他许久,心情有些莫名的复杂。
  “想不到连你也回来了。”展翼翔向门口望去,似笑非笑地盯住倚在门上的遥,“对于你的身份虽然拿不到证据,不过我想我的猜测也应该八九不离十了。倒是没有想过你会特地赶回来看我,这么肆无忌惮的举动没关系吗?”
  “不是来看你,我只是陪玥儿回来。”遥的语气淡然如水。
  “呵呵,虽然派了沭霖去找你,不过我倒没想到你真愿意回来看看我。”展翼翔像是看到什么希奇古怪的事情一样盯住我的眼,“玥儿,你到底在想些什么?还是忽然变得仁慈了?真不敢相信,这样的你还是当初一手毁了洛郸的展玥吗?”
  “展翼翔,你何必挑衅我,同样的话我原封不动地还给你,现在的你还有半点当年的模样吗?”冷冷一笑,我转身找了张椅子坐下,“说吧,找我回来有什么事?你可别告诉我,你这个做父亲的现在突然想起了自己的女儿,在失去了一切之后突然奢望起家庭的温暖。”我骤然停下声音,望着展翼翔面无表情的脸庞,狠狠地笑了出来,“不过真可惜,娘已经不在了,你这辈子是享受不到天伦之乐了。”
  展翼翔也不说话,依旧保持着他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庞,黑眸里面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我不理他,也懒得去看他。
  “你回来就是为了这样奚落我?玥儿,这样和我说话是不是让你觉得解气不少?”展翼翔突然笑了出声,他也没有想听我回答的意思,自顾自地说道,“不过,你能回来,即使只是像现在这样不断刺激我,我还是觉得很高兴。毕竟,你回来了。”
  神色有片刻的停滞,我又将目光转回他脸上,若有所思,“展翼翔,你没说这种话的必要,你即使说了我也不会感动,况且,我回来也不能说是为了你。”
  “我知道。”展翼翔接口道,“我也正是为了清涣的事才叫你回来。”
  目光对上我一笑,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自嘲却无奈,还带有一份以前的他绝不会有的无能为力,“现在想想,我真的是一个很失败的父亲,无论你,还是清涣。”
  “你何止是一个失败的父亲,除了将军那个位置你做得还不错,其他还有哪件事你做对了?”我往他最在意的事情上狠狠添上一刀,残忍地笑道,“我就姑且不论,连清涣那样善良的人都能害你这个父亲从马上跌下来,你觉得你在我们心里还算得上是父亲吗?你一直都想要抢那个位置,可是现在呢?你得到了什么?”
  “哈哈,的确如此啊。”展翼翔闭上眼大笑起来,一直到眼泪都笑了出来,他斜着眼望过来,“玥儿,我知道你回来有很大一部分是为了清涣,怎么,你不去见见‘现在’的他?”
  突然沉默,我撇开了脑袋,视线透过窗子望向院子里的风景,许久之后才慢吞吞地转过头,连语速也是极慢的,“因为我觉得不适合。”顿了一顿,我解释得更清楚些,“现在,我不适合去见清涣,同样的,清涣也不适合见我。至少应该……”
  “玥儿。”遥突然出声打断了我。
  他话音才落,我就感到一阵疾风从屋前扫过,然后看到清涣气喘吁吁地扶住门前的柱子,他的模样没有太大的改变,可是,那双眼睛却不是原来的他所能拥有的,这种改变绝非一两个字所能概括的,也绝不是一两句话就能解释清楚的。
  当看到了我的时候,他眸光倏然亮了起来,如暗夜星辰,完全无视身边的遥,他一步一步走了进来,一步一步,直至站到我面前,弯下腰,这个俊美如清淡山水画般的少年露出像以前一样的稚气笑容,纯净剔透,“姐,你回来了。”
  我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我真的只是离开了一个多月吗?这样的清涣,就仿佛是在一夜之间突然脱胎换骨。
  一样的笑容,可还会是一样的他吗?
  “怎么会不适合见面呢?”清涣笑得很开心,“我可是一直都在等姐回来。”
  我盯住他看了一会儿,然后微微一笑,“听说你做了将军?”
  “嗯,因为爹的腿受伤了。”清涣面不改色,目光从头到尾就只停留在我身上,根本不去注意另外两人,顿了一顿,他忍不住求证,“姐,你这次回来后就不会离开了吧?”
  “如果我说会离开呢?”清涣容色一冷,我笑眯眯不以为意,慢吞吞地问道,“清涣,如果我还会离开京城的话,你这次愿意和我一起走吗?”
  他慢慢站直了身子,神色很是淡然,却让我感觉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他的肤色似乎没有了以前的白皙,微启双唇,“就我们两个人离开吗?”
  “不是。”我笑笑,“遥也会一起走。”
  “这个问题姐以前就问过我。”清涣脸上的笑容没有改变,可在眼底深处却有隐约闪烁的东西,“而我,也在以前就回答过这个问题。”
  是吗?依然是拒绝的答案吗?
  我垂下脑袋,嘴角勾起弯弯的弧度,“清涣,你变了。”
  “如果你们姐弟想要叙旧的话请到外面,我这个病人想安静地休息一会儿。”躺在床上的展翼翔突兀地打断了我和清涣之间诡异的气氛,本是看好戏的神色中添上一份嘲讽。
  清涣没有说话,我斜过眼望向展翼翔,然后微微点头,“那我们到外面去说吧。”说话的时候步子也开始往外跨,经过门口的时候遥朝我笑了笑,伸手抚了抚我的发丝,柔声道,“玥儿,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无须顾虑我,我先回房等你。”
  “嗯。”我回他一笑。
  清涣平静的脸色突然颤了一颤,就好像将一颗小石子投入浩瀚的海洋之中,浅淡的涟漪瞬间就消逝不见踪影,仅仅只是站在他身边,我就可以感觉到他紧绷的肌肉。
  朱红色的走廊,木制的雕栏,直往西厢的庭院曼延。
  他静静地走在我身旁,一路无言。跨入久违的西厢,然后,我停下了脚步。
  那是,连绵成海洋的梨花林。漠漠无边,微风乍起,白色的花瓣漫天起舞,如柔嫩的羽毛,一片,两片,三片,飘在空中,落在地上,还有,飞到我的脸上。
  西厢的整座庭院在阳光下白得晶莹透亮,梨花在金色的暖曛中犹如上好的白玉石,摄魂夺魄,美得令人屏息。霎那间,我耳边似乎只剩下自己的呼吸。“我以为,这些梨树早就已经死了。”
  娘生前酷爱梨花,也许是爱屋及乌的作用吧,梨花也算是我喜欢的花类之一。西厢的下人本就不多,本来院子里的花草树木都是由杨柳和白云来照看的。可是,在几年前,当娘发病以后,就没人有闲暇时间来做这事了。而我也不喜欢有陌生的下人随便进入西厢,不单是梨树,院子里的各种植物也都已经搁下很久了。
  一直以为这些梨树在乏人照料的情况下应该早死了。不,不是以为,一年前的春天,去年的这个时候,院子的梨花并没有开放。
  慢慢转过脑袋,我正对上清涣微笑的脸庞,他伸手从我的发丝上拿下一片白色的花瓣,“嗯,本来的那些已经死了,我另外吩咐人把这些梨树给移植进来的。”
  环视四周,青嫩油亮的草地,水池中鲜活游动的金鱼……清涣顺着我的视线望去,嘴角的笑容全是满足之情,“不单是梨树,西厢的院子我都让它保持原样,甚至连房间也坚持打扫,尤其是姐的房间,担心你不喜欢别人进你的房,所以,我都是自己去的,每天都会去打扫一遍。”
  停下声音,清涣绕了几步路站在我正前方,面对面的,很近的距离,他的眼瞳并非是纯粹的黑色,似乎还有些偏向琥珀的色泽,波光流转,“我想等你回来,以最好的状态迎接你回来。让西厢保持原有的模样,让你喜欢的事物都留在你身边,让你讨厌的东西全都离你远去。只是为了让你能够喜欢这里,留在这里。”
  一阵大风扬起,将落在地面上的白色花瓣全拂到了半空,黑色的发丝凌乱,衣袂飘飘。白色的,黑色的,我的眼中有些错杂感,清涣细致地掬起我垂落的乌发,然后低下头轻轻一吻,抬起眼专注地凝视,一个字一个字,“姐,留下来陪我,好不好?”
  答应的话语几乎就要脱口而出。
  闭上眼,我的叹息犹如千斤之重,“清涣,展翼翔会有现在的模样是因为你吗?”
  没料到我突然会问这个问题,清涣怔愣片刻,然后点头,只是目光丝毫不离开我的脸庞,仔细捉住我的每一个神色变化,“嗯,是我。”
  “为什么?”我盯住他。
  “因为姐讨厌他。”顿了一顿,清涣的笑容是那样的理所当然,声音里面找不出半点犹豫,“不是吗?我应该没有看错才对。”
  是,我是讨厌展翼翔,抿唇,我问,“只是这个原因?”
  “对我来说这个原因已经足够了。爹是这样,同样,沈墨翎也是。我说过,要让姐讨厌的东西和人全都离你远去,我不想让这些作为你想要离开的借口。”他温柔的笑着,“我知道姐不喜欢娘,所以,已经让她回草原上去了。以后,你都不会在展府,在京城,甚至孜祁国见到她了。依然让你见到爹和沈墨翎是我的失误。”清涣坦然道,“因为,姐比我预想回来得更早。”
  “是这样吗?”我轻轻地叹息,声音消散在空气之中,苦涩在唇边泛滥,心里好像被什么重物压着,每一下心跳都是那样无力。
  “清涣,”我问他,“你会帮助沈畅烙就为了打倒这两个人?”
  “我需要力量,虽然沈畅烙只是个挂名皇帝,但他却可以给我想要的东西。”清涣坚定地颔首,“没有他的帮助,我就抢不到爹的位置;没有他的帮助,我就没办法除掉沈墨翎;没有他的帮助,我就没有能力保护你,也就没有足够的力量把你留在身边。”
  “你已经想到用力量来留下我了吗?”笑容苦涩,甚至还带有冷淡,望向清涣瞬间苍白的脸色染上痛苦,我知道自己的言语刺伤他了。也是啊,若真想强行留下我,真想就靠武力蛮干,他也不会劳师动众地做出这么多费神又费力的事。
  “姐,你不相信我?”容色惨淡,他挂在嘴角的笑容几近凋零,“你怎么能这样想我?你难道不知道,无论怎样的情况下,我都不可能会伤害你吗?”
  “我相信。”点头,我望着他,“可是,清涣,你已经变了。”
  他沉默,许久之后,开口说话,“如果一成不变的话,你会离我越来越远。”
  周围的风声很大,大到几乎让我听不见清涣的声音。
  可是,只是几乎。
  “你错了。”我摇头,“现在的你,才会离我越来越远。”
  “是吗?”清涣一笑,神色黯淡,可那笑容却是艳丽至极,犹如烟花最后那瞬间绝望的灿烂,“我不变的话,只能默默地看你离开,只能默默地看你和展遥一起远去。我不变的话,一辈子能看的,只有你的背影。”
  他摇头,“我不要这样的生活,我想要改变。我想要和你一起生活。”
  “唉!”重重地叹了一声气,我仰头望天,然后伸手掩住自己的双眼,无孔不入的风从我的指缝间钻了进去,吹得我的眼睛隐隐生疼,“清涣,我从来不记得自己有做过什么,你到底为什么会喜欢我?到现在我还是搞不懂。”
  “很难懂吗?有这么难懂吗?”冷然一笑,他上前一步,清涣拉开了我的手,直直注视着我的双眸,熠熠闪光,如同黑暗中那唯一的亮点,“那我也不懂,你为什么会不喜欢我?我应该从来没做过让你不喜欢的事!”
  我怔住,身体无法动弹。
  缓缓放开我的手,清涣似乎在努力压抑自己的情绪,转过身,他往外走去,“喜欢你是我的自由,其他的我可以什么都不过问,即使只是当弟弟,即使你永远也没办法像我喜欢你那样地喜欢我。”停下脚步,他回头望向我,神色之中夹杂着无可奈何的妥协,“哪怕展遥也会留下来,真的,我不计较,只要姐你肯永远留在我身边。”
  “我们留在这里,或许会惹出事端。”第一次看到清涣会有如此的神情,那是蜕变后的成熟,我盯住他,“你对荻桑国发生的事也应该有点了解吧?”
  “没关系,现在的沈墨翎没这个空来找麻烦,而其他人也没这个实力。”清涣勾唇一笑,神采飞扬,“姐,我是为了你才想变强的,所以,绝对不会让那种事发生。”
  真的变了呢,在不知不觉的地方,不知不觉的时候,然后,清涣也在时间的流逝中陌生起来,这也是一种成长吗?
  仰头望了一下天色,清涣微微皱眉,然后朝我歉意地笑笑,“对不起,因为听说你回府我就急着赶回来了,皇上还在宫中等我,还有些事需要商量。姐,我就先走一步了。”
  转身,清涣的背影,渐行渐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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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归孜祁
黄蜡般的肤色,完全不复往日的威武。眼睛深深地凹陷了进去,在这之中再也看不见曾经的凌厉。骨瘦如材的身躯,根本不敢想像他曾是名扬四海的天威将军。
见我呆呆站在门口,展翼翔的嘴角忽然扯出一抹笑,像是自嘲的模样,“怎么是这种反应?我还以为你看见我现在的样子后,应该会是幸
灾乐祸的才对啊。”
  我跨步走进屋里,眼睫毛微微一垂,上下打量他许久,心情有些莫名的复杂。
  “想不到连你也回来了。”展翼翔向门口望去,似笑非笑地盯住倚在门上的遥,“对于你的身份虽然拿不到证据,不过我想我的猜测也应
该八九不离十了。倒是没有想过你会特地赶回来看我,这么肆无忌惮的举动没关系吗?”
  “不是来看你,我只是陪玥儿回来。”遥的语气淡然如水。
  “呵呵,虽然派了沭霖去找你,不过我倒没想到你真愿意回来看看我。”展翼翔像是看到什么希奇古怪的事情一样盯住我的眼,“玥儿,
你到底在想些什么?还是忽然变得仁慈了?真不敢相信,这样的你还是当初一手毁了洛郸的展玥吗?”
  “展翼翔,你何必挑衅我,同样的话我原封不动地还给你,现在的你还有半点当年的模样吗?”冷冷一笑,我转身找了张椅子坐下,“说
吧,找我回来有什么事?你可别告诉我,你这个做父亲的现在突然想起了自己的女儿,在失去了一切之后突然奢望起家庭的温暖。”我骤然停下声音,望着展翼翔面无表情的脸庞,狠狠地笑了出来,“不过真可惜,娘已经不在了,你这辈子是享受不到天伦之乐了。”
  展翼翔也不说话,依旧保持着他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庞,黑眸里面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我不理他,也懒得去看他。
  “你回来就是为了这样奚落我?玥儿,这样和我说话是不是让你觉得解气不少?”展翼翔突然笑了出声,他也没有想听我回答的意思,自顾自地说道,“不过,你能回来,即使只是像现在这样不断刺激我,我还是觉得很高兴。毕竟,你回来了。”
  神色有片刻的停滞,我又将目光转回他脸上,若有所思,“展翼翔,你没说这种话的必要,你即使说了我也不会感动,况且,我回来也不能说是为了你。”
  “我知道。”展翼翔接口道,“我也正是为了清涣的事才叫你回来。”
  目光对上我一笑,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自嘲却无奈,还带有一份以前的他绝不会有的无能为力,“现在想想,我真的是一个很失败的父亲,无论你,还是清涣。”
  “你何止是一个失败的父亲,除了将军那个位置你做得还不错,其他还有哪件事你做对了?”我往他最在意的事情上狠狠添上一刀,残忍地笑道,“我就姑且不论,连清涣那样善良的人都能害你这个父亲从马上跌下来,你觉得你在我们心里还算得上是父亲吗?你一直都想要抢那个位置,可是现在呢?你得到了什么?”
  “哈哈,的确如此啊。”展翼翔闭上眼大笑起来,一直到眼泪都笑了出来,他斜着眼望过来,“玥儿,我知道你回来有很大一部分是为了清涣,怎么,你不去见见‘现在’的他?”
  突然沉默,我撇开了脑袋,视线透过窗子望向院子里的风景,许久之后才慢吞吞地转过头,连语速也是极慢的,“因为我觉得不适合。”顿了一顿,我解释得更清楚些,“现在,我不适合去见清涣,同样的,清涣也不适合见我。至少应该……”
  “玥儿。”遥突然出声打断了我。
  他话音才落,我就感到一阵疾风从屋前扫过,然后看到清涣气喘吁吁地扶住门前的柱子,他的模样没有太大的改变,可是,那双眼睛却不是原来的他所能拥有的,这种改变绝非一两个字所能概括的,也绝不是一两句话就能解释清楚的。
  当看到了我的时候,他眸光倏然亮了起来,如暗夜星辰,完全无视身边的遥,他一步一步走了进来,一步一步,直至站到我面前,弯下腰,这个俊美如清淡山水画般的少年露出像以前一样的稚气笑容,纯净剔透,“姐,你回来了。”
  我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我真的只是离开了一个多月吗?这样的清涣,就仿佛是在一夜之间突然脱胎换骨。
  一样的笑容,可还会是一样的他吗?
  “怎么会不适合见面呢?”清涣笑得很开心,“我可是一直都在等姐回来。”
  我盯住他看了一会儿,然后微微一笑,“听说你做了将军?”
  “嗯,因为爹的腿受伤了。”清涣面不改色,目光从头到尾就只停留在我身上,根本不去注意另外两人,顿了一顿,他忍不住求证,“姐,你这次回来后就不会离开了吧?”
  “如果我说会离开呢?”清涣容色一冷,我笑眯眯不以为意,慢吞吞地问道,“清涣,如果我还会离开京城的话,你这次愿意和我一起走吗?”
  他慢慢站直了身子,神色很是淡然,却让我感觉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他的肤色似乎没有了以前的白皙,微启双唇,“就我们两个人离开吗?”
  “不是。”我笑笑,“遥也会一起走。”
  “这个问题姐以前就问过我。”清涣脸上的笑容没有改变,可在眼底深处却有隐约闪烁的东西,“而我,也在以前就回答过这个问题。”
  是吗?依然是拒绝的答案吗?
  我垂下脑袋,嘴角勾起弯弯的弧度,“清涣,你变了。”
  “如果你们姐弟想要叙旧的话请到外面,我这个病人想安静地休息一会儿。”躺在床上的展翼翔突兀地打断了我和清涣之间诡异的气氛,本是看好戏的神色中添上一份嘲讽。
  清涣没有说话,我斜过眼望向展翼翔,然后微微点头,“那我们到外面去说吧。”说话的时候步子也开始往外跨,经过门口的时候遥朝我笑了笑,伸手抚了抚我的发丝,柔声道,“玥儿,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无须顾虑我,我先回房等你。”
  “嗯。”我回他一笑。
  清涣平静的脸色突然颤了一颤,就好像将一颗小石子投入浩瀚的海洋之中,浅淡的涟漪瞬间就消逝不见踪影,仅仅只是站在他身边,我就可以感觉到他紧绷的肌肉。
  朱红色的走廊,木制的雕栏,直往西厢的庭院曼延。
  他静静地走在我身旁,一路无言。跨入久违的西厢,然后,我停下了脚步。
  那是,连绵成海洋的梨花林。漠漠无边,微风乍起,白色的花瓣漫天起舞,如柔嫩的羽毛,一片,两片,三片,飘在空中,落在地上,还有,飞到我的脸上。
  西厢的整座庭院在阳光下白得晶莹透亮,梨花在金色的暖曛中犹如上好的白玉石,摄魂夺魄,美得令人屏息。霎那间,我耳边似乎只剩下自己的呼吸。“我以为,这些梨树早就已经死了。”
  娘生前酷爱梨花,也许是爱屋及乌的作用吧,梨花也算是我喜欢的花类之一。西厢的下人本就不多,本来院子里的花草树木都是由杨柳和白云来照看的。可是,在几年前,当娘发病以后,就没人有闲暇时间来做这事了。而我也不喜欢有陌生的下人随便进入西厢,不单是梨树,院子里的各种植物也都已经搁下很久了。
  一直以为这些梨树在乏人照料的情况下应该早死了。不,不是以为,一年前的春天,去年的这个时候,院子的梨花并没有开放。
  慢慢转过脑袋,我正对上清涣微笑的脸庞,他伸手从我的发丝上拿下一片白色的花瓣,“嗯,本来的那些已经死了,我另外吩咐人把这些梨树给移植进来的。”
  环视四周,青嫩油亮的草地,水池中鲜活游动的金鱼……清涣顺着我的视线望去,嘴角的笑容全是满足之情,“不单是梨树,西厢的院子我都让它保持原样,甚至连房间也坚持打扫,尤其是姐的房间,担心你不喜欢别人进你的房,所以,我都是自己去的,每天都会去打扫一遍。”
  停下声音,清涣绕了几步路站在我正前方,面对面的,很近的距离,他的眼瞳并非是纯粹的黑色,似乎还有些偏向琥珀的色泽,波光流转,“我想等你回来,以最好的状态迎接你回来。让西厢保持原有的模样,让你喜欢的事物都留在你身边,让你讨厌的东西全都离你远去。只是为了让你能够喜欢这里,留在这里。”
  一阵大风扬起,将落在地面上的白色花瓣全拂到了半空,黑色的发丝凌乱,衣袂飘飘。白色的,黑色的,我的眼中有些错杂感,清涣细致地掬起我垂落的乌发,然后低下头轻轻一吻,抬起眼专注地凝视,一个字一个字,“姐,留下来陪我,好不好?”
  答应的话语几乎就要脱口而出。
  闭上眼,我的叹息犹如千斤之重,“清涣,展翼翔会有现在的模样是因为你吗?”
  没料到我突然会问这个问题,清涣怔愣片刻,然后点头,只是目光丝毫不离开我的脸庞,仔细捉住我的每一个神色变化,“嗯,是我。”
  “为什么?”我盯住他。
  “因为姐讨厌他。”顿了一顿,清涣的笑容是那样的理所当然,声音里面找不出半点犹豫,“不是吗?我应该没有看错才对。”
  是,我是讨厌展翼翔,抿唇,我问,“只是这个原因?”
  “对我来说这个原因已经足够了。爹是这样,同样,沈墨翎也是。我说过,要让姐讨厌的东西和人全都离你远去,我不想让这些作为你想要离开的借口。”他温柔的笑着,“我知道姐不喜欢娘,所以,已经让她回草原上去了。以后,你都不会在展府,在京城,甚至孜祁国见到她了。依然让你见到爹和沈墨翎是我的失误。”清涣坦然道,“因为,姐比我预想回来得更早。”
  “是这样吗?”我轻轻地叹息,声音消散在空气之中,苦涩在唇边泛滥,心里好像被什么重物压着,每一下心跳都是那样无力。
  “清涣,”我问他,“你会帮助沈畅烙就为了打倒这两个人?”
  “我需要力量,虽然沈畅烙只是个挂名皇帝,但他却可以给我想要的东西。”清涣坚定地颔首,“没有他的帮助,我就抢不到爹的位置;没有他的帮助,我就没办法除掉沈墨翎;没有他的帮助,我就没有能力保护你,也就没有足够的力量把你留在身边。”
  “你已经想到用力量来留下我了吗?”笑容苦涩,甚至还带有冷淡,望向清涣瞬间苍白的脸色染上痛苦,我知道自己的言语刺伤他了。也是啊,若真想强行留下我,真想就靠武力蛮干,他也不会劳师动众地做出这么多费神又费力的事。
  “姐,你不相信我?”容色惨淡,他挂在嘴角的笑容几近凋零,“你怎么能这样想我?你难道不知道,无论怎样的情况下,我都不可能会伤害你吗?”
  “我相信。”点头,我望着他,“可是,清涣,你已经变了。”
  他沉默,许久之后,开口说话,“如果一成不变的话,你会离我越来越远。”
  周围的风声很大,大到几乎让我听不见清涣的声音。
  可是,只是几乎。
  “你错了。”我摇头,“现在的你,才会离我越来越远。”
  “是吗?”清涣一笑,神色黯淡,可那笑容却是艳丽至极,犹如烟花最后那瞬间绝望的灿烂,“我不变的话,只能默默地看你离开,只能默默地看你和展遥一起远去。我不变的话,一辈子能看的,只有你的背影。”
  他摇头,“我不要这样的生活,我想要改变。我想要和你一起生活。”
  “唉!”重重地叹了一声气,我仰头望天,然后伸手掩住自己的双眼,无孔不入的风从我的指缝间钻了进去,吹得我的眼睛隐隐生疼,“清涣,我从来不记得自己有做过什么,你到底为什么会喜欢我?到现在我还是搞不懂。”
  “很难懂吗?有这么难懂吗?”冷然一笑,他上前一步,清涣拉开了我的手,直直注视着我的双眸,熠熠闪光,如同黑暗中那唯一的亮点,“那我也不懂,你为什么会不喜欢我?我应该从来没做过让你不喜欢的事!”
  我怔住,身体无法动弹。
  缓缓放开我的手,清涣似乎在努力压抑自己的情绪,转过身,他往外走去,“喜欢你是我的自由,其他的我可以什么都不过问,即使只是当弟弟,即使你永远也没办法像我喜欢你那样地喜欢我。”停下脚步,他回头望向我,神色之中夹杂着无可奈何的妥协,“哪怕展遥也会留下来,真的,我不计较,只要姐你肯永远留在我身边。”
  “我们留在这里,或许会惹出事端。”第一次看到清涣会有如此的神情,那是蜕变后的成熟,我盯住他,“你对荻桑国发生的事也应该有点了解吧?”
  “没关系,现在的沈墨翎没这个空来找麻烦,而其他人也没这个实力。”清涣勾唇一笑,神采飞扬,“姐,我是为了你才想变强的,所以,绝对不会让那种事发生。”
  真的变了呢,在不知不觉的地方,不知不觉的时候,然后,清涣也在时间的流逝中陌生起来,这也是一种成长吗?
  仰头望了一下天色,清涣微微皱眉,然后朝我歉意地笑笑,“对不起,因为听说你回府我就急着赶回来了,皇上还在宫中等我,还有些事需要商量。姐,我就先走一步了。”
  转身,清涣的背影,渐行渐远。
第四十九章
风势开始逐渐转小,我一步一步,流连于这片梨花的海洋之中,透明的云层,白色的花瓣,伸出手,仿佛连空气都能触摸到的感觉,我转身倚靠在其中一棵梨树上,金色的阳光渐渐从去层中透射出来,渲染在整个院子里,无与伦比的耀眼。
自己也不知道站了多久,心绪有些说不清道不明,将垂落的发梢打着卷儿,有一下没一下地玩着,无意中抬头,在白色的花瓣间隙中看见了那双熟悉的含笑黑眸。
遥往我这边走来,站在离我三米远的位置,他的视线缓缓巡回四周,嘴角轻轻扬起,“很漂亮啊,从我离开以后,就没见过这样的景色了,小时候常常会来这儿玩,真怀念。”
怔了一怔,我倏然一笑,“漂亮吧?”得意洋洋抬高了下马,“这可是清涣专门为我布置的。”
遥但笑而不语,只是目光柔和地凝视着我。
嘴角的笑容慢慢收敛,身体的重量全支在背后的那棵梨树上面,脑袋往后仰,睁眼就看见那清澄如水的万里碧空,好刺眼的阳光啊,我闭上眼,“怎么办啊?”语速很慢,甚至有些拖音,缭绕在院子的上空。
“一直不回房就是在想该怎么办了,”察觉到遥的注视,我黑色的眼珠子转向一边,连我自己也不知道此刻自己的脸上是什么样的神情,“遥,我到底应该拿清涣我清楚地知道,以前那个澄净透明的俊美少年已经不在了,清涣的淡然,清涣的执着,或许,现在的模样才是真正的他?
即使是面对沈墨翎的时候,我都没感觉这么棘手。如果是沈墨翎的话,大不了到最后想办法除掉,一了百了。可清涣是我唯一的弟弟,我不可能这样做,苦涩一笑,我偏过脑袋和遥对视,“难道说,我要再把他抛下一次?从此不回孜祁?”
“……如果你这样决定了,那就这样做。”遥嘴角含笑,那笑容就好像一层薄网密密地罩住我,“如果你觉得这样比较好,如果你这样不会后悔,那么,就遵照自己的心意。”
我沉默地望着他,然后转正了脑袋,闭眼叹息,“真狡猾,你这句话说了等于没说。”
遥只是一笑,他也不再说话,仅是静静地陪我站着,久久地伫立。
春风盘旋在院中,池塘上涟漪荡漾,波光粼粼。
远远的,将军府的管家跑了过来,突兀的声音打破了这份静谧,我不自学地蹙眉,只看那管家行了个礼,“大小姐,于丞相在府外求见。”
于路?眉头舒展,真是稀客啊,我才刚回来就找上门了,消息真灵通。眨了眨眼,我拂手,“丞相都来了,我们自然应以上宾之礼相待,你把于丞相带到这里来吧。”有多久没有见到我这位启蒙之师了呢?我曾经很喜欢他的,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就行同陌路,甚至彼此站到了对立的立场?
无论是否师徒的关系,于路优先选择了沈墨翎,而我也在很早以前就因为娘而放弃了这位先生,那么,今天的局面就是不可避免的。
于路的样子几乎没怎么变化,或许面颊上多了几条皱纹,或许本就稀零的黑色又转白了几根,可惜我肉眼看来他却跟随以前一个样,同样的面容,熟悉的神情。上前两步,我客套地笑笑,“于丞相,有夫远迎,还请见谅。”
遥也微微一笑,云淡风轻,“于丞相,好久不见。”
于路先是朝遥颔首,然后转向我。“哪里。”他的目光深不见底,因阳光的照射而眯了眯眼,“你肯见老夫,老夫就已经很欣慰了,玥儿,你果然还是回来了。”
“丞相这话说得还真奇怪,展府毕竟是我的家,玥儿不回这儿又能去哪儿呢?”我笑嘻嘻地回他一个软钉子,“只是奇怪,于丞相今日怎么有空前来拜访,据玥儿所知,您可是大忙人啊,不知这次在百忙之中抽空到将军府有什么要紧事?”
沉默片刻,于路脸上的神色像是我的反应在他的意料之中,低低叹了口气,似在无奈我的态度,也在无奈他的立场,那抹惆怅转瞬即逝,于路从袖口之中拿出两封请帖,他递交到我的手上,“希望你能参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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