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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逃港》作者:陈秉安

_5 陈秉安(当代)
抓住他!一定要擒获这条为大陆安全带来巨大危害,为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声誉带来巨大损失的所谓“飞鱼”!
也就是在这种情况下,有关部门不得已动用了香港“4号”。
正当“英雄”刘立福在灯红酒绿的尖沙咀“泡”得晕晕乎乎的时候,他的死期也已经逼近。
一个月后,他突然接到更高的“上峰”急令,因广州地下反共组织要加快行动,急需电台,着“飞鱼英雄”刘立福立刻携带电台部件赶往广州。此次成功后,他将不再在香港行动,台湾当局将提升他去台湾特工总部任职。
对于上司的器重,刘立福兴奋不已。在“胜利”的狂热中,他向陈镜辉表示:3天内可以成功返回。“共产党的防线”“不过是薄薄的一张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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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2 大逃港
40多年前被称为“飞鱼”的国民党特工刘立(又名刘立福)被判死刑的报道
他,太骄狂了!
只有老练的陈镜辉对刘立福的前往表示过迟疑,他曾向“上峰”提议“刘立福方建奇功,中共方面必严加防范。是否稍事休整,再行渡河”云云。但是,“上峰”严词切峻,以“广州情势急如星火,望勿狐疑至误”为由,催刘立福立即启程。
二话没说,刘立福稍加准备就再次偷渡黄贝岭。
结局是这样的简单:当刘立福带着电台部件,按照由“上司”精心策划过的路径,刚钻过稻田就被埋伏已久的公安人员按倒在地。
情报之准,令人惊异!
当时被抓住的有两人,另外一个是刘立福的助手。他们被抓的位置在而今罗芳村附近一间电子厂里。现在是一个篮球场,当时是一片芦苇。
1956年6月,所谓的“飞鱼”,终于在严密监禁下,以“反革命特务”罪,接受了广东省中级人民法院的刑判。
曾经是中国第一高楼的深圳地王大厦脚下,新中国成立初期是一个不小的广场,叫人民广场。宝安县的许多群众大会就是在这里举行的。1956年7月29日,在这里举行了几千人的群众大会,由最高人民法院判处特务刘立福死刑,当即押往而今的红宝路地带枪毙。
●第一章风云初变●

说到这里,人们或许会想到另一个重要的人物——4号。
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他现在在哪里?
“说实在的,我们也不知道他是谁。他是无名英雄。”
几十年后的座谈会上,深圳的老公安们,无不这样谨慎地回答我。
对于4号,我可以告诉读者的是:到90年代末,他已是快80的老人了。他一直在香港生活,开着一家不大的商场。有时也会到台湾的儿子家小住。喜好种花,他的兰花据说还在香港某展览会上展出过。
1999年,他在香港静静地去世,只有老伴陪着,葬礼也像普通的香港居民一样简单无华。
他的儿女所能知道的是:爸爸一辈子都是个生意人。只有大陆最核心的公安部门,才会用代号记着他的真实姓名。
当然,记录谍报人员的那些册页,照规定到一定的年月就会被销毁,是几乎所有的世人都不可能再记住的,包括他们的亲人……
在香港的山头上,有许多公墓,墓前立着他的碑,不知是哪一块,但那名字一定不是他的真实姓名。
也许——连碑也没有。
◇第四节 荷叶塘故事——个地主后代的回忆◇
“孩子,如果你看到了这张条,就说明你出来了,妈妈已经没了,你的家也没了。你哥哥可能也到了香港了。你也赶快跑吧——妈妈这辈子最大的错误,就是没让你们同你爸爸跑……”
得到他的允许,我公开这段故事。
1997年2月的一天,香港旺角一间酒楼里,十分热闹,不大的酒楼上,熙熙攘攘挤满了喝早茶的广东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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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4 大逃港
作者的表弟文嘉宁(左),曾在深圳白石洲下海偷渡时为狼犬咬伤、被捕,经多次涉险后逃到香港转居加拿大。
对面这位头发斑白的老人按辈分是我的表哥,名叫何增璜。原住湖南省桂阳县的何家巷,50年代从老家潜到深圳,然后偷渡到香港。
“大虎表哥不想回老家去看看?”我用小名叫他。还带着县里请港台人士回乡去办厂的“拜托”。
“不回了,不回了。”他摇着斑白的头,“回去做什么呢?什么都没有了。”有些凄凉。
半天,他忽然问我:“石板街还在吗?”似乎在想什么。“还有,我家后门园里的石榴树,还在吗?红红的,这么大——”他拿手比划着,像当年爬在树上摘石榴的孩童。
他想着他的家呢,这位离乡几十年的老人。其实,他哪还有家?他家所有的砖瓦.都早在“大跃进”中被拆了建炼铁炉了。
我的心便不觉有几分悲凉。
他忽然停顿了一下,靠拢我,紧张地问:“还有,荷叶塘呢?还在吗?”他似乎很怕提起那个地方。
●第一章风云初变●
这是为什么呢?
我的家乡在湖南的南部,是个小县,名叫桂阳。
县虽小,却出了一个全世界都有名的伟大人物,那就是蔡伦。
也许是造纸的缘故罢,小县城的水井特别多,水也特别清甜。
清清的小溪水,与长长的青石板街道平行着,构成了一道诗意的景观,一同向南缓缓“流”去……于是一些人家的门槛边,就会架上一道道弯弯的像桥一样的砖拱,用来过人。月牙形的,别致得很。
小溪的水流过了何家湾、七里街、洋行角……最后接上一片水塘。塘里长满了绿绿的荷叶,红红的荷花,都在夏天的风中一摇一摆,美丽极了。那便是大虎表哥问的他小时候抓鱼的地方:荷叶塘。
“在的,在的。”我只好告诉他。
他嘘出了一口气:“啊,在就好——不要破坏了。”
五十年前,美丽的荷叶塘附近,便是大虎表哥的家。
大虎家的房子很气派,门额上题着三个字:家风第。
大虎的母亲,也就是我的五表姑,出身官宦门第,她算起来,应该是曾国藩的重孙辈了。
五姑丈是在国民党部队中当营长的。大陆解放前夕,国民党的部队被打得七零八落。散兵游勇到处乱躲,五姑丈便失去了踪迹。
那一日,已经是深夜了,五表姑突然听到有人在窗口叫:“文琪、文琪——”文琪是五表姑的名字。她一回头,便吃惊地看见窗口上露着一双眼睛:五姑丈回来了!
“哎呀,你还敢回来呀!”她赶忙开了门,把五姑丈迎进来:已经换了便服了。
五姑丈背靠着门,却不进来:“快,收拾东西,快跟我逃!”
“逃?去哪里?”
“香港——大虎二虎呢?”
“在床上。”五表姑指着熟睡中的大虎兄弟。
“快叫醒他们——人家还在山后头等着。”“人家”指的是准备一起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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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里的几个大户。
据说那次成功逃去香港的,还有桂阳城里“大北关”刘家两兄弟、县城姓李的国民党党部书记,还有一个少校军医、后来都住在香港的调景岭,一辈子没再回来。
熟睡中的大虎二虎怎么也叫不醒“你别叫这么大声啊,外面听见啦——”姑丈很担心。
五表姑忽然想起,带着孩子是逃不了的,便催五姑丈:“你逃吧,他们能拿我母子怎么样?又没做坏事。”
话还没完,就听到有人擂前厅的大门——是民兵!
五表姑一把就把丈夫往后门推:“快跑!”两人转身就到了后门。
走到墙边,五姑丈爬上了梯子,泪珠就掉下来了:“但愿菩萨保佑你们没事。今生不知还有没有再见面的日子!”说完,翻身就出了后院的墙。从此跑了香港。
等两个端着枪的民兵进来时.五姑丈已经逃远了。
“为什么不开门?”民兵问。
“我没听见。”五姑扣着衣襟说。
但梯子是来不及搬了。
“呀——后墙还有梯子呢!”一个民兵在后院发现了木梯。
五表姑因此被抓去派出所关了一个月,从此成了日日被“批斗”的对象。
我至今还记得五表姑被游斗的情形。
一长串衣衫槛褛的队伍,从石板街道的尽头上走过来了。队伍中的人,用一根长长的麻绳串在一起,像孩子手吸的一串大蚂蚌。民兵拿着竹片在后头吆喝着:“走!走!”如同赶牲口。五表姑就跟在这行列中,胸前挂着牌子,上头的红叉里写着:地主分子陈义琪。
她低着头走。头发有一半己经花白,身上的蓝布衣却十分整洁。
她的手里拿着一根筷子敲着一个破热水瓶。走几步,后头的押解人就在她的头上拍一巴掌警告:“敲响点!”
于是,筷子敲着破热水瓶的“念经”声,便响得更高:
“坦自从宽,抗拒从严”她自念。
“横扫一切牛鬼蛇神。”她依旧自念。
●第一章风云初变●
“打倒罪大恶极的国民党家属陈文琪。”她还是自念。
有时母亲隔着窗口,看着从石板街上走过的“地主婆”队伍,会惊慌地关上窗子:担心这“风”也会吹到我们家里来。然后着急地对父亲说:“文琪呀,怎么旧社会的习惯还不改呀,都押着游街了,还穿得那么整齐,找死呀!”
父亲不做声.他本身就很危险。
“游街”结束的当晚,大抵都是“斗争会”,由居民小组组织。
晚饭过后的时间,长长的石板路上,便回响着铁皮喇叭筒的喊声:“各家
各户注意了!今天晚上,在三厅屋开斗争大会。”
顺便说一句,这种“斗争会”是可随意举行的,主要用来“抓革命、促生产”。比如居民工作碰到了困难、修马路的任务完不成、“除四害”还欠着数字……那一定都是“四类分子”(地、富、反、坏)搞的“破坏”,可以搞一次“斗地主”来“促生产”。
至于那天的“斗争会”斗哪一个,也是随意的。看居民组长的喜好而定,如同抓出关在笼里的鸡。
厅屋的地下用木柴架着,烧着一堆大火。火堆旁,密密麻麻坐满几十个街邻。古街邻居,年年结亲嫁女的,如果照人们血缘看,四分之一都是五表姑的亲戚:或是叔伯舅舅,或是表弟表兄。
但是,这些曾经亲亲热热,一张凳上磕瓜子的街邻亲戚,开起斗争会来,个个像是有深仇大恨,争着“大义灭亲”!
“陈文琪站出来!”喊五表姑出来的,正是她的远房表妹,居民小组长。
五表姑就站出来了,在一圈“群众”中勾着头……
火山爆发般愤怒的口号声:
“打倒反动分子陈文琪!”
“陈文琪老实交代!”
“快说!你是怎么放走伪营长老公的!”
“我上次已经交代过了。”五表姑回答,语气很硬。
有人尖叫:“你同反革命老公有没有联系?”
五表姑反问:“人都跑香港了,怎么去联系呀?”
“呀,还不老实啊!”这里“老实”其实是“驯服”的意思。
“这是要打!”就有人愤怒地叫着,正义地从队伍中跳出来,对着五表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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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一耳光!
“打得好!打得好!”人群中有人叫好——打人的正是准备入团的街邻秀秀。
“端渣子来呀!”秀秀声嘶力竭地叫着。
就有人端了一箩炉渣子进来,“噗——”地倒在地上,锋利的渣尖向上朝着,像张着口。
“跪下!”秀秀在五表姑后头推了一把,她便“哎哟”一声惨叫,双膝已经跪在了炉渣上……鲜血从她跪着的膝盖边——自然会有人把她的裤腿挽上去的——流出来。
终于,一个小时后,五表姑晕死在地上了。
于是,有人把关在屋里的大虎二虎放出来,让他们把母亲背回去。主持人也满意地宣布“斗争会很有成效”,大会结束,明天上水库。
餐桌边的大虎擦着眼泪对我说:“他们就是这样折磨我无辜的母亲。母亲怕我们多事,晚上回来,还安慰我们兄弟说,没啥,这年头,挨斗的人多呢。运动过了就没事了,平安了。”
不过,五表姑的这个希望也破灭了,不久,小虎就出事了。

我同小虎在初中是同班,所以他出的这事我前后都清楚。
那是一天快放学的时候.教室里突然进来了面色严肃的校长和班主任,而且后头还跟了比他们更严肃的公安。
我很快感到气氛不对。
“今天下午,有哪些同学进厕所了?”
问得太突然,被恐惧笼罩的教室中,几十个小脑袋木木地竖着,像水面的一根根桩。一片死寂。
“听见没有——进了厕所的站起来!”校长气愤得涨红了脸。
我的身后站起来四个同学,其中就有小虎。
“你们都在那做什么了?”校长问。
“拉屎……”其中一个大点的怯怯地说。
要是平时,这种回答一定会在教室中引起哄堂大笑,但这次没有。整个
●第一章风云初变●
教室静悄悄地,紧张得像落下一根针都可以听见。
“我也是。”
“我也是拉屎。”其他二个都说。
“拉屎?谁在厕所里写字了 ?”校长问。
四个学生都互相望着,没有人承认。
“这是谁的?”黄军装公安拿出一张作业纸来,举过头顶,上面用钢笔写着几个字:“苛政猛于虎也。”
这不是我们正学着的《孔子过泰山侧》中的话吗?
“还要顽固吗?”这回是公安问,态度倒平和,眼光在四人中扫射。慢慢集中在小虎的身上,不动了。
“我……我,”小虎声音在颤抖,“我,错了——”
两行眼泪从他脸上流下来。
“说得轻松,”公安说,“带走!”
就有另外两个公安跑上来,抓住了小虎,像抓着一只小鸡往教室外头去。我听见小虎在被架出去时叫着:“我不是啊,我不是啊——”
我至今不懂小虎最后说的“不是”是什么意思。是不是说他只是随意写上的,并没有“反动”的意思。
后来知道,是去了厕所的团支书到校长室报告的,说在厕所里发现“反标”。那团支书后来被“录取”到省城的高中。
当年学校的厕所很简陋,只是一层木板楼。排着十几个锯出了粪洞的格子,用木板隔开。
“反标”——就是那张作业纸,被人贴在格子中的板壁上。
“作案”工具是钢笔。字迹显然是小虎的,更有小虎被撕去一页的作业本为证。
那时,我弄不清,孔子过泰山侧干吗要说那些话?我更弄不清,小虎把那张从作业本上撕下来的作业纸贴在厕所中,究竟有什么意义?
事情最后被定性为“反革命”案件。十五岁的小虎被关进了监狱,接受共和国法律的刑判。
这究竟是无意的,还是“阶级斗争情结”的发泄?今天想来,恐怕的确是后者。世上本应无“仇”,本应无“斗”。仇恨却因为煽动,你要斗我,我也斗你,越煽越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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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虎最后被判了十年徒刑。
但是,犯人才15岁,“阶级报复”得要被证明“有人指使”才顺理成章啊。当然,“指使者”便是他的母亲和哥哥了。
五表姑和大虎也同时被捕,关押了半个月,追查同“反动标语”的关系。从此,十七岁的大虎就被共和国“内部监控”起来了——照规定:凡不满十八岁的青少年,如其直系亲属中有被无产阶级专政“关、管、杀”者,他本人也就理所当然地进人无产阶级政权的秘密“监视”之列。这在《公安条例》中称为“十六种人”——直到后来宣布“阶级斗争”的错误才取消。
“你们进十六种人了,不能乱说乱动,知道吗?”公安指着两母子:“要互相监督,互相揭发。谁敢于揭发,准改造得好,谁就早解放。”

香港的酒楼上.大虎在继续往下说:“事情在慢慢起着变化,二虎关进去以后,一个夜晚,我刚修水库回家,母亲把饭端到我面前,看我吃着,突然说:大虎,你逃吧。”
逃?大虎一时还不明自她的意思。
“逃香港,找你爸爸去”
大虎迟疑了一下,问:“不,我要走了,你怎么办?他们会找你的。”
“娘都快五十的人了,他们能拿我怎么样?”五表姑说。
“不,我不能走。”大虎搂住了娘,“现在就剩咱娘俩了,要死咱娘俩死在一块!”
昏黄的灯光下,大虎的眼泪滴落下来了。
几天以后,居民小组派大虎到离城二十里地的地方去修水库。
这是个大晴天,清早起来,大虎吃了一碗母亲准备的甜酒,背起行李和锤子同几个一起干活的青年上路了。
阳光暖暖地照着,拱桥下的绿水轻松地唱着歌。
“走到那条石板路的转弯处,也就是在离荷叶塘不远的地方,突然我想回过头去……看一眼我的母亲”大虎声音哽咽。“我至今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平时我出门,全不是这样的,难道这就是心灵感应?这时,我发现母亲也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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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窗口望我呢……”
“没想到这就是我见她的最后一面。”
老人的泪水溢出了眼眶。

两天后的傍晚,四个孩子到小城外的荷叶塘游水。昏暗中,有人看见水面浮上来一大块东西,还以为是一段木头,就用竹竿去捅。等游过去看时,才发现是一具尸体。
五表姑是抱着一块石头沉到塘底的。她学过游泳,担心自己沉不下去。
没有人看见她投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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