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车子扶起来,一阵冷风吹过,这才感觉到身体刚才被他们踢过的地方有些酸疼。
仅仅是酸疼而已,他们确实不怎么样。
我一脚,就可以把对方踢得爬不起来。
但是,挨了打,心里还是会不舒服的。
我慢慢骑着车回了家,好在父母早已睡了,我洗了个澡,穿着条大裤衩站在镜子前面看我脸上的伤,跟大熊猫似的。
这群浑蛋,往哪踢不行,非要往脸上踢!
这个仇,我一定要报。
我抓起洗手池旁边一块香皂,用劲儿捏了下去,香皂顿时变了形状。
我也开始思考对策。
如果找莎的话,她一定愿意帮我,并且凭她的实力,就算动不了马良,把那个萝卜整死也是易如反掌。
但是,这样一来,就把她连日来的努力破坏掉了。
她已经发誓要退出这个圈子,我怎么好意思再去找她帮忙?
虫一定不行,我们已经有一段日子没说话了。
那么,只好用老办法了。
我走进卧室,从自己床底下拿出一根一米长的铁棍来。
这根铁棍陪我打过好几次架,有了它,我可以说是所向披靡。
我甚至有点依赖它,只要手里握着它,勇气和信心就会倍增。
也因为它,我家里不知赔过多少医药费了。
我父亲把它丢出去过好几次,都被我捡回来了,我甚至在上面刻了字:打狗棒。我幻想自己是丐帮帮主,有一段时间还拎着它到处给街边的小乞丐看,并且试图号令他们,妄想揭竿而起,杀贪官、抢皇粮,干出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来……
可惜那些小乞丐除了白我一眼继续睡觉或者捉虱子外,最多问我一句:“七毛钱一斤,你卖不卖?”
我掏出手机开始给小飞打电话,一遍又一遍,直到他接通,破口大骂:“我×你还让不让别人睡觉了大半夜的你闹鬼啊……”
我静静地等他骂完,才一字一顿地说:“我被人打了。”
小飞这才说:“什么时候,被谁打了?”
我把详细情况和他说了说,并且把以前的事也说了,最后说:“小波也知道这事,你可以问问他。”
然后小飞就开始叫小波,足足叫了有五分钟,似乎连踢带打全用上了,才听到小波迷糊的声音:“干什么啊哥……”
我在这边默不作声,仔细地听着那边。
“石涛被人打了。”
“谁?”
“马良。”
“妈的,还是着了那小子的道。一个月前我就和石涛说过,以后回家的时候和我一起走!”
“现在不是抱怨的时候,接下来该怎么办。”
然后我听到一阵哗啦的声音,似乎是小波抢了手机,一听声音,果然是:“石涛,你把你那根铁棍找出来了没?”
我点点头,摸了摸身边的铁棍,又想起他是看不见的,于是说:“早就拿出来了,还用砂纸磨了一会儿,贼亮。”
小波哈哈笑了一会儿,说:“我就喜欢你这个样子,出了什么事也能保持乐观!”
我自嘲地笑了笑,说:“不然怎么样?哭?”
“一会儿我和我哥多联系几个人。你不是张莎的男朋友吗?叫她帮忙的话,就万无一失了!”
我叹了一口气,犹豫了一下,把张莎的事情和他说了。
小波沉默了一会儿说:“那还是不要去打扰莎姐了。咱们自己干吧,把握好时间和机会,一样能把他剁掉!”
然后我听到小波对小飞说:“哥,去把咱们的铁棍拿出来,明天开打,帮石涛报仇。”
小波又说:“你还没休息吧,早点睡吧,明天一早起来再详细地谈一谈!”
“好。”然后我把手机挂掉,今晚是个不眠夜啊。
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觉。
没有人被打了还能安稳地睡觉的。
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马良为什么要对我手下留情?
但是一想到那些人把脚踩在我脸上,热血又开始往头上涌,心里咒骂着:“马良你等着吧,不把你弄死我名字倒过来写!”
想完之后自己又虚了一阵,还是不要下这么毒的誓吧,连张青都搞不定他,我……
于是我又骂道:“马良你等着吧,不把你弄死,我明天就不吃饭!”
后来又觉得不对,弄不死他,为什么要虐待自己?于是我又骂:“马良你等着吧,不把你弄死,我以后每顿饭吃三碗!”
嗯,这个不错,这么想着,也就慢慢睡着了。
做了些很奇怪的梦,比如说看到自己穿着古代的衣服,站在西湖边上撑着一把破旧的竹伞,左顾右盼不知道在等谁;过了一会儿,又看到自己像亡命之徒一样在闹市里穿行,嘴里大喊着:“你不要再来烦我了……”明显地感觉到一种苍凉和无助;又过了一会儿,发现自己正慢悠悠地走着,似乎是在散步,突然发现前面有个古装美女,明眸皓齿,竟然就是毛毛虫,我激动得无以言表,刚准备跑过去拥抱她,却发现另一个和尚把她拥进了怀里……
就这样,我腿一蹬,急醒了。
眼睛似乎更加肿了,我拼命睁开一点缝,穿着大裤衩摇摇晃晃地往卫生间走。
撒尿,刷牙,洗脸。
眼角的部位不敢多碰,轻轻用毛巾擦了擦,就当洗过了。
时间似乎还早,我抱着铁棍坐在阳台看着窗外,天空还是灰蒙蒙一片。
我点了一根烟,用手轻轻抚摩着铁棍,回忆起了以前的事……
第六节 半个苹果
那是六年前,我还在读初中的时候,有一次,我和同学在学校的体育场打乒乓球,但是手气一直不太好,老是输球,我骂骂咧咧地把责任推给老天。
我清楚地记得,那天是个阴天,似乎快要下雨了,周围笼罩着一股阴郁的气氛,十分憋闷,我正准备抛下拍子离开的时候,事情就发生了,让我猝不及防。
有一个在学校里很有名的小痞子走过来对我说:“小子,把我吃剩的这半个苹果吃掉。”
然后他从身后拿出半个脏兮兮的苹果,似乎是刚从路边捡的,冲我的脸伸了过来。
我心想这人是不是有神经病,伸出手把苹果推开,瞥了他一眼说:“我为什么要吃?”
我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脸上就挨了两个耳光。
我捂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这个比我大不了多少的男生,一下子惊呆了。
我承认那个时候我被打懵了,竟然不知道还手,心里全是恐惧,认为他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打我,肯定很厉害!
他脸上露出狰狞的笑容,把那半个苹果使劲往我嘴里塞,我这才知道,那半个苹果已经烂了,里面有两条恶心的蛆虫在爬!
周围的人越聚越多,都等着看我的笑话。
我的泪水无可抑制地流了出来,心里大喊着:“你们这些麻木的人!”
我怎么办?谁告诉我,该怎么办?
周围的笑声越来越大,我闭上眼睛。
我的眼前浮现出小时候老是欺负我的黑狗来,想着它见到我父亲时卑微的模样,想着它被我拍了一板砖之后恐惧的叫声……
嘴里很苦,蛆虫的味道很恶心。
泪水很涩,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流泪,很丢人。
我发誓,这是我最后一次被人欺负。
最后一次。
我开始在心里数:“1……2……”
到3的时候,我猛地朝他肚子一踹,把塞在我嘴里的半个苹果狠狠地摔在了地上,然后转身从乒乓球台中间拿起那根明晃晃的本来是当做屏障的铁棍来,朝还坐在地上发愣的他头上狠狠敲了下去……
正回忆着,手机突然响了,我打开一看,是莎。
我忙接起来问:“怎么了?”
她在那边焦急地说:“石涛,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事?”
“你怎么知道的?”
“你别管我怎么知道的,你详细和我说一下。”
我说好,然后把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她。
她听完之后,狠狠地骂了一句:“我×他个小瘪三。”
我呵呵笑着说:“很久没听你骂过脏话了。”
她说:“喂喂,你现在还有空说这个,你现在乖乖在家等消息,这仇,我一定帮你报!”
听她说完,我感觉心里有点憋闷,靠女人帮我报仇?别人会嘲笑我的。
我考虑了一下说:“不用了吧,我已经和小飞小波商量好了,今天就去把他砍死。”
莎迟疑了一下,问:“小波?”
“是的,你认识他吗?”
“嗯,认识的,以前在我哥手底下干过。”她又说,“你们别急,马良不是那么好对付的!你们不要轻举妄动,等我的消息,好吗?”
“好。”
“好,你们千万别冲动。”然后她就扣了电话。
我把手机抛在旁边,金色的阳光铺满了地板。
太阳,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升起来了。
我定定地看着不是很刺眼的太阳,又拿起手机,拨了小飞的号。
响了两声,小飞就接了起来,问我准备得怎么样了。
我说:“小飞,可能……不用你们帮忙了。”
小飞一听就急了,大吼着说:“你开什么玩笑,昨天晚上我一直打电话,联系了二十几个人,你现在说不用我们帮忙了,是什么意思?”
“你别急。”然后我把张莎刚才打电话说的事告诉了他。
他听完之后不可思议地说:“你什么时候和张莎混在一起了?”
“以后有时间再和你说吧,现在有点累。”
“好吧,有她帮你,我们也是累赘了,那你自己小心点。”
我说好,然后扣了电话。
我躺在冰冷的地板上,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冷冷的阳光照在我的脸上,感觉不到任何温暖。
心乱如麻。
是谁告诉莎这件事的?毛毛虫?除了她,还会有谁?
可是,毛毛虫又是怎么知道的?
“石涛,我没有办法再等下去了,我要报仇。萝卜是我派去的,如果他们揍了你,张莎不会坐视不理。但是,她要是想帮你,就必须求助张青,而张青为了让张莎回来,也一定会全力帮助他。而我也在他们身边,时时刻刻都知晓他们的计划,这样一来,他们就彻底翻不了身了。石涛,别怪我狠心,我不止一次地提醒过你不要和张莎混在一起了,你却不听。这次,就祝你好运吧……”
虽然虫的信上没有说是她让马良对我手下留情的,可我从字里行间却看得出来,一定是她,没错的……
然后我又想到,莎已经和她的哥哥断绝关系了……
是不是因为我,害得她又要被扯进那个好不容易才退出的圈子呢?
妈的,眼睛似乎更肿了,快要睁不开了,需要不需要去医院看一下?
莎,真的对不起。
如果我还算个男人,就应该劝你不要帮我的。
可是我为什么说不出口呢?
我是不是太自私了点,为了自己的仇。
莎,你为了我这么做,真的值得吗?
我的脑子里乱糟糟的。
父母快起床了吧,假如他们看到我这副模样……我坐了起来,对,不能让父母看到我这副样子。
匆忙穿好衣服,把铁棍藏进袖筒里,穿了鞋正准备离开,又想起件事来。
只好又脱了鞋,去卧室找了笔和纸,写道:
爸妈:
最近有些忙,可能不回来,有什么事儿打我的手机。
儿子:石涛
写完之后,想了想,又往上加了一笔:我爱你们。
把写好的纸条放在茶几上,从冰箱里拿了个苹果,又看了看这家里的一切,一切如故,这才关上门走了。
这次,我要走多久?
不知道,至少,也等眼睛好一些吧,不能让他们担心。
我大口大口地嚼着苹果,吃到一半的时候,把剩下的半个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就像六年前一样。
有一只流浪狗冲过来叼起苹果跑掉了。
我看着那只狗,嘴角微微撇了一下。
马良,我要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第七节、篮球小弟
我没有骑车。
走一步算一步吧。
风有点大,吹得我浑身发抖。
眼角的伤口似乎快要裂开一样,我用手捂着,怕被熟人看到。
我低着头走路,突然眼底下出现一双球鞋,我抬起头一看,前面有个人抱着篮球挡住了我的去路。
这个人很面熟,但是想不起在哪见过。
可能是因为自己眼睛有伤的原因,我不由自主地也朝他的眼睛看去。
他的左眼睛上方有块淡淡的淤青,但不是很严重,似乎是前一段时间刚被人打过,现在好一些了。
我捂着眼睛问他:“你有事吗?”
他对我怒目而视:“你不认识我了吗?”然后指了指自己的左眼睛:“你上个月拿篮球砸了我,到现在还有些淤青呢!”
被他这么一提醒,我才恍惚记了起来,一个月前,虫过生日那天,他被我撞倒之后撕扯着我不肯放手,我一急之下才从他手里抢过篮球朝他的眼睛砸了过去。
想不到冤家路窄,今天又碰见他了,看来又有一场架要打了,好在今天装备齐全,我摸了摸自己袖口里的铁棍,心顿时安稳了很多。
我捂着眼睛,有点不耐烦地说:“是你啊,怎么,有事?”
“你记起我来了?”他的眼睛里大放光彩。
他像是换了个人一样,满脸堆笑着说:“你收我做小弟吧!”
“什么?!”我以为自己听错了,“收你做小弟?为什么?”
他把篮球扔在一边,篮球弹了两下就瘫了,好像是没气了。
他搓了搓手,说:“我长这么大,还没被人打过,你是第一个,我觉得你很厉害!收我做小弟吧!”
我不可思议地瞪着眼睛看着眼前这个人,他是不是有神经病?
不管怎样,有人主动当我小弟还是破天荒头一次,我心里有点得意起来,虚荣心也得到了些满足,把刚才的郁闷之事也忘记了大半,打着官腔说:“嗯……好吧,我就收你当小弟了。”
那人乐得蹦了起来,跑到一边又把刚才扔掉的篮球捡了起来,对我说:“老大有什么事吩咐吗?”
我想了想说:“你有没有车?送我去个地方。”
他连连点头说:“有,有,你等我一会儿。”然后抱着篮球跑掉了。
我看着他逐渐消失的背影,不由得感叹,没想到我们小区竟然还有这么傻的人。
这个时候,旁边卖包子和豆浆的大婶张开嘴大喊道:“包子豆浆喽!”
被她这么一喊,我条件反射地摸了摸肚子,确实饿了,早晨起来没有吃饭,只抽了根烟,现在甚至有点想吐。
我走过去,对老板说:“来两个包子一杯豆浆。”
拿了包子豆浆,刚转身,就看见一辆黑色的桑塔纳朝我的位置开了过来。
我心里想真他妈的是祸不单行啊,眼睛刚受了伤,这下子,估计下一个月要在医院度过了。
躲是来不及了,左边是卖豆浆的大婶,过不去,往右边跑的话只能被撞得更快。
现在惟一的办法就是……闭上眼睛等撞吧。
我把刚买的包子豆浆狠狠地朝桑塔纳开过来的地方砸了过去,让我在撞死之前,给你搞点破坏!然后心里默念:阿弥陀佛,大慈大悲的菩萨保佑我不要被撞得太惨,最好是被撞得恰到好处,能讹诈对方一点钱的程度就最好不过了……
就在我闭着眼睛等着被车撞的时候,耳边突然传来一声:“老大,你干吗呢?”
我睁开眼睛一看,发现说话的这个人正从桑塔纳的车窗里伸出脑袋来冲我叫喊,我仔细一看,分明就是我刚刚才收的小弟,那个抱篮球的男生!
我瞪着眼睛看着他,不敢相信地问:“这……这是你的车?”
他点了点头,又说:“你为什么要拿包子和豆浆砸我的车?”
我这才看到,车前面的挡风玻璃上白花花的一片,应该是我刚才用豆浆洒上去的,而车的旁边,两条狗正为了我那两个包子大打出手,时而龙腾虎跃,时而黑虎掏心,打得好不热闹。只见那黑狗略占了上风,龇牙咧嘴地已经吃下去了一个肉包子,而那白狗也不甘示弱,竟朝黑狗的耳朵狠狠地咬了下去,鲜血顿时流了一地。
这样一来,狗的主人也因此吵起了架。
这个说你家白狗咬了我家小黑的耳朵,要赔偿医药费。
那个说是你家狗先抢我家狗的包子,这是正当防卫。
这个又说包子又不是你家的,是那个小兄弟慷慨解囊而把狗来喂。
那个又说他扔包子是因为没抓稳,没抓稳是因为他的手是残废。
两人吵着吵着,就往我这边走来,拉扯着我的衣服问我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正想着这两人是不是文坛里两个退隐江湖的老文人,连吵架都带着压韵,功力实在是深厚,哪天得找他们切磋切磋。被他们俩这么一拉扯,我也糊涂了,眼睛朝那两条狗看过去,只见它们已经吃完了包子,黑狗骑在了白狗上,正做着那苟且之事。两位老人也愣住了,面面相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于是我说:“白狗咬了黑狗的耳朵,现在白狗用身体来偿还,应该没什么问题了吧?”
两个老人点头称是,蹲在两条狗面前乐呵呵地仔细观察了起来。
这时,篮球小弟也把车擦好了,吆喝我上车。
我打开车门坐了上去,还是有点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又问了一句:“这真的是你的车?”
他低下头不好意思地说:“我就知道瞒不过老大,这是我爸的车,他现在不用,我偷偷开出来的。”
我点了点头说哦,心想这家伙似乎来头不小,可以随便把家里的车开出来。
我到现在还没敢动过我爸的车,真是丢人啊……
正想着,他又问我:“咱们去哪?”
“随便吧,在街上溜一会儿。”
说完我就闭上了眼睛,却久久没有听到引擎发动的声音,我睁开眼睛一看,发现他正瞪着眼睛用很奇怪的眼神看着我!
我一个激灵,想起最近活动猖獗的“鸭子帮”来,浑身颤抖地问:“你……你要干什么?”
第八节、却不是曾经的情人
他眨了眨眼睛说:“你老捂着眼睛干什么?刚才在外面我还以为你是怕风沙吹着了,现在都坐进了车里,怎么还捂着?”
我无奈地放下手,冲他的脸部给了我眼睛一个特写,看着他脸上惊愕的表情,我说:“现在你明白了吧。”然后又捂住了眼睛。
他大张着嘴巴持续了有三分钟,才说:“这伤势,比我的要严重多了!是谁打的你,你和我说,我去帮你报仇!”
我心想:“拉倒吧,就凭你,连我都打不过,上去还不被人家乱刀砍死。真是空长了一身好肌肉,可惜四肢发达,头脑简单!”
“不用了,谢谢你的好意。开车吧,心情不爽。”
车这才缓缓开动,窗外卖豆浆的老大娘慢慢倒退过去。
出了小区门口,看到外面有块牌子:你让我让路路畅通。不自觉地扑哧笑了出来。
他诧异地问我:“你笑什么呢?”
我指了指外面的牌子说:“要是你,你会怎么念?”
他看了一下,毫不犹豫地开口就说:“你让我让,路路畅通啊,怎么了?”
我笑得更欢畅了,拍打着座位说:“我每次都把它念成‘你让我,让路路畅通’,哈哈……”
他经过我这么一提醒,也笑了起来,但是眼睛始终盯着前方,还挺负责。
气氛一下子融洽起来,我问他在哪里上学,多大了之类的问题。他说在长治念大学,十八岁了。
一说到长治的大学,我又有点难过起来,小鬼就是去了那里才把我甩掉的……
“不错啊,大学生。”我随便说了一句,“不像我,读的烂大专。”
他笑了笑:“你别这么说,我也是家里有钱才上的。而且,我以前就是在新香上的中专。”
一听这句话我来了劲儿,问道:“那你认识小波吗?赵小波。”
他一下子兴奋起来:“你也认识小波啊,我怎么会不认识他,以前在中专的时候,我和他是好兄弟!”
我也笑了起来:“原来是这样,小波现在和我在一个班里,也是好兄弟。”
他哈哈笑了一阵,大呼缘分啊缘分啊,又问道:“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我清了清嗓子,深沉地说道:“石涛,听说过吗?”
他听完之后愣了一下,似乎在回忆,我一看似乎有戏,看来我的名声也挺远的!
过了一会儿他恍然大悟地说:“我知道了,清朝时期那个画家石涛,号称苦瓜和尚!”
突然间我觉得好冷啊,全身上下从脊背到前胸,一阵一阵地发凉。
这……这明明是在车里,还有暖气,我怎么突然觉得这么冷?难道说……窗户是坏的吗?我四周环视了一下,没发现哪个窗户是坏的啊……
可为什么就这么冷呢……
我在心里大喊了三遍“ABC”,苦笑着说:“你说的那个苦瓜和尚啊,确实不错,那幅《梅竹双清图》,我挺喜欢的。”
实际上我对这个和我同名同姓的什么苦瓜和尚确实不怎么了解,在一些书上偶然看到过,所以有一点印象,《梅竹双清图》也是我惟一能够记下来的一幅画,就顺口说了出去。
而他像是着了魔,口中大呼老大果然知识渊博,然后给我讲了一大堆关于“苦瓜和尚”的故事,听得我瞌睡连连,脸也拉成了一副“苦瓜模样”,成了货真价实的“苦瓜和尚”。
等我醒来的时候发现天已经阴了,推测不出现在是什么时间——我自己都忘记是什么时间睡着的了。
眼睛上的纱布严重地错位,应该是我睡觉的时候不小心弄乱的。
车子已经停在了湖边,篮球小弟站在外面一个人静静地看着湖。
我下了车,走到他身边。
他扭过头来:“你昨天晚上是不是没睡觉?”
我点了点头,承认了,又问:“现在几点了?”
“下午四点了。”
“都这个时间了啊,这一觉睡得真长……我中午饭还没吃呢。”
篮球小弟指了指车子说:“我的座位上有几张驴肉甩饼,专门给你买的。”
我摇了摇头,面无表情地说:“不用了,没胃口。”
“哦……你刚才睡觉时喊的‘毛毛虫’是你女朋友吗?”
我心一惊:“我有喊她吗?”
我刚才睡觉时喊了她的名字?难道说……我还喜欢着她?
“是啊,喊了很多次呢。不过我劝你,最好不要和她有什么来往。”篮球小弟一本正经,那样子,像极了一个江湖术士。我猜测他的下一句话是:“否则,会有血光之灾,我给你一道灵符,在午夜时分贴在脑门上,可避开所有邪气。看你和我甚有缘分,就便宜点,收你三两纹银好了……”
可惜我猜错了,他继续说:“难道小波没有劝过你吗?”
“你也认识毛毛虫?”
他哼了一声:“在新香,不认识毛毛虫的人,只怕是没有了。”
听了这话我心里寒了一阵,我在没有和毛毛虫邂逅之前,确实未曾听说过新香还有这号人物,看来,我确实是那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书生啊,只待明年上京赶考,求得功名回来,方能光宗耀祖。
“走,我带你去个地方。”我率先走了出去。
“哪儿?”篮球小弟快步跟上。
“望夕岩。”
“用不用开车过去?”
“不用了,那地方,车过不去。”
经过一阵披荆斩棘之后,我和篮球小弟终于坐在了岩石上。
篮球小弟小心翼翼地抚摸着胳膊上的伤痕:“这是什么破地方,走进来竟划了我十几道伤口,亏我穿了这么厚的衣服,要是夏天,只怕是命都没了……”
我看着他大呼小叫的样子,莫名其妙地想起虫手腕上刻着的那个“恨”字来,不知道她现在在干什么……
篮球小弟跳下去,继续嚷嚷着:“不行了不行了,这石头太凉了,再这么坐下去非变成冰雕被送到哈尔滨供人参观不可……哎,这石头上面还有画?”
我听了这话,也跳下去,顺着他指着的方向看过去——原来是虫以前画着的那只笨拙的蝴蝶。
“哦,那是毛毛虫画的。”我淡淡地说。
“你和她很要好吗?”
“不……嗯……”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我一直都想不明白,我和她到底算是什么关系?曾经牵手,曾经拥抱,曾经接吻,却不是曾经的情人。
“我再一次劝告你,不要和她在一起。”
篮球小弟的这句话听着很耳熟,小波以前就这么对我说过。
“你能给我讲讲她以前的故事吗?”
以前小波向我陈述过他讨厌虫的原因,可是我总觉得,他隐瞒了一些什么。
篮球小弟看了看表,抬起头说:“时间还早。好吧,那我就讲讲。”
序
佛说:前世五百次回眸,才能换回今生的一次擦肩而过。
所以有时候我就会想,我和莎、虫的前世,究竟一起经历过什么事情,以至于到今生都牵扯不断?
第一节 小波VS毛毛虫
那是两年前了吧,陈年老事了。
我又躺在了草地上,今天确实很累。
我怕自己会睡着,所以没有闭眼睛,看着眼前灰蒙蒙一片的天空,心情更加阴郁起来。
隔了很久,篮球小弟的声音才再次响起。
那个时候,学校里的两大巨头,小波和虫姐,手底下各自有一帮兄弟。
小波那个时候就很讨厌虫姐,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我没问过他。但是他们两个人从来不会动手,据说是因为他们的老大都是张青。
这个我就不清楚了,只是传言,我和小波再熟,他也从来没和我说过这件事。
我想,不说就不说吧,只要他能保得了我不在学校挨揍,就够了。
这两个人的关系似乎一直都很微妙,虫姐有时对小波还挺好的。
有一次小波一个人在外面溜的时候,被仇家盯上了,把他劫到大操场准备一顿海扁。
虫姐领着一帮人恰好经过,救了小波一次。但是小波什么也没说就走了。
我们两帮的人因此关系一直很融洽,我们总认为虫姐其实是喜欢小波的。
所以我们总是假装不经意地给他们两个制造机会,但有一次不小心被小波知道了,狠狠地骂了我们一顿之后,我们就此放弃了。
突然有一天,我们兄弟里有一个叫阿硬的家伙对小波说:他喜欢虫姐,想去追她。
阿硬这个家伙,人长得帅,肚子里也有点墨水,一直在小波身边充当军师的角色。
小波初听到阿硬这么说的时候,愣了一下,继而说,想追就去追吧。
阿硬果然把虫姐追到了手,手拉着手走在校园里,总是能引起一片的赞叹声。
但是,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阿硬再也没有和我们兄弟一起玩过。
我有好几次都看到小波一个人坐在教室的角落里默默地抽烟。
小波是不抽烟的,你知道吧?
我点了点头,认识小波这么久,确实没见他抽过烟。
有一次我终于忍不住了,上去把他的烟抢过来,本来是想看看那烟是什么牌子的,然后好好羞辱羞辱他:你抽这么便宜的烟,不嫌丢人。
结果我发现,那是阿硬最爱抽的牌子。
小波,很明显的,还在想着阿硬啊。
烟在我手里一直夹着,直到它燃尽,我也没能说出个什么来。
我能说什么呢?
终于有一天,阿硬又来找我们了,不同于以前的是,这次,他的脸上挂满了泪水。
原来,阿硬前几天收到一条陌生的短信:毛毛虫现在在××旅馆和另一个男人上床!
阿硬本来是不相信的,可是好奇心却逼迫着他一步步走向了旅馆。
当他重重地敲击短信上说的121号房间的门的时候,里面果然传出了毛毛虫的声音:“谁呀?”
阿硬顿时怒火中烧,开始踢门,嘴里大骂着臭婊子……
当阿硬终于把门踹开时,一个神色慌张的男人衣衫不整地夺门而逃,阿硬没有拦着他,因为他看到,毛毛虫赤裸着上身坐在床上正悠闲地抽着烟!
阿硬往后退了几步,毛毛虫才十五岁啊,连乳房都没有发育完全!
他在问自己,现在该怎么办,是冲上去暴打这个女人一顿,还是选择逃避?
他重重地喘息,轻轻地摇头,不知是替毛毛虫难过还是替自己感到羞耻,泪水终于滴了下来。
或许,两面都有吧。
他开始慢慢往后退,终于,他转身跑掉了!
你该想象得出来,一个号啕大哭的男人跑在大街上,是多么狼狈,多么可悲!
那几天,阿硬开始四处打听毛毛虫的事情,这才知道,毛毛虫已经和好几个男人上过床了!
阿硬有一种受辱的感觉,平时足智多谋的他,生平第一次,没了主意!
他越来越觉得是毛毛虫背叛了他,不可原谅!
经过反复地思量之后,他来找了小波,希望小波能帮他!
小波听完他的讲述之后,马上就召集人马,气势汹汹地满大街找起了毛毛虫。
之后的结果可想而知,没有人能在新香动得了虫姐,但这毕竟属于大规模的斗殴,最后竟然把青哥引了出来!
青哥现了身,就没有人再敢说什么。
在那个下着瓢泼大雨的夜晚,毛毛虫在雨中,一脚一脚地踢向阿硬,每一脚都是那么狠!
或许毛毛虫看在阿硬曾经是她前男友的分上,并没有朝他的头踢,但还是把阿硬踢得吐了血……
而小波,则蹲在旁边拼命用拳头敲打着自己的脑袋,嘴里低声说着:“都怪我……没能保护好自己的兄弟……”任谁劝都不行。
后来,阿硬在医院休养了一段时间之后,就转学去了长治,再也没有和我们兄弟几个联系过。小波也对我们说:从今以后不许再提起这件事。
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无论虫姐做什么,小波都要和她作对。
因为这样,虫姐再一次告诉了青哥,青哥站出来让我们两帮都解散了。
从那之后,小波就更加讨厌虫姐了……
听完篮球小弟的叙述之后,我久久没有说话,继续抬头看着天空。
我现在终于理解了小波当时为什么宁肯不和我做兄弟也要劝我不要和毛毛虫在一起了。
而小波当时没有把这个故事讲给我听,原因显而易见,他不愿再回忆起那件令他伤透心的事情了!没能保护好自己的兄弟,将是他心里永远挥之不去的痛!
“老大。”
“嗯?”我坐起身来,“怎么了?”
“你还没有告诉我,你和毛毛虫之间发生过什么事情?”
“这个……”
正当我为难之时,手机突然来了短信,果然应了那句俗话: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我略带喜悦地打开,是莎:今天晚上七点在上次迪厅的包间里见面。
我把手机放进口袋里:“我们走吧。”
“去哪儿?”
现在才五点,我微微一思考,说:“先去小波家。”
第二节 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在去小波家的路上,我又昏昏沉沉地睡着了,看来我确实是累了。
汽车的引擎声在我耳边缠绕着,仿佛挥之不去的梦魇。
时值秋冬季节,天空看上去随时都会下雪,我越来越觉得冷,不由自主地裹紧了衣服,将身子缩成一团,依偎在座位上。我想,这个时候的我看上去一定像是一只无家可归的流浪
猫。这该死的车,怎么连空调都没有?
“哧!”
突然,一个急刹车把我惊醒,我身体微微往前一晃,接着看到一个黑色的物体从挡风镜上滚了下去。
怎么回事?
我和篮球小弟面面相觑,不知所措,很快地,有人在外面敲起了车门。
“滚出来!”
我和篮球小弟下了车,只见一个老大爷手中拎着一条黑色的狗,那狗还在微微挣扎着,有血从头上流下来。
这位老大爷,看上去很熟悉,就是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那老大爷看见我和篮球小弟下了车,顿时来了精神,一个箭步冲了上来,抓住篮球小弟的衣领,开始大声嚷嚷,唾沫马上就飞了篮球小弟一脸:“你把我狗给撞死了!你把我狗给撞死了!”
篮球小弟马上慌了,安慰老人说:“你要多少钱,我赔你。”
老人不依不饶:“有钱了不起吗?这条狗可是我儿子从德国带回来的,我把它当孙子一样看待!”
篮球小弟更加慌了,估计是没遇到过这种场面,显得有些手忙脚乱,拼命地安抚老人:“您说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老人不理它,带着哭腔说:“我这狗真倒霉啊,刚被其他狗咬了耳朵,这下子,连命都没了!”
咬了耳朵?我一下子想起来,这不就是今天早晨和那条白狗一起抢我包子吃的黑狗吗?早晨看着它还活蹦乱跳,现在就奄奄一息了!生命真是无常!不过,他早晨才享受过鱼水之欢,还吃了一顿肉包子,应该死而无憾了吧?我又看过去,发现它的一条腿还在微微颤抖着!
我也动了恻隐之心,上去安慰老人说:“这狗看上去还没死,先送到医院去吧。”
老人愣了一下:“还没死?”
说完拎起狗来仔细观察了一下,用鼻子嗅了嗅,扒拉了一下它的眼皮子,然后抓着它的脑袋往马路上摔了两下,抬起头来得意扬扬地说:“这下子死定了!你小子今天要是掏不出两千块来,就甭想再往前走半步!”
我和篮球小弟一下子吓懵了,怎么,怎么还有这种老头?
那老头似乎看中了我们的心事,认定我们好欺负,抱着狗躺在车轮子底下,号啕大哭起来:“有钱人欺负我这个糟老头子啦!”
周围顿时聚集了一圈看热闹的人,纷纷对我和篮球小弟指指点点。
篮球小弟更加急了,蹲在老人面前想尽一切办法来劝说,却无济于事,那老人摆出一副“不给我钱就不走”的样子来,躺在车轮子底下哭得天翻地覆。
我拉了拉篮球小弟的衣服,悄声说:“没用的,没看出来他是故意勒索咱们吗?”
篮球小弟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
我心想这小子果然脑子里缺根弦:“你以为是怎么样!”
他点了点头:“那就叫我爸来好了。”
说着就掏出手机拨了一个号,接通之后和他父亲把情况简单说了一遍,末了还说:“一定是勒索,我老大告诉我的。他说的,一定没错!”
说完之后,篮球小弟又对我说:“放心吧,天底下没有我爸摆不平的事。”
我半信半疑地看着他,却又没有什么其他办法,只好等着。
那老人不顾一切地哭着,让人以为死的是他儿子而不是一条狗。
我曾经以为这个世界上我的感情是最丰富的,眼泪招之即来挥之即去,不想今天栽了跟头,这个老人的眼泪却是招之即来挥之不去,果然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啊!遇上这位老人就如同小巫见大巫,我什么时候才能达到像这位老人一样登峰造极、炉火纯青的境界呢?看来,我的人生还有一段很长的路要走啊!
过了一会儿,一辆警车驶了过来,停在我们面前。
我心想完了,惊动警察局了,就他们那办事效率,只怕是我今天晚上见不到莎了!
篮球小弟却一副激动的样子:“终于来了,终于来了!”
我心想年轻人就是没见过什么世面啊,待会儿他就知道什么叫绝望了。
几个身着制服的警察走过来,篮球小弟对着他们挥手:“这里,这里!”
我看着他,再一次觉得他很幼稚,不由得叹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