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丘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若不是两个弟子在眼前,丢不起这个人,当时就走了。可是如今,还必须要想办法。
“不好意思,刚才忘了说,我是展禽先生的朋友,展禽知道不?你们大王的哥哥。我这次来,是展禽托我来的。麻烦再去通报一下,多谢多谢。”孔丘陪着小心,还要挤出笑容来,请保安再次通报。
保安有点惊讶,他实在没想到这个人是展禽的朋友,早知道,刚才那顿骂就省了,为什么?因为展雄在山寨宣布过,但凡打劫,如果对方提起跟哥哥展禽沾亲带故,都不许抢。
“那,先生等等。”保安一路小跑,去通报了。
不多久,保安出来,客客气气地说:“伙计,大王请您进去。”
孔丘很有风度地笑了笑,现在很有面子了。看来,展雄很敬重他的哥哥,对自己估计也会待若上宾了。
——圣人对圣人
孔子终于见到了展雄,展雄怎么样?
展雄坐在席上,古人的坐是跪坐,两个小腿弯曲向后,两只脚不能对着客人,与如今泰国人的坐法相似。可是,展雄是一屁股坐在席上,两只脚伸到前面,臭脚丫子正对着客人,非常的没有礼貌。桌子上是一把宝剑,展雄的手就按在宝剑上。
孔丘心里有点打鼓,禁不住有些后悔。可是事到如今,硬着头皮也要上了。
只见孔丘来到近前,躬身行礼。之后,还不敢坐下,倒退回去,再回来,又行了一遍礼。
“伙计,没完了?赶快坐下,有屁就放。我告诉你,如果你说的顺我的意,算你醒目;如果不顺我的意,让你站着进来,躺着出去。”展雄没给孔丘什么好脸色,一边说话,一边拍着桌子上的宝剑。
孔丘硬着头皮坐在展雄的对面,一股脚臭扑鼻而来,也只好忍住。当下定了定神,开始说话了:“在下我听说,天下有三种人最牛逼:生得魁梧高大,长得英俊潇洒,人见人爱,鬼见鬼爱,这种人是上等的德行;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学识渊博,能言善辩,这种人是中等的德行;慓悍勇敢,能够领兵带将,这种人是下一等的德行。只要一个人拥有这三种中的一种美行,称王称霸不足道哉。
看看将军您,您高大魁梧,身高八尺二寸,面容英俊,两眼熠熠生辉,嘴唇鲜红犹如朱砂,牙齿整齐好似编贝,声音洪亮赛过黄钟,学识渊博,作战勇猛,您简直不是人啊,您就是圣人哪,这三种德性您一个人都包圆了。可是,可惜了了,你却被人们称为盗跖。”
展雄没有表情地听着,用手抠抠脚趾缝,搓出一点泥来。
“我孔丘暗暗为将军不值啊,我认为将军不应该有此恶名。将军如果有意听从我的劝告,我愿意南边出使吴国越国,北边出使齐国鲁国,东边出使宋国卫国,西边出使晋国秦国,劝说各个国家有钱出钱有人出人有地出地,为将军建造数百里的大城,拥有数十万户的人口,尊将军为诸侯。那时候,天下和平了,放弃武力了,老百姓安居乐业了,老有所养小有所教了,祖先得到供奉了。这您就是圣人啊,天下人都盼望着那一天早日到来呢。”
孔丘一口气把话说完,喘了一口气,再去看展雄的反应。
“忽悠,接着忽悠。”展雄一脸的冷笑,突然,一拍桌子,大声说道:“老丘,你给我听着。但凡是能够被你这样的人利诱,被你的大道理说服的,那些不过是愚昧浅陋的顺民屁民。我展雄高大魁梧英俊潇洒,人见人爱,这是我的父母给我的。你孔丘不来拍这个马屁,我难道还不知道吗?我听说,喜好当面拍马的人,也就喜欢背地里诋毁别人。你把建造什么大城、拥有多少百姓这些屁话来忽悠我,无非就是要利诱我,当我什么人?顺民屁民啊?城池再大,能比天下更大吗?尧舜拥有天下,子孙却没有立锥之地;夏启商汤做了天子,可是后代却遭灭绝,这不是因为他们贪求占有天下的缘故吗?”
说到这里,展雄把刚才搓出来的泥狠狠地扔在了地上。
“我还听说,古时候兽多人少,人只能在树上筑巢而居躲避野兽,所以那时候叫有巢氏之民。古时候人们不知道穿衣服,夏天存积柴草,冬天烧火取暖,也就是凑活活着。到了神农时代,人们只知道娘,不知道爹,跟麋鹿生活在一起,自己耕种自己吃,自己织布自己穿,没有伤害别人的心思,生活自由自在,这就是道德鼎盛的时代。可是到了黄帝就不再具有这样的德行,跟蚩尤在涿鹿的郊野上争战,流血百里。尧舜称帝,设置百官,商汤放逐了他的君主,武王杀死了纣王。从此以后,世上总是以强凌弱,依仗人多势众欺负别人。商汤、武王以来,就都是属于篡逆叛乱的人了。
“如今你研修文王、武王的治国方略,控制天下的舆论。你们穿着宽衣博带的儒式服装,矫揉造作虚情假意,用以迷惑天下的诸侯,一心想用这样的办法追求高官厚禄。要说大盗,再没有比你大的了。天下为什么不叫你作盗丘,反而叫我盗跖呢?
“你忽悠子路死心塌地地跟随你,让子路收起勇士的心性,做你的门徒,天下人都说你孔子能够制止暴力禁绝不轨。可是后来,子路想要杀掉篡逆的卫君却不能成功,自己反而被剁成了肉酱,这就是你那套说教的失败。你不是自称圣人吗?却两次被逐出鲁国,在卫国被人铲削掉所有足迹,在齐国被逼得走投无路,在陈国蔡国之间遭受围困,不能容身于天下。而你所教育的子路却又遭受如此的祸患,做师长的没有办法在社会上立足,做学生的也就没有办法在社会上为人,你的那套主张难道还有可贵之处吗?”
说到这里,展雄一拍桌子,“啪”一声,吓得孔丘一个哆嗦。展雄没有管他,自顾自端起一杯酒来,喝了一口,继续说。
“世上所尊崇的圣人,莫过于黄帝,黄帝就是好人吗?唐尧不慈爱,虞舜不孝顺,大禹半身不遂,商汤放逐了他的君主,武王出兵征讨商纣,文王曾经被囚禁在羑里。这以上的六个人,都是世人所尊崇的,但是仔细评论起来,都是因为追求功利迷惑了真性而强迫自己违反了自然的禀赋,所谓的圣人们,都是可耻的。
“世人所称道的贤士又怎么样呢?伯夷、叔齐饿死在首阳山,尸体都未能埋葬。鲍焦清高,非议世事,竟抱着树木而死去。申徒狄多次进谏不被采纳,背着石块投河而死,尸体被鱼鳖吃掉。介子推算是最忠诚的了,最终也抱着树木焚烧而死。尾生跟一女子在桥下约会,女子没有如期赴约,河水涌来尾生却不离去,竟抱着桥柱子而淹死。这以上的六个人,跟肢解了的狗、沉入河中的猪以及拿着瓢到处乞讨的乞丐相比没有什么不同,都是重视名节轻生赴死,不顾念身体和寿命的人。所谓贤人,都是混球。”
展雄把眼光从孔丘的身上移开,去看颜回和子贡,看看这两个著名贤人是什么样子。展雄发现,他们似乎比孔丘要从容一些。
“那么,你们所景仰的忠臣又怎么样呢?忠臣没有超过王子比干和伍子胥的了。伍子胥被抛尸江中,比干被剖心而死,这两个人,世人都称作忠臣,然而最终被天下人讥笑。所以,忠臣都是可悲的。
“你老丘要来说服我,如果你讲些离奇古怪的事,那可能还能忽悠一阵;可是你跟我说人世间这点事,怎么忽悠得了我?现在我来告诉你人之常情吧,眼睛呢想要看到色彩,耳朵呢想要听到声音,嘴巴呢想要品尝滋味,欲望呢想要得到满足。人生在世高寿为一百岁,中寿为八十岁,低寿为六十岁,除掉疾病、死丧、忧患的岁月,其中开口欢笑的时光,一月之中不过四、五天罢了。天与地是无穷尽的,人的生死却是有时限的,拿有限的生命托付给无穷尽的天地之间,就像白驹过隙一样迅速。凡是不能让自己生活得愉快,颐养天年的人,都不是真正懂得道理的人。
“所以,老丘你所说的,都是我想扔到垃圾堆里的,你还说什么呢?你闭上你的鸟嘴,赶快从这里滚蛋。你的那套楞格利,不过都是迷失心性,钻营奔逐,投机取巧、坑蒙拐骗的东西,全都是背离人性的,瞎忽悠什么?”
展雄洋洋洒洒说了半个时辰,根本不给孔丘插话的机会,话说完,赶人。
孔丘听得目瞪口呆,无言以对。现在展雄赶人,哪里还敢再说什么?
孔丘站起身来,拜谢之后,告辞出来。两个弟子跟在身后,也不敢说话。
师徒三人急急忙忙出了大寨,孔丘若有所失,自顾自上马车,结果三次抓把手都没有抓到,上了车,眼光迷离,低垂着头靠在车轼上,脑子里则是一片空白。
一声鞭响,颜回赶车南行。一路上,师徒三人一言不发。
看看天色将晚,师徒三人总算赶在关城门之前回到了曲阜。就在城门口,碰上了展禽。
“哎哟,看你们行色匆匆,刚出远门回来?难道,去见展雄了?”展禽问。
“是啊。”孔丘回答,有气无力。
“看这样子,展雄没给你好脸色啊。”
“唉,真应该听你的啊。我,我真是没病给自己扎针,急急忙忙跑去撩拨虎头、编理虎须,差一点就被老虎给吃了啊。唉。”孔丘叹了一口气,他还在后怕。
“还好,回来得够早。再晚一点,该考验你坐怀不乱了。”展禽笑了笑,开了个玩笑,算是安慰他。
这段故事里,展雄将孔丘骂得狗血淋头,精彩纷呈,痛快淋漓,充分展现了盗圣的绝世风采。不过,千万不要把这个故事当真,因为展雄死的时候,孔子还没出生呢。这段故事,见于《庄子•盗跖》,借展雄之口批驳孔子的儒家学说。只因为故事过于精彩,因此照录。
这段故事,贡献了两个成语:立锥之地,以强凌弱。
故事中提到的鲍焦,是周朝初期的隐士,传说他因不满时政,廉洁自守,遁入山林,抱树而死。申徒狄是上古时期的人,那时务光拒绝称王,投水而死。申徒狄是他同僚,也投水而死。至于尾生,是有史以来第一个有记载殉情的痴心汉。尾生的故事是这样的:跟一个女子约好了在桥下偷情,谁知女子没来,大水来了,尾生不肯离去,结果被大水淹死。
第二〇四章 和圣落墓
就在展禽第二次被炒的当年(前685年),世界上发生了一件大事,齐桓公登基了,管仲出任齐国上卿。
随后的四年,齐国和鲁国之间发生多次战争,最终,双方结盟。(见第一部)
与齐国人在柯结盟之后,鲁庄公回到鲁国,立即重新任用展禽为士师。为什么这样?因为鲁庄公知道管仲在鲁国的时候,跟展禽是朋友。希望通过展禽和管仲的关系,加强鲁国和齐国之间的联系。
那么,管仲真的是展禽的朋友吗?
——管仲论道
齐国,临淄。
管仲跟展家兄弟都有交往,这一天,与齐桓公谈论起展家兄弟来。
“仲父,我听说展禽这人品德高尚,从来不说假话,你在鲁国的时候跟他有过交往,你觉得这人怎么样?可以交往吗?”齐桓公早就听说过展禽坐怀不乱的故事,觉得此人有些不可思议,要听听管仲的看法。
“当然可以,跟他交往很轻松。”管仲说,他和展禽有交往,但是交情并不深。
“那么,可以成为朋友吗?”
“不可以。”
“为什么?他不是从来不会骗朋友吗?”
“是啊,但是他也不会为朋友去骗别人啊。朋友,是用来帮忙的。展禽对所有人都一样,交这个朋友干什么呢?”
齐桓公想了想,觉得有道理,接着问:“那么,他这样的人可以用来治理国家吗?”
“不可以,因为他不懂得变通。”
齐桓公又想了想,还是觉得有道理,于是又问:“那么,展禽可以成为国家的楷模吗?”
“不可以。”
“人人都诚实不说假话不好吗?”
“问题是不能人人都诚实不说假话。如果我们号召人们学习展禽,那么,相信我们的人就会吃亏,不相信我们的人就会占便宜。于是,我们就会辜负相信我们的人,从而让他们也不再相信我们。”
“那么这样说,天下永远做不到诚信了?”
“不然,要做到诚信,不是靠号召大家学习谁能够做到的。首先,要有制度,告诉人们什么是不能做的;其次,仓廪实则知礼节,要让大家都温饱,于是就有了荣辱,人们就不会为了小利而损毁名誉;第三,君主要做出表率,什么表率?要带头节俭,不要奢侈,这样的风气形成之后,老百姓就不会去追求无止境的享受。有了这三条,老百姓怎么会不诚信呢?”
齐桓公想了想,觉得管仲说得有道理,毕竟治国不同于做人,毕竟不能要求人人都坐怀不乱。
“治理国家,决不是要压制大家的欲望,大家的欲望被压制了,这个国家就没有前途了。展禽是个好人,但是不能让人们去学习他,如果人人都跟展禽一样,国家就要灭亡。就像坐怀不乱这样的事情,听上去很好,但是不能让大家去学。普通人,要用普通人的标准去要求他。譬如坐怀不乱这样的事情,换了主公您,乱不乱?”管仲说着说着,话头引到了齐桓公身上。
“这个,我看,可以乱。”齐桓公考虑了一下,才慢慢地说。之后反问:“那仲父,换了你,你乱不乱?”
“当乱不乱,必受其乱。”管仲没有犹豫,这样回答。
说完展禽,齐桓公又提起展雄来。
“仲父,我听说展雄从前跟你合伙做生意啊,现在当了强盗,这人怎么样?”齐桓公对管仲的事情知道得还挺多,多半都是鲍叔牙告诉他的。
“展雄这人,比他哥哥强。”
“什么?”齐桓公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一个著名的恶人,管仲竟然说他比展禽还强。
“当年叔牙、展雄和我合伙做生意,为了保护我们,展雄成了强盗。后来那一笔生意赚了钱,该给他的那一份给他送去,结果他说他当强盗发了财,他的那份就给我了。主公,现在都说我当初做生意比鲍叔牙分得多,好像是我欺负叔牙,其实不是,是展雄那份给我了。你说,这个人,是不是个好朋友?”管仲一激动,说出一个秘密来。
“倒是,不过,我们现在发展农商,南来北往不知道多少人要路过泰山,如果被他们占据着泰山,拦路抢劫,谁还敢来?仲父,你看这事怎么办?”
“这事情好办。想想看,强盗这个活,看上去风光,实际上很危险,大凡有活路的,谁愿意去做强盗?还不都是逼上泰山的?如今只要我们招安他们,分给土地,原本是士的,还做士;原本是奴隶的,除掉奴籍。这样,大家都有活路,谁还当强盗?这样,一来咱们人口增加,二来除掉一患,不是很好?”管仲早就想好了办法,不过,那年头,还没有招安这一说。
“主意是个好主意,可是有两个问题啊。首先,招安盗匪,鲁国人一定会说我们的做法不合乎周礼啊,我们怎么能跟盗匪谈到一块呢?到时候闹得友邦惊诧,是不是不太好?其次,展雄这个人很蛮横残暴,能言善辩,谁能够去说服他呢?”齐桓公有些犹豫。
“主公,齐国人做事,何必管它鲁国人怎么看呢?我们做了这么多事,他们哪一件不惊诧的?去招安盗匪,不用别人,我亲自去。”
——管仲与盗圣的交易
齐军战车三百乘,直抵泰山脚下,安营扎寨之后,管仲一乘车前往展雄的大寨。
泰山强盗早已经看见山下浩浩荡荡来了无数的齐军,急忙通报展雄。展雄正要派人去观敌料阵,有人来报齐国上卿管仲亲自来见。
“哈哈哈哈,原来是二哥来了,迎进来。”听说是管仲来了,展雄高兴起来。
不多时,管仲来到了展雄的大帐,老朋友相见,分外的兴奋,两人拍肩打背,唏嘘良久。最后,两人落座,展雄命令手下喽罗张罗酒菜,宴请管仲。
自古以来,朋友见面,都是吃喝二字。
“二哥,现在你是大国上卿了,我是泰山强盗,找我有什么指教啊?”展雄问管仲,给管仲夹了一块肉。
“伙计,做卿做强盗,其实都一样。眼一闭,一睁,一天过去了;眼一闭,不睁,一辈子过去了。大国征伐,无非也是抢地抢钱抢女人;强盗出动,也是一样。想想当初,咱们三个人合伙做生意,无非也是为了挣钱,也是为了女人,说起来,跟强盗也没有什么区别,哈哈哈哈。”管仲说完,哈哈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展雄也大笑起来。
原本,展雄对管仲还有些戒备之心,如今看管仲说话还像从前一样直率爽朗,彻底放下心来。
“二哥,话虽这样说,当强盗还是高风险的职业啊。”
“伙计,干什么不是高风险?当国君不是高风险吗?”
“话不能这么说,毕竟天下不是强盗的天下,随时会受到攻击啊。对了,我问问你,你带着齐国大军来做什么?剿灭我们?”
“不瞒伙计你说,先礼后兵。来,吃块肉。”管仲并没有拐弯抹角,顺手给展雄也夹了一块肉。
“怎么个先礼后兵法?”展雄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起来。
“伙计,强盗有大小之分。大强盗吞并小强盗,你如今有人马过万,怎么来的?就是吞并了各路小强盗。可是,在泰山上你是大强盗,在天下来看你就是小强盗了,所以,你们就要被吞并。我们齐国是这一带最大的强盗,所以,我们要吞并你们。”
管仲的话说到这里,对展雄笑一笑。原本,展雄就应该很愤慨,可是他很奇怪自己愤慨不起来,因为管仲说得太对了,做了这么多年强盗,得出的结论就是:落后就要挨打,挨打活该;弱小就要被吞并,被吞并不是坏事。
“那,你们怎么吞并我们?”展雄问。
“当年,咱们在泰山遇上强盗的时候,我就暗中发誓,今后要是我成了齐国上卿,一定不能让经商的兄弟们再遇上强盗了。如今,齐国免除了关税,天下商人频繁出入齐国,因此齐国需要整肃边境,保护商人的安全。伙计,不好意思,你们首当其冲。”
“那,剿灭我们?”展雄有些紧张起来,他从来没有这么紧张过。
“不,泰山上的强盗,但凡愿意去齐国的,原先是士的,恢复士的身份;原先是野人或者奴隶的,都可以做齐国平民,分给土地,安居乐业。怎样?”
展雄一时没有说话,说实话,这是个不错的条件。展雄自己心里非常清楚,强盗这个职业,吃的就是青春饭,一旦过了壮年,也就意味着穷困潦倒了。所以,能够有一块地去种,安居乐业,再攒点钱娶个女人,对于绝大多数强盗来说,真是个不错的归宿。
可是,对于展雄来说,当年被上百名强盗围攻,也并没有投降。如今,虽然齐国大军在山下,就要投降吗?
展雄是什么人?盗圣。
盗圣是绝对不会投降的。
“二哥,我知道你是好意。可是,我是不会被招安的。我知道大强盗吞并小强盗,小强盗就该被大强盗吞并。不过,除了投降,小强盗也可以选择战死。这样,我的手下,愿意投降的就投降,不愿意投降的,我会率领他们和你们战斗到最后一个人。”展雄说得很轻松,甚至还笑了笑。说完,他喝了一口酒。
管仲也笑了,他也喝了一口酒。
“伙计,大强盗也并不一定就要消灭小强盗。有的时候,留下小强盗反而对大强盗有好处啊。这样吧,就按你的说法,想做良民的,让他们做良民;想跟你留在泰山的,没问题,泰山脚下也有土地,你们自己种自己吃。齐国每年再补贴你们一部分,让你们吃喝不愁还有零用。不过有一点,从今以后,不能再打家劫舍,不许拦路抢劫。”管仲说得也很轻松,开出了一个展雄无法拒绝的条件。
“二哥,这样的条件我们自然没有理由拒绝。不过,无利不起早,大强盗小强盗都一样,你们既然不消灭我们,自然是有用到我们的地方,说吧。”展雄把笑容收了起来,他知道,天上掉下来的馅饼不是那么容易吃的。
“盗圣,怪不得人称盗圣。这样,平时我们也用不着你们,但是难保有时候我们不方便出面的,你们就要替我们出面了。譬如有时候骚扰一下鲁国,抢劫一下陈国等等,这样的事情齐国不方便作,就要给你们去做了。”管仲的算盘很清楚,虽然各国对齐国表面上十分恭敬,但是总有懈怠的时候,那时候就让强盗们去提醒你们。
“哈哈哈哈,成交。”
碰杯的声音。
——诚信比爱国更重要
泰山强盗原本有上万人,八千多人愿意招安,因此去了齐国作良民,只有两千多人不愿意被招安,留下来跟着展雄在泰山脚下垦荒种地。这样一来,齐国人口增加的同时,实际上还把泰山也纳入了自己的势力范围。
齐国人不费吹灰之力搞定了泰山强盗,鲁庄公非常恼火,尤其对管仲不满。
“管跑跑啊管跑跑,就是一个商人啊,为了利益什么都做得出来,太无耻了。”鲁庄公暗地里大骂管仲,骂着骂着突然想起来了,展禽跟管仲是朋友啊,管仲既然这么无耻,为什么要给他面子?
于是,展禽再次被炒。
可怜展禽,三次当公务员,三次被炒。
不过展禽还和前两次一样,什么也没问,什么也没说,收拾收拾回家种地去了。
八年之后(前672年)三月,鲁庄公再次任命展禽为士师,不过这次时间更短,仅仅一个月时间,展禽再次被免,因为时间太短,试用期都没过,因此在历史上,这次任免没有被计算在内。
这一年,展禽四十九岁。
展禽没有当回事,依然回家种地。可是邻居们都为他愤愤不平,因为他们最了解展禽。
“展大爷,凭您的人品和才能,还有您的名声,到哪个国家不能当个大夫啊,何必非要窝在鲁国?不说别的,就凭你们兄弟跟管仲的交情,去齐国也行啊。”邻居实在看不过,来劝他。
“直道而事人,焉往而不三黜?枉道而事人,何必去父母之邦?(《论语•微子》)”展禽笑了,他说:我在鲁国之所以屡次被炒,无非是因为坚持了做人的原则。如果一直坚持这样的原则,到哪里能不被炒呢?如果放弃做人的原则,在鲁国也同样可以得到高官厚禄啊,又何必去国外呢?
展禽明白得很,他其实看透了一切。
邻居没有再劝他了,因为他知道,对于展禽来说,做人的原则比做官重要。
从那以后,展禽安心种地,展雄则在泰山当他的强盗。
五年之后,展禽开设了一所私立学校,开讲诗书礼乐。因为展禽学问高深,因此许多人前来求学。从此之后,展禽就成一个教育家。
说起来,展禽算是民办教师的祖师爷了。
到展禽七十三岁的时候,鲁国已经是鲁僖公在位,鲁僖公决定再次起用展禽,不过当时的正卿藏文仲阻止了鲁僖公。
就为了藏文仲阻止鲁僖公起用展禽,后来孔子还批判藏文仲:“臧文仲其窃位者与?知柳下惠之贤而不与立也!”(《论语•卫灵公》)
展禽七十五岁的时候(前646年),齐桓公听了易牙的话,说是鲁国的国宝岑鼎不错,应该抢过来。于是,齐国攻打鲁国,鲁国只好求和,齐国人提出一个条件:把岑鼎给我们。
鲁僖公有点犯难,给吧,不舍得;不给吧,又打不过。
“主公,其实没什么,弄个山寨的给他们不就行了?”藏文仲出了个主意。
到这时候,也只好这样了,鲁僖公从郑国找了几个专造假文物的工匠,弄了个山寨的给送去了。
齐桓公那也是古玩专家了,一看就是山寨产品,可是鲁国人一口咬定就是真的。齐桓公于是说:“这样,你们把这鼎拿去给展禽鉴定下,他要说是真的,那就算是山寨的,我也认了。”
齐桓公信展禽,就算展禽骗他,他也认,因为他相信展禽决不会骗他。
就这样,鲁国人把鼎又给搬回去了。
鲁僖公亲自带着鼎,去找展禽鉴定。
“主公,这鼎是山寨的。”展禽见过真鼎,大致一看,就知道眼前这鼎是山寨的。
“展大爷,不瞒您说,这鼎真是山寨的。不过,真鼎是咱们祖上传下来的,镇国之宝啊,总不能让齐国鬼子给抢了吧?如今齐国人就相信你的话,那什么,每个人都应该爱国不是?为了国家,为了鲁国人民,麻烦您就给出个伪证。那什么,祖国人民不会忘记你的。”鲁僖公说了实话,又说了些爱国主义之类的大道理,以为展禽一定会听自己的。
“主公,你知道,我这人一辈子不说假话。”
“那,为了国家,就说一回吧。”
“主公,你有你的国家,我把诚信当成我的国家,如今你要我破坏我的国家去保全你的国家,不好意思,我做不到。”展禽断然拒绝。
“可是,你那是小国,我这是大国。”
“可是,国虽小,是我的;国虽大,那是你的。”
“展大爷,你看你,你……”
没办法,鲁僖公劝不动展禽,只好把真鼎拿去给了齐国。
诚信,展禽把诚信看得比自己的生命还要重要。
——和圣之墓
展禽七十八岁那年,有一只海鸟飞到了鲁国的东门,一口气呆了三天。鲁国人一看,这么大个鸟在这里呆了三天不走,该不是什么妖怪吧?
“嗯,考证了一下,这个鸟叫做爰居,神鸟啊。大家闲着也是闲着,赶快去祭祀它吧。”藏文仲不知道从哪里考证来的,总之号召大家去祭祀。
“什么,祭祀鸟?真是鸟你个老母啊。”展禽听说,气得忍不住骂了起来,要知道他是从来不骂人的:“奶奶的,藏文仲就这样管理国政啊?祭祀,是国家的重要制度,现在无缘无故地增加祭典,这不是破坏制度吗?再者说了,什么样的人才能祭祀?凡是以完善的法规治理人民的就祭祀他;凡是为国事操劳,至死不懈的就祭祀他;凡是有安定国家的功劳的就祭祀他;凡是抵御重大灾祸的就祭祀他。不属这几类的,不能列入祭祀的范围。
此外再加上祭祀土地、五谷和山川的神,因为都是对人民有功德的;以及祭祀前代的圣哲、有美德的人,因为都是人民所崇信的;祭祀天上的日、月、星辰,因为都是人民所瞻仰的;祭祀大地的金、木、水、火、土,因为都是人民所赖以生存繁衍的;祭祀九州的名山大川,因为都是人民财用的来源。不属于这些范围的就不能列入祭祀的典章内。
现在海鸟飞来鲁国,自己弄不清楚什么原因就祭祀它,还把这定为国家的祭典,这实在不能说是仁德和明智的举动。仁德的人讲究功绩的评价,明智的人讲究事理的考察。海鸟对人民没有功绩却祭祀它,不合乎仁德;不知海鸟什么原因飞来又不向别人询问,不是明智的做法。
现在海上可能要发生什么灾变了吧?因为那广阔海域里的鸟兽常常会预先知道并躲避灾变的。”
这一年,海上常有大风,冬天则反常的暖和。
“这的确是我错了,展禽说得对。”臧文仲认错了,他是个勇于认错的人。
展禽八十五岁的时候,鲁僖公把柳下(今山东新泰市宫里镇)封给展禽为食邑。
鲁文公六年十二月三日,展禽死在了柳下,享年一百岁。
因为生前平易近人,与周围邻舍之间相处十分融洽,因此展禽死后谥为“惠”,后人称为柳下惠。
柳下惠死后葬在柳下(今泗庄乡高庙村东),其墓历来受到人们的保护。
战国末年,秦国大将王贲讨伐齐国,路经柳下惠墓地,王贲下令:“有去柳下惠墓地采樵者,死无赦。”
想想看,杀人不眨眼的秦国人也要敬重柳下惠,这就是品德的力量
之后,历朝历代都对柳下惠墓善加保护。清光绪年间,泰安知县毛蜀云曾三次整修其墓,在四周立有界石,以防汶水冲蚀,在墓南、西、北各筑土堤,东南垒石坝三十丈加以保护,并植杨柳千株,使柳下“碧玉千树,青丝万条”的古风重现。
可惜的是,柳下惠的墓最终还是没有能够躲过那场“史无前例”。
1966年,柳下惠墓被毁。
降志辱身矣,言中伦、行中虑,其斯而已矣。
——《论语》
不羞污君,不辞小官,进不隐贤,必以其道。遗佚而不怨,阨穷而不悯,与乡人处,由由然不忍去也。故闻柳下惠之风者,鄙夫宽,薄夫敦。
——《孟子》
圣人,百世之师也,伯夷、柳下惠是也。
伯夷,圣之清者也;伊尹,圣之任者也;柳下惠,圣之和者也;孔子, 圣之时者也。
——《孟子》
孟子把柳下惠和伯夷、伊尹、孔子并称四位大圣人,因此柳下惠又被称为和圣。不过柳下惠并不被后代统治者所待见,大概是因为柳下惠比较不尿国君,并且不肯为国家利益牺牲自己的做人原则。
第二〇五章 情圣出马
和圣展禽,盗圣展雄。
一个太严肃,一个太恐怖,而世界需要爱情的滋润。
那么,谁是情圣?
情圣,需要以下几个条件。
首先,风流倜傥,人见人爱;
其次,追求爱情,矢志不渝;
再次,面对情敌,不怕困难;
再次,战胜困难,终成正果;
再次,爱情坚定,还要结晶。
要同时符合这个条件,只有一个人,这个人就是巫臣。
巫臣,情圣,绝对的情圣。
从巫臣见到夏姬的第一眼起,巫臣就决定了自己这辈子就跟这个女人在一起了。当时的情况,巫臣面对的竞争者是楚庄王和司马子重,哪个都比自己有权有势。但是,在追求爱情的力量下,巫臣没有知难而退,他先后两番忽悠,忽悠得楚庄王和子重纷纷退出竞争。
眼看就要抱得美人归,谁知这个时候杀出一个不要命的连尹襄老,凭空截走了美人。
巫臣很失望,很沮丧,但是,他没有放弃。此后,巫臣利用晋楚大战的机会,暗中放箭杀死了连尹襄老,之后又设法骗过了连尹襄老的儿子黑要和楚庄王,把夏姬送回了郑国,然后再利用出使的机会,带着夏姬逃奔了晋国。
为了爱情,巫臣整整用了九年时间,抛弃了国家,抛弃了家族,杀死了朋友。
巫臣带着夏姬到了晋国之后,有情人终成眷属,夏姬也迎来了第二春。后来,年近五十高龄的夏姬与巫臣有了爱情的结晶,他们生了一个女儿。
“我们是从楚国来到晋国的,为了纪念我们的爱情,我们的女儿就叫楚楚吧。”巫臣建议,于是,他们的女儿就叫楚楚了。
楚楚继承了父亲和母亲的优点,像父亲一样聪明,像母亲一样漂亮,因此被父母爱若掌上明珠。很快,楚楚长大了,到了要出嫁的年龄。
登门求婚者踏破了门槛,其中不乏六卿的子弟,可是,巫臣一个也看不上。
“老公,你这个看不上,那个不中意,你到底想什么呢?”夏姬看得有点急了,不知道老公打什么算盘。
“老婆,你想想,咱们花了多大的代价才成了一家啊?你年近五十,我也五十多岁,才生下这么个宝贝女儿,容易吗?怎么能轻易就给嫁出去呢?”巫臣说,现在他已经年近七十。
“老公,你老糊涂了吧?咱们还能守着女儿一辈子啊?”夏姬瞪了巫臣一眼,别看她也已经年过六十,可是看上去也是四十上下。
“当然不是守着女儿啊,我是说要找个好的,找最好的。”
“最好的?最好的是谁?”
“嘿嘿,我告诉你,我看中了一个人,此人是个年轻才俊,全晋国最有才华的就是他。此人出身公族,现在还是国君的老师。整个晋国,只有这个人配得上咱家楚楚。”
“说这么多,谁啊?”夏姬一听,来了兴趣,就这样的条件,还真是不好找。
“谁,叔向,羊舌肸。”
“叔向?”夏姬乐了,然后苦笑一下:“我看,恐怕不行。”
“不行?你认为叔向这孩子不行?”巫臣吃了一惊,走遍了大半个世界,他还没见过比叔向优秀的呢。
夏姬撇了撇嘴,意思是你急什么。
“叔向当然没问题,经常听你说起,我还能不相信你的眼力?我不是说叔向不行,我是担心他老娘。”
“担心他老娘什么?”巫臣没听懂。
“看来,女人的事女人才知道。这样吧,我给你烫壶酒,你喝着,我给你讲讲叔向家的事情。”夏姬来了精神,平时老公见多识广,总是对自己讲这讲那,好不容易有机会给老公上上课,夏姬当然兴奋。
看见老婆高兴,巫臣也乐得一边喝酒,一边听老婆讲故事,尽管他不相信老婆比自己知道得还多。
夏姬亲自把酒端了上来,又上了两个小菜,一边用柔情的眼光看着老公喝酒,一边开始讲述叔向家的故事。
——叔向
请所有杨姓读者保持恭敬,因为叔向就是杨姓的始祖,令杨姓骄傲的始祖。
当初,晋武公有一个儿子叫做伯侨,伯侨的孙子突被封于羊舌(在今山西洪洞县),以邑为姓称为羊舌突,羊舌突的儿子羊舌职在晋悼公时任中军尉佐,羊舌职的一个儿子名叫羊舌肸,字叔向,一字叔誉。
叔向从小就很好学,等到长大,已经是名满晋国的学者了。
有一天,晋悼公与司马侯女叔齐一起登上高台眺望,晋悼公很高兴地说:“真快乐啊!”
“居高临下观景的快乐是快乐了,可是,德义的快乐却还说不上。”女叔齐回答。
“那,什么叫做德义?”
“天天在国君的旁边,监督国君的所作所为,肯定他们的善行,儆戒他们的恶行,可以称得上德义了。”
“那,怎么才能做到这样呢?”
“叔向这人通古知今,他能做到。”女叔齐推荐了叔向。
于是晋悼公就召见叔向,叫他辅导太子彪,级别为中大夫。
叔向虽然不是家中长子,却能够步入仕途,就是因为女叔齐的推荐。
晋悼公薨了之后,太子彪继位,就是晋平公,太傅士渥浊告老,二十出头的叔向就做了太傅。
由于此前曾经出使各国,叔向的名声不仅在晋国,在各国都是备受赞誉的。
叔向的父亲羊舌职就很正直能干,不过在家里,他要听老婆的。羊舌职的老婆是谁?回忆一下春秋时期最有学问最能干的老婆都来自哪里?答对了,齐国。羊舌职的老婆是齐国人,姓姜,叙事方便,就叫姜娘。
姜娘长相一般,类似齐国的大饼卷大葱这样的水平,也就是平均水平。不过,姜娘学问很高,而且有男人的气魄。所以嫁到羊舌家之后,很快成了羊舌家的主心骨,羊舌职对她佩服得五体投地,家里家外什么事情都要听老婆的意见。
姜娘一口气给羊舌家生了三个儿子,叔向就是老三。之后,羊舌职偷偷摸摸娶了个小老婆回来,这小老婆长得雪莲花一般明艳照人。
小老婆是壮着胆子娶回来了,可是娶回来之后敢不敢用还要大老婆点头。
“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你胆肥了?这个狐狸精你也敢娶?我这人心慈手软,我也不能把人家赶出家门给饿死,住在我们家里可以,厨房打个下手算了。我可告诉你,你要是跟这个狐狸精偷偷摸摸鬼混,别怪我剁了她的脚。”姜娘把老公一通臭骂,直接把小老婆打发去厨房帮忙了。
羊舌职怕老婆怕惯了,没办法,只能按着老婆的要求去办。自己每天在外面人模狗样好像很有地位,可是回到家里总是愁眉苦脸。想想看,嘴边的肉吃不上,谁能高兴起来?
很快,事情就传遍了大街小巷,同僚们就背地里拿羊舌职开玩笑。渐渐的,羊舌家的人也都知道了。
羊舌职的儿子们都觉得母亲做得过分,又看见父亲过得很压抑,于是商量好了一同去劝母亲。
三个儿子吞吞吐吐,把来的目的跟母亲说了一遍,然后等待母亲发怒。
“唉。”出乎大家的意料,母亲并没有发怒,而是叹了一口气,然后摇摇头,这才说话:“孩子们哪,有些道理你们不知道啊。深山大泽,往往出产龙蛇。那个女人长得这么漂亮健美,一定会生出龙蛇一样优秀的儿子来,那样将给这个家族带来灾难的。你们羊舌家在晋国是个日渐衰落的家族,而这个国家有这么多有势力的大家族,一旦有人从中挑拨,你们的处境就会更加凶险。我这么做都是为了你们,其实我有了你们,吃喝无忧,我还要求什么啊?如今既然你们不能理解我,那好吧,我就按照你们的意愿去做吧。”
姜娘说到做到,当天命令人按照自己的标准布置好了一个房间,让羊舌职的小老婆住了进去。当天晚上,羊舌职总算是得偿所愿。
羊舌职的小老婆为羊舌职生了一个儿子,名叫羊舌虎,果然是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玉树临风。羊舌职非常喜欢这个小儿子,叔向兄弟几个也都很喜欢这个小弟弟。
“叔向的母亲不喜欢美女,所以,她一定不会同意叔向娶我家楚楚的。”夏姬总算说完了叔向的事情,最后得出这个结论来。
“哈哈哈哈,老婆你多虑了。叔向的母亲不喜欢叔虎的母亲,那是妒嫉啊。如果他儿子娶个美女回去,她有什么好妒嫉的?她只会为他儿子高兴才对啊。古往今来,听说过谁不希望自己儿媳妇漂亮的?就像老婆你,把你娶回家,我老娘在坟墓里都会笑醒的。”巫臣说着,笑了起来,老婆所说的事情他都知道,不过他还是假装很有兴致地听完了,最后,还不忘拍了拍老婆的马屁。
“老东西,这么老了,还这么会说话。”夏姬嗲嗲地说,眼含着说不尽的风情。
“谁说我老了?我要让你看看什么叫雄风犹在。”巫臣受不了老婆的眼神,再加上刚喝了酒,他腾地站了起来,一把将夏姬抱了起来。
“嗯,你把我弄痛了。”夏姬搂着巫臣的脖子,说得十分幽怨。
“我还要让你痛不欲生呢。”
“你真坏。”
巫臣迈开大步,抱着老婆进屋去了。
……
真不愧是情圣。
——好梦难圆
“叔向,来,我有件事情要找你。”巫臣找到了叔向,要向他提亲。换了别人,多半会找个中间人来说这事情,巫臣不用,他是个直率人。
“啊,巫叔,找我什么事?”叔向一向是个很有礼貌的人,虽然如今做了太傅,还是很有礼貌,特别是对巫臣,谁不知道巫臣家的女儿楚楚动人哪?
“我家楚楚到了该出嫁的年龄了,你也知道,很多人上门求亲的,可是,我都不满意。如今呢,我看好了一个人,要请你帮我一个忙。”
“看好谁了?我,我尽量吧。”叔向早就想去求亲,可是信心不足,因为自己家在晋国虽然也算大家族,但是前十都进不了,缺乏竞争力。如今巫臣要自己帮忙,肯定是看中了谁,让自己去当媒婆。想到这里,叔向就觉得很悲哀,不太愿意去。
巫臣一看这小子,什么都明白了。刚提到楚楚的时候,这小子两眼放光芒,可是提到要他帮忙的时候,两眼就黯淡无光了。由此可见,这小子对楚楚也是垂涎欲滴的。
什么叫情圣?这就叫情圣。
“别尽量了,实话告诉你,我看好的这个人,就是你。”巫臣直截了当说了出来。
叔向就感觉血向上冲,瞬间有点站立不稳。他是见过楚楚的,当然那是几年前,楚楚还没有长成熟,但是那时候就看得出来楚楚是个美人胚子了。在梦里,也没少梦见把楚楚娶回家,如今送上门来,梦想成真,当然要晕眩一回了。
“那,我,我,行,那什么。”叔向说话有点颠三倒四了,咽了口涂沫,定了定神,总算清醒过来了,口舌才便利了一些:“承蒙看得上我,我万死不辞啊。”
“别万死不辞了,你不得回家先问问你娘?”巫臣一看,这小子当不了情圣,要自己也像他这样,怎么能把夏姬弄到手?
“哦,对啊,我要回家问问我娘先。不过,不会有问题的。那什么,岳父,我明天给你回话。”叔向一激动,直接叫岳父了。
巫臣笑了,他喜欢这小子。
世上的事情,往往容易高兴得太早。
巫臣高兴得太早了,叔向也高兴得太早了。
叔向兴高采烈回到了家,父亲早已经去世,现在家里还是母亲说话算数。回到家里,叔向把事情向母亲做了汇报,满心欢喜地等母亲也跟自己一样高兴起来。
“不行。”姜娘说,毫不犹豫。
“什么?”叔向怀疑自己听错了。
“不行。”姜娘又说,非常坚决。
“为什么?”叔向脱口而出。
“我已经让人去齐国给你求亲了,你舅舅的女儿。”姜娘要把自己娘家人嫁给自己的儿子。
“娘,不好吧,我舅舅家里女儿一大堆,儿子没一个,我怕将来生不出儿子来啊。”叔向一听,急忙找个理由反对。
“狗屁,我还不知道你的算盘?你就是贪图楚楚的漂亮了。”姜娘说得一针见血,直接点到了要害。“你知道吗,楚楚的娘那是天下第一骚货,因为他害死了三个老公,一个儿子,一个国君,还亡了一个国家,还亡了巫臣的家族。这些教训,你都不汲取吗?我听说,甚美必有甚恶,最美好的东西一定有最糟糕的一面。夏姬还有一个哥哥,哥哥早死,所以上天就把所有的宠爱都加给了她,就是要同这种美丽来滋生祸害的。从前有仍氏生了一个女儿,漂亮得要命,就是玄妻。后来她嫁给了乐正后夔,生了伯封,伯封性格贪婪,凶暴异常,因此人们都叫他大猪。后来,有穷后羿灭了他,后夔因此没有了后代。再说夏商和西周,不都是因为美女而亡国?当初太子申生之死,不也是因为美女?绝色的美女足以改变人的性情。如果不是特别有德的人,娶到美女就会招致祸患。”
姜娘的一番大道理,说得叔向目瞪口呆。姜娘的话中有两句原文为“夫有尤物,足以移人”。尤物这个词,就是叔向的老娘发明的,意思就是绝色美女,而且是很风骚的角色美女。
叔向虽然学识渊博,可是还真没想过美女的危害这么大。如今被老娘一说,真有点害怕。
“那,那怎么办?我都答应人家了。”叔向有点为难,实际上还是心有不甘。
“答应什么?自己想办法去。”姜娘看出来了,儿子还有点贪图美色。
没办法,叔向去找巫臣,准备退了这门亲事。
叔向吞吞吐吐,欲言又止,巫臣立即知道怎么回事了。
“别说了,是不是你娘不同意?”巫臣问。
叔向点点头。
“那我问你,天下这么多美女,亡国的不就那几个吗?绝大多数是好的啊。啊,楚楚她娘前半辈子过得不好,因为没人真的爱她,后来跟了我,我们过得不幸福吗?”巫臣问。
“您说得对。”叔向小声说。
“那我再问你,别管你娘怎么看,你自己愿不愿意娶楚楚。”巫臣追问。
“我愿意,我真的愿意。可是,我家是我娘说了算。”叔向抬头看着巫臣,眼光中有内疚,也有期待。
“女婿,你这么说,那就没问题了。告诉你,你岳父我别的不行,这种事情一定能解决。”巫臣说,看上去很有把握。
“那,你要说服我娘?”叔向弱弱地问,他还真不相信巫臣能说服自己的老娘。
“你不要管了,回家等好消息吧,楚楚这辈子非你不嫁了。”巫臣说,说完,拍屁股走了。
叔向不知道巫臣能有什么办法,回到家里,他把回绝了巫臣的事情告诉了老娘,但是没有告诉她巫臣承诺想办法的事情。
巫臣真的有办法吗?
别人没有办法,巫臣也会有办法。
因为,他是情圣。
第二〇六章 叔向遇险记
巫臣看问题看得很透,他知道,楚楚和叔向的事情要找姜娘是不行的,何况自己的女儿花儿一样,又不是嫁不出去。这世界上,唯一能够让姜娘就范的只有一个人,这个人就是国君。
所以,巫臣去找晋平公了。
“主公,有件事情要请主公给个办法。”巫臣也不遮遮掩掩,开门见山。
“请坐请坐,有什么事?”晋平公还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孩,对巫臣很尊重。
“是这么回事,我家楚楚今年十五岁了,长得还行,也就是晋国第一天下第二的水平吧。现在呢,国际国内有很多人来求婚,我想这么大的事情,我不能自己随便拿主意啊,所以想请主公给个建议,是嫁给谁好?”
晋平公一听,原来是楚楚的事情,关于楚楚,晋平公也知道一些,不过他还是小孩,还没想到要搂到自己这里来。
“那,我觉得,我师傅还没成亲,嫁给我师傅不是很好?我师傅这人吧,人好,有才华,家里还有钱,反正吧,什么都好。”晋平公对叔向佩服得五体投地,所以立即想起叔向来,还一个劲地夸,生怕巫臣不愿意。
巫臣一看,心说小屁孩子这么快就上道了,真不经逗。
“主公,不瞒您说,我也这个意思。可是,我听说叔向的老娘特别讨厌漂亮女孩子,大儿子伯华就给娶了个丑女,而且家里丫环们一个赛一个丑。我担心啊,担心他老娘不同意。”巫臣没说自己已经跟叔向提过亲这件事,更没说已经被叔向的老娘给拒绝了。
“那,那怎么办?”
“其实也好办,主公就下一道旨到叔向家,就说主公已经包办了这门亲事了。同时呢,把贺礼也送上。这个面子,叔向的老娘一定是要给的。”巫臣把主意给出出来了。
“那好,立即就办。”晋平公对师傅的亲事挺热心。
——又见狼子野心
拒绝了巫臣家的这门亲事,姜娘还是觉得不踏实,毕竟儿子太优秀,不知道多少美女对自己的儿子虎视眈眈呢。所谓夜长梦多,最好的办法就是尽快给他成亲。
姜娘决定再派人去齐国娘家,要求把娘家最丑的侄女嫁过来。
可是,人还没有派出去,晋平公的人就来了。而且大张旗鼓,热闹非凡,左邻右舍都来看热闹。
“我儿子要升官了?”姜娘皱了皱眉头,这年头,升官也不一定就是好事。
礼品送来了一大堆,摆满了整个院子。
“这怎么回事?”叔向也被弄得稀里糊涂,搞不清怎么回事。
“太傅,是这么回事,主公知道您为了国家而操劳,倒现在还没成亲,特地给你包办了一门亲事,这不,贺礼都送到了。”领头的官员解释。
“什么?”叔向又傻眼了,自己现在满脑子都是楚楚,巫臣那边也答应了一定有办法,可是如今国君给包办了一个,那楚楚怎么办啊?拒绝,恐怕不行;不拒绝,又确实心有不甘。
“那,是谁家的姑娘?”叔向问,心情非常忐忑。
“谁家的?还用问?”姜娘从后面走了上来,她知道这样的事情只有一个人干得出来,那就是巫臣。“孩子,准备迎娶楚楚吧,这都是你老丈人设计的,唉,命啊,这就是命啊。”
姜娘认命了,说完,她转身走了。
叔向笑了。
这就是命。
事实证明,这就是命。
晋平公二年(前556年),叔向和巫臣的女儿巫楚楚成亲。到晋平公五年,儿子出生了,取名羊舌食我,字伯石,因为叔向食邑在杨(今山西洪洞县),因此羊舌食我又叫杨食我。
所有杨姓的读者可以起立了,杨食我就是杨姓的得姓始祖。也就是说,叔向就是杨姓的祖先。
楚楚分娩生下了杨食我,在旁边帮忙的叔向的嫂子(大哥伯华的老婆)一看生了个带小鸡鸡的,非常高兴,急忙去给婆婆报喜。
“娘,娘,弟妹生了,是个儿子。”嫂子一边跑,一边喊。
姜娘也很想知道生的是孙子还是孙女,听到喊声说生了个孙子,嘴角微微一笑,随后又皱了皱眉。
跟着大儿媳,姜娘来到了产房外,正要进去,就听见孙子在里面大声哭了起来。
姜娘再次皱起了眉头,她没有进屋,转身离开了。
“娘,怎么不进去看看啊?”大儿媳在后面问。
“是豺狼之声也,狼子野心,非是,莫丧羊舌氏矣。”姜娘头也不回,只甩了两句话给大儿媳。
姜娘的话什么意思?哭的声音跟野狼似的,羊舌家一定毁在这小子身上了。
大儿媳呆呆地站住了,她觉得婆婆有点太不近人情了。这个时候,她想起老公告诉他的那个故事来了。什么故事?
姜娘一共生了四个孩子,都是儿子。老大伯华(羊舌赤),老二早夭,老三叔向,老四叔鱼(羊舌鲋)。羊舌鲋刚生下来,姜娘抱起来看了两眼,扔到了一边。
“这孩子我不养了,谁爱养谁养。”姜娘一句话出来,把老公羊舌职吓了一跳,这可是亲生的孩子啊,怎么就不养了?
“老婆,你这话什么意思?”羊舌职弱弱地问。
“什么意思,看看你播的什么种?眼睛圆股隆冬跟老虎一样,嘴巴翘老高像猪一样,肩膀高得过分跟老鹰似的,肚子这么老大跟牛没啥区别。沟壑还有填满的时候,这个小猪头的欲望永远不会有满足。咱们走着看,这小子一定会死在贪污受贿上。”姜娘把自己的小儿子痛骂了一顿,那架势,如果不是自己亲生的,当场摔死了。
姜娘的原话是:“是虎目而豕啄,鸢肩而牛腹,溪壑可盈,是不可餍也,必以贿死。”(《国语》)
欲壑难填这个成语,来自这里。
齐国女人,真有学问。
没办法,羊舌职找了个奶娘来养这小儿子。
——双规
羊舌家族的人虽然嘴上不说,暗地里都觉得姜娘有点神经兮兮,要不就是更年期综合症。但是很快,姜娘的话就得到了印证。
羊舌虎是个青葱少年,在外喜欢结交些少年朋友,而栾盈是晋国少年才俊们的头,大凡自命不凡的少年们都喜欢跟着栾盈混,羊舌虎自然就成了栾盈的死党。其实,不仅羊舌虎,伯华和叔向也都跟栾盈关系很好。
晋平公六年,范匄父子陷害栾盈,大肆捕杀栾盈的党羽,羊舌虎作为栾盈死党,被捕后立即被杀。(事见第四部第149章)
“从现在开始,你不能离家半步,必须在规定的时间到规定的地点交待问题。” 范匄派人来对叔向传达禁令,相当于今天的双规。
叔向被双规了,同时被双规的还有叔向的哥哥伯华和另一位大夫籍偃。
“唉。”叔向叹了一口气,不管老娘的理论是不是成立,至少,羊舌虎的下场被老娘言中了。
“栾盈的老妈丑得一塌糊涂,他还不是一样倒霉?”可是再想想,好像老娘的理论又没什么道理。
叔向的人缘不错,因此就算被“双规”了,还是有朋友来探望,一个朋友对他说:“你看你,现在被双规了,算不算是不明智啊?”
“嗨,比起被杀的流亡的,我还算过得去吧。《诗》说得好啊:优哉游哉,聊以卒岁。看来啊,能够平平安安活到自然死,那就是最明智的了。”叔向颇有些感慨,自己小心谨慎做人,谁知还是免不了受牵连。
晋平公很担心师傅,但是慑于范家的势力,也不敢公开为叔向开脱。于是,晋平公派了自己的近臣,同时也是范家的盟友乐王鲋去看望叔向,意思很明显,要让乐王鲋帮着叔向在范匄面前说说话。
就这样,乐王鲋来到了叔向家中。
“哎哟,羊舌太傅受苦了,我知道你是冤枉的,你宽心吧,我去主公面前帮你求情。”乐王鲋在叔向面前说得很好听。
叔向假装没听见,根本不理他。
乐王鲋十分尴尬,嘿嘿了几声,转身走了。
叔向连屁股都没有动一下,就当这人根本就没有来过。
“太傅,人家说了要帮你,你怎么不理人家啊?”叔向的家臣急了,来问叔向。
“他救我?要救我,只能是祁奚。”叔向回答。
“你糊涂啊,乐王鲋是国君面前的红人,国君听他的啊,他要救你,你不理人家;祁奚都老得退休了,根本救不了你,你反而把希望寄托在他身上,太不明智了吧?”家臣更急了。
“哼,乐王鲋不过是个宠臣,见风使舵的那种,主人说什么他就说什么,他能干得了什么?再说,要害我的是范匄,乐王鲋是范匄的走狗,别说他根本不会为我求情,就算真的在国君面前说我的好话,有个屁用?”在乐王鲋的问题上,叔向看得很清楚。
“那,既然这样,赶紧派人去找祁奚大夫,请他出面啊。”
“不必,祁大夫内举不避亲,外举不避仇,怎么会对我弃之不顾呢?不用找他,他会去的。”
“万一他不去呢?还是去找他稳妥点吧?”
“不,谁也不许去。”叔向不仅不派人去找,还严令任何人不准去。
家臣不说话了,他怀疑叔向这回死定了。
叔向为什么不去求祁奚帮忙,他高傲到这种程度了?或者说他自信到这种程度了?都不是。叔向知道,范匄现在就是在找各种借口消灭公族,如果这个时候自己贸贸然派人去找祁奚,恰好就给了范匄“叔向和祁奚暗中勾结”的证据。那样不仅救不了自己,而且连累祁奚。叔向同样知道,作为晋国硕果仅存的两家公族,祁奚一定会想办法救自己的。
事情都在叔向的预料之中。
乐王鲋在叔向这里吃了闭门羹,十分恼火,一路上就在想怎样说叔向的坏话。
“怎样?叔向怎样说?”晋平公急忙问。
“嘿嘿,他还在为他弟弟羊舌虎打抱不平呢,我看,真没冤枉他。”乐王鲋说。
晋平公无言,现在没法指望乐王鲋去范匄那里为叔向求情了。
“师傅啊,我救不了你了。”晋平公心里说。
就在乐王鲋向晋平公汇报的时候,一乘驿车已经来到了中军元帅府,一个老人下了车,拄着拐杖,进了中军元帅府。
“哎哟,祁老先生,您怎么来了?”范匄亲自迎了出来,来人不是别人,是晋国最德高望重的祁奚。
“元帅,我是听说叔向被双规了,这才从食邑乘驿车赶来了。”祁奚说,一脸的疲惫。