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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你心海过境

_5 夜遥(现代)
  高文洋笑,“准备?想要什么样的准备?”
  “也,也没什么,就是……我,我……”
  高文洋第二次托住简念的下巴,把她有些惊惶的脸颊托起来,让她与他对视,“简念,别怕,也别怀疑,我是真心真意希望能让你快乐。”
  他像泉水一样温暖明净的视线让人无从躲避。简念在他的视线里沉浮,“我不是怀疑……我不知道了,高文洋,我们这样……太快了……我,我有点不确定……多给我点时间……”
  “简念,你今天说了很多奇怪的词,或许,准备,不知道,不确定……”高文洋皱皱眉,“怎么,我给你的是这么不靠谱的印象?”
  “不是你的原因!”
  “不管是谁的原因都要说出来,简念,我很喜欢你,我不希望我们之间有任何怀疑和犹豫。”
  简念咬着嘴唇,下定决心般点了点头,“好吧,我也希望能坦诚……高文洋,你看,你的条件那么好,什么样的人找不到,你为什么会喜欢我?我想不通想不明白,我……”
  高文洋不赞同地摇摇头,“你想明白些什么?我喜欢你的理由?你这个小脑袋瓜里装的都是些什么?为什么喜欢一定要有理由?我就是喜欢你,我也找不到理由,喜欢就是喜欢了,怎么办?”
  “可是……”
  “什么?”
  简念眨眨眼睛,突然间发现自己很傻,她辩解着,语气已经有点崩塌,“可是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
  高文洋微笑着用手指轻按住她红润的嘴唇,“世界上一切都不会无缘无故,只是已经有了好的结果,又何必去细想理由?我喜欢你,这一点很确定,难道还不够吗?”
  午夜时分,在大床上翻个身醒过来的简念耳边响着的,还是高文洋那句坚定的话语。我喜欢你,这一点很难确定,难道还不够吗?窗纱半掩,借着朦胧的月光和路灯灯光,她侧躺着,目光在昏暗的光线中游移了一会儿,陌生的环境里很难睡得很沉。左右翻了几个身,简念推开被子下床,小心翼翼地走出房间,走下楼梯站在一楼和二楼之间的转角处,远远看着在楼下客厅沙发上熟睡的那个身影。
  就在不久以前,她还深深沉浸在对秦程的迷恋中不能自拔,可此时此刻已经和另外一个男人共居在同一个屋檐下。虽然她很理智他也很体谅。但这种事不管说到哪里,女主角似乎总会给听众们留下不太洁身自好的印象,但是她一点也不觉得匆促轻浮。或许她现在还不能判断这样做是对是错,不过就像高文洋说的那句话,她现在很快乐,这一点很确定,难道还不够吗?
  女人也许就是这样,只因为一两件事就会被打动,甚至有时候都说不清自己是因为什么酒被打动了。简念弯起嘴角无声地笑了笑,是因为寂寞,还是因为惧怕年华老去?正在沉睡的这个男人,为了她能够不辞辛劳从深圳赶到北京,为了她能够在忙碌的工作中挤出时间,愿意花心思逗她开心。在看多了分和冷漠的感情纠葛之后,她还能遇到一个像高文洋这样的男人,这到底能不能算是命运的一种补偿?
  只是命运愿意体贴地给她补偿,却为什么不能把这份体贴公平地分给所有在爱情里艰苦跋涉的人们?为什么总要厚此薄彼?为什么非要冷眼看着很多相爱的人无奈分离?
  沙发上的高文洋翻了个身,像是很不舒服地嘟囔了两句,简念赶紧往回缩一缩,还好他很快又沉沉睡去,因为睡姿很别扭的原因还打起了小呼,听着像是在不停地吹气。简念用手掩住嘴笑了起来,越笑越忍不住,她怕让他听见,转过身快步走回房间里。
  背倚着关上的方面,简念笑着对自己摇摇头,既然睡不着,干脆去洗手间里洗把脸。用水把脸扑湿,再抬起头来,明亮的灯光下,镜子里那个满脸是水的女人还在微笑着。简念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仔细寻找岁月在脸上留下的痕迹,她回想着自己年少时的模样,有点想不起在最美好最青春的那段年华里自己都做了些什么有意义的事。曾经刻苦用功学到专业知识早已经抛到了脑后,恋爱也没有正正经经地谈过,工作事业什么的根本谈不上,午夜梦回时才发现原来自己只是个忽然就奔到三十多岁的,一事无成的人,这种感觉还真是不太舒服。
  十几二十岁的时候,她和她的朋友们对未来有过无数憧憬,简念还记得这是卧谈会常谈的话题之一,每个人都会天马行空漫无边际地幻想自己未来的职业和未来的爱情,经历要做的事,要去旅游的地方,要亲口尝一尝的各种美食,要给男朋友各种各样的考验,三年、五年、八年、十年,长长短短的规划听起来都那么美好,每个人都相信自己能实现自己的目标和理想,都相信自己最终能得到想要的一切。
  回头再想想的时候,简念有时候会失声而笑,隔了十多年的时间,同样一个人对未来的期望竟然会如此截然不同,但也有些东西始终坚守着。不同的原因大概是面对人生的态度有了很大改变,而坚守着的原因大概是因为从本质上来说,她还是个爱做梦的女人。在梦里,她始终没有改变眺望的方向,即使遥不可及,但她一直相信自己总有一天可以到达,可以真正拥有。
  汤泉的温泉十分纯正,在楼上也能闻到空气中那股淡淡的硫磺味。简念无声地念动高文洋的名字,这三个字从唇舌间温柔掠过,似乎也带上了一股弥漫的、无法抗拒的味道。
  一趟温泉之旅,回来以后的高总整天都是一副满面含春暖风宜人的笑脸,俏皮话也比往常多了很多,弄得公司里气氛十分欢乐。秦程和高文洋一起坐在轿车的后排座上,侧头看着正在哼小曲的他,“三日不见刮目相看,没想到简念有这么大的本事,把你勾得神魂颠倒的。”
  高文洋调皮地吹了一声口哨,“你们宁城大学出来的都是些人物啊!不服不行,哈哈!”
  秦程笑着摇头,把注意力放回到手中的文件夹上。高文洋看一眼前面正在开车的司机,意味深长地说道:“卫生厅组织的会也不是第一次参加了,你至于这么紧张吗?”
  秦程反应强烈地抬起头来,“我?我很紧张吗?”
  高文洋拍拍他的手,“其实你不来,我一个人去开会也可以的。”
  秦程挑了挑眉,失笑,“什么时候轮到你这个副总经理对我这个总经理指手画脚了?”
  高文洋夸张地耸耸肩,“既然你非要这么硬撑着,我也无所谓。有你在,我正好可以找个犄角旮旯打打瞌睡。”
  说是这么说,两个多小时的会议过程中,高文洋始终全神贯注地关切着坐在身边的秦程,和隔了几排最前头主席台上端坐着的某位领导。从领导入席直到会议结束,秦程的身体一直绷着,想必神经也一直绷着,高文洋看看他一会捏紧一会放松的瘦,在心里叹了口气。秦程的妈妈去世之前,他的反应还没这么强烈过。
  会议结束后,秦程没有拒绝高文洋的好意,两个人随便找了间看起来比较清爽的小馆子,喝了点小酒聊了会小天。不得不说酒精这种东西有时候对心绪不宁的治愈效果非常好,两杯红酒喝下肚,秦程明细放松了很多。听着高文洋的调侃也能针锋相对回应上几句。
  司机先回公司去了,吃晚饭两个人打电话过去再叫车来接。走出小饭馆,高文洋先上车,伸头对司机低声说了一句什么,秦程没太在意,美国一会儿等车停在了他住的小区大门外时,他才反应过来,高文洋帮他打开车门,“下午公司里反正没有什么事情,我回去就行了,今天我特别批准你补休半天,不算旷工,不扣工资,不扣奖金。”
  秦程笑着帮他把车门关好,“那我就谢谢高副总了。”
  高文洋把车窗摇低,头伸出来想说什么,又全部用一个笑容来代替,“回家去好好睡一觉,别再想公司的事,明天早上再继续当牛做马,你的明白?”
  秦程摆摆手,汽车在两个人的笑声中开远了。他回头往小区大门里望了望,这段时间确实很累的,身体也累,心也累,高文洋说得对,他是需要好好地睡一觉。只是喝了酒反而亢奋,现在就算回家去拉上窗帘钻进被窝,他一定也睡不着。
  街头人群熙来攘往,他精美整洁的家里却寂寞冰冷。
  秦程自嘲地弯了弯嘴角,转过身验车人行道向前走去。已经很久没有像这样,能在工作日的下午,在马路上随意地散步了,一般以及别的几名公司领导商量过了,过年时候的福利预算是几年来最多的一次,这个消息已公布,想必公司里黄生一片。一年到头忙忙碌碌,过个好年是对自己最好的犒赏。
  今年这个春节,他该怎么过呢?今年甚至连老家也不能回了,以往再怎么被妈妈冷遇,那里总还算是他的家,他还可以站在那片宋灵灵找到他的海滩上吹吹海风,想想往事。
  他在宋灵灵的卧室里看到过一幅画,她画的,画面上就是那天的场景,灰蒙蒙的天空和远处灰蓝色的大海,平坦的海滩上有一个大男孩瘦削孤单的背影。
  秦程从小到大上过多的学校都是只讲求考分,丝毫不关注德智体美劳全面的发展的,所以他对美术音乐这些东西完完全全的不懂,就算有一点艺术细胞,也早早被繁重的功课和沉重的压力给扼杀了。他看不懂宋灵灵画的是好还是不好,他只知道一看见这幅画,两只眼睛里就有些发酸,他能深深的体会出那天宋灵灵看见他背影时的心情。
  “你还不知道吧,其实我差一点就去考艺术类院校了,我一直都喜欢画画,从小学学到高一,我妈硬是逼着我才放弃的。”宋灵灵看着秦程看画时专注的神情,忍不住显摆地把自己狠狠地画夹全面搬出来摊在书桌上,“怎么样,我还是挺有天赋的吧,嘿嘿嘿,都怪我妈,活活葬送了一位画家!”
  爸爸妈妈到东南亚旅游去了,所以他才能有恃无恐地把秦程带到家里来玩,不过他特别的局促,即使是在她的卧室里也站的笔直坐得端正,严肃的样子让宋灵灵看了直笑,“喂,你能不能放松一点啊,我家里有没有别人,不会有人来哄你走的!”
  秦程憨厚地笑笑,仍旧绷着那张画入神地看着,“这是……用什么画的?水彩?”
  “嗯哪,水彩。”
  “怎么以前没听你说过你还会画画?”
  宋灵灵构筑他的胳膊得意的笑,“我的优点太多了,怎么说的玩?”
  秦程轻轻捏一下她的鼻子,舍不得放下手里的画,“这幅画,送给我好吗?”
  “不好不好!”宋灵灵把画从他手里夺下来,“要送也得送一幅我的自画像啊,哪有把你送给你的!这幅画我要挂在我能天天看见的地方!”她说着,在屋子里四处逡巡,走到正对着单人床的窗边,把画张开比在洁白的墙面上,“就挂在这里,好不好?”
  窗边垂着白底粉红色小花的窗帘,窗玻璃擦得纤尘不染,阳光十分明镜的照进来,她头发的末梢照成金黄色。四月底快到五月,宁城的温度已经二十几度了,她穿着一件薄薄的T衬衫,手举高的时候,露出一小截柔软的腰肢,腰上的皮肤沾染了阳光,也变得有些金黄。
  秦程点上一根烟,站在一排粗粗的香樟树中间,抬头看着马路对面花墙里一幢白色的四层小楼。这里的四幢楼是几十年以前市里某家医院建了分给领导和高级职称职工的住宅,宋灵灵的外公是医院的专家,资格很老,职称也很高,在这里分到一套三楼、一百四十米得房子,外公去世以后,房子留给了宋灵灵的妈妈。
  他家的房子里有四间卧室,两南两北,宋灵灵的那间在东南角,阳光最充足,和他的笑容一样灿烂,从秦程站的这个地方,正好可以看见宋灵灵的窗台。四年大学里的很多歌周末,宋灵灵回家了,他想她了,但是家里又有大人在,就只好站在这,甜甜蜜蜜地朝她的窗口张望着,等着她有惊喜又紧张地发现他。
  她会从窗口里探出身子,又夸张又安静地挥动手臂让他赶紧离开,有的时候她也会找个借口溜出家门,和他一溜小跑钻到附近的街边小公园里狠狠地亲一口,再把他撵回学校去。
  秦程把手里的烟头按熄,两只手插进裤兜里,仰起脸,正对着那扇紧闭着的窗户。
  他习惯了在这里张望,一边张望一边回想,有时候夕阳照在窗玻璃上会有一团金红色反光,那样氤氳的光线里,他会觉得窗户被缓缓推开了,有个熟悉的身影和粉红色小花的窗帘一起从里面探出身来,用力挥动手臂让他赶紧走。
  “下次你再这样傻站着我就不理你了!”这样的话她说过无数次,可每一次他都能看出来,看见他,她是那么惊喜。
  她还是希望能在自己的窗外看见他守候的身影吧!在他没能站在那的日子里,她会不会像他傻站着那样,也傻站在窗边等着他的出现?心里怀着一份甜美的期望,连等待也不再枯燥漫长。只是此刻他心晨有的全是一份难以逾越的孤寂,这个时候的等待,要用什么样的无奈而又无情的词语来形容?
  一个下午的漫游不知不觉,当又有一道夕阳的红色光线映照在窗户上,再漫射开来的时候,秦程才惊觉时间已经过去了很久。路边有人看见这个傻愣站了半天的大男人,都投来好奇的视线。秦程抿抿嘴唇,抬腕看看表,准备回家,结束这个下午的胡思乱想。
  临别之际,他又往那扇窗的方向看一眼,像是应和着他的心声,窗扇竟然被推开了,窗玻璃角度的改变带出了一束闪动的红光,秦程下意识抬手挡住这束太过夺目的光线,眼睛被刺得有一点模糊,从指缝中看过去,有个苗条的长发女人出现在了窗边。
  她不经意地把身子微微探出窗外,在秦程能看清之前,又很快缩了回去,只贸下窗户两边被晚风吹动摇曳的红色碎花窗帘。
  心智在这个时候已经无法控制身体,秦程全部的力气都用来呼吸了,支撑着他大步跑进小区院子里,一口气奔上三楼的不知道是哪里冒出来的力量,他握紧拳头,一下又一下重重地敲在防盗门上,铁门砰砰作响。
  第十六章 眺望
  简念有些奇怪地看向敲门声传来的方向,这里已经有很多年不住人了,她也只是最近才帮着过来找钟点工打扫一下卫生,或者过来开窗透透气,怎么会有人来敲门?物业费一直都在卡上代扣着的,应该也不是来催缴的人吧。
  走到门边从猫眼里往外看,简念捂着嘴差一点尖叫出来,心跳突然间加快,来的人怎么会是秦程!她有些慌了手脚,不知道该怎么应付,第一反应就是装死,干脆不出声让他自动离开吧。
  秦程坚决异常,他敲了几下门,等了半天没人应声,于是继续又敲。简念壮起胆子凑到猫眼里又往外看,透镜里的人脸变形得很厉害,不过仍然能看见秦程紧皱的眉头和坚决的神情。难道……是他听见了什么风声,所以才会这么激动地跑过来?
  不会的,不会的……
  可是……
  门外的秦程一副不把门敲开决不罢休的架势,简念从猫眼里看见对面住户把门拉开了一条缝,警惕地问道:“你找什么人?”
  “我找一个姓宋的人。”
  “宋?”邻居更警惕,“这家人不姓宋。”
  秦程顿了顿,“还有姓钱的。”
  “哦……”邻居又打量了一会,轻轻点头,“你找的人现在不住这里,钱教授去世很多年了,他女儿也早搬走了,这里一直空着,没人住。”
  秦程皱眉,“我刚才在外面看见窗户开着,有人站在窗口,才过来敲门。”
  “那可能是中介公司的人,好像这房子正在卖,这几天有不少人来看。看房子几分钟,现在人肯定走了。”
  “卖?是哪家中介公司在卖?”
  “不知道。”
  秦程还想问,邻居不耐烦地把们掩起来:“没人就是没人,你不要把门敲得那么响,吵得受不了”
  简念咬住嘴唇,从猫眼里看着秦程慢慢转回头来,神情复杂难辨的盯着自己门前这扇禁闭的房门。他的视线太灼热,让她有种无所遁形的错觉,好像他已经看穿了她笨拙的躲藏。
  确实很笨拙!
  简念这才想起来,自己的车就停在楼下,刚才上来的时候着急,秦程可能还没看见,等一会儿他离开的时候,一出楼道口就能看见她的车,以他珠心算高手的恐怖记忆力,她绝对不敢奢望他会记不住车牌号码。
  果然,秦程在颓然的下楼之后,只过了不到两分钟又折了回来,这一次敲门声礼貌温柔了许多,他清清嗓子,有点不解又有点愤愤地沉声说道:“我知道你里面。简念,把门打开!”
  简念听见秦程的声音,眼睛直往窗外瞄。三楼,跳下去估计摔不死,最多也就摔一骨折啥的……
  硬着头皮在心里鼓励了自己两句,简念抬手极缓慢地转动门把手,把沉重的防盗门拉开。秦诚没有耐性再等,他一把推开门挤进屋里,在看见简念之后把眉头皱得更紧。
  “她出什么事了?为什么要卖房子?”
  简念尴尬地呵呵笑着,“为什么一定要出事才能卖房子?这房子反正也没人住,又老了,还不如早点变现投资到别的地方。怎么了?有问题吗?哎,对了,你怎么会在这里?”
  秦程像是没听见简念的话,他肃然地四下里打量。屋子里虽然打扫的很整洁,但很明显能看出来已经很久没人住了,客厅里只摆放了一套很古朴的红木沙发,电器一样都没有,所有房间的门开着,屋里基本上也没什么东西。秦程的视线停留在东南角宋灵灵的卧室门口,他用力吞咽了一下,绕过简念,大步向那里走去。
  和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一样,他也在房间门口停住了脚步,过了一小会儿才鼓足勇气跨进屋里。那一次有宋灵灵陪着他,她一直握着他的手,对着他不停地笑,她的笑声那么好听,而他从来也没有想到,只能在记忆力再听到她的声音。
  简念抱着双臂转过身,不去看秦程怔忡的身影。宋灵灵的房间是整个家里最空空荡荡的一间,屋里什么也没有,空得像一场醒得太快、来不及记住的梦境。
  墙壁和天花板太白,秦程的眼睛眯了一下,然后看见了窗边墙壁上一幅四四方方的痕迹,相框挂得久了就会在墙上留下这样的痕迹。一个女孩举着双臂的背景在眼前闪了一下,很快又消失,宋灵灵扭回头对他笑着问,就挂在这里,好不好……
  他咬紧牙关慢慢走到墙边,抬手抚上去,墙面平整光滑,那些年深日久的积痕已经深深沁进墙里,无论怎么使劲也擦不干净。
  秦程没有在屋子里待太久,他很快就走了出来,垂着头,看也没有简念一眼就走出了大门,脚步声顺着楼梯很快沉下去。简念深吸一口气,过去掩上大门,无力地坐回到沙发上。
  还在公司加班的高文洋接到了秦程打来的电话后,沉默了很久,“小秦,你这是……”
  秦程的声音从电话里听起来很累,“我现在什么顾忌也没有了……老高,你在外面认识的关系多,帮我找个可靠的人,花多少钱用什么手段都可以,一定要在最短时间里把人给我找出来。”
  “找……”高文洋清了清嗓子,“你怎么突然……”
  “不是突然!”秦程打断高文洋,顿了顿,又自嘲地笑了笑,“不是突然……”
  高文洋放下手里的文件,轻轻点点头:“放心吧小秦,这是小菜一碟,要不了几天肯定把人给你找出来,包在我身上!”
  害怕过,幻想过,逃避过,绝望过。各种各样的情绪都尝够了,现在他只想要一个答案。好的坏的都可以,只是一个答案就好。秦程站在街头的香樟树下,看着那扇熟悉的窗口,苦涩地说了一声:“谢谢。”
  班上的Q群聊得越来越起劲,上班时间各位同学都放下手里的正事凑在一起胡吹乱侃,群对话框里的发言一条一条嗖嗖地向上翻着。赵博山又是主角,正同时和几名女生对话,插科打诨,游刃有余。
  简念有心上去讲几句话,字敲好又按返回键全部删了。她拿过计算器复核了一下这几天做的凭证,把要上报的报表最后又检查一遍,忙忙叨叨实在没事可干了,就打开报纸泡杯咖啡,翻看几眼,又抬起头看看聊天的进展,百无聊赖地打发时间。
  赵博山他们正在组织下一次聚餐,时间地点差不多都定好了,正在统计人数,不一会儿,电脑屏幕右下方跳出个小对话框,赵体育同学殷勤地私Q简念,问她活动那天来不来。
  “再说吧,我我不一定有空,到时候再跟你联系。”简念敲回一句话,没等一秒钟,赵体育发过来一张泪流满面的表情,“别人不来都可以,你一定得来!”
  简念乐了,“为么我一定得来啊!对单身女性献殷勤,小心我回头打电话告诉你老婆!”
  “少来,你不知道我现在是家里一把手,实权派!只有我教育她的,她哪儿能管得了我!”
  简念果断截屏,“哇卡卡卡,证据在手,老赵你完了!”
  毫无营养地说了几句笑话,群成员列表中秦程的头像变成了彩色,他这位稀客一到,赵博山立刻过去热烈欢迎,聊得正热乎的几名女生也凑过去开玩笑,秦程却不过同学们的热情邀约,很爽快地答应一定参加聚会。
  赵博山再回头私Q催问简念的时候,她很客气,但是很坚决地推辞了他的邀请。
  心情一下子变得阴晴不定,说不上来是难受还是憋闷,群里忽闪忽闪的对话也有点看不下去,秦程和赵博山的笑话越说越限制级,逗得几名女同学嘎嘎直乐,那些快乐的字眼和可爱的表情底下不知道掩藏了多少真正的心事和无法言说的无奈。
  可是这些心事和无奈除了用力把它们压在心底,找不到一点别的办法来让自己忘记它们。谁都是这么的难,无论是秦程那样身在其中的人,还是她这样站在一旁亲眼目睹的人,他们都活得太累了。
  简念摇摇头,逼自己把注意力放在手中的报纸上。手机响起短信声,叮叮咚咚像泉水一样悦耳,拿起来看看,短信时高文洋发来的,简简单单五个字:“想你。晚上见。”
  简念盯着这五个字,一直看到手机屏幕的背景光熄灭,那五个字的光影在眼前一跳一跳,用了很长时间才完全消失。她握着手机,怎么也没办法下定决心,就在犹豫不决思前想后的时候,手机来电的铃声响了。她下意识地立刻按下接听键,电话那一头的高文洋笑得洋洋得意,“这么快,是不是在等着我打过来?”
  简念没什么力气地笑笑,“看到你的短信了,怎么又打电话过来?浪费电话费!”
  “不听听你声音好像总不踏实似的。”高文洋像是伸了个懒腰,“忙一天累死我了,给你打个电话松快松快。”
  简念端起咖啡抿一口,“正好,我也正准备给你打电话。”
  “是吗?哈哈,这么心有灵犀?”
  “滚你的头!”简念笑斥一句,笑意很快又收敛,“高文洋,问你个事行吗?”
  “当然行啊,你说。”
  “那个,秦程……他这几天有没有……提起过以及前的事?”
  “以前的事?”
  “就是他和宋灵灵的事,他有没有提起过?”
  “提过。”
  简念皱皱眉,“他说了些什么?”
  “也没说什么,就说要想办法找到宋灵灵。”
  “这个人真是……”简念小声地抱怨,“这么倔,非要认死理一条道走到黑,为什么非要找到人家不可……他自己不想过安生的日子就算了,干嘛总想着要打扰别人?”
  电话里的高文洋什么也没说。简念等了一会儿,不满地喂了一声,“我说了半天,你怎么都不接茬?”
  高文洋耸耸肩笑道:“我说什么好呢?该说的话我以前都说过,你不愿意听,我也不希望说多了让你不高兴。”
  简念神色有些黯然,“高文洋……”
  “我……我在你眼里是不是像是灰姑娘的后妈,非得拦着不让王子找到她?”
  “哈哈,也不是特别像,只是有一点儿像。”高文洋笑得爽朗,“好了好了,开个玩笑。也没什么的,你有你做朋友的立场,我能理解,你别想太多,没人会觉得你不对。不过小秦的心情希望你也能理解,这个年头像他这么痴情的男人不多见了,是吧?”
  简念苦笑,“确实是稀有动物。”
  “其实小秦这回是铁了心要找到宋灵灵,我帮他托人找了点关系,很快就有消息了。”
  简念霍然从椅子里站了起来,“你说什么?”
  她的反应太过强烈,高文洋不解地眨了眨眼睛,“简念,你怎么了?”
  “你刚才说的……托了什么人?你们,你们找到宋灵了?”
  “我认识一位律师,他有个朋友在公安系统里有点门路,自己搞了一个像私家侦探一样的小公司专门做这种业务。我是三天前把活儿交过去的,说好了明天就有第一次情况汇报。”
  简念抓紧手里的手机,咬住嘴唇声音微颤:“你们疯了!你们……”
  “简念,你……你让我觉得很奇怪!”
  “奇怪?我哪里奇怪!”
  高文洋思忖着,“我不太明白,简念,这是秦程和那个女孩的事,你为什么总是横在他们俩人中间?你这种做法不是好朋友的做法,依我看倒像是有种独占欲似的,好像那个宋灵灵是你的私有财产,你死命霸占着,就是不肯让给秦程。”
  “我没有,我……”简念垂下头,长长地叹息,“我知道……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我都懂,但是……但是我有苦衷,你相信我,我真的有苦衷……”
  “什么样的苦衷?你这样越说我越糊涂,我觉得你大可不必跟着他们一起掺和,我跟你说过,大家都是成年人了,他们可以自己处理自己的事,你不应该也没有权利代任何人做任何决定。”
  简念的声音有些不太稳定,她哽咽着沉默了一小会儿,“不是我要做决定,你相信我。我只是……我只是没有办法……我不忍心……”
  高文洋皱起眉,“不忍心?什么叫不忍心?”
  简念低低地啜泣了两声,又用力忍住。高文洋的心一下子像被扔进冰水里,他放佛明白了什么,又根本不敢相信。两个人在电话两端各自沉默各自忖度,他咽了咽口水,声音沙哑地说道:“难道,难道……”
  简念用手捂住眼睛,有湿湿热热的液体滴落在掌心。
  “我不是故意要瞒着秦程……灵灵,灵灵她……”
  高文洋觉得有些喘不上气,突然很憋闷,“她怎么了?别哭,简念,你告诉我,宋灵灵到底怎么了?”
  律师介绍给高文洋的朋友是个四十出头矮小精干的中年男人,他把一只牛皮纸袋放在茶馆的桌子上,再慢慢地推到高文洋面前。
  “高先生,你说的这件事基本上都查清了,人的消息也有了,资料全在里面,你看看,还有什么需要更深一步详查的地方尽管告诉我。”
  新泡的一壶碧螺春装在古朴的紫砂茶壶里,中年男人拿起茶壶给高文洋倒了一杯。高文洋盯着这只资料袋,没有抬头跟人家说一声谢谢。中年男人体谅地点点头,站起来低声说了一句:“你慢慢看,我有事先告辞,电话联络。”
  星期四上午九点多钟,茶馆刚刚开门,中年男人一走,就只剩下高文洋这么一位客人。他坐在靠近窗边的座位上,耳朵里听不见正在播放的悠悠乐声,全部的注意力都被他拿来放在这只资料袋上。其实里面放这些什么他大概都知道了,昨天晚上简念在电话里说出了一切。只是高文洋从来没有预想过会是这么一个结果,一个最无法接受的结果。
  明明这不是属于他的故事,他也没有从故事刚发生的时候就开始旁观。他只是在故事的后半程才成了一位莫名其妙的男配角,更是在尾声到来之际,才发现在这样的一段爱情故事里,即使当一名配角或者仅仅是一名旁观者,也是那么的难过痛苦。
  资料袋封口上的绳结绕了好几圈,高文洋的指尖有点冷,打开的时候细细的绳子从手指里滑脱出去好几次。好不容易才把线圈绕开,高文洋轻轻打开封盖,往里面看看,一小撂整齐的A4纸用个文件夹夹着。
  把文件夹抽出来,鼓足勇气翻开封面,最前面几张是他送给律师朋友的有关宋灵灵的资料,再往后翻,终于看到了简念说的那个真相。
  一张派出所的销户申请表复印件,申请销户人的姓名是宋灵灵,申请日期是十年前的十月,申请理由一栏写着简短而又残酷的两个字:死亡。
  高文洋条件反射似的用手立刻捂住了这两个可怕的字,也紧紧皱着眉头,没能再继续向下看,而是立刻翻过这一页。可是接踵而来的内容更绝望。紧跟着销户申请表的是户口本和身份证复印件,身份证上宋灵灵的脸不太清楚,不过能看出来是个清秀可人的女孩子,她睁着大大的眼睛,正乖巧地和隔空而望的高文洋对视着,她眼睛里有种活泛的生机,让他不敢相信摆在眼前的事实。
  再下面是死亡申报单、火化单和医院开具的死亡证明。这三件东西高文洋都是一瞥而过,仔细看这些东西需要超乎寻常的勇气和胆量,他很后悔自己现在是坐在茶馆里,他应该在打开这只资料袋之前先狠狠地去灌半瓶高度白酒。
  虽然只是匆匆一瞥,但高文洋还是看见了简念昨天对他说过的,宋灵灵去世的原因。
  急性白血病,具体点说她得的是急性巨核细胞白血病,在医学上通常叫它做M7型急性白血病,这种病症化疗基本没有很明显的治疗效果,除非能及时找到配型合适的骨髓做移植手术,否则在病发后死亡率极高,能挺过第一期化疗的人数极少。
  宋灵灵的爸爸妈妈都是医生,家里亲戚也有一大堆医生,但是无论怎么努力,也没能在治疗机会彻底消失之前找到救命的骨髓。就在她曾经鼓足勇气说出一句“秦程,我喜欢你”的季节里,在宁城美丽的金秋时节,在枫叶开始慢慢变红、银杏开始慢慢变黄的初秋,十年前的十月,她永远闭上了那双美丽的眼睛。
  所以这就是全部的原因,突然之间患上了绝症的女孩用决绝的离开来保护自己珍逾生命的爱人,在这场善良的骗局里,宋灵灵是始作俑者,简念是无助的帮凶。
  其实骗局很容易被揭穿。如果宋灵灵不是一个单纯到有一点幼稚的女孩,如果她没有如此深爱着秦程。又如果秦程不是在骄傲的同时又那么自卑,如果他不是因为爱得太深所以恨得也深,如果他没有已经习惯了压抑悲伤和忍受痛苦。那么他应该不会用这么久也没能听到她的消息。她的痕迹其实还留在这座美丽的城市里,有很多次,只有他再鼓起勇气往前多走一步或者鼓足勇气多坚持一秒钟,就会在很久以前就知道了所有眼泪、离别、思念的原因。
  不过似乎这样也好,和一段持续了十年的爱恨交加相比,也许真正的生死相隔更绝望,更能毁灭一个人的人生。
  高文洋紧紧闭起眼睛,在这之前,宋灵灵在他以上中都只不过是个模糊遥远的陌生人,要不是因为秦程,他才不会管她的十年前十年后。活到三十几岁的大男人,又是在商场上摸爬滚打了很久,他见多了利欲、欺骗、虚伪、冷漠。假如宋灵灵和秦程的故事只是一部电视剧的剧情,那么他肯定会对这种狗血的剧情嗤之以鼻,根本不会理会这种拿来欺骗小女生的东西。
  可是此刻,一份沉重到他不敢再打开来看第二眼的文件夹就放在眼前,薄薄的纸张上还能摸得到十年前依依不舍的脉搏。在宋灵灵的心脏还能跳动的时候,那个瘦削娇小、从来不知道愁苦忧伤的女孩又是经历了几番苦苦的挣扎才下定决心自编自导了一个漫长的谎言?
  她在生命的最后,曾经多么期望这个谎言能一直持续在另一个人的整个生命里。高文洋苦涩地摇摇头,他现在能深深地体会出简念的心情,从头到尾,简念都在努力维护着挈友生前最后的心愿。不过在亲眼目睹了爱情的深刻之后,她又十分不希望秦程会淡忘了宋灵灵,就像是读一本小说,可怜的女主角去世了,读者们总是希望痴情的男主角能一生一世记住他唯一的爱人。
  说到底,简念和宋灵灵一样,都是希望能用梦境来代替现实生活中的人,她们活得简单,爱得简单,笨起来的时候也很简单。
  而他现在要怎么办?是把这份文件亲手交给秦程,还是和简念一起继续把这个谎言维持下去?高文洋用两只手撑住额头,这个选择太难,他不知道应该如何是好,理性与感性这两种东西头一次针锋相对旗鼓相当。
  宋灵灵被安葬在宁城郊外一个环境非常好价格非常昂贵的墓地,痛失爱女的父母亲丝毫不顾惜金钱,把所有一切都拿出来最后一次给了女儿。
  洁白的墓碑上方趴着一只胖乎乎的小天使,它垂头看着碑上镶嵌着的一张照片。照片里一个二十出头的女孩子没心没肺地笑着,又甜又嗲。
  简念看着照片上青春如昔的好朋友,轻轻叹了口气,把带来的花束放在碑前。高文洋站在简念旁边,身上穿着的西装挡不住冬日寒风,他头一次有了一种冷到心里的感觉。
  “简念……”高文洋情不自禁低唤一声。简念回头看看他,了然地握住了他垂在体侧的手。什么样的男人都会有犹疑却步的时候,高文洋丝毫不掩饰自己此时此刻对简念的依赖,他凑近到她身边,五指也紧紧握住她的手。
  “我每次来看灵灵,都会觉得我还没有变老,我还是以前跟她在一起的简念,好像这十年时间根本就不存在,她也只是刚刚才离开一小会儿。”简念弯起嘴角笑笑,“你不知道她是个多可爱的女孩子,那时候在学校里所有人都喜欢她,爱跟她一起玩。刚上大学的时候是女生们嫉妒她能跟秦程好,到后来整个调了一个个,换成男生们嫉妒秦程能跟她好。这么多年了,同学们都记忘不了她,都很想念她……”
  高文洋长出一口气,“简念,那份调查文件,我不打算交给秦程了。”
  简念侧头看他,:“你……想好了?”
  高文洋侧头看他,“没想好。”
  “那为什么……”
  “也许再过几年,等我们都再老一点,再理智一点,等秦程也能放下了,到那个时候再说吧。现在……就像你说的,不忍心……”
  “高文洋。”
  他面色凝肃地看着被绿色冬青树围绕着的小小坟茔,“秦程那家伙,上辈子坏事做多了……”
  简念轻笑着,眼眶开始湿润,“谢谢你。”
  “傻话,其实应该是我谢谢你。”高文洋顿了顿,把手从简念手里抽出来,手臂轻柔地搭在她肩上,把她搂进怀里,嘴唇贴吻上了她的额头,“谢谢你,还有那个丫头,你们傻得让人心疼……也让人感动……”
  简念环抱住高文洋的腰,泪水第一次落进他怀抱里。
  一段失去之前,另一段得到正在发生,人生就是这样在得得失失之间延伸。有些人得到却不珍惜,也有些人明明已经失去,自己却还不知道,还在等待着严冬之后即将到来的春暖花开。
  尾声 未来
  简念不知道高文洋是怎么做到的,她盯着手上这几张偷拍的、有些模糊地照片看了很久,越看越不敢相信,如果不是已经确知宋灵灵已经去世了,她几乎要以为照片上这个依偎在丈夫怀抱里的幸福女人就是多年不见的老友。
  甚至还有一封明信片的翻拍照,明信片是从加拿大寄回国内的,信上的字迹十分熟悉,和宋灵灵一起生活学习了整整四年的简念丝毫看不出破绽。从信上言辞的亲昵口吻来看,收件人像是宋灵灵小学或者中学的同学,这封来自遥远异国的明信片是封喜报,告诉同学不久前她刚刚生了自己的孩子,现在正快乐地享受着当妈妈的喜悦。
  “这个,这个是怎么弄的?”
  高文洋沉声说道:“很容易的事,歪门邪道的办法有的是,你别问那么多,只要看看像不像。”
  “很像,很像……”
  “像就行。”高文洋把这几张照片收进信封里,疲惫地叹了口气。简念也叹口气,“我们这样……会不会太残忍?”
  高文洋皱眉,拿出根烟来点上,“是很残忍,不对秦程那样的人不用猛药不行,除非说出真相,要不也只有这样才能断了他心里的念头。他不是个能轻易被时间改变的人,有这十年就够了,未来的日子我们都希望他能彻底做个改变,能过的比现在幸福一点。”
  简念用手指拭了拭眼角,“否极泰来,我相信秦程以后会找到幸福的。”
  高文洋很肯定地点一点头“一定会的。不只是他,所有人都会幸福!”
  今年春节的日子不太巧,大年初一正好是二月二十四号情人节,这一下不知道耽误了多少恩恩爱爱,本来应该共同庆祝节日的小情侣们有很多都各回各家,远隔两地。
  更不巧的是,情人节这一天又下雨了,一清早开始直到傍晚时分,绵密的细雨一刻也没有停歇,把街道和两侧的行道树都冲刷得干干净净。不过这样一来,春节的气氛也被冲得淡了一些,不再像昨天晚上大年夜那么喜气洋洋。
  宁城大学的校园里安静异常,极偶尔极偶尔才会有一两个人走在路上,秦程一路从校门走到校园深处,都没有跟几个人打过照面。这里难得的宁静让他的心跟着镇定了很多,这些日子以来的悸动和迷乱似乎也被这场雨冲刷得淡了。
  他深深呼吸着清冷的空气,可习惯了烟熏雾燎的肺居然有些不适应,他用拳头轻挡在唇边用力咳了好几声,不由得自嘲地笑了起来,难道真的是岁月不饶人吗?
  岁月……过了昨夜,就又长了一岁,距离他曾经眷恋难舍的过去就又远了一点,横亘在他和回忆之间的岁月就又多了一些。却原来只有他一个人还执著地站在回忆边缘。说不上来是为什么,看了高文洋拿来的那些照片,最初的一阵激痛之后,他心里更多的反而是一种欣慰。只要她过得好,只要此刻的她是幸福的,他就不再奢求更多了。
  可是,你偏不,你要守在我身旁,等风来把尘土扬起,把死灰吹活……
  现在再回头想想当年妈妈念过的几句诗,他总算有了一点切身的体悟。爱情这场游戏里,谁是风?谁是死灰?谁是尘土?谁掩埋了谁?谁吹起了谁?谁是你?谁是我?谁在一直厮守?谁又是死而复生?
  为什么会一直忘不了过去,也许就是因为他还没能完全弄明白这些问题,现在他仿佛已经触摸到了答案,所以在宋灵灵住过的那幢宿舍楼出现在眼前时,他温柔地对着她宿舍的窗口露出了一个笑容。
  很多年前一个情人节的深夜里,距离零点只有十几分钟的时候,他就站在这里,手里握着一束纸折的鲜红玫瑰急切地等待着她。相恋的四年里,每个情人节她都指定要同样的礼物,每年九十九朵玫瑰花,她最喜欢坐在他身边,看着他一朵一朵用心地折出来,再诚挚地捧在手里,送给她。
  小雨还在下。天空里满是乌云,光线有些昏暗,校园里的树上树叶都落光了,花坛里的花草也冷得瑟缩,老校园里的水泥地面和水泥墙面看起来不怎么鲜亮,整个世界就这样阴沉着,带着一份无法摆脱的寂寞情绪。
  大年初一,宿舍楼里还住着没能回家过年的学生,这么冷的天非得要鼓足十倍的勇气才能硬着头皮从取暖器旁边和暖暖和和的被窝里爬出来,再冲到外头的北风里去。
  一个年轻的女学生裹了件厚厚的羽绒服,脚上蹬了一双棉靴从楼道里跑了出来,迎面的雨丝扑在脸上,她才想起来忘了带伞,就站在门廊下犹豫的片刻里,她看见不远处八号楼和七号楼之间,那一排苍翠高大的雪松树前站着个修长的身影。
  那个男人的身影十分醒目,他穿着深色的衣服,右手里握着一柄大大的黑色雨伞,左手臂弯里有一大束艳红的花,天黑得早,路灯都亮了,一盏一盏暖黄的灯光在雨丝里晃动着,地面上的雨水反射起灯光,他就站在一片闪烁晶莹里,挺拨肃穆。
  女学生突然想起来今天是情人节,那个男人肯定是来给女朋友送礼物的!整幢楼里没剩几个人,现在又没有管理员,他怎么还不赶紧上楼去送花,还杵在这里淋雨干吗?她抬头看看天,手伸出去试试,还好,雨不算大,快步冲到学姐的宿舍里应该不会淋太湿。实在是不想再爬五楼上去拿伞,就算湿了也不怕,有香喷喷热乎乎的火锅等着她。
  于是,她一咬牙一跺脚低下头就往外冲,啪嗒啪嗒的脚步声打破了傍晚校园里的安静,她越跑越带劲,一直冲到雪松树跟前,突然被一柄递到面前的黑色雨伞挡住了。
  抬起头诧异地看过去,这个男人长得还真是帅!他温和地对她点点头,又把伞往前递了递,“雨大,拿着。”女学生不解地嗯了一声。他笑了,干脆把伞柄塞进了她手里。
  凑得近了,她才看清他左手臂弯里的那束红花全是纸折的玫瑰。这么大一束,不知道有多少朵,花束扎得很整齐,每一朵花看起来形状大小都一样,没有花香,但是美得惊人。
  看见她在盯着这束纸玫瑰,他脸上的笑意更深,出乎意料地把花束也递到了女学生的面前,“送给你,祝你新年心想事成。”
  女学生吃惊得睁大眼睛,“我?可我……我不认识你啊……”
  他的声音有些低沉,不过很好听,“我要找的人没找到,可我又很想她……你就算是代她收下这束花,好吗?”
  女学生微皱起眉头,“你找谁?她是住这儿的吗?我帮你找!”
  他笑着摇摇头,“谢谢你,不用了,已经太久太远,找不到了。”
  “怎么会?”女学生低声说着,没来由地抬起手臂,接过了那束纸玫瑰。
  他没再说什么,最后又感激地笑了笑,转过身迎着渐渐变密的雨丝大步离去。
  女学生扬声唤道:“谢谢你!”
  他站定,半侧过身来超她挥挥手,也朝往事挥挥手。女学生用胳膊肘夹着伞柄,手圈在唇边大声喊道:“祝你节日快乐!”
  他点点头,轻轻抹了一把打在眼睫上的雨水,坚定昂然地在这座一切开始,也是一切结束的校园里慢慢走远。
  每一道伤口都会愈合,每一趟旅途都有尽头。在他辽阔的心海上,她是一阵盘旋羁恋的风,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吹离这片深邃的疆境,那些被她吹起的浪涛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平息。
  也许海的宿命就是汹涌澎湃,也正因为如此,波澜之后的宁静才更可贵。秦程低低地笑出了声,朝着风雨飘来的方向张开双臂,他愿意继续等,等待那一阵过境的风。
——出书版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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