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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婚》

_17 多吉卓嘎 (现代)
“但我们的路不是自己选的啊!”琼宗看着两个老太太的背影,好像意有所指。
“你就把它当成自己的路来走就行了。无论什么样的道路,风景都只在你心里!”
“可是,如果能自己选一条路走多好啊!”
“你俩在打哑谜啊!”我走在最后,越听越糊涂,接口说。
“不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莲转头看了我一眼,笑着说。
“你俩最近都有些神神道道的,说话不像人!”我高举着经筒转了一下,对着越来越亮的天空看经筒边的小球一圈又一圈地飞逝。
“那像什么?”两个女人同声问。
“像鸟!”
“像鸟?”
“鸟语,人听不懂!”
耳边同声传来“切……”
……
路过一家早餐店,买了一些包子和鸡蛋提着,一边走一边吃。有两条狗跟上了我们,莲就掰着包子喂狗,不时蹲下逗它们一下,两条狗就一直跟着我们。
我们就这么聊着,不知不觉地来到了布达拉宫广场,转经人比想象的多一些。冬天到了,牧区基本没什么活,出远门的活动都安排在这个季节,而到拉萨朝拜释迦牟尼是我们一生的心愿。三步一磕,用身体丈量漫漫朝圣路。身体虽说辛苦,但心却在天堂。朝着一个目标,无所谓城市乡村,无所谓雪山深谷,走过夏、走过冬,一年四季,就在单纯的身体起伏之间,蜿蜒而逝。
拉萨,在藏语里是“神的地方”。对于虔诚的信徒来说,是穷其一生向往之地。到了这里,似乎就到了天堂。对,我说的是似乎。因为在我没来拉萨之前,也是那么想的。但到了这里,并没觉得我的生活就比在草原好,也没觉得我的心情就比在草原上愉快。反而,我越来越想念老家,想念大雪山、大森林,想我的黑鹰……晚上老是梦到自己在空旷的草原上飞奔,在月色下漫步。半夜醒来,怔怔发呆。
我想我是不适合城市的,这个五光十色的世界让我迷茫,让我找不到自己。
走过磕长头的人身边,我会掏出一毛钱或是一块钱放在他(她)旁边。这不是怜悯,不是施舍,这是对具有虔诚信念却又能坚持下来的人表达我的敬意。
有的人会说声:“阿佳,谢谢!”有的会双手合十看我一眼,有的什么表情也没有……没人会介意这个。脚步向前的不会因此而停留,磕长头者也不会因此而驻足。
转经的人群,看似无章却始终有序地行进。
拉萨过去三条传统的转经道中并不包含布达拉宫周围这条。奶奶年轻时曾经来朝圣过一次,磕长头来的。她曾无数次讲过那次经历,但从来也没说起过布达拉宫的转经道,想来,四五十年前,这里还不是转经的地方。
琼宗和莲手拉着手走在前面,我摇着经筒在后面跟着,从布达拉宫的东南角汇入了转经的人流。经道边,铜制的转经筒被每一位信徒转着,“哗哗”之声不绝于耳。路过小佛堂时,我们便会进去,掏出酥油灯点亮,让灯里的酥油融化后滴入佛前的供灯里。
莲和琼宗一边走一边聊着天。
转经可以说是个严肃的活动,也可以说是一次轻松的散步,没有严格的规定你要做什么、转多长时间,随心情而动。莲曾说过转经对于西藏的老人就是一种锻炼身体的方式,我比较认同她的看法。无论转经还是磕长头,都是在运动中进行的。特别是磕长头,身体在不停地起起落落,一个不常做此运动的人,往往磕上十个就会浑身如散架一般。
藏婚 第三部分 藏婚(60)
一直在想怎么开口说仁钦已经结婚的事。其实如果在老家,我们都是有什么说什么的,从来没为什么事情这么为难过。只是琼宗,感觉她来拉萨变了很多,不再是以前那个爽朗耿直的康巴姑娘。遇到仁钦后的她,变得患得患失,变得多愁善感,已经不像个康巴女子了。
我知道此事不能再拖,仁钦结婚的事肯定已经传到拉萨,只是琼宗这段时间跟莲住在一起,没有机会跟老家的人碰面而已。如果哪一天她突然知道,只怕是麻烦更大呢。
围着布达拉宫转了一圈,仍没想出什么妥当的法子来。看看天色尚早,莲提议去广场边坐一会儿。
于是我们穿过公路到了对面,找了个僻静的角落坐下,透过树丛看对面人来人往,转经人的脚步永不停歇。
痛如果有很多种的话,我希望琼宗的痛是最轻的一种。
“琼宗,”我看了莲一眼,她点了点头。我说:“想跟你谈谈,不过你得先答应我一件事。”
“阿佳,你说吧!”琼宗下意识地捏紧了手上的饮料,有些紧张地看着我。
“不准哭、不准伤害自己!”
琼宗看着我,脸色慢慢变得惨白,但还是点了点头。
“仁钦他……他父亲……”看着她的眼睛,单纯如孩子一般,实在不知怎么说出口。
自由恋爱,这个对于内地姑娘来说是根本不存在的问题,对于我们来说却是遥不可及的奢望。
“不同意我和他儿子在一起,没关系,我可以等,直到他同意为止。”琼宗说这话时,两眼慢慢溢满了泪水。
“还不是这个。”我伸手过去握住她的手,狠了狠心,终究还是说出口来。“仁钦结婚了!”
“结……结婚了?他……”琼宗抬起头,傻了一般。
“是,他结婚了。你知道的,在我们那儿,婚事都是父母做主的,我们根本就不可能……自己找对象!”
“我明白了,难怪这几天没有他的电话了。”只见琼宗的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就是没有滚落下来。琼宗说:“是他让你来拉萨的吗?”
“对,他不放心你。”
“不放心我?现在他都结婚了,还说什么放心不放心的话?有什么意思?”
“琼宗,你们的习俗就是那样的,这个你也知道,仁钦爱你,但他抗不过他父亲!”莲拍着琼宗的背说。
“对,仁钦还跪下来求他父亲了,他父亲说除非三个儿子一起娶你,婚后你就待在家里不再来拉萨,否则不可能让仁钦跟你结婚的。”
“他跟我说过的,是我没同意。”琼宗轻声说,“阿佳,如果我当初不逃婚,就不会碰到仁钦,不会恋爱,过和你们一样的生活,是不是就什么都没有了?”
“再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事情已经这样了。仁钦叫你别着急,他说他不会放弃的,他说他会想办法在领结婚证的时候让他弟弟去。他在拉萨生活,家里也管不着他。也许时间久了,他父亲就能接受了。”
听我这么说,琼宗的眼里又出现了一丝希望。
这样的希望是不是太渺茫了?看到琼宗眼中那一个亮点,心里越发的酸楚。恋爱,对我们来说,是多么美好的一个新名词,绚丽得不可思议,却遥远得就如夜空的星辰。
如果希望不能实现,那是不是没有希望要好一些?至少从未期盼过、从未幻想过,不用去品尝绝望的滋味。如果当初她不逃婚,如我一样接受命运的安排,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日子,是不是就没有今日的伤痛了?我想起了嘉措,想起了扎西,难道今日的我就轻松吗?就不痛吗?
藏婚 第三部分 藏婚(61)
多少个午夜醒来,不是一样对着小窗流泪到天明?
“唉……阿佳,佛祖是不是在惩罚我啊?当初不该逃婚的。”琼宗眼中的希望一点点地暗淡下来。她叹了口气,轻声说。
“琼宗,别这么说。佛祖怎么可能惩罚你呢?人这一辈子,会遇到各种各样的人,有的人注定只能伴你走一段,有的人是可以伴你一辈子的。再说,你现在只是在恋爱,恋爱嘛,就是一个选择的过程。合适了才能结婚过一辈子,不合适了就只能分手。”莲搂着琼宗的肩,轻声安慰着她。
“我们不合适吗?”琼宗抬起迷离的泪眼看着莲,显得那么无助和凄凉。“我们……真的不合适吗?”
我和莲都不知怎么回答她才好。他们不合适吗?不,我想不是的。因为他们彼此爱着,渴望能一生相守。但我们不能因为自己的爱,就忽略了对父母的爱、对家人的爱。而后者,才是支撑我们在那片土地上得以立足的根本,个体的需要对于整体来说,基本是可以忽略不计的,快乐需要建立在家族的利益上。
我握着琼宗的手,那张素净的脸上布满忧郁,眼里是浓得化不开的哀愁。如果当初知道是这样的结果,我还会不会支持她逃跑?不会的,肯定不会。看琼宗此时的样子,我宁可她嫁给几兄弟,过早出晚归的没什么奢求的牧区生活。
此时更加明白,爱情,真的是一种奢侈,不是我们这样的女人能触碰的。
“琼宗,你也别太伤心了。事情还远没到绝望的地步,仁钦也在争取,你们需要共同努力。”这种安慰的话显得那么苍白,连自己都不敢相信。然而除此之外,我还能说什么?总不能说没希望了,琼宗你放弃吧?
如能轻易放弃,琼宗此时就不需要我们陪她坐在这里了。
爱情的天地,我们从来没有涉足过,甚至都不敢想象它的美好。琼宗轻易地进入了那个如天堂一般的境界,看到了遍地鲜花,以为两情相悦了就是一生一世,相爱了就不再分离;突然之间,这围绕着爱情的缤纷艳丽的所有梦幻没了,一切的美好全都消失不见,只有满目的黑暗与荒芜,一颗刚刚还充满期待的女儿心从天堂跌落地狱,这样的落差,没有惊人的意志,如何能承受得了那剜心之痛?
尽管连自己都不信的话,琼宗却信了一点。她说:“我们还有希望吗?仁钦他还会回来吗?”
“会回来的。仁钦会回来的,你放心吧!”这份爱情有没有希望我不敢说,但是仁钦会回来的。仁钦是个负责任的男人,无论如何,他都会给琼宗一个交代。
“我们还能在一起吗?”她又问,显得那么无可奈何。“我和他……还有希望吗?他父亲还能接受我吗?”
“你们自己要努力。只要努力过了,即使不能在一起,也不遗憾!”莲说。
“所以你一定要等着仁钦回来,再商量今后的事情。”我说。
“嗯!”琼宗点着头,眼里噙满泪水,情绪总算是好了一点。
“仁钦回来之前,你就住在莲那儿。有时间我就去看你,如果你没事,也可以来找我,或是到医院来帮我。不要胡思乱想。一切都要等着他回来才能决定,明白吗?”我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地说。
“我明白。你放心吧,阿佳,我会等他!”琼宗点着头,答应了。
又坐了一阵,我抬头看了看天,太阳已经很高。想着还要去医院换朗结,便提议回去。
我们三个顺着小径走,到了公路边,琼宗说:“你们等等我!”便径直走到路边,对着金碧辉煌的布达拉宫匍匐下身体,把自己直直地贴在了青石板上。看她双手合十,充满希冀的眼睛望着那遥远的虚空,怎不让人为她伤心难过。
藏婚 第三部分 藏婚(62)
她无比虔诚地一个长头一个长头地磕着,双手合十时,眼里放射出虔诚的光芒,阳光洒在身上,给她披上了一层圣洁的外衣。我的心里有些酸楚,不觉流下泪来。爱情,难道真的与我们无缘?奢侈到我们要不起吗?佛祖,你慧眼越过三界看一看,同是你的女儿,为何不能眷顾我们一点?
我和莲不约而同地转过身体,仰望着那座阳光下光芒万丈的宫殿,双手合十,为琼宗,也为天下所有的女子祈祷。
愿爱情光临每一个女子,愿世间所有女人都能沐浴爱的光辉。
琼宗磕了十个等身长头,又站着闭眼静默了一会儿,这才睁眼,微笑着向我们走来。此时的她,似乎又重新拾回了信心。
莲问我什么时候能抽出时间,说卓一航想跟我谈谈。最近我肯定不行的了,舅舅的病一日比一日加重,特别是最近几天,总是昏迷的时候多,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宇琼又不在,朗结和边玛也没个主意,有事还得我顶着。昨天医院还在催交住院费,我身边的钱已经用完,嘉措又不在,还不知道怎么办呢?阿妈和孩子相继离开,给我心里烙下了很深的阴影,我害怕看到任何生命的消失,哪怕是一只小虫子,也会让我伤感。每次看到舅舅昏迷过去,我心里的无助还不能表现出来。如果我慌乱了,朗结和边玛岂不是更无主张?这两人虽说是我的丈夫,但其年龄还不足以担起这么大的事情。
“卓嘎,你的这个表,你知道它的来历吗?”莲突然问我。
“知道啊。我母亲留下的,是一个姓卓的医生送她的。”看到莲瞪大了眼,我也有些吃惊。“是不是跟卓一航有关?不会这么巧吧?天!”我睁大了眼睛看着她。一想到卓一航可能就是卓医生的孩子,还真不是一般的惊骇。
“卓一航说想了解一下关于这个表的事。我记得他也有这么一块旧表的,我想应该有关系。具体情况还是等你们见面谈了就知道了。”
阿妈、卓医生、卓一航,一想到这三者之间可能存在的关系,我的头都要炸了。
这世上有这么巧的事吗?我想一定得尽快找个时间见见他。
广场离医院很近,莲说好久没坐三轮了,咱们坐三轮车吧。
三轮车在拉萨到处都是,便宜又方便的交通工具,车夫本地和外地的都有。不过,坐三轮车容易丢东西。客人坐在里面,会有偷东西的小孩子趁你不注意悄悄站在后面的横杠上,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你放在身边的包拎走。
但由于三轮车速度慢,还是很受游客欢迎的,可以慢慢悠悠地逛市景。莲说,她第一次来拉萨时,常包一辆三轮车到处逛。对这个城市的熟悉就是用三轮车量出来的。
上车时,突然觉得车夫有些面熟,我眯起眼睛看着那张黑红的脸,想起了一个人。可能吗?是他吗?试着叫了一声:“阿旺扎巴?你是阿旺扎巴吗?”
“卓嘎?怎么是你?”车夫看着我,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叫出了我的名字。
“菩萨保佑,你真的是阿旺扎巴?”我拉着他的手笑了,差点没蹦起来。
“我是阿旺,踩三轮车的阿旺,扎巴却不是了。”阿旺不好意思地挠着头说。
“瞧我这脑子。叫习惯了,一时没改过口来。你还俗了,当然不是扎巴了。”我放开了他的手,也有些不好意思。在大街上叫人家“扎巴”不是揭他的痛处吗?在我们这儿,僧人还俗可不是件好听的事儿,不仅本人被瞧不起,就是家人也跟着抬不起头来。
藏婚 第三部分 藏婚(63)
“对不起啊,我不是故意的!”
“没关系。你什么时候来拉萨的?”他问。
“来了十几天了。嘉措的舅舅病了,我来照顾他。对了,萨珍……她……好吗?”一想到萨珍,有些迟疑。世事变迁,他们那时的情意还在吗?
自从知道萨珍不当阿尼来了拉萨后,我一直惦记,但又无从打听。虽然没人说过他们在一起,但直觉告诉我,萨珍是因他才离开寺庙的。也许嘉措说得对,萨珍的生活应该由她自己选择。一个人如果不是佛的侍者,勉强让她待在寺庙,佛祖也不会允许的吧?佛家所讲的度人,也是要人愿意让度才行啊。再说,世间快乐有很多种,佛前的日子并不是唯一的选择。
就像有人活在过去,有人活在当下,有人活在未来一样。
萨珍,应该是活在当下的吧?
“她很好,在八廓街开了个甜茶馆。生意还可以。她也惦记你,昨天还念叨你出嫁后就再没见过,也不知你过得怎么样了?她要是知道你来了拉萨,不知道高兴成什么样子。”阿旺说着跨上车,“走吧,我送你们!”
“三个人,你行吗?”我看了看他瘦削的身子,笑着说。
“来吧,保证把你们送到!”阿旺咧嘴笑了,露出白白的牙齿。
我钻进车里,莲和琼宗坐在两边。看着阿旺的背影,怎么也无法把这个浑身上下散发着浓烈汗味的三轮车夫跟那个身披红色袈裟、手持经卷、有些腼腆的年轻僧人联系在一起。
佛前的日子是轻松悠闲而儒雅的,他却放弃了,选择这劳苦奔波却兴奋充实的世俗生活!看他浸湿的后背和兴奋的表情,真是感叹世事弄人。
自己适合过什么样的日子,是不是自己最清楚呢?
到医院下车时,阿旺说什么也不要钱。问清楚了萨珍甜茶馆在八廓街的位置,约好晚上去看她。看阿旺兴奋地调转车头,铃铛“叮当”响着汇入了人流中,真有些日月流转般的恍惚。
“他以前是扎巴吗?”莲问我。
“是啊。不过他不喜欢寺庙生活,还俗了!”我把萨珍和阿旺的事讲给她们,俩人听得目瞪口呆。
“前生的缘,今生来还的,还了也就了了!”莲说。
“还不了呢?是不是来生还得继续还?”琼宗问。
“生生世世,总有还完的时候。还完了,你也就不用流泪了。但真的还完了,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你说是吧,卓嘎?”
我看着莲,不明白地摇摇头。
“纠缠着,虽然苦,但有盼头!临了临了,总还有希望不是?”
“莲,你说话像老尼姑!”我看了她半晌,还是弄不明白她说的什么是了、什么是好。这女人,总是话里藏禅机,让人听不懂。
穿过长长的走廊进了后面的住院部,上了三楼,舅舅住在312病房。
好好
如不是那天晚上,偶然在大昭寺门口碰到卓嘎和嘉措,我的生活可能就此安定了。在看到嘉措抓着卓嘎手臂大叫大喊的那一刻,如遭雷击。凭什么我就应该过那种永远如白开水的生活?凭什么把自己心仪的男人如此拱手相让?如果嘉措幸福还情有可原,如果卓嘎能对他一心一意还能让自己大方转身。但是嘉措幸福吗?卓嘎能对他专心一意吗?
放手,总得给心一个理由,此时的我找不到任何理由。
在看到那个女人拂开嘉措的手,如拂一粒尘埃,为嘉措不值。
我走了上去,踢了嘉措一脚,然后拖起他的手,穿过大昭寺广场,向相反的方向而去,那时的我,已经忘了一航还在等我。
藏婚 第三部分 藏婚(64)
那夜没有月光,拉萨少有的一个晚上,月亮不知道躲哪儿去了。我牵着他,走过那些漆黑的小巷,一边走一边哭。恨自己管不住自己,恨自己的心不能硬一点。不是都说不想见他了吗?不是都说要嫁人了吗?为何一见他的人影,心就又乱了呢?
走过一段段黑黑的巷道,感觉就像一步步踏向地狱。眼泪如决堤的河流“哗哗”往下淌着,身体不停地抽搐,腿软得如踩在棉花上踉踉跄跄的。嘴里不停地咒骂自己没出息,恨不得拿刀抹了脖子一了百了。
他突然不走了,一把扯我在怀,我挣扎着要逃离,发丝沾满泪水,胡乱地搭在脸上、脖子上。我不停地骂着嘉措,你是个坏人,我为什么还要见你?为什么还要管你?你是个坏男人,我恨我自己,一见到你就管不住自己了。你是个混蛋……我一边哭,一边踢着他,在他身上又抓又咬的。
他胡乱抓着我的手,亲着我的脸,亲着我的脖子,叫着:燕子,燕子,你回来了?这些天你去哪里了?是不是去找那个老男人了?
是啊,我是去找那个老男人了,我就要嫁他了。我不想见你了,为什么要让我见你?你个混蛋你是坏人你是流氓……我胡乱地骂着,口不择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嘉措任我骂着抓着打着,只是一个劲地亲我。他把我抱起来,压在旁边的墙上,狠狠地堵住了我嚷个不停的嘴,舌头霸道地撬开了我的牙齿,任我用力地咬他,感觉到自己嘴里有一丝咸腥,他却没有一点放松的意思。
这该死的男人,为什么那么野蛮?
我一边推着他的头,一边咒骂:你是野蛮人你是没开化的原始人,你没教养你是混蛋我不要跟你在一起……
他不管不顾地吻着我。
你……你个混蛋……你是强奸犯……我要告你……我要去派出所告你……我要去公安局告你……身体却突如其来的一阵痉挛,从来没有过的快感弥漫全身。天堂是什么颜色?那是红的粉的金的……
嘉措发出一阵如野狼般的嚎叫“魔女啊……”,一切都归于平静。
他把头埋在我胸前,传出压抑的呜咽声。我靠在粗糙的墙壁上,天哪,这是我吗?这个坏女人怎么是我啊?我仰着头,惨白着一张脸,双目无神地望着虚空。月儿从乌云边上露出半个头来,清辉洒在幽静的巷道里,绝望而凄凉……
当我跟嘉措手拉手地回到仙足岛的蜗居门口时,见阴影处停着一辆越野车,心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一航,但又很快消失。怎么可能呢?他从不知我住在这儿啊。
重新捡回了嘉措,我就高兴了吗?NO,一点都没高兴。整天看他阴沉着一张脸,就像他真欠了那个女人八辈子债似的。
我常常会没出息地掉眼泪,常会歇斯底里地大发作,把东西扔得满屋都是。我又开始掉头发了,地上、床上、卫生间里,到处都是我的头发,掉得我都不敢梳头。看着那丝丝缕缕,仿佛看到自己的心在寸寸破碎。
这段感情搞得我真是身心疲惫。
想家,想爸爸、想妈妈……打电话回去,听到熟悉的声音,却说自己一切都好,挣钱很多,生活很愉快。
天天去拉萨河边散步,一个人,裹紧风衣,踩在鹅卵石上,高低不平,起伏如我的心事。
江水还有一个方向,而我却一直在原地徘徊。
是我的柔情沉淀得太久还是你的心门不愿打开?
是我的伤心不合时宜还是你的心事没有归处?
今夜的风,寒冷。
藏婚 第三部分 藏婚(65)
今夜的人,凄凉。
是你比月远,
还是月比你幽?
那天在莲处,突见卓嘎,是我没想到的。而见到一航的眼中只有卓嘎,更是猝不及防。我就像只刺猬一般,所有防备一起打开,把自己武装到牙齿。
不是想伤她,真的不是故意的。当时就那么说了,想都没想过有什么后果。心里原本还是感激她的,就为那次她和琼宗为我解了围。喜欢她一脸阳光的笑,那么纯粹,那么清亮,有那样笑的人,心胸该是宽广的吧?
至于因男人而起的不舒服,那跟她这个人无关,只跟女人的小心眼儿有关。
她那么甩手而去,还有莲、还有卓一航,仿佛我冒犯的是他们家祖宗,当着外人的面,那么大声吼我。看着卓一航载着那个女人扬长而去,想到那个下雪的傍晚,那条美丽的山沟,那片银白世界里如梦似幻的两情相悦,难道就此灰飞烟灭?
一个人落寞地出来,买了一盒酸奶,有一下没一下地喝着,逛到了太阳岛。实在不喜欢这个地方,乱糟糟的。这是个为男人准备的世界,暧昧的灯白天都在闪着,穿着花里胡哨、浓妆艳抹的女人招摇而过。
不时有三两混混冲我吹口哨。
埋着头飞快地走过,去宠物市场看狗玩。跟每只狗儿握手问好,好奇地问它们的出生、品种、年龄、价钱。
狗狗几块钱?
美女,怎么可能几块钱呢?两百!
二十。
美女,你开玩笑!
不卖算了。
进入另一家,又重复着上面的对话。
我无聊,我想找事做,让这漫长的白天过得快一些。谁说拉萨的生活是悠闲的,此时的我,闲倒是闲了,悠却未必。
想起那些踩着钟点混薪水的日月,仿佛是前生。在这里,我有大把大把的时间随便浪费。干什么?无事可干。
知道心无处安放是什么样子吗?
跟自己的影子说话,走路看天,木着一张脸……
顺着公路往前,走过各种各样的数码店。酸奶早已喝完,想找个垃圾桶扔掉,快走到底了,空盒仍在手上。马路上垃圾随处可见,试了好几次想扔还是没松手。不随便扔垃圾是从小养成的习惯,这个习惯却不适合拉萨,但我仍维持着。
无意间抬头看见一家跆拳道馆的招牌,想也没想就迈了进去。老板磊子是个帅哥,一身肌肉,见到我,两眼冒绿光。
开始练起了跆拳道,每天下午定时去玩上一个小时,回来浑身酸痛,倒床就睡。不再想嘉措在干什么,也不再想一航在干什么。直到有天猫猫打电话,说她到拉萨了,结婚旅游,能不能一起吃个饭。此时才明白,自己还在拉萨,还有太阳可晒,干吗要把自己弄得行尸走肉一般。去时刻意打扮了一番,看自己重新变回香喷喷的美人走在明亮的阳光下,男人们躲躲闪闪投来羡慕的目光时,心花怒放。
打手机给嘉措,关机,想必又在哪个小酒吧里想他的阳光美人吧。甩甩头,让他见鬼去吧,打个手机给帅哥磊子问要不要去喝咖啡,他说你等我,五分钟就到。我站在路边,果然是五分钟走来一猛男,阳光灿烂的,携着猛男的手去赴猫猫之约。
猫猫和他的秃顶夫君临窗而坐,正在窃窃私语,貌似亲热的样子。见我们过去,猫猫站起,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拥抱,说:好好,我想死你了。典型的都市应酬语言,典型的都市应酬表情。轻轻抖落她的拥抱,如抖掉一粒尘埃。
那男人站起,握着我的手,眼睛却在我身上乱扫,手指也在挠我的手心。我嘴角一扯,有些可怜猫猫,新婚燕尔,男人搂着娇妻的腰,却在对别的女人调情。这样的男人,就是她说要依靠一生的人吗?
藏婚 第三部分 藏婚(66)
坐下,那男人殷勤地递过单子,说随便点,早听猫猫说起过你,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我鸡皮疙瘩掉一地,脸上却笑靥如花:先生如此说,我可就不客气了啊!
不用客气不用客气。对面那男人一双贼眼在我身上搜寻,浑然忘却娇妻在旁。
我把头发轻轻拨到颈后,偏头妩媚地笑了。眼睛却看向单子,当然,我不会看前面的名字,只看后面的数字,哪个数字大就点哪个。我这样的美女坐在这里让他参观,总得付点参观费吧。
最瞧不起这种男人,自以为有了几个钱,便觉得世间女人都是他的了,动不动摆出一副老子有钱老子怕谁的嘴脸。好吧,既然人家有钱又愿意花给咱看,何苦不给人面子呢?买单时,见那男人豪爽地掏出一沓付账的劲,越发心里想笑。
分手时,递了一张名片过来,我说:我就不给你名片了,猫猫那儿有我的电话,另外,下次握手时别挠我的手心,我怕痒。见猫猫的粉脸马上变绿,心中窃笑,拖着猛男转身走了。中途掏出那张名片扫了一眼,从鼻腔深处哼了一声,扔进了垃圾桶。
猛男笑着说:好好,真看不出你啊,把人整得话都说不出来。
我媚笑着:我整他了吗整他了吗?
你是害死人不偿命的妖精。猛男看着我,眼神有点不对。
我放开了他:好了,今天的节目到此结束,明天下午馆里见。
好好,能当我女朋友吗?猛男看着我笑,突然说。
你说呢?我笑不露齿,给了他一个媚眼,转身打车走了。
又是一个自作多情的傻瓜。坐在车里我想起了一航,想起他说要带我回老家去,生一个孩子安安静静过日子的话。心里有些酸楚,他不会再要我了吧?这么久,也没个电话。人家大概是死心了吧?我这样的女人是不是天生就不适合家庭?一次次逃离,身体疲惫,心却狂躁。
夜,尽管不盼,仍然来临。
回到小窝,嘉措还没回来。把自己脱光,简单冲了一下,裹上绵软厚实的睡袍,披了一头湿漉漉的头发,用毛巾胡乱地擦了几下,抹了点保湿水。站在窗前,望着那弯残月出神。
多久以前的事了?爸爸在星空下摇着扇子,给我讲些孙悟空三打白骨精的故事,老爸口里的妖精总是吃人肉、喝人血,随时要抓唐僧的坏女人。他哪里得知,多年以后,他的宝贝女儿也变成了白骨精,只是,却没有一个孙悟空来收服得了。
轻轻靠在窗框上,绒绒的长袍贴在凹凸有致的胴体上,温暖服帖如男人的身体。白色细花的窗帘分在两边,半遮半掩。今夜的我,安静得如处子一般……
手机信息声响起,我看了一眼显示屏,熟悉的号码,是明:好好,我开始装修房子了,等你回来。
苦笑了一下,关机。今夜,实不想被凡事所扰。难得的一份好心情,就静静地欣赏这月色吧。其他的事,明天再说。用小电壶烧了开水,给自己冲了一杯雀巢的金咖啡,老式但熟悉,喜欢它香浓的味道,放一点奶、放一点糖。一点就够,多了,就失去咖啡原有的味道。
我是喜欢食物本身的味道的。纯天然的东西总是让我迷恋。偶尔也会尝试一下其他味道,但不作为主食。就如男人,每一个阶段,我的生命里总会出现一个让我疯狂的男人,但不排除在疯狂之余,让自己的心偶尔流浪一下。
这样的日子有时会感到不安,会觉得女人不应该这样生活。但又找不到一个让自己心仪的榜样。莲是我喜欢的样子,但叫我如莲那样心如止水,还不如拿刀抹了脖子来得痛快。常常说女人如花,花开一季,盛开之时,就尽情地绽放,尽情地招摇;凋零的时候,落花成泥也终不悔。
我是不是一个矛盾的人?我是不是有些不可思议?一方面羡慕着人家牵了手一生一世,一方面又担心着并不是牵了手就有一生一世。如此患得患失,不停地折磨自己也折磨别人。
嘉措开门进来了,说:燕子,怎么不开灯?
看看月亮,好久没这么看月亮了。
月亮有什么好看的?永远都那个样子。
不是永远都那个样子的。每晚的月亮都不一样。
你们女人哪,怎么那么多毛病?他进卫生间去洗漱了。这个男人,跟我在一起的日子,养成了个好习惯,就是每晚要把自己洗干净。
是吗?这是女人的毛病吗?我习惯性地吊起嘴角,微微一笑。他的另一个女人,有着一脸明媚的卓嘎,此时在干什么呢?想来她不会如我这般,守在窗前看这月亮,等一个男人归来吧?想来不会,她哪有这闲心。我看着嘉措,月光照在他赤裸的身上,朦朦胧胧如古希腊的战神。不可否认迷恋这个强健的身体,心里却明白他不属于我。
嘉措,你去看看卓嘎吧,她,毕竟是你妻子。
燕子,对不起。
没什么对得起对不起的,你有你的难处,相信你也不是故意骗我。
你不介意?他过来,搂着我的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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