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异说三国

_20 胡觉照 (现代)
  这次我还没有回话,关凤却先开口道:“送客。”陈到又看了我一眼,满是鄙夷嘲弄之色,才扬长而去。
  我等陈到离开,才将案上差杯摔碎在地,大声喝道:“把他给我押下去,你们也都给我退下。”一众家将散去,我又对着关凤道:“你们老关家的人,能不能少给我添点乱?”
  关凤依旧面无表情,缓缓答道:“他不是关家的人。”
  “好啊。”我怒声道:“不是更好,我马上就去把他给斩了。免得别人说长道短。”
  关凤抬头看我一眼,终于眼泪夺眶而出。我最烦,最心痛的就是这个,叹了口气,道:“罢了,我把他押送荆州,杀不杀可不在于我。看他的造化和陛下圣意吧。”
  关凤对着我福了一福,低声道:“谢谢。”便转身出去。我颓然坐下,这一家人的事情真让我烦心,关羽死因不明,关平敌友难分,关兴对我倒是不错,可惜更忠于刘备,关索更绝,连他是不是真的姓关,都还在两可之间。关凤虽然嫁我为妻,可是两人之间,再也没有昔日的那份默契,别人以“相敬如宾”来形容夫妻关系和好。可是真正的“相敬如宾”,岂不显得生分了?
  经了这事,今日想要在家与关凤和美相处,怕是不可能了。我呆坐片刻,正打算起身外出,去找郭淮等人消遣。刚出府门,就见郭淮骑马迎面而来,急忙上前喊道:“伯济是来找为兄?”
  郭淮忙翻身下马,道:“正是。”看我一眼,又问道:“大哥要去何处?”
  我淡淡一笑,道:“我闲来无事,正想去找你。”
  “正好。”郭淮拉着我,道:“就去大哥府上一叙。”
  我又只好随着郭淮从新回到大厅,等家将奉上茶水退下。我才问道:“伯济前来,有何事相商?”
  郭淮与我隔案而坐,外面又有心腹家将把守,说话时仍压低声音,道:“东心雷派人送信来,声言赵云围长沙甚急,孙权又不曾派救兵前去,只怕孙桓坚持不到开春了。”
  不是吧?孙桓在彝陵城被吴班等人围困许久都没有事情,怎么在长沙郡就不行?看来赵云就是不一般。长沙一失,桂阳,零陵二郡也就不战而定,荆南又划入刘备治下。江夏一郡突出,两面受敌,只怕也不好久守。我看了看地图,喃喃道:“孙权就一点动静也没有?”
  郭淮答道:“安国送来消息,孙权起用书生陆逊为大都督,总领战事。不过陆逊书生懦弱,坚守不战,连孙桓这等孙氏亲族,也不发兵救援。”
  “什么?”我听到陆逊出马,脸上神色一喜,笑道:“伯言终于来了。”
  郭淮看着我,疑惑道:“陆逊一介书生,大哥此话怎么像是对他极为推崇?”
  “书生又怎样?”我微笑道:“这书生胸中藏有百万兵,不可小觑。川军连战皆胜,士气如虹,锐气非江东军马可档。陛下若能乘胜追击,今冬只怕就能取下江夏。偏偏陛下过于自负,夺取夏口之后,居然以寒冬大至,驻兵不前,给孙权喘息机会。陛下大军远来粮草辎重转运不便,陆逊坚守消磨川军锐气,再以奇兵破之。”
  郭淮颇有顾虑道:“若赵云取下长沙,荆南则为陛下所有,江夏一郡之地,怕也不能坚守。”
  我站起身,走开两步,负手而立,道:“赵云所部不过万人,与孙桓兵力相若,只是有五溪各蛮相助,是否可密书东心雷,让他从中斡旋,不让赵云轻易获胜?”
  郭淮忙道:“万万不可,蛮人素来重利轻义,现在陛下伐吴形势一片大好。大哥修书与东心雷只怕反为其害。”
  “那让天翼回五溪。”我点头道:“东心雷也素有心机,断然不会白白为陛下卖命。观望江夏战局,对他有利无害,有天翼劝说,或可让他阳奉阴违,暂阻赵云军马攻势。”
  郭淮答应又道:“天翼不善言辞,不如小弟与他一道前往五溪走一遭?”
  “不可。”我摇头道:“吾身边之人,陈到怎会不加监视?天翼虽然不善说话,东心雷却颇有心计,必然能明白其间的用意。而且此事,你我也不便直接出面。”
  “大哥说的是。”郭淮起身告辞道:“那小弟便去告知天翼,让他即刻动身回去。”
  等郭淮离开,我独自回转书房,翻阅古籍,聊以度日。一茶一几,一书一椅,就让我将这半日的闲暇打发。到了午饭时候,就见一家将奉饭菜入内,请我用膳。往日我只要在家,都是与关凤一起用饭,今日想来是关凤还在气恼,所以让人将饭菜送来。
  现在回想起来,我自己早上的脾气也大了一点,胡乱吃了一些,便问道:“夫人可曾用过饭?”
  那家将答道:“夫人不在府中。”
  “哦?”关凤是大家闺秀,除了昔年随我作战军中,一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看来是真生我的气,出门散心去了。我心中默默叹气,又回想起昔日情谊,自从荆州生变,关羽身死,这一切都变得遥不可及。关凤如此为关索求情,想来关索是关家之人无疑,只是因为某种原因不为关羽所接受。我便吩咐那家将,道:“关校尉虽然看押在府中,尔等也不可怠慢,礼数之上要周到。”
  “属下明白。”那家将又道:“午饭就是按照大人的膳食准备的,已经差人送去了。”
  “很好。”我点了点头,道:“你下去吧。”那家将收拾碗筷,转身正要离去。却又见一群家将匆忙进来。我府上除了关凤身边又几名陪嫁的丫鬟,其余全是荆州带来的亲兵,一应仆役全无。一则为我自己的安全着想,二来我也实在不喜欢仆役丫鬟成群的生活。
  那群家将进来之后,匆忙行礼,为首一人道:“大人,关校尉被人救走了。”
  “什么?”我长身而起,喝问道:“什么时候的事情?是何人所为?”
  “这,”那家将神色犹豫,支支吾吾答道:“属下送饭菜前往,只看见守卫的兄弟都被人所制,捆绑在一旁。至于具体是如何情况,属下不知。”
  我看着他身后几人,都是你看看我,我瞧瞧你,无一人上前回答。见他们如此,我心中是一片雪亮,我府中虽然比不上皇宫内苑,却也是防备深严,怎么可能会有外人前来将关索偷偷的救走?
  “你们都下去吧。”我又复坐下,轻揉着额头,暗道:凤儿,你虽然是将你的兄弟救了出去,可是我怎么向刘备交代?陈到的一道表章上去,私放重犯的罪名,我是无论如何也洗脱不了。刘备之所以没有动我,还不是因为没有借口?你这样可差不多是等同与谋杀亲夫。
  过了片刻,我站起身来,准备去见见陈到,无论如何这件事情,我也得给他一个交代。陈到是江州都督,此次只是暂时调来白帝主持事务,并没有府邸,是住在军营之中。我带着十余家将随行,远远就见辕门一大队人马等候在前。为首一人正笑吟吟地看着我,正是陈到本人。我忙下马步行上前,看着他一脸的笑意,心中更是万分的疑惑,难道他已经知道了关索的事情?
  陈到见我走近,也急忙迎来行礼道:“下官参见大人。”
  “陈大人不必多礼。”现在其曲在我,我也没有早上的那分傲气,跟着还礼道:“大人亲自在辕门等候,莫非有贵客要来?”
  陈到哈哈一笑,道:“大人不就是贵客?”
  我闻言一愣,道:“大人何以知道本官要来?”
  陈到微笑不语,只是将身体移到一旁,伸手请我入内。此营中存放的就是荆州前线将士的粮草,我偶尔也来过两次,都是因为职责所在,敷衍了事,没有一次像今次这样被动压抑。我与陈到一起进入中军大帐之内,按次坐下。就听陈到吩咐手下,道:“去请夫人和关校尉来见大人。”
  一听这话,我的心顿时凉了半截,原来关凤二人早被他请到了此地,难怪他胸有成竹地在辕门等我。我冷眼看着陈到,强行将心中的怒火压下,心中不住的盘算,刘备大战在即,却仍然一心想要找我的麻烦,似乎不合常理。不过此事,我已经完全陷入被动,只能是见招拆招,看陈到究竟是何用意,必要的时候,关索的死活也就顾不上了。
  过了片刻,帐外脚步声响起,就见关凤与关索二人在几名军士的陪同之下走进帐来。关凤还好,关索却是绳索加身,形容狼狈,衣衫之上多有血迹,也不知道是他的,还是别人的。陈到见二人进来,便起身对我道:“大人前来下官营中可就是为了此人?”
  我没有说话,算是默认。陈到又接着道:“关索本是押在大人府中,不想却挟持夫人,想带罪出逃。幸好被下官在城门截住,实在是罪大恶极,不知大人准备如何处置?”
  陈到言语之中也还算是给我留面子,将关凤说成是人质。可惜关凤并不领情,等陈到话刚说完,她便冷冷道:“不是他挟持我,是我要释放他离去,还亲自用马车送他出城。”
  “这,”陈到转眼看着我,缓缓道:“大人,你看此事该如何办理?”
  我现在是一个头,两个大,关索是死罪,关凤私放重犯,罪名也轻不了。而陈到心中究竟是怎么想的,我也不清楚,是与关索有私怨,还是受了刘备的密令?我现在只想抽身此事,不管关索的死活,本来我对他就没有什么好感。为了他得罪刘备,或者是陈到都是不值当的。当下我走到关凤身边,道:“你先回去,这件事情,你不要在插手。”
  关凤并无理我,转眼看着陈到,问道:“陈叔至,你究竟是受了何人的指使,一定要将他至于死地?”
  陈到淡淡笑道:“夫人此言,下官不甚明白,关索其罪当诛,岂是下官挟私报复?李大人也在,当知道延误军粮,是什么样的罪名。”
  关凤冷哼一声,又待要开口说话。我却沉声道:“你回府去,此事我知道如何处理。”
  关凤看了我一眼,冷然道:“你为了保住自己的前程,怎会顾及他的生死?”
  “那也是他咎由自取。”我不由怒火中烧,关索就算是你亲兄弟又如何?难道我就该为了他的贪杯误事,付上责任?我对着外面的家将,喊道:“来人,送夫人回府。”马上就有几人应声而入,在关凤身后道:“夫人,请。”
  关索看了一眼关凤,叹了口气,道:“妹子,你走吧,我反正也该死了,没有什么好留恋的。”
  “不行。”关凤轻咬着嘴唇,低声道:“我怎么也要救你。”旁边的家将见关凤不动,也不敢上前用强,都一起看着我。而陈到也是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
  我心中深恼关凤不识大体,古时女子不是讲究“出嫁从夫”吗?怎么对我这个丈夫的难处一点也不体谅?我上前拉着关凤,转头对陈到言:“关索就交于大人处置,本官告辞。”说完就拉着关凤出帐。
  关凤将门之后,力气原本不在我之下,可是我亲自动手拉她,她也不愿意十分地反抗,本来拉出陈到大帐,一路快步出营。外面等候的亲兵家将见我怒气匆匆的出来,急忙将马匹牵来,我才放开关凤,冷道:“上马。”
  关凤眼中泪光闪动,小声道:“求你救救他,我不想再失去任何一个亲人。”
  我挥手示意旁边的一众家将退开,才低声问道:“关索果真是你兄长?却为何如此不堪?现在他犯下大罪,陈到又落井下石,我如何能救?”
  关凤拉起我的手,道:“我就求你这一件事情。关家负他良多,我不能见死不救。”
  这话又是什么意思?我不由愕然,关索的身份还真是让人费解。不过他本来就犯的是死罪,而且陈到又落井下石,我有什么理由能救得了他?我看着关凤,轻轻地叹了口气,道:“他的罪名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关键是陈到不肯松口,我如何找借口救他?”我顿了一下,又道:“关索与陈到可有过节?如果是私怨,我还可以出面帮着化解。倘若不是因为私怨,我也就无能为力了。”要是真是刘备想用关索挑起我与孔明的不合,那关索怎么也会死在白帝,我可什么办法也没有。
  关凤摇头道:“他在朝中得罪的人很多,我也不清楚是否得罪陈大人。”
  我实在想不出办法救人,不过看着关凤伤心的样子,也于心不忍,只好道:“我再去找陈到试试。”刚欲举步,就见一家将远远喊道:“大人,你看。”
  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就见一颗首级挂在高干之上,颈下仍滴着鲜血。仔细一看面目,不是关索是谁?关凤此时也看见,娇呼一声,身体向后就倒。我急忙将她扶住,却见她双目紧闭,已然昏死过去。
 
 
 
 
第九卷 永安惊变 先主伐吴 第一百零七章
 
  我看着床上躺着的关凤,心中激起无限感慨,自从当年意外遇到关羽,只身入刘备营中言语相救。就无意间卷入了他家的是是非非,自从第一眼见到关凤,我更知道自己和关家的关系,不会简单了结。待到关凤姐弟西行入川,我心里就更明白,再也与关凤脱不了关系。可是后来荆州的变故,关羽的身死,到现在的关索被处死,让我在惊讶这一家人波折甚多的同时,心中也感到惶惶不安。因为每一件事情,都或多或少的与我有些关联。
  我看着几上烛光,关凤自从关羽去后,一直郁郁寡欢,与我在一起谈笑也不十分尽兴。每日所食少许,身体盈弱,今日又亲眼目睹关索死状,一时悲伤过度,已经昏迷几个时辰。叶枫也来查探数次,针灸汤药皆是无效。我也只能默默守侯在旁,为她祈福平安。
  我不信神佛,此时却也不得不开始默念“阿弥陀佛”,当我念得有上千遍的时候,终于听到关凤“恩”了一声,眼睛缓缓地睁开。我忙握着她的手,低声道:“凤儿,你醒了。”
  关凤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四周,问道:“现在什么时候了?”声若蚊蝇,让人心酸。
  我看了看窗外,道:“大概是亥时了吧,你已经昏迷了四个时辰了。”
  关凤听了,挣扎着要起身。我急忙将她扶住,道:“你身子不好,还是躺下吧。”我拿过旁边的鸡汤,却已经凉透了,便道:“我吩咐人去给你热一下。”说着就要起身出去。
  “你等等。”关凤拉着我,低声问道:“他真的死了?”
  我知道她问的是关索,默然点了点头,道:“我已经让陈到将他首级取下,与身体缝合,收入棺木之中。来日我与你一起去拜祭。”关凤木然地点了点头,我才走到房外将鸡汤付与家将,拿去厨房换热的。
  等我回转房中,关凤已经起身,见我进来,道:“我想去看看他。”
  关索与我毫无交情,况且他是刑罚之人,更无后事可料,两三日后便可草草下葬。棺木停放一处废弃庄园之中,离府尚远,我有心劝止,却又不忍拂她之意,只好道:“好歹用些食物再去。”
  关凤却一脸坚毅,道:“现在就去。”
  “好吧。”我无奈答应,上前扶着她出门。我担心她不能乘马,命人备好车驾,一起前去祭奠关索。
  关索为人不善,得罪之人甚众,所以灵前也极为冷清,只有少许身前心腹家将在一旁侍侯。城中一应将校官员,无一人前来拜祭。还是桓易,郭淮二人受了我的嘱咐,为他操办的后事。却也草草得很,除了薄棺一口,清香数柱,白蜡几根,别无他物。
  关凤见景伤情,一柱香上罢,眼中泪珠又滚滚而下。我挥手让桓易等人离开,低声劝道:“死者已矣,你不用过于伤感。我原本打算送你回去再向陈到求情的,没有想到他那么快的动作。”
  关凤淡淡道:“这不怪陈到,他也只是奉命行事。”她看了我一眼,又道:“我知道你心中有很多疑惑,可是……”
  我打断她的话,道:“你不愿意说,我不勉强。现在祭已经祭了,就回去吧。”关凤感激地看我一眼,默然点头。我又扶着她准备离开,忽的寒光一闪,一道剑光从棺木之后,直刺向我背后。关凤虽然身体不适,武艺还在,反应奇快,一把将我推开,长剑却在她的手臂上划了一道伤口。
  我看见关凤受伤,急忙上前扶着她退开,大声喊道:“来人,捉刺客。”
  那人本待再要挺剑刺我,却听一阵婴儿啼哭之声,急忙低声哄道:“乖宝贝,别哭,娘在这。”
  我这才看清刺客是一美貌少妇,右手长剑,左手却抱着一婴孩。此时桓易,郭淮二人已经带人进来,护在我与关凤身前。两人见那少妇手中抱有小孩,互看一眼,又都一起看着我,等侯命令。
  我察看关凤伤口,虽然不深,却流血不止,急忙撕下衣襟包扎。有人在我眼前刺伤关凤,我心中原本是恨不得将其千刀万剐,可是见到眼前这一幕,却也狠不下心。只沉声喝问:“汝是何人,为何刺杀本官?”
  那少妇冷冷看我一眼,又低头哄弄怀中婴孩,丝毫不以为意。我还要再问,却听关凤上前道:“你可是鲍三姐姐?”
  那少妇昂然道:“不错,我就是鲍三娘,关索的妻子。刺杀李兰,便是为夫报仇。”
  “姐姐,你误会了。”关凤又道:“下斩杀命令的不是他。”
  “哼。”鲍三娘冷哼道:“他是你夫君,你自然为他说话。我刺杀不成,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我听二人对话,也明白了一个大概,扶着关凤道:“我们回去吧。”关凤点了点头,却目示鲍三娘。我知道她的心意,是要我不为难她。我点了点头,又对郭淮二人道:“既然关夫人在此守侯,你们也都各自回府。”两人答应一声,就随我一起出来,只留下鲍三娘怔怔发呆。
  回到府中,我急忙唤叶枫来为关凤察看伤势,这点小伤对他来说,自然不在话下。只是关凤身体不好,失血之后,脸色越发苍白,让人好不心痛。叶枫留下几副滋补药方离开,我拉着关凤的手,道:“以后不要再插手别人的事情,今日之事,又是费力不讨好。”
  关凤却对我的话,不闻不问,自言自语道:“那小孩好可爱,只是这么小就没有了父亲,唉……”
  我知道她说的是鲍三娘怀中的婴儿,叫“统儿”的。想到这个名字,我又猛然记起,关统不是关兴长子吗?夭亡无嗣,才又由其弟关彝袭爵位。关凤见我怔怔发呆,以为我也是心念那母子二人,便道:“你使人送些财物与他母子,也好将来度日之用。”
  我摇头苦笑道:“不是我不愿意,只怕鲍三娘不会接受你这一番好意。你没看见么?她已经将我当成她的杀夫仇人。”
  关凤也知道让鲍三娘接受的希望渺茫,只好道:“那就随她母子二人去吧,鲍姐姐是位女中豪杰,希望她能好生将那小孩抚养长大。”关凤说完这话,抬头看我一眼,又道:“今日的事情,想必你已经知道关索确是父亲嫡亲之子。”
  我点了点头,要不是关羽的儿子,你也不用这样一心一意的救他,还不惜让我担上徇私枉法,私纵要犯的罪名。关凤又道:“当年父亲与大伯父,三叔父三人桃园结义,共谋大事之时。伯父对父亲二人道;‘我孤身一人,生死不惜。汝二人俱有家小,恐多有不便。’父亲乃与叔父商议,互杀家小,以绝后顾之忧。当时关索母亲身怀六甲,即将临盆,叔父一时心软,不曾下手,才留下今日这许多的是非。”
  常言道:虎毒不食子。关羽,张飞二人如此行事,真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碍于关凤颜面,我只好道:“君侯决心如此,倒是让人佩服。”
  关凤淡淡一笑,道:“我知道这不是你的心里话。两年多前,关索来荆州投奔父亲,父亲非但不认,还要斩杀他。是我觉得事情可疑,与安国救了他,让他入成都找伯父。其实我当时听到关索这样说父亲的时候,也不敢相信,后来私下问了三叔父,才知道关索所言非虚。”
  刘备知道这事情的前因后果,所以才留下关索,当了一份差事,却因为关羽不相认,也不重用。而关索身世可怜,又投亲不着,看着别的兄弟在父亲身侧,拜将封侯,心中自然怨愤,所以行事也就乖张了些,在成都得罪的人也就不在少数。刘备也才这样的放纵于他,而关索也就恨上了出去关凤外的所有人,难怪我刚来白帝就被他一顿臭骂,也难怪关凤会说关家负关索良多。我又在心中默默叹了口气,关羽的“圣人”形象,不知道又打了多少折扣下来。
  关凤见我又半响不语,低声道:“你在怪我没有将这事早点告诉你么?”
  “没有。”我微笑道:“这是你的家事,自然不用给我说清楚明白。”
  关凤点了点头,将身体靠在我怀中,道:“我求你一件事好么?”
  “放心吧,我不会为难他母子二人。”我低声道:“明日一早我便差人去安顿他母子,只是要看鲍三娘接受不接受这一番好意。”
  “我不是指这件事情。”关凤抬头看着我,道:“我想让你帮我查查陈到为何非要至关索于死地。关索一直在成都供职,而陈到都督江州,两人之见根本不可能结怨。陈到所为,必是受人所托。”
  我记得关凤白日说过陈到是奉命行事,不由道:“这事你心中似乎已有定案,是要我帮着求证么?不过,我现在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不能奈陈到何。”
  关凤叹了口气,道:“我心中虽然有怀疑之人,可是却希望不是他。”
  关凤怀疑,却又不愿意认定的人,会是谁呢?我眉头一皱,问道:“你怀疑何人?”
  关凤咬着嘴唇,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缓缓道:“大哥。”
  “关平?”我失声喊道:“不会的。”随即又想关凤的怀疑不无道理,关平要杀关索,理由有三:其一,不能让世人知道关羽杀妻弑子的丑事;其二,关索树敌太多,他毕竟姓关,这对关家也是诸多的不利;其三,关索乃是关羽长子,这对关平的世袭爵位也是一大潜在威胁。有此三条,关平于公于私,于家于己,都有杀关索十足的理由。
  关凤说出“大哥”这两个字,我能明显的感觉出她身躯的颤抖。关平昔年与我交善,为人仗义豪爽,即便第三个理由不成立,可是为了关羽的令誉,也不能容忍关索将他的身世常挂嘴边,公诸于世。我知道关凤说出这两个字时候的心情,她耳闻了父亲的“杀妻弑子”,已经伤心透顶,无论如何也不能再目睹兄弟之间的骨肉相残。
  我轻轻抚弄着她的长发,低声安慰道:“此事只是你的凭空猜测,没有丝毫证据。不要过于忧心。”
  关凤更是紧紧地贴在我的怀中,低声道:“我也不希望这是真的,所以才想让你帮我查清这件事情的原委。我也希望就是陈到秉公执法,不要是,唉!”
  “陈到为人古板,关索此次撞在他手中,也是自取其亡。”我口中虽然这样讲,心里却大不以为然,关索的行事脾性,成都众人皆知,一直不受重用,何以此次被委以粮草大任?还是素来与关家不合的孔明委派,我立时道:“不对,若是你大哥有意加害关索,又如何能让孔明委派关索运送粮草?”
  关凤略微一想,眉眼之间舒展不少,喃喃道:“大哥无论如何不会与孔明有所往来。那么你是说,此事就与大哥无关?”
  “正是如此。”只要能让她宽心,不认为关索是关平所害,我自然是连口称是。不过孔明重用关索却又有些蹊跷,而且此事直接导致关索丧命,其间又会不会另外有隐情?我的心中仍在不停的打鼓:陈到作为刘备的重用之臣,也不会不明白刘备近年来对关索的放纵,断然不应该为了这点小事情当真砍下关索的脑袋。
  我捉摸不透这些古人脑袋里面的想法,暗恨自己白比他们超越了上千年,只好将关凤好生放下,柔声道:“你安心休息吧,不要再想这些事情,今晚我去书房休息。”
  关凤点了点头,在我正要转身离开之际,又拉着我的手,低声道:“兰,我先是关家的女儿,而后才是李氏的媳妇。你不怪我吗?”
  我淡淡一笑,道:“你身体里流的是关家的血,我能改变么?你不用想的太多,我不会怪你。”等我走出房门,仰视着空中的明月,默默道:血毕竟浓于水,可是我的亲人却在何方?心中感觉着无比的孤寂……
  我看着床上躺着的关凤,心中激起无限感慨,自从当年意外遇到关羽,只身入刘备营中言语相救。就无意间卷入了他家的是是非非,自从第一眼见到关凤,我更知道自己和关家的关系,不会简单了结。待到关凤姐弟西行入川,我心里就更明白,再也与关凤脱不了关系。可是后来荆州的变故,关羽的身死,到现在的关索被处死,让我在惊讶这一家人波折甚多的同时,心中也感到惶惶不安。因为每一件事情,都或多或少的与我有些关联。
  我看着几上烛光,关凤自从关羽去后,一直郁郁寡欢,与我在一起谈笑也不十分尽兴。每日所食少许,身体盈弱,今日又亲眼目睹关索死状,一时悲伤过度,已经昏迷几个时辰。叶枫也来查探数次,针灸汤药皆是无效。我也只能默默守侯在旁,为她祈福平安。
  我不信神佛,此时却也不得不开始默念“阿弥陀佛”,当我念得有上千遍的时候,终于听到关凤“恩”了一声,眼睛缓缓地睁开。我忙握着她的手,低声道:“凤儿,你醒了。”
  关凤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四周,问道:“现在什么时候了?”声若蚊蝇,让人心酸。
  我看了看窗外,道:“大概是亥时了吧,你已经昏迷了四个时辰了。”
  关凤听了,挣扎着要起身。我急忙将她扶住,道:“你身子不好,还是躺下吧。”我拿过旁边的鸡汤,却已经凉透了,便道:“我吩咐人去给你热一下。”说着就要起身出去。
  “你等等。”关凤拉着我,低声问道:“他真的死了?”
  我知道她问的是关索,默然点了点头,道:“我已经让陈到将他首级取下,与身体缝合,收入棺木之中。来日我与你一起去拜祭。”关凤木然地点了点头,我才走到房外将鸡汤付与家将,拿去厨房换热的。
  等我回转房中,关凤已经起身,见我进来,道:“我想去看看他。”
  关索与我毫无交情,况且他是刑罚之人,更无后事可料,两三日后便可草草下葬。棺木停放一处废弃庄园之中,离府尚远,我有心劝止,却又不忍拂她之意,只好道:“好歹用些食物再去。”
  关凤却一脸坚毅,道:“现在就去。”
  “好吧。”我无奈答应,上前扶着她出门。我担心她不能乘马,命人备好车驾,一起前去祭奠关索。
  关索为人不善,得罪之人甚众,所以灵前也极为冷清,只有少许身前心腹家将在一旁侍侯。城中一应将校官员,无一人前来拜祭。还是桓易,郭淮二人受了我的嘱咐,为他操办的后事。却也草草得很,除了薄棺一口,清香数柱,白蜡几根,别无他物。
  关凤见景伤情,一柱香上罢,眼中泪珠又滚滚而下。我挥手让桓易等人离开,低声劝道:“死者已矣,你不用过于伤感。我原本打算送你回去再向陈到求情的,没有想到他那么快的动作。”
  关凤淡淡道:“这不怪陈到,他也只是奉命行事。”她看了我一眼,又道:“我知道你心中有很多疑惑,可是……”
  我打断她的话,道:“你不愿意说,我不勉强。现在祭已经祭了,就回去吧。”关凤感激地看我一眼,默然点头。我又扶着她准备离开,忽的寒光一闪,一道剑光从棺木之后,直刺向我背后。关凤虽然身体不适,武艺还在,反应奇快,一把将我推开,长剑却在她的手臂上划了一道伤口。
  我看见关凤受伤,急忙上前扶着她退开,大声喊道:“来人,捉刺客。”
  那人本待再要挺剑刺我,却听一阵婴儿啼哭之声,急忙低声哄道:“乖宝贝,别哭,娘在这。”
  我这才看清刺客是一美貌少妇,右手长剑,左手却抱着一婴孩。此时桓易,郭淮二人已经带人进来,护在我与关凤身前。两人见那少妇手中抱有小孩,互看一眼,又都一起看着我,等侯命令。
  我察看关凤伤口,虽然不深,却流血不止,急忙撕下衣襟包扎。有人在我眼前刺伤关凤,我心中原本是恨不得将其千刀万剐,可是见到眼前这一幕,却也狠不下心。只沉声喝问:“汝是何人,为何刺杀本官?”
  那少妇冷冷看我一眼,又低头哄弄怀中婴孩,丝毫不以为意。我还要再问,却听关凤上前道:“你可是鲍三姐姐?”
  那少妇昂然道:“不错,我就是鲍三娘,关索的妻子。刺杀李兰,便是为夫报仇。”
  “姐姐,你误会了。”关凤又道:“下斩杀命令的不是他。”
  “哼。”鲍三娘冷哼道:“他是你夫君,你自然为他说话。我刺杀不成,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我听二人对话,也明白了一个大概,扶着关凤道:“我们回去吧。”关凤点了点头,却目示鲍三娘。我知道她的心意,是要我不为难她。我点了点头,又对郭淮二人道:“既然关夫人在此守侯,你们也都各自回府。”两人答应一声,就随我一起出来,只留下鲍三娘怔怔发呆。
  回到府中,我急忙唤叶枫来为关凤察看伤势,这点小伤对他来说,自然不在话下。只是关凤身体不好,失血之后,脸色越发苍白,让人好不心痛。叶枫留下几副滋补药方离开,我拉着关凤的手,道:“以后不要再插手别人的事情,今日之事,又是费力不讨好。”
  关凤却对我的话,不闻不问,自言自语道:“那小孩好可爱,只是这么小就没有了父亲,唉……”
  我知道她说的是鲍三娘怀中的婴儿,叫“统儿”的。想到这个名字,我又猛然记起,关统不是关兴长子吗?夭亡无嗣,才又由其弟关彝袭爵位。关凤见我怔怔发呆,以为我也是心念那母子二人,便道:“你使人送些财物与他母子,也好将来度日之用。”
  我摇头苦笑道:“不是我不愿意,只怕鲍三娘不会接受你这一番好意。你没看见么?她已经将我当成她的杀夫仇人。”
  关凤也知道让鲍三娘接受的希望渺茫,只好道:“那就随她母子二人去吧,鲍姐姐是位女中豪杰,希望她能好生将那小孩抚养长大。”关凤说完这话,抬头看我一眼,又道:“今日的事情,想必你已经知道关索确是父亲嫡亲之子。”
  我点了点头,要不是关羽的儿子,你也不用这样一心一意的救他,还不惜让我担上徇私枉法,私纵要犯的罪名。关凤又道:“当年父亲与大伯父,三叔父三人桃园结义,共谋大事之时。伯父对父亲二人道;‘我孤身一人,生死不惜。汝二人俱有家小,恐多有不便。’父亲乃与叔父商议,互杀家小,以绝后顾之忧。当时关索母亲身怀六甲,即将临盆,叔父一时心软,不曾下手,才留下今日这许多的是非。”
  常言道:虎毒不食子。关羽,张飞二人如此行事,真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碍于关凤颜面,我只好道:“君侯决心如此,倒是让人佩服。”
  关凤淡淡一笑,道:“我知道这不是你的心里话。两年多前,关索来荆州投奔父亲,父亲非但不认,还要斩杀他。是我觉得事情可疑,与安国救了他,让他入成都找伯父。其实我当时听到关索这样说父亲的时候,也不敢相信,后来私下问了三叔父,才知道关索所言非虚。”
  刘备知道这事情的前因后果,所以才留下关索,当了一份差事,却因为关羽不相认,也不重用。而关索身世可怜,又投亲不着,看着别的兄弟在父亲身侧,拜将封侯,心中自然怨愤,所以行事也就乖张了些,在成都得罪的人也就不在少数。刘备也才这样的放纵于他,而关索也就恨上了出去关凤外的所有人,难怪我刚来白帝就被他一顿臭骂,也难怪关凤会说关家负关索良多。我又在心中默默叹了口气,关羽的“圣人”形象,不知道又打了多少折扣下来。
  关凤见我又半响不语,低声道:“你在怪我没有将这事早点告诉你么?”
  “没有。”我微笑道:“这是你的家事,自然不用给我说清楚明白。”
  关凤点了点头,将身体靠在我怀中,道:“我求你一件事好么?”
  “放心吧,我不会为难他母子二人。”我低声道:“明日一早我便差人去安顿他母子,只是要看鲍三娘接受不接受这一番好意。”
  “我不是指这件事情。”关凤抬头看着我,道:“我想让你帮我查查陈到为何非要至关索于死地。关索一直在成都供职,而陈到都督江州,两人之见根本不可能结怨。陈到所为,必是受人所托。”
  我记得关凤白日说过陈到是奉命行事,不由道:“这事你心中似乎已有定案,是要我帮着求证么?不过,我现在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不能奈陈到何。”
  关凤叹了口气,道:“我心中虽然有怀疑之人,可是却希望不是他。”
  关凤怀疑,却又不愿意认定的人,会是谁呢?我眉头一皱,问道:“你怀疑何人?”
  关凤咬着嘴唇,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缓缓道:“大哥。”
  “关平?”我失声喊道:“不会的。”随即又想关凤的怀疑不无道理,关平要杀关索,理由有三:其一,不能让世人知道关羽杀妻弑子的丑事;其二,关索树敌太多,他毕竟姓关,这对关家也是诸多的不利;其三,关索乃是关羽长子,这对关平的世袭爵位也是一大潜在威胁。有此三条,关平于公于私,于家于己,都有杀关索十足的理由。
  关凤说出“大哥”这两个字,我能明显的感觉出她身躯的颤抖。关平昔年与我交善,为人仗义豪爽,即便第三个理由不成立,可是为了关羽的令誉,也不能容忍关索将他的身世常挂嘴边,公诸于世。我知道关凤说出这两个字时候的心情,她耳闻了父亲的“杀妻弑子”,已经伤心透顶,无论如何也不能再目睹兄弟之间的骨肉相残。
  我轻轻抚弄着她的长发,低声安慰道:“此事只是你的凭空猜测,没有丝毫证据。不要过于忧心。”
  关凤更是紧紧地贴在我的怀中,低声道:“我也不希望这是真的,所以才想让你帮我查清这件事情的原委。我也希望就是陈到秉公执法,不要是,唉!”
  “陈到为人古板,关索此次撞在他手中,也是自取其亡。”我口中虽然这样讲,心里却大不以为然,关索的行事脾性,成都众人皆知,一直不受重用,何以此次被委以粮草大任?还是素来与关家不合的孔明委派,我立时道:“不对,若是你大哥有意加害关索,又如何能让孔明委派关索运送粮草?”
  关凤略微一想,眉眼之间舒展不少,喃喃道:“大哥无论如何不会与孔明有所往来。那么你是说,此事就与大哥无关?”
  “正是如此。”只要能让她宽心,不认为关索是关平所害,我自然是连口称是。不过孔明重用关索却又有些蹊跷,而且此事直接导致关索丧命,其间又会不会另外有隐情?我的心中仍在不停的打鼓:陈到作为刘备的重用之臣,也不会不明白刘备近年来对关索的放纵,断然不应该为了这点小事情当真砍下关索的脑袋。
  我捉摸不透这些古人脑袋里面的想法,暗恨自己白比他们超越了上千年,只好将关凤好生放下,柔声道:“你安心休息吧,不要再想这些事情,今晚我去书房休息。”
  关凤点了点头,在我正要转身离开之际,又拉着我的手,低声道:“兰,我先是关家的女儿,而后才是李氏的媳妇。你不怪我吗?”
  我淡淡一笑,道:“你身体里流的是关家的血,我能改变么?你不用想的太多,我不会怪你。”等我走出房门,仰视着空中的明月,默默道:血毕竟浓于水,可是我的亲人却在何方?心中感觉着无比的孤寂……
 
 
 
 
第十卷 第一百零八章
 
  蜀汉章武二年春,大汉皇帝刘备从荆州移驾夏口,亲自督率大军东取江夏。关平为前督部,带荆州军马为先锋。蜀汉军马休整数月,养精蓄锐,一路之上耀武扬威,声势浩大,直至江夏城外十里扎下营寨。
  江夏东吴诸路军马早已经得到探报,至韩当,周泰等老将以下,皆齐聚大都督军帐之中。孙权见刘备举国来犯,恐力有不逮,上表向曹魏称臣。魏文帝曹丕也知孙权乃是一时权宜之计,虽然接受其称臣,并赐封以吴王爵位,却不发一兵一卒助战,欲坐山观虎斗,等到蜀吴两败俱伤之际,再出兵征伐。
  孙权见己计不行,本在忧心之中,却有阚泽力保吴郡陆逊为大都督,统御诸军一起抗蜀。陆逊,字伯言,乃江东大族,孙策女婿,官领镇西将军,为人极有谋略。昔日吕蒙袭荆州,便多有此人主意。然逊以书生自居,无有远名,孙权以为大都督,右护军,假节,众将多有不服者。
  陆逊初至江夏,蜀军刚得夏口,攻势甚急,一日数次挑战,诸将请命出战者甚众。陆逊皆不准出战,韩当等孙氏族旧将,私下都言其懦弱,言语轻慢。陆逊乃聚将,按剑曰:“刘备天下知名,曹操所惮,今在境界,此强对也。诸君并荷国恩,当相辑睦,共剪此虏,上报所受,而不相顺,非所谓也。仆虽书生,受命主上。国家所以屈诸君使相承望者,以仆有尺寸可称,能忍辱负重故也。各在其事,岂复得辞!军令有常,不可犯矣。” 众将议论稍止,心中却着实不服。
  方今蜀汉大军前来,韩当,周泰等将一起入帐,名为听候调遣,实则来看儒生陆逊的笑话。陆逊见一众武将来势汹汹,放下手中竹简,笑道:“今日并非大点,诸公缘何齐来?”
  韩当乃三氏老将,自程普,黄盖相继物故,自以军中资历最老者,更不将陆逊放在眼中,今日关平大军压境,见陆逊犹自不知,乃冷道:“蜀军大举犯境,关平所部就在城下,都督难道不知么?”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陆逊丝毫不以为意,淡淡道:“诸公只需奋力守城,岂惧他多少兵马?”
  “哼,末将便知道都督还是一个‘守’字。”周泰也冷言道:“蜀军远来,某等正好乘机出城冲杀一番,也好挫敌锐气。岂可坐为鱼肉,任人攻伐?”此言一出,众将多有出声应和者。
  高平自吕蒙死后,随归甘宁部下,深受重用,一直在江夏驻防。此时甘宁身患痢疾,修养在营中,他替甘宁在帐中议事,当下上前抱拳请命道:“末将愿率本部兵马出战关平。”
  陆逊在江夏日久,也深知高平之勇,乃道:“关平乃世之虎将,武艺精湛,将军不可轻敌。”
  高平不屑道:“关平乃某手下败将,此人久仗乃父威名,其人名过其实,末将愿提其首级献于都督麾下。”
  陆逊淡淡一笑,并不为高平言语所动,道:“蜀军新来锐气正盛,不可轻敌,诸公若无他事,还请各还营寨,整军备战。”
  高平见陆逊如此说话,也只好讪讪退开。韩当,周泰等将也都面色不悦,只是陆逊乃孙权亲封之大都督,不敢违命,齐齐上前一礼,告退出帐。韩当刚一出帐,便私谓周泰道:“陆逊孺子畏敌如虎,不敢出战,这江东三世之基业,早晚断送此人手中。”
  周泰也忿忿道:“近不敢出城破敌,远不能救孙安东,似此用兵,只怕祸不远矣。某等身为国家老臣,当速上表吴侯定夺。”
  韩当叹气道:“某月前曾上书吴侯,却不见丝毫回音,想是孙候受阚泽之言所惑,不纳某等忠言。”周泰也叹息摇头,两人一边说话,一边离去。高平离二人不远,两人说话声音虽然小,却被高平听得清清楚楚。
  高平听闻二人对陆逊也极为不满,心中暗自窃喜,打定主意匆匆往甘宁军帐而来。甘宁有病在身,不能前去议事,所有事情都是由高平代为通传。甘宁正卧在床上静养,见高平入帐,便要起身。高平急忙上前扶着,关切道:“将军切勿轻动。”
  甘宁勉强起身,坐在塌上,伤感自艾道:“不想一病如斯,愧对吴侯。”
  高平道:“将军虎躯微恙,不日便可康复。即能重新披挂,再持长戈,恢复当年百骑劫营之威风。”
  甘宁此时已经被病魔折磨的形容枯瘦,举手之间已经是倦倦无力,不过听高平此言,也不禁回想到昔日寿春城外,百骑偷袭曹操中军大营,不折一人一骑,是何等的威风,何等的豪情?脸上不禁流露出欣慰之色。
  高平见勾起了甘宁的美好追忆,又故作失望道:“只是今日将军身体不便,不然如何能让关平等一众小丑跳梁嬉戏。”
  甘宁修养在自己军帐之中,诸将以其病重,乃将军情隐瞒不语,故而甘宁并不知道关平已经兵临城下。此时,闻高平之言,微觉不对,乃问道:“此言何解?”随即又恍然道:“蜀主兴兵来犯我疆境了么?”
  高平急忙掩口,道:“非也非也,属下一时失言,蜀兵不曾来犯。”正是欲擒故纵之计。甘宁不知高平心中所想,只是见高平闪烁其辞,愈发心疑,沉声喝问道:“某虽有病在身,却仍以折冲将军,领江夏太守,军情大事岂可相瞒?”
  高平仍道:“委实无事。”
  甘宁勃然作色道:“汝何敢欺某太甚?”挣扎起身,拔出塌旁所悬之佩剑,怒道:“若不从实说来,某便以此剑饮汝颈上之血。”
  高平慌忙下拜,诚惶诚恐道:“将军切息怒,非属下不肯以实情相告,实是不敢,恐伤将军贵体。”
  甘宁见高平如此,心中反而歉然,乃收剑道:“起来说话,将军情细细讲与某听,某虽不能与诸公一同杀敌,却也愿与诸位分担些须军务。”
  “是,”高平起身,道:“不敢有瞒将军,前两日蜀军前部先锋关平已经率军至城西十里下寨。”
  “鼠辈安敢。”甘宁作色大骂,随即又问道:“陆都督可派人出战,胜负如何?”
  高平抬眼望了甘宁一眼,小心道:“还好。”
  “这是什么话?”甘宁不解道:“胜便胜了,何来还好二字?汝今日言辞闪烁,毫无男儿气概,莫非也被城外的蜀兵吓破了胆?”
  高平将胸膛一挺,道:“将军哪里话,蜀下岂会怕了关平?今日属下原是向大都督讨令出征,奈何都督执意不肯。”
  “当真如此?”甘宁问道:“都督何以不让汝出战?”
  “这,”高平犹豫片刻,才道:“关平军马新来,军中至韩老将军以下诸将,皆愿出城一战,只是大都督只欲坚守,不肯出战。众将皆言大都督……”
  甘宁听说陆逊不愿意出战,原就有几分不悦,又见高平吞吞吐吐,不由着恼:“说话爽快些。”高平只好接着道:“诸将皆言大都督怯战,迟早断送江东三世之基业。”
  “住口。”甘宁厉声喝道:“有甘兴霸在江夏一日,便不能叫蜀兵越雷池一步,来人。”甘宁一声呼喝,便有两名亲兵从帐外进来,道:“将军有何吩咐?”
  甘宁抖擞精神,一跃而起,道:“为本将军着甲。”高平心中大喜,嘴上却不住劝解道:“将军身体要紧,切不可意气用事。”
  甘宁挥手道:“汝速去整备军马,陆逊畏敌不战,江东又岂都是贪生怕死之徒?”见高平还要再劝,又沉声道:“此某之军令,汝敢违抗么?”高平只好很“无奈”地退出甘宁营帐。
  江夏乃是与荆州接壤之边境重镇,自从吕蒙偷袭荆州以来,孙刘联盟之势渐弱。孙权也恐刘备报复,留吕蒙,甘宁两员上将把守。后吕蒙去世,甘宁收其部曲,独镇江夏,有万余众,皆江东精锐之师。高平奉命出帐,不过刻钟,大军便整装待发。
  大营之前,甘宁一身甲胄,全副戎装,金盔银甲,良驹锦袍,面容虽然憔悴,却精神十足。部下众将多日不见甘宁如此装扮,今日忽然闻命点兵,都一脸困惑看着甘宁。甘宁将手一伸,从旁边亲兵手中接过长刀,横放胸前,用手轻轻抚拭,朗声道:“众儿郎,吾之刀锋利否?”言语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面前这数千上万的江东军士,立刻一起吼道:“锋利。”
  “哈哈。”甘宁一阵长笑,道:“竖子关平欺吾病重,兵犯江夏,孺子陆逊,畏敌不前。是我江东儿郎,可当出城杀敌,上报主公之恩,下慰父老之情?”
  “应当。”
  “好。”甘宁将刀一挥,道:“血性男儿便随某一起杀敌立功。”纵马就要往江夏城西门而去。前面却闪过一将,正是高平,提枪跃马道:“将军出战,末将愿为前部。”
  “好。”甘宁看着眼前这热血青年,似乎便是数年前百骑劫营的自己,当下道:“将军所部先行,某随后接应。”高平略微欠身,便提马领兵出发,转身之时候,脸上浮现出一丝冷酷的笑意。
  江夏原本是甘宁任太守,后值刘备起兵伐吴,孙权急调韩当,周泰等将进驻。后又以陆逊为都督引诸路军马进驻,然而寿春,淮南一线东吴驻军不敢擅调,所以江夏总共驻军也只在五万之数。甘宁这万余部曲更是久经战阵之精锐,在江夏防军之中,称得上是主力。
  一行军马浩浩荡荡出营而来,不多时便到了城门。陆逊严令众将轮流紧守城防,此时正好是周泰在城上巡视,远远见甘宁的旗号,急忙下城,见是高平领兵,却也认得,问道:“甘将军在军中?”
  高平略微行礼,道:“将军在后面,有劳周将军打开城门,容某等出城。”
  周泰脸色大喜,道:“兴霸病情已愈?都督准许出战?”
  高平答道:“将军病情稍减,未奉都督帅令,自己领兵出战。”
  “这,”周泰自己对陆逊便多有不满,但见甘宁这般擅自出兵,心中也觉得不妥,便道:“唤兴霸前来,某自与他说话。”话音刚落,就听甘宁声音道:“幼平有何话说?”两人说话之时,军马停下不前,早有军士飞报后面甘宁, 甘宁知道高平职位轻微,不能喊开城门,自己便匆匆而来,正好听见周泰说话,便接口询问。
  周泰见甘宁自己前来,便不理高平,打马上前,道:“兴霸病体若何?”
  甘宁淡笑道:“区区小恙能奈我何?”
  周泰见甘宁精神旺盛,不知究竟,深以为然,道:“我江东猛虎依旧,蜀军便得不了便宜。不过,将军要出城撕杀,需得请示陆都督方可。”
  甘宁拂然不悦,道:“近日某虽不入帐议事,军中情况却十分清楚。小子陆逊畏敌如虎,等他下令撕杀,只怕你我均已无葬身之地。”
  “将军慎言。”周泰心中何尝不是这般想?私下与韩当说话,也对陆逊深恶而痛绝之。可是这样明目张胆的说出来,却又是不敬之罪,便急忙劝解甘宁。
  甘宁冷笑一声,斜眼看着周泰,轻蔑道:“幼平怕死邪?昔日两番救主公于危难,身重创伤数十处,几无完肤,今日如何也学那陆逊,坚守不战?”
  周泰闻言,脸上一红,不再言语。甘宁见周泰其意稍动,又接着道:“某等随周都督,破曹贼于赤壁,随鲁都督取荆南数郡,从吕都督得淮南诸地。身经百十战,可有今日怯战之时么?待某出城取来关平首级,大破蜀军,羞也羞死陆逊。”
  周泰原也是一员悍将,连日不战,早就憋了一肚子气,被甘宁这一席话挑动得豪情万丈,当下也大声道:“好,某便让兴霸出城。公速去,某自在城中与诸将等候捷报。”说话将手一挥,对着城门的守军喊道:“打开城门。”
 
 
 
 
第十卷 第一百零九章
 
  陆逊看着一众急切欲战的武将离开,轻轻吐了口气。现在刘备举国来犯,江夏兵马不足,精锐也不能与刘备久战之师相提并论,何况蜀军连战皆胜,士气高涨,委实不是出兵决战之良时。奈何军中众将皆欲出战,私下常常谩怪自己临阵畏敌,迟疑不战。韩当乃三世老将,周泰两度救护吴侯,甘宁更是江东第一猛将,军士眼中崇敬的偶像,却都不能体谅自己的一番苦心,若非有吴侯亲赐之佩剑,只怕这三人早已闹将起来。
  陆逊拿过竹简,缓缓摊开,眼睛虽然注视着上面的文字,思绪却飞了很远。刘备不愧是当世之枭雄,在白帝城中短短数日,就将李兰的荆系,法正的川系兵权收归自己,集合两处大军不下十万来犯,其意甚坚。大军顺江而下,旬日便取了夏口,斩杀周平,看起来当真是势如破竹。可是自己却敢在此危难之际,受命前来,固然是为报答吴侯知遇大恩,阚泽以全家性命举荐之情,更重要的是自己看到了刘备的三处硬伤。
  刘备除去法正,收回荆州,正值春风得意之际,一路取胜而来,更是不可一世,小视江东英杰。得了夏口不乘胜攻击,却还兵过冬,这便是不将东吴众将放在眼中,自己一介书生,更不入刘备法眼。兵骄将燥,此其一败也。李兰在荆州日久,深得军心,法正川中首领,此二人一赋闲在家,一者被杀,这川楚两军军心安得不动荡?胜则皆大欢喜,只需稍有一败,自然军心涣散,人心不齐,此其二败也。川军远来,粮草何以为继?荆州四战之地,战乱刚息,何来余粮供应这十万大军?蜀道艰难,军粮转运不便,此其三败也。有此三败,何愁刘备不破?
  更何况蜀汉用兵最强之孔明,李兰二人皆不在军中,自己又有何惧?孔明初出茅庐,几把火烧得曹军心胆俱裂,天下闻名。李兰西取蜀中,转战淮南,再得汉中,后与吕子明数战于荆州,皆是胜多败少,谋略不在诸葛之下。当今天下,自己心慕的对手,也就这二人与宛城司马,只可惜刘备空得二人,却都不敢大用。想到此处,陆逊不禁微微摇头,似在为刘备叹息,又似在为自己没有遇到理想的对手而惋惜。
  “都督,大事不好。”陆逊正想得出神,却被一声呼喊打断,抬眼一看却是中军护卫潘璋。陆逊见他神色慌张,心中也甚为惊讶,口中却不急不缓地问道:“何事如此惊慌?”
  潘璋匆匆一抱拳,道:“适才有军士来报,甘将军私自大点军马,出城与关平决战。”
  “胡闹。”陆逊拍案而起,怒道:“甘将军正在病中,多日不曾出帐议事,何以会突然出城撕杀?”
  潘璋见一向对众将温和有礼的陆逊突然作色发怒,先是微微一愣,随即又道:“这个末将不知,不过此时只怕甘将军已经到了城门,请都督速作决断。”
  陆逊重重哼了一声,沉声道:“快备马。”说完便上前拿过放在剑架之上的吴侯佩剑,心中默默道:甘兴霸,莫非真要让吾试剑么?随手将佩笺挂在腰间,转身大步出帐。潘璋带着几名亲兵早已经备好马匹。陆逊一跃而上,挥手道:“随本督来。”当先提马往城门而来。
  陆逊心中担心甘宁出城,知道守城的周泰也对自己多有不满,只怕不会尽力阻拦甘宁,于是在马上多抽了几鞭,雪白的马臀上,顿时出现几道清晰的血痕。可惜,当陆逊赶到城门之际,早已经是人去巷空,城门下只有几棵正在破土出芽的野草,哪有甘宁的半分影子?陆逊犹不死心,极力张目,城门之上有军士,却明明是周泰的部下。而周泰此时却装做没有看见他的到来,自顾自地在城边“巡视”。
  陆逊心中默默叹了口气,知道自己来得迟了,转头对潘璋道:“速去知会丁奉,徐盛二位将军,点起军马前来,随吾出城接应甘将军。”潘璋急忙答应而去。陆逊又对旁边一亲兵,道:“去与本督唤周泰下来答话。”
  那军士去后片刻,就带着周泰一起前来。周泰私放甘宁出城,有亏职守,在城楼之上见陆逊前来,心中早已经忐忑不安,此时被陆逊召唤,也不得不硬着头皮前来。陆逊一脸铁青地看着周泰,平日里陆逊知道自己威望不足以服众,所以对一众功臣老将都是礼数有加。此时看着周泰,却也不得不恼怒,就是他的失职,让自己在战略上陷入了被动。
  且不说刘备的川中大军,就是关平所部荆州兵马也有三,四万,也都是于禁调教,随李兰征战过的荆楚之士,过倍于甘宁所部。硬拼之下,甘宁又是有病之身,如何能占得便宜?好容易休整起来的士气,要是再有一败,这江夏还守不守得住?一念至此,陆逊越发觉得周泰罪无可恕,冷然道:“周泰,你可知罪?”
  周泰看着陆逊腰间的佩剑,知道那是吴侯亲赐,可以便宜行事,先斩后奏。望着陆逊此时的脸色,回想自己自从陆逊前来江夏,便对这位书生都督多有不满,私下也说了不少不中听的言语,要是他现在借此机会,公报私仇,那自己这项上的人头,只怕不能食用今日的晚膳。如果死在战阵之上,马革裹尸,周泰也无所畏惧,不过要是就地处斩,哪也未免冤枉。想到这里,周泰额头不由渗出点点冷汗,答道:“末将不知道都督何指?”
  陆逊知道此时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不过周泰等将不奉号令,今日再不借此机会杀杀他们的威风,日后要统御三军,便越发的困难了。当下打定主意,沉声道:“将军今日轮值守护城门,没有本都督的将令,缘何放甘宁所部出城?”
  “这,”周泰顿时语塞,不知道如何自圆其说。甘宁私自出城征战固然是重罪,自己非但不加阻拦,反而开门相送,其罪也不轻。
  “来人。”陆逊见周泰低头不语,便喝道:“周泰有失职守,惘顾上恩,给吾拖下去责打一百军棍,以儆效尤。”陆逊身为大都督,将令一出,旁边军士虽然忌惮周泰勇力,也不得不一起上前。
  “末将不服。”周泰虽然不敢反抗,口中却连声喊道:“末将不服。”
  陆逊看着周泰被两名军士绳索反缚,却不作抵抗,知道他是忌惮自己腰间的佩剑,心中对自己更是十二万分的不服,定是在骂自己拿着鸡毛便当了令箭,果然便喊了出来。陆逊淡淡一笑,道:“汝有何不服,等用完刑之后,再与本都督分辨不迟。”不等周泰再言,便挥手道:“拖下去,行刑。”
  周泰自知今日之打,无论如何也免不了,也就住口不言,心中却将陆逊骂得体无完肤。周泰被押开几步,却又听陆逊吩咐道:“去韩将军营中,请他前来监管行刑。”知道陆逊是拿自己杀一儆百,警示众将,陆逊多日不发威,不想一鸣斯。
  陆逊驻马江夏城边,看着丁奉,徐盛二将带着人马急速前行。此时听不见木棍敲打周泰背脊的声音,看不见韩当等人忿忿的神情,心中却更加的沉闷。甘宁连日以来为病魔缠身,心情压抑,此番一旦出兵,必将心中怨愤尽皆发泄,如此用兵,只怕更易中人奸计。自己带着丁,徐二将,轻装简从,多备强弓硬弩,只望能救回甘宁所部,再思守御之策。
  救兵如救火,陆逊带着人马一路疾行,不过多时,便已经离城十余里,渐渐接近蜀汉军营,这才下令三军戒严,缓缓而动。陆逊虽然向以书生自诩,可是弓马娴熟,驰马行军,丝毫不在众将之下。只是一路之上,眉头紧锁,侦骑四出,现在离关平大营不远,却听不到丝毫喊杀之声,难道甘宁所部已经全军覆没?
  陆逊正思量间,却听前方一阵急促马蹄声传来,抬眼望去,一名骑兵迎面而来,看服色正是江东军马,不由心中一喜,急忙催马上前。那名骑兵见到自家军马,又有“陆”字大旗,急忙狠狠抽了几鞭赶到队伍前面来。等看见陆逊,那骑兵滚鞍下马,单膝下拜,道:“禀报大都督,我军大获全胜,甘将军正在追赶败兵,差小人先回城中回报。”
  “哦?”这到是出乎陆逊意料之外,关平军马来势汹汹,怎么如此不堪一击?莫非甘宁真是江东猛虎,病中发威也不同凡响?陆逊示意那名军士起身答话,问道:“甘将军何以取胜,现在关平败往何方?”
  对曰:“甘将军身先士卒,我军将士无不用命,关平所部措不及防,被我军马一拥而入。关平现在正率残部往南边逃窜。”
  旁边丁奉,徐盛二将皆拂手庆幸,潘璋打马上前道:“甘将军不愧是吾军之柱石,关羽复生也未必能只应其锋,何况关平乎?都督过虑了。” 陆逊微微颔首,看来自己真的高估了蜀汉兵马,正要开口称是,却忽然道:“向导官何在?”
  向导官急忙上前见礼,道:“末将在。”
  陆逊面色凝重,沉声问道:“此处西南可有一涧?”
  “正是。”向导官恭声答道:“名曰‘跃虎涧’,长有数里,高有五丈,洵时有水成河,如今方才开春,应无积水。”
  “你在前面带路,军马急行,赶往‘跃虎涧’。”那向导官抱拳领命,便当先而行。潘璋看陆逊神色持重,低声问道:“都督这是何意?”
  陆逊狠狠瞪了他一眼,道:“若是关平在此伏下一支兵马,甘将军能生还么?”此言一出,不仅潘璋,丁徐二人也大吃一惊。徐盛急忙请命道:“末将先率本部轻骑前往,都督随后再来。如何?”
  “不可。”陆逊摇头道:“吾军兵力本就不及蜀军,现在分散兵力,更易为其各个击灭。”说完又指着不远出一座小山,道:“将军可带五百军士候在此山,遍插旌旗,多伐林木,扬起尘土,虚张声势。待吾与甘将军军回,将军可在此接应,以退敌军。”
  “领命。”徐盛大声答应,虽然前方甘宁战事胜负未知,心中却对这书生都督,不由得多了几分信服。陆逊等他点好军马离开,才随着丁奉大队军马往西南而来。
  陆逊虽然也不能确定关平就一定有埋伏,不过‘跃虎涧’的地形险要,而且刘备大军在西。关平兵败,不向西求救,反往南而遁,怎不让人起疑?渐渐的,空气中的血腥味变浓,路旁的死尸变多,地上旌旗,衣甲,兵器也随手可得。陆逊却无暇多看一眼,甚至无意去注意重伤者是否还能有活命的希望,心中只想着能将甘宁平安带回江夏。甘宁自从百骑劫营归来,在东吴军中,便已经是像张辽之于汝南,关羽之于荆州一般的军魂人物。要是他有个意外,东吴兵马短时间内,如何能恢复信心斗志?
  陆逊军马随着小路而来,两边山势渐高,转过一处山头,就见一彪军马拦在面前。为首一将,只有双十左右,脸上稚气未脱,却身型魁梧,烂银头盔锁子甲,手中一柄金背大砍刀,跃马傲然而立。
  陆逊并不认识,旁边潘璋低声道:“这是关羽次子关兴,随乃兄出征,勇猛异常,周平便是被他所斩。”
  “哦?”陆逊点了点头,又仔细打量了一番,却不妨对方阵上一声喊喝:“来者何人,速速报上名来。”声若闷雷,震耳欲聋,果然是虎父无犬子,蜀汉有此少年英雄,刘备安能甘守两川?
 
 
 
 
第十卷 第一百一十章
 
  甘宁用言语激将周泰,使其开城相送。大军一路西来,仍是高平为前部,甘宁居后,来找关平决战。吴军虽然有所败绩,但经过数月休整恢复,又是甘宁亲自领军,士气高昂,耀武扬威而来。甘宁看着自己亲自带起来的军士,不胜欣慰,身旁的数十骁勇骑士,都是随着自己当年夜袭曹营的死士,近年征战虽有死伤,留下的却是精英中的精英。和他们一起出战,甘宁仿佛又回到了当年,没有疾病,没有衰老,有的只是勇气和武力。甘宁握刀的手渐渐用力,今日宝刀之上,必要痛饮蜀军鲜血,让刘备知道江东猛虎,甘兴霸。
  行出十余里,前面军马忽然停下,甘宁正要喝问,却见高平打马从军前而来。甘宁看着眼前这位青壮将军,勇力不在自己之下,谋略也不输于已故之吕蒙都督,只是江东门第思想深重,不得吴侯重用。甘宁心中早已经打定主意,只要他这次在对蜀作战之中能立下功勋,自己便要上书吴侯,极力举荐,日后好为东吴之栋梁,岂不比那靠裙带任大都督,却又临阵畏战的陆逊强过许多倍?
  高平催马至甘宁身前,抱拳道:“将军,前军遇到关平军马游骑,末将生擒一人,余者全皆格毙。”
  “很好。”甘宁点了点头,对于高平的行事作为,一向都是很满意的:“可有问出关平军中虚实?”
  高平答道:“末将已经询问明白,关平所部军马约有两万,大营就在前面不远。将军可要先与末将前去察看一番?”
  甘宁点了点头,便拍马向前面一处小山行去,一边问道:“荆州有数万大军,何以关平所部之有两万?”
  高平紧跟在后,听到甘宁问及,急忙道:“荆州诸将皆是李兰心腹,现在蜀主将李兰投闲于白帝,诸如李韦,于圭等将都有不平之意,刘备如何敢用?荆州所属军马,现在皆由吴懿调度,在后护运粮草。关平所部只有其襄阳旧部,故而只在两万之间。”
  “恩。”甘宁听后,脑中不由闪过昔日与李兰一起转战淮南的情形,喃喃道:“幸好刘备不重用此人,否则此番带军前来,东吴又多了几分危险。”两人带着十余骑,一起登上土山,放眼望去,果然见前面不远蜀军扎下一座营盘。呈五花之壮,依山傍水,甚合法度,中军大帐,一面“关”字大旗,迎风飘动,好不威风。
  甘宁看了片刻,指着营寨道:“关平果然将门之后,营防甚有节度。”
  高平口中称是,随即又道:“我军数日不出,关平军马毫无防备,当可破之。”
  甘宁早已看见关平营中军士皆精神不振,防备松懈,连轮岗放哨之人也都有以戈为柱,靠肩而眠者,营中嬉笑打闹之人更是不厌其多。当下冷笑一声,道:“似此军马能敌吾麾下儿郎么?”
  “颇有不及。”高平指着蜀军右营道:“此营乃是汉将林杨驻守,此人因为是关氏旧将故而不曾被刘备置闲,可是本事低微,不堪大用。将军正面攻打关平大营,末将率本部由此而入,撕开关平营防,必能使蜀军阵脚大乱。末将再饶至后营,焚其粮草辎重,截其归路,务要全歼关平所部。”
  甘宁再看蜀军右营,果然更远不及其他营寨整齐,知道高平所言非虚,乃点头道:“此议甚是,这便分兵马前往。”两人计议妥当便回转军中,依计而行。
  甘宁等高平带兵马离开片刻,这才将宝刀一挥,大声喊道:“扬名立万,只在今朝,众儿郎随吾痛杀蜀猪。”一马当先,带着这数千江东健儿,转过山梁,只杀奔关平军营而来。
  当今天下,曹魏以骑兵称雄,蜀汉步兵见长,江东则水军无敌。甘宁所部却是东吴兵马中翘楚,前面的千余骑兵精锐程度丝毫不必曹魏逊色。马蹄翻滚,这对骑兵如疾风利刃一般,只插向蜀汉军营。辕门的守军甚至还没有来得及关上寨门,便已经成了刀下亡魂。
  随着手中大刀砍落在蜀汉军士颈间,听着嘶声的惨叫,看着鲜血溅射,甘宁心中多日的郁结终于一扫而空,脑中只有一个信念,杀,胆敢来犯江东者,杀无赦。甘宁军马一拥而入,杀得蜀军措手不及,只作鸟兽散。基本没有遇到什么抵抗,甘宁和他手下的骁勇骑兵便已经冲到了关平的中军大营。
  “甘宁匹夫,休得猖狂,关平在一此。”伴着一声大喝,一道刀光如闪电般袭向甘宁面门。“来得好。”甘宁正杀在兴头之上,如何肯示弱?举刀格挡,“砰”的一声大响,火星四溅。甘宁只觉得双臂发麻,大刀险些脱手飞去,好在座下战马也身经百战,此时适当后退两步,消去不少甘宁手上的力道。
  关平却不等甘宁喘息,又挥刀劈来。甘宁不敢再行硬接,侧身闪过,斜向还出一刀。两人刀光闪烁,战马八蹄翻舞,你来我往战作一处。甘宁武艺力气本来皆在关平之上,只是有病之身,又撕杀多时,气力渐渐不继,竟然有落于下风之势。
  关平又何等样的人物?岂能不知道甘宁此时状态大不如己?况且甘宁乃是东吴第一猛将,若能斩杀必然名扬天下,威镇江东,是以关平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或攻或守,甚有法度,一柄长刀,使得虎虎生风。
  甘宁军马攻势被关平带人这么一阻挡,蜀军也就慢慢结成阵势,组织抵抗。顿时杀声大作,血肉横飞,青天白日之下,竟成荆吴儿郎之修罗道场。此时吴军已经杀入蜀军营中,而且人数较少,被蜀汉军马四下围来,战局渐渐逆转。
  正当甘宁与手下儿郎死战正酣之际,却听得几声锣响,蜀军阵后有军士大喊道:“走水了,走水了。”甘宁知是高平所部偷袭得手,乃笑道:“关平小儿,汝营中粮草尽焚烧,还能一战么?”
  关平匆匆一刀,迫退甘宁自己回首望去,果然见后营滚滚浓烟,火焰冲天而起,一时大惊失色,道:“不意中汝奸计。”说完便拔马而回,带着人马匆匆赶往后营。粮草乃三军之命脉,此处有失,蜀汉军队顿时大乱,加之关平处乱失惊,军心更是动荡。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甘宁一刀砍翻身前的一名蜀汉骑兵,高呼道:“生擒关平,杀尽蜀猪。”身后的亲卫也都跟着大喊:“生擒关平,杀尽蜀猪。”江东军马士气大振,紧随甘宁左右,追杀蜀军。甘宁也知道关平在蜀汉身居高位,又是刘备伐吴之先锋大将。若能擒下,对于蜀汉士气打击也十分巨大,当下带着身后骑士紧追不舍。
  关平也不恋战,一路后退,快至后营之际,迎面杀出一彪军马,为首一将跃马横枪,大声道:“关平还不速速下马受死?”视之正是高平。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关平也不答话,大喝一声,便挥刀之取高平。两人交战不过数合,甘宁后面军马又到,两下夹击,蜀汉军马大乱。关平武艺本不及高平,见形势不妙,又虚晃一刀,弃了高平,夺路而逃。
  看着关平带人马边战边退,甘宁甚为欣慰,此战高平居功甚伟,心中对他不由又多了几分欢喜。高平策马上前,道:“将军,若能擒杀关平,胜过这两万大军。”
  “正是。”甘宁也欲得之而后快:“先使人回城报捷,吾等并力向前,不得关平誓不回兵。”当下收拢兵马,与高平一起只望着关平败退的方向追来。
  两处军马边战边走,又持续小半个时辰,蜀军皆无心抵抗,四散逃窜。甘宁也顾不了那么许多,只认定关平帅旗追杀。追赶一阵,甘宁见两面地势渐高,心中大喜,乃笑谓高平道:“关平死期至矣。”
  高平不解道:“将军何出此言?”
  甘宁长笑道:“再往前便是‘跃虎涧’,宽处不过丈许,窄处只容一骑而过。可笑关平不识此间地形,盲目逃窜,这许多军马如何得过?岂不全为吾军所擒?”
  高平听完也哈哈大笑,道:“此皆将军鸿福,关平自寻死耳。”
  甘宁乃道:“天助吾军,刘备安得不破?”说完又打马上前,与一众亲卫急赶蜀军。高平看着甘宁的背影,脸上笑意更浓,有意无意之间,已和甘宁的亲卫骑兵,拉开了些许距离。
  跃虎涧果然地势狭窄,前面关平的队伍速度渐渐缓慢下来,眼见就要追上敌军。甘宁心中大喜,望着对阵的关平喊道:“关平小儿,不识路径,已成瓮中之鳖,还不下马受降?”
  关平却勒马驻立,回身笑道:“兴霸既识此间路径,何以还中吾妙计?”
  此时两军相距不过百余步,甘宁闻言,顿时察觉不妙,急忙喝令军马停止前进。正此之时,两边山壁之上鼓声大震,紧接着一块块巨石翻滚而下,落在两军之间,一阵巨响,尘土飞扬,片刻便将甘宁所部与蜀汉军马隔绝在两处。
  甘宁此时方知中计,急忙下令撤军,却见后军一末将打马而来,禀道:“将军,吾军后面落下巨石,已将归路截断。”
  甘宁闻言一怔,良久才叹道:“不想某竟死于此间。”乃厉声喝道:“今日,乃某死之日也。诸军当随某死战,上报国家之恩,下报父老之情。”
  众军皆高声应和道:“愿随将军死战。”与甘宁一起被困者,只有数百余骑,却皆是甘宁心腹死士,均是能征惯战之士。加上涧谷回音,良久不绝,气势竟不亚于千万雄师。
  甘宁见众人皆有效死之志,乃道:“高将军在涧外,知道某等被围,必将思法营救。某等奋力突围,或有生望。”带着人马便望来路退去。
  行了几百步,果然见一堆巨石拦在两山之间,阻去归路。不等甘宁下令,便有数十骑士下马上前,想要搬开石块,突围出涧。不料众人刚走到石堆之前,山壁之上又砸下几块巨石,有那躲避不及之人,便葬身石块之下,一片血肉模糊。
  这些全是甘宁一手调教出来的精锐,看到他们惨死,甘宁睚眦俱裂,仰天一声大喉,对着山壁大骂道:“无胆鼠辈,敢下来与某大战三百回合么?”
  言罢上面传来一阵大笑,却见关平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上去,对着甘宁道:“为将者斗智不斗力,吾岂与汝逞匹夫之勇气?”随即语气变寒,道:“此处便是汝葬身之地。”说完,关平抬手一挥,两旁闪出无数蜀军,或两三人,或四五人,一起推着数百,近千斤的巨石滚落下来。
  “快找地方隐蔽。”甘宁一边大喊,也一边自己躲避着山上落下的巨石。此涧狭小,哪有地方让这许多人马躲闪?更何况上面巨石密密如雨,哪里又躲避得开?一轮石雨之后,吴军死伤大半,惨叫之声,不绝于耳。甘宁虎目含泪,眼看着自己的部下一个接着一个地粉身碎骨,心中懊悔万分,这便是他这只江东猛虎虎落平阳之时。
  高平看着甘宁追近涧中,脸上浮出一丝冷笑,乃下令后面军马,放慢速度,缓缓而行。旁边副将大为不解,道:“甘将军已经深入涧内,将军何以不赶快接应?”
  高平道:“此涧乃是死路,若大军皆深入其内,彼军断其首尾,吾等不得生也。今甘将军先入,某等自当缓行慎进,以免中人之计。”
  “将军所言甚是。”周围将校皆信服其言。
  高平颔首微笑,心中默然欣喜,只要甘宁一死,其属下部曲连同二叔昔日旧部岂不都收归自己管辖?一阵急促马蹄之声,却将高平思绪打乱,抬眼就见一名校尉策马飞驰而来,口中喊道:“高将军,甘将军涧内中伏,请将军速速救援。”
 
 
 
 
第十卷 第一百一十一章
 
  高平听到甘宁中伏的消息,心中欣喜万分,脸上却是大惊失色,道:“甘将军如何中伏?”那校尉便匆匆将甘宁追赶关平,深入涧内,蜀军却早有埋伏,从山壁之上落下巨石,使其首尾被截之事一一说出,最后道:“末将手下数百兵丁也被困在内,只有某一人奋力杀出重围,向将军求救。”
  等他说完,高平身旁众将皆出言要去救援甘宁。高平却沉声喝道:“不可卤莽行事,彼军既然有所埋伏,自然不惧吾等前往相救。要从长谋划,否则非但不能救出甘将军,吾等也葬身此处。”
  此言一出,众将便分成两派,一方要立刻去救援甘宁,一方要派人回城求救,再作打算。高平冷眼看着众人争执,暗道:争吧,等你们有了结果,甘宁早就成一滩肉泥。
  众人争论不休之际,却又见前方尘烟大作,旌旗林立,有一彪人马杀来。高平急忙喝止众人,将兵马收拢结阵,准备抵抗来敌。等那队军马走近,高平定睛一看,带兵之将,却也认识,便是关羽次子,蜀汉镇军将军苍亭侯关兴。
  两军相距百步,各自压住阵脚,关兴戟指高平,破口大骂:“高平恶贼,汝死期至也。”
  高平见对方兵力在己倍余,何况本无救援甘宁之意,为保存自己实力,便有心想退。不过身后众将过半乃甘宁亲信,如此不战而走,日后又难以服众。正进退两难之际,背后又传来滚滚蹄声。高平转身望去,又有一队蜀军自背后杀来,军中大书一“林”字。
  高平不由心中一喜,乃道:“吾等已前后被围,宜突围自保,再谋良策援救甘将军。”毕竟还是自己的性命重要些,眼见形势不妙,原先想要去援救甘宁的人,此时也有不少附和高平的意见。
  高平见没有异议,便道:“后面林扬兵力较弱,众将随吾一起冲突。” 当下长枪一挥,一马当先杀向林扬军马。及至军前,正遇林扬,两人也不说话,各自举枪便刺。林扬本事低微,如何是高平对手,不过数合便肩中一枪,乃道:“高平勇猛,吾不及也。”拔马便往斜下里去,身后部卒也随他两边散开,正给高平让出一条去路。
  高平及手下兵将,原本围困在中间,如今有了一条生路,怎能不争先恐后?不多时候便从这缺口逃得干净。林扬见高平遁去,又复将手一招,部下军士又向中合拢,将后面的数百吴军截住,可怜江东儿郎便如切菜一般被人屠躏。
  关兴早赶上前来,本意定要除去高平,却被林扬部下阻拦在路中,眼睁睁地看着高平离去,心中恼怒异常,却又无可奈何,只能举刀将那仍作困兽之斗的吴兵一一剁成两断。这数百吴军哪里够两队上万的蜀兵砍杀?不到盏茶功夫,死的死,降的降,不曾走脱一个。
  林扬打马来到关兴身前,歉然道:“末将无能,让高平走脱。”
  关兴看着他肩上的血迹,轻叹一声,道:“罢了,高平之勇猛,非你我能及。此次若非你献此计,也不能伏杀甘宁,需知此人比之高平,对东吴而言更重要千百倍。”
  “多谢将军赞誉。”林扬又道:“甘宁虽然被困谷中,却不便死,需得防止江夏陆逊来援。”
  关兴点了点头,道:“汝所言甚是,吾便率本部军马留守在此,以防备援兵。汝有伤在身,可先回营休息。”
  林扬抱拳行礼,恭声道:“多谢将军,末将告退。”便转身带着本部人马离去。关兴看着林扬离去的背影,微微颔首。此人原本是当年父亲军中一名低级校尉,被李兰简拔于行伍之间,不想却有如此本事。昨日进帐中献策,以军马埋伏“跃虎涧”中,诱使甘宁中计,立此大功,看来李兰确有识人之明。唉!想到此处,关兴又微微叹息,李兰实是生平所遇之高人,可惜陛下不能信任重用。
  “将军。”旁边副将见关兴久久不语,出声提醒道:“探马来报,陆逊已亲率大军前来接应甘宁,还请将军早作准备。”
  关兴看着地上两军尸体,道:“留下些人手将尸体就地掩埋,其余军马去前面路口,结成阵势,迎战陆逊。”副将领命吩咐下去,关兴也重振精神,心道:没有李兰,我军一样能打败陆逊,夺占江东。
  部队当道结下阵势,前面以拒鹿压脚,后有强弓硬弩,骑兵次之,步兵最后。只要挡住陆逊,让大哥将甘宁除去,这一阵便是大获全胜,关兴立马横刀,只等着陆逊兵马前来撕杀。
  不过多时,马踢声近,一杆陆字大旗迎风而来,旗门之下,东吴军马拥出一白净将军,虽然是戎装打扮,却是一脸儒雅,没有半点杀伐之气。难道这就是李兰倍加推崇的陆逊?关兴将马一提,上前两步,大声喝问道:“来者何人?速速报上名来。”
  对面儒将朗声答道:“江东陆逊,对面可是关兴将军?”
  “正是。”关兴口中答应,又复道:“既闻某之大名,还不下马就降,也省了本将军一番手脚。”言语甚是无礼。
  陆逊这边依旧面不改色,身后潘璋却忍不住,骂道:“黄口小儿,安敢信口雌黄?”说完,不等陆逊将令,打马舞刀上前,直取关兴。
  关兴也纵马上前,截住撕杀,问道:“来将通名,本将军刀下不斩无名之鬼。”
  “好教你知道,吾东吴上将潘璋。”潘璋口中说话,手上却丝毫不松懈,又是一刀劈向关兴面门。“无名鼠辈,也敢妄称上将么?”关兴看着刀锋砍来,也不躲避,就是一刀,迎了上去。
  两刀相交,发出一声巨响,潘璋只觉两臂发麻,虎口疼痛欲裂,心中不由赫然,原本想欺关平年幼,不料却有这般本事。关兴一招之后,也看出潘璋本事稀松,冷笑一声,道:“也吃某一刀。”抡起大刀,便往潘璋顶门削来。
  潘璋见来势甚疾,不敢硬接,慌忙低头闪过,只觉得脑上一凉,却是头盔被关兴刀锋削去,唬得魂不附体,提马落败回阵。关兴也不追赶,勒住战马,傲然道:“江东无人矣。”
  陆逊看着潘璋落败,气恼之外,更有七分惊异。所恼者,潘璋不是关兴两合之将,所惊者,潘璋竟然不是关兴两合之将。看着关兴傲视众人的神态,陆逊心中也默然叹气,纵观东吴诸将,只怕没有多少能是他之敌手。如今将不如其猛,兵不足其众,怎样才能救出甘宁?陆逊不由眉头深锁。
  值此进退两难之际,关兴军马背后一阵动乱,隐约看见一队骑兵从旁边小路杀出,将蜀军截为两断。陆逊仔细一看,为首那将正是随甘宁出战的高平。高平所带骑兵虽然不过数百,却将关兴军马结下的战阵搅乱,特别是高平这一人一枪,更是所向无敌,人马过出,蜀军非死即伤,竟无人敢争其锋芒。
  关兴在阵前见高平去而复返,更在自己军中冲突不定,心中大怒,绰刀便迎上前来。二人也是旧识,更不答话,便刀枪并举,你来我往,车轮般战在一处。陆逊在军前看得真切,蜀军被高平这一冲突,阵型渐乱,正乃可乘之机,当下便对丁奉道:“吾正欲观将军立功。”
  丁奉答应一声,便带着人马杀将过来。潘璋此时尤自惊魂不定,只在陆逊左右,不敢上前。原本东吴兵力不及关兴,无奈地势狭窄,显示不出人多的优势。反倒是蜀军被高平骑兵冲杀一阵,人马互相挤压,越发显得局势堪忧。
  关兴独战高平,本来也有不及,只是高平并不与之缠斗,或战两三合,或战四五合,便又往那蜀军结阵之处杀去,就这一杆长枪,生生将蜀军阵势,冲得七零八落,接应丁奉兵将。
  陆逊在远处看着高平在阵中,左右冲杀似无人之境,更胜关兴,心下十分欢喜,不想东吴军中自甘兴霸之后,还有这等猛将。
  两军大战过半时辰,蜀汉军马虽然开始失利,但是终究人数胜过东吴,渐渐局势又恢复过来,成交织状。陆逊在阵前见己方兵马虽然勇猛,高,丁二将也奋力杀敌,却仍不能占据优势,心中又不由着忙。自己原意是想趁甘宁与关平大战之际,带兵突袭,让甘宁得以脱身,何曾想过这般硬碰硬的撕杀?如今战事交割,欲进不能,欲退不便,该当如何是好?
  “都督,韩将军的军马。”旁边潘璋一直不敢出声,此时见背后有一大队人马杀来,正是吴军服色,军中有“韩”字大旗,知道是韩当带兵来援,急忙出声讨好。
  陆逊急视之,果然是老将韩当,带来数千生力之军,心中大喜,高声问道:“将军如何得来?”
  韩当冷眼横扫陆逊,乃道:“某得知兴霸被困,故而来援。战事吃紧,不便多言。”不等陆逊再言,即刻带着人马投入战团。
  关兴,丁奉所部交战,原本半斤八两,僵持不下,如今韩当这数千生力军加入,局势顿时大变,蜀汉军马再也挡不住吴军攻势,堪堪后退。关兴在军中,见对方有援军前来,攻势增强,抬眼见斜阳西沉,距甘宁被困已经有个半时辰,只怕这只江东猛虎,早已经成了石下烂泥。此间战事不利,勉强支撑,徒伤士卒,反成蛇足之累。当下打定主意,吩咐后军先退,自己亲自断后,且战且走,缓缓往西撤去。
  陆逊见蜀军后队松动,知道关兴有意退军,本是出击全歼之契机,只是心中挂念甘宁生死,等关兴带兵败退之际,也下令鸣金。此战双方虽然只有万余军马参战,可是地形所限,战况也十分惨烈,正所谓“狭路相逢,勇者胜”。
  陆逊看着满地的尸首,心中默默叹气,关兴所部虽然有所损失,后面却还有刘备川中数万大军。江夏军马却不能再增,此战虽然未败,实际却是输了。陆逊看着高平,韩当二人并骑而来,也纵马上前,道:“两位将军辛苦,此战皆赖二位将军大力。”
  韩当仍因周泰之事,神色不悦,只轻哼一声,不再言语。高平却滚鞍下马,哭拜在地,道:“望都督速去救援甘将军。”
  看着高平满身血迹,陆逊知道他已经血战半日,却仍如此挂念甘宁安危,心中甚是喜欢,也忙下马上前亲自将其扶起,宽慰道:“兴霸乃我东吴上将,安能不救?高将军且放宽心。”
  “多谢都督。”高平起身,道:“末将愿为前部。”
  陆逊,丁奉咸壮其勇,乃拨一千精锐,以高平为前部,合兵一路望甘宁被困之地而来。两处相距本不甚远,众人又救甘宁心切,不过片刻,军马便到了“跃虎涧”。高平乃领军马压下阵脚,四下派出游骑侦察。自己却回转中军,来报陆逊。
  陆逊闻报,随着高平来到军前,看着两边地势,不由叹道:“好个险要去处,无怪关平设伏于此。”
  高平急忙道:“请都督下令,末将愿先入涧中,营救甘将军。”
  陆逊仔细察看两旁山壁,却不见半个蜀汉军马,心中疑惑不定,乃道:“可曾派出探马?”
  高平点头道:“末将一路而来,不时派出侦骑,尚未回报。”
  陆逊点了点头,道:“切勿妄动,等探马回报再说。吾观关平军马,并未在此间,却又去了何处?”
  高平乃道:“想是知道大都督前来,故撤围而去。”
  “如此,兴霸休矣。”陆逊长叹一声,道:“兴霸乃江东名将,关平不取其性命,如何肯善罢甘休?”左右众将闻言尽皆默然。果然片刻之后,探马回报,两边山壁之上,不见半分蜀军踪影。
  陆逊乃看着谷口,低声道:“一起进去吧。”
 
 
 
 
第十卷 第一百一十二章
 
  “跃虎涧”,两边山壁耸立,只有中间一条窄径,多水时节,此处便是一条急流,是以路径平坦,并无杂物。此时,陆逊,高平等人进来,却是满地乱石,中间夹杂着不少残肢断臂,空气之中也混杂之浓烈的血腥气味。
  此刻不少吴军正在一面将阻挡在前面的巨石搬开,一面在收捡自己袍泽的尸骸。虽然甘宁已经了无生望,却总不能让这一代名将葬身于乱石之下,山涧之中。陆逊等人都保持沉默,甘宁在东吴军中的威望,除去已经故去的三位都督,别人都是望尘莫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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